贝奥武尔夫故事
解题
贝奥武尔夫故事，在英国文学史上是有名的故事诗。它是日耳曼民族所产生的最古的一大叙事诗，我们必须知道。该诗系由三千一百八十三行而成的长篇，分上、下两篇。
关于它的制作的年代，有种种的说法。有的从散见于诗中的史的事实推测起来，说是从六世纪初期到八世纪中叶所作的东西；有的说是成于盎格罗·萨克森（Anglo-Saxon）族侵入英岛以前——即五世纪的时候；也有人推断五世纪顷所产生的诗篇已经散佚，现存的诗篇大概是九世纪或十世纪的作品。
这个故事的作者不明。有的说是出自一人之手笔；有的说是亘数代而成的东西。如勃洛克氏（Brooke）从它的结构的首尾相应和全篇文体的一致这两点推测起来，说是一人的作品。韵律是头韵法，全篇都用盎格罗·萨克森语编述。
这诗篇从文学的价值上说，也决不是可以轻轻看过的东西。可惜我们不懂古代盎格罗·萨克森的方言，然而单从它的译本窥探它的内容，也可以发现在简洁素朴之中，流溢着雄浑劲拔的趣致。不过，从所谓古代英国人的性格描写这一点来看它的时候，这个诗篇给了我们更深的兴味。异常沉痛的，又是异常阴郁的，严肃的、处处意志很强的盎格罗·萨克森的特质，随处发挥着。
正文
（一）
丹麦王佛罗德格尔，是个出众的猛士，性好奢华的游乐。王为要使自己的爱癖得到满足，决以莫大的费用，建筑一座惊人的宏丽宫殿。他想借此来慰藉那冷清的、漫漫的冬夜的无聊；他想在宫中使红酒喷出香气，使人高声地发出快活的笑声来。并且为增加兴趣起见，他想招许多伶人来歌咏古代英雄的勇武的故事，使一座的人们衔着大的酒杯，置身于梦境之中；用那充满着剑光和哄声的歌调，来鼓动他们胸中的热血。
不久宫殿落成了，那是费了无数金钱的建筑物，它的壮丽，实非言语所能描写尽致。但更惊人的，是落成礼的隆盛。许多有身份的人，着了惬意的华丽服装，缓缓地到宫殿的大厅中来。烛光把摆设在厅内的一切器具映得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不一刻，酒宴开始了。酒过数巡，伶人的美妙的歌声，也就在一座间飘漾起来。
一到夜深，人们都散去了以后，由三十二个骑士着了武装，去守宫殿。骑士们围住了暖和的火炉，津津有味地谈着战场上的武艺，兴奋起来；但不久身子便感到疲乏，睡去了。一个睡去，两个睡去，结果三十二个骑士，都落在睡眠之中了。
天亮以后，下仆把宫门开了。一进门，他就惊叫了一声，滑倒在地板上了。在宫殿的一隅，鲜血已滥地流着，腥气扑鼻，使人闻了头发会直竖起来。三十二个骑士，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只有染着血的大的足迹，历历地留在地板上。
没有多少时候，这个消息传到王的耳际来了。王带领了许多随从，前来探索那足迹。足迹一直连续到在宫殿附近耸峙着的山中。王沿着山路，走到山顶上的湖畔，看到足迹就在湖畔的繁茂的丛林中消失了。原来那三十二个骑士，是被栖在湖底的怪物用锐齿啮碎，惨然死了。
王怀着难堪的悲痛，回到宫里来。王的年龄已高，他一想到年青时代的勇力，便更觉得痛心了。
王在国中出了一张告示，说有能完全歼灭怪物者，则赐以绝大的赏品。然而，大概因为人都畏惧怪物的可怕的魔力之故，就连那些奋不顾身的骑士，也无有轻率应募者。王暗自在咬牙切齿了。
过了几天，有十个骑士着了武装，来访王的宫殿，在那座宴乐的宫中，歇宿了一宵。可是那十个骑士的剑力，似乎也敌不过怪物的锐齿。天一亮，在宫殿的地板上，只有鲜血惨然流着。
那时，有一个伶人受了骑士之招，到宫中来弹奏歌曲。这伶人曾匿在宫殿的角落的暗处，看怪物和十个骑士激斗。
伶人离开丹麦，到哥德国（Goth）去了。哥德的国王把伶人召进宫里来，开了一夜的酒宴。当宫中微微地漂起酒香，当满座感到欢乐，眼睛发出光彩来的时候，伶人便用清脆的声调歌唱起来，几乎连梁上的灰尘，也为之感动了。
他所唱的歌曲，是十个骑士和怪物可怕的战斗。伶人的眼，随着歌曲的前进闪起异常的辉光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当时的情景，随着歌曲，历然浮现在伶人的眼前了。他仿佛被妖鬼所魇一般，在白皙的额上流出冷汗，于是歌调也奇妙地震颤起来。虽然没有风，烛光却不绝地摇曳着。
那时，王的从弟（译者按：从弟恐系姪子之误。）贝奥武尔夫（Beowulf）也在座。贝奥武尔夫是国内无双的刚勇的武士。那美妙得和珠滚玉盘一般的歌音，使贝奥武尔夫的热血沸腾起来，他失神地把歌调倾听着。
曲终以后，所有在座的人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全身的血暂时激荡起来，脉膊的跳动也转成急促了。他们在杯子里满满地斟了酒，一座忽又热闹起来。
然而，贝奥武尔夫一人却没有衔杯。他暂时交了手，把头垂下，沉在深思之中。但不久就站起身来，走到伶人的身边去，详询怪物的模样，他决定要与怪物斗一斗了。
贝奥武尔夫年纪虽轻，在今日以前，他的许多英勇的行为，却已惊动了人。有一次，他和一个奉仕叔父（哥德的国王）的贵族比赛游泳。二人穿了盔甲，手里执了剑，跳到水里去了。在五日间，二人奋力游泳，第五天起了暴风，二人就分开了。贵族被巨浪吹到海边，贝奥武尔夫则斩着波涛，游到一块很大的岩石里来了。
他的叔父国王，日夜思念着贝奥武尔夫的遭遇。暴风止了以后，种种庞大的动物染着血漂到海边来，王的心渐渐感到不安。不料没有多少时候，贝奥武尔夫回来了，他说庞大的动物，是他在岩边杀死的。王因佩服贝奥武尔夫的英勇，把累世的重宝——一口剑给了他。
贝奥武尔夫因为尝过了几次这种经验，对于自己的能力颇有自信，所以想对于伶人所歌吟的那个怪物试一试自己的腕力了。他将这意思告知国王，选了十四个武士，一同乘在船里向丹麦出发。
（二）
在丹麦的海边，几个披着重铠的武士，受着海风挺立在那里。那是为防备敌军突然来袭的卫兵。他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几乎连在波上翱翔的鸟影，也不让其放过的。
在海道的尽头，看得见白帆了。卫兵凝了眼向它注视，帆渐渐地大起来，船中十余个武士的武装，反映着落日的余晖，灿然发光。卫兵不觉吓了一跳。
不一会，船已到了海边，十五个武士跳到海滩上来，向卫兵行了个敬礼；卫兵也回以敬礼问他们从什么地方来。贝奥武尔夫说明了自己一行的来历，就被领到佛罗德格尔的面前来了。
王听了贝奥武尔夫一行系为歼除怪物而来，厚厚地款待他们。然而，王看贝奥武尔夫年纪很轻，容姿高贵，遂竭力加以劝阻。这是因为恐怕这珍贵的青年徒然做了怪物的饵食之故。可是，贝奥武尔夫很执拗，总是不肯听他的忠告。佛罗德格尔无法可施，把贝奥武尔夫一行领到宴乐的宫中来，热诚地款待他们。但王的心，不知怎的，忽然沉郁起来，尽是执着酒杯，茫然发呆。
一到深夜，王向贝奥武尔夫一行告辞，回到自己的宫室去了。贝奥武尔夫命十四个武士安睡。武士们虽不愿在主人还未睡下以前先行睡觉，但因知道主人心意固执，也就只好默默地躺下床去了。贝奥武尔夫静静地将盔甲脱下，和剑一同丢在一边。因为他晓得向伶人所歌咏那个怪物挥剑，不会有什么效力，决用空拳和它格斗。
十四个武士因为喝醉了酒，不久就落在酣睡之中了；只有贝奥武尔夫交着双腕，端然靠着墙壁，未曾睡觉。不知什么时候，烛光黯淡起来了。他把嘴巴紧紧地闭着，露出坚固的决心，宫中现出凄凉的景象。
半夜以后，一阵冷风吹进宫中，于是烛光震颤地漂漾起来。贝奥武尔夫乃整了姿势。俄而宫外起了很响的声音，非常牢固的铁门，也就立即碎为微尘，飘飞起来。在朦胧中，有一个很大的影子移动着，忽然将一个武士攫住，悲啼冲破了宫中的静寂；一霎时，武士的手、足和头，便都断作碎片了。
那时阴风大作，使烛光灭而又明。从幽暗的烛光中望去，隐约地可以看到一个岩石一般的怪物，正张开了嘴在吸血。过了一会，那怪物想去攫别一个武士了。这当儿，贝奥武尔夫从暗处跑了过去，立即奋力将怪物的手捉住。疾风把烛吹熄了。
贝奥武尔夫和怪物在黑暗中拼命格斗起来。宫内的天花板和墙壁，也一齐发出苦痛有呻吟声来。武士们被那声音弄醒了，他们缩着身子，连气也不敢透一口。怪物也觉得敌不过这位怪力无双的青年，转身图逃出宫去。然而贝奥武尔夫不肯放它逃走，用了满身之力，把怪物的手捉住。贝奥武尔夫忽然向后仆倒，怪物拔断了腕逃走了。
宫中变成可怕的静寂了，只听到贝奥武尔夫的急促的呼吸声。十三个武士，悚然聚集到主人的旁边来。那时天已黎明，熹微的晨光使宫中微微发白。贝奥武尔夫所捉住的怪物的腕比铁更坚；长的尖锐的爪，好像磨亮了的短刀一般。武士们不觉缩紧了身子，哑子似地沉默着。
天大亮了以后，佛罗德格尔王带了随从到宴乐的宫里来，从贝奥武尔夫那里听了和怪物格斗的情形，不禁为惊异与赞叹之念所袭了。王又看到挂在墙上怪物的腕，不觉咋舌。
不一刻，宫室被整理得很雅洁，赞颂刚勇无双的青年的酒宴开始了。王妃也出了席，在一只很大的杯子里满满地斟了酒，用朱唇在杯缘触了一下以后，即把它递给贝奥武尔夫。贝奥武尔夫接杯在手，一饮而尽。
王妃微笑着，把水晶一般的皓齿都露了出来。她亲自将黄金的指环和首饰赐给贝奥武尔夫，并且说：“接受它们吧，是卿的功绩呀！凡是看到指上和颈上的灿然的光的骑士，都将赞颂卿的英勇吧。”
（三）
那夜，王的侍臣们围绕着怪物的腕，在宴乐的宫中安稳地睡觉了。因为他们以为扰乱人心的怪物已被歼除，然而实际上，灾殃还不曾离开丹麦呢。
怪物逃回窠去以后，它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种惨不忍睹的样子，拍着胸膛发怒了。它遂在那夜潜入宫来，把儿子的腕窃去；临走的时候，还提了一个熟睡着的武士，回到自己的窠里来了。
第二天早晨，佛罗德格尔王晓得了这件事情，眼泪簌簌地从眼角里滚下来。当王想到自己曾以无双的英勇征战四方，然而如今身驱已衰弱得不及驽马时，心中感到非常苦痛。而且被怪物的娘攫去的那个武士，又是他的心腹之交。王皱了眉头伫立着。
俄而贝奥武尔夫到来了。
“贝奥武尔夫殿下！朕真悲痛呀！”王一面这样说，一面咬唇。国家被怪物这样地捣乱，实在是王者的耻辱；若要歼除他，则又非借力于别国青年之手不可。一想到此，王中心如焚，感到仿佛含了被火所熔的铅块一般了。
“什么事？”贝奥武尔夫愕然了。
“昨夜怪物又来，把一个武士攫去。那武士是朕亲密的朋友，朕与他是连心底的秘密都互相诉明的。朕真是怎样的悲痛呀！”说着，不安似地把斑白的眉动了一动。
晓得他人怀着忧愁，而忍心坐视不顾，是贝奥武尔夫的心所不许的，他愿替王再去和怪物格斗。
贝奥武尔夫和王循着血滴，爬上了山路。血滴忽断忽续，在山顶上的湖畔消失了。湖水非常黝黑，因为老树繁茂地混杂着的缘故，黑黝的水连续到很远，不知哪里是终点。
贝奥武尔夫注意到那块高临湖面的岩石了，他从下面仰视着粗大的绝壁，忽然发出惊叫声来，原来在绝壁的中腹伸着根的树上挂着新鲜的人头哩。长长的头发染着血，海草似地散乱着。他不觉向王的面孔看了一下，王悄悄地把眼睛瞬着。
贝奥武尔夫把眼睛移到湖面上去了，在黝黑的水里，似乎混和着暗沉沉的血色。贝奥武尔夫对王和王的随从说，要是他过了二日二夜还不浮到湖面上来，那就算是在湖底溺死了吧。他脱了衣服，跳到黑黝黝的水里去了。停滞的湖水，忽然起了波纹激荡起来。不一刻，又回复静寂了。
贝奥武尔夫潜到湖底里去，燐也似的微光，在湖底里幽暗地闪着。他觉得这定是怪物的潜伏之所了，遂屏了声，循着那微光游去。
忽然间，有一群黑的东西，幻影似地到来，将贝奥武尔夫围住，现出定要把他捉住的气概。贝奥武尔夫挥剑斩去，鲜红的血从它们的身上洒洒地喷了出来。
不久，贝奥武尔夫很快地游到一个黑暗的洞里来了。怪物的母亲匿在洞奥里，立即捉住贝奥武尔夫，将他的剑击落，急想把他的身体撕裂；然而，贝奥武尔夫用了满身之力，马上推开了怪物的手，将一口挂在岩角的长剑取了下来，向怪物的头颅斩去，一下子就把它斩下来了。鲜血从洞中喷出，流到湖面上来。
佛罗德格尔王屏了息，凝视着水面。过了一会，就默然用手招引随从，和他们一同跄踉地下山去了。大概是因为他一想到那个勇敢的青年已惨然死在冷冰冰的洞底，双脚便发起抖来，而不堪再在湖畔伫立了吧。
王只命一个武士留在那里，以待贝奥武尔夫的万一的归来。
贝奥武尔夫非常胆大，他一直游到洞窖的深处。那个受了伤的怪物，一见到贝奥武尔夫，就慢慢地站起身来。这当儿，他用剑向怪物的头颅砍去，鲜血洒洒地迸出来，腥气充满了四周了。
那个留在湖畔的武士，压抑了心头剧烈的悸动暂时等待着贝奥武尔夫。然而湖面是静寂着，只有鲜血不绝地浮上来。当他正想离开湖畔的时候，污浊的水忽然激荡起来，贝奥武尔夫染着血，突然从水中出现了，手里提着可怕的怪物的头颅。
武士高声地喊起来了，他的声音传过了夕暮的天空，四周的山谷发出回响来。
贝奥武尔夫回到佛罗德格尔王的宫里来，王喜欢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厚厚地款待他。在那里过了两三天，贝奥武尔夫便带了随从，回到本国去了。
（四）
贝奥武尔夫的叔父（哥德的国王），有一次和贝奥武尔夫攻陷了佛里斯兰（Friesiland），大使敌军受困。但他们正将从敌境撤退的时候，不料伏兵一跃而出，向他们袭击过来，把王砍死了。贝奥武尔夫提着长剑，左冲右突，杀条血路逃回来了。
把王葬了以后，就在王宫的大厅中开评议会，商议后事。王妃露着愁容，怀里抱着幼子，颓然无力地到座中来。她不但感到与丈夫死别的悲痛与哀愁，而且连欲以幼子治国的希望，也非舍弃不可。一想到此，心几碎裂了！但因她和幼子孱弱无能，决不能压服那些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猛士，所以王妃第一个开口劝贝奥武尔夫承嗣大位。
一座的人们，听到拥戴刚勇无双的武士为王，扬起了欢呼之声。但贝奥武尔夫断然加以拒绝，因为他觉得排挤了弱者来登王位，是有情义的武士之耻。他拒绝了一座人们的期望，从王妃的手里接过幼孩来，将他放在自己那面发着冷光的盾上。幼孩在盾的中央蹲着，用了星一般流动的眼睛，环视一座的人们。
贝奥武尔夫严厉地说：“若某一息尚存，一定辅佐幼主；不论怎样顽强的敌人，也决不让其在我国境踏入一步的。”
一座的人们被他的话所感动了。他的凛凛的气概，电光似地闪过了他们的心胸，他们一齐开口了：“某赞成贝奥武尔夫殿下的意旨。”
“某也决心献一生来奉仕幼主。”
“我们也是这样。”
王妃听了武士们的誓言，便放了心，抚摩起胸膛来；同时，她深深地感动贝奥武尔夫的义气。
但戴王冠，似乎是贝奥武尔夫的运命，没有许多时候，新王被人杀死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在北角（North Cape）的发现者里面，有一个名叫窝舍尔的。窝舍尔的几个儿子，因为不愿受父亲的指挥，向父亲起了谋叛，从父亲那里逃了出来，寄身在哥德国王的地方。
哥德的国王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训斥他们的非是，令其归国。那时，他们里面的一个立即拔出剑来，把王杀死了。王的侍臣维孤拉夫（是一个武士）马上跳了过去，砍下凶手的头颅来。
哥德的武士们失了国王，又开起评议会来，恳切地要求贝奥武尔夫登极治国。因为世嗣已绝，贝奥武尔夫也就只得答应下来。即位以后，他以绝伦的英才，使四方的敌人畏惧。
四十年的岁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贝奥武尔夫虽然刚勇，似乎也不能抵抗催人老去的时光的势力，身体渐渐衰弱起来；再没有事像强壮的人变成衰弱那样可悲的了。唤起像辉煌的太阳无言西下时那样的悲思的，是英雄的最后。贝奥武尔夫的最后，也是悲惨之至的。然而，无双的战士的他，宛如夕阳快要西沉的一刹那，突然将奇丽的残照投诸半空一样，是经过了勇猛的战斗而死的。
贝奥武尔夫年老的时候，一条火龙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在他的王宫附近的山奥里，筑了一个窠。在它的窠中，藏着许多珍贵的财宝，这是一向的传说。哥德人虽然畏惧火龙，私心却想着财宝。某时，有一个奴隶，乘火龙外出的时候，潜入它的窠中，从围绕在身边的许多财宝中，稍稍偷了一点出来。
火龙立即晓得了人的卑劣，震身发起怒来。它的躯体，有如几丈高的老松的树干一般；它把身子卷了七回，便从身子的中央抬起了可怕的头，临风呼啸起来。它的声音震动了山谷传到几里之遥，那地方的人们听了，不觉缩着头发起抖来，心头重得好像被一块大磐石压着一般。他们知道将有大福临头了。
天晚了，雷一般的吼声，一刻刻地高起来。人们仰看着昏黑的天空，只是深深地叹气。忽然间，那低低垂着的云被拨开了，火焰随即冲破了黑暗，卷起漩涡来。这是火龙在空中喷出来，借以发泄它的难忍的愤懑的。
不一会，各处的屋都燃烧起来了，人们只是惊呆着。在两三天以后，哥德人齐了声，哀恳贝奥武尔夫去歼除恶龙。
贝奥武尔夫虽然很晓得自己勇力已衰，然而如果对于人民的疾苦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苟安地过日，在他是一种难堪的苦痛。他决意要去和凶猛的火龙激斗，把它打死；遂披上盔甲，带了维孤拉夫等十余个武士，爬到火龙所栖息的山上去了。
贝奥武尔夫一到洞窖的旁边，即命武士们留在外面，独自一直闯进洞中去，向火龙挑战。忽而狂风大作，声震山谷。这当儿，火龙在嘴里喷着比红莲更红的火到来，毒焰立即蜿蜒地包住了贝奥武尔夫的身子。贝奥武尔夫好像感到窒息似的，几乎倒下去了。
火龙乘机疾跳到贝奥武尔夫旁边，用高大的躯体把他卷了进去，好像要把他卷成微尘一般。贝奥武尔夫用了满身的力量，想挥剑斩去。维孤拉夫看到了主人的危殆，忽然跑了过去，向火龙猛砍。火龙弃了贝奥武尔夫，直扑维孤拉夫。
这当儿，贝奥武尔夫敏捷地拔出短刀，刺穿了火龙的身躯，刀柄几为之断。
火龙砰然倒下，声音比雷鸣更响，但贝奥武尔夫也俯伏在地上了，苦痛似地喘着气。
维孤拉夫走到了他身边，叫道：“陛下苏醒……”
贝奥武尔夫睁开眼来，向维孤拉夫看，并且将他的手握住：“维孤拉夫么？咿呀，幸借爱卿相助，得以脱险。”他的语声很低弱。
维孤拉夫看着盖世勇士的惨状，不觉深深地叹息起来。但觉得露出怯弱的神情来是不行的，于是鼓舞着自己，重复叫道：“陛下苏醒……”
维孤拉夫用了全副精神，体贴地看护着。
贝奥武尔夫感到死期已近，恳挚地感谢着维孤拉夫的亲切，静静地睡着；并且睁开无力的眼来，望着火龙的可怕的形体。
十余个武士也围绕了贝奥武尔夫，默默在跪着。贝奥武尔夫命维孤拉夫把火龙洞中的财宝取出来。没有多少时候，许多财宝就堆在贝奥武尔夫的脚后，发出灿烂的光来了。这位有情的国王，即在临死的时候，犹不忘把恩惠赐给人民。
贝奥武尔夫指着财宝说：“维孤拉夫！把这些东西赐给人民去用吧，好么？千万拜托了呢！”
十余个武士，不觉吞声而泣了。
贝奥武尔夫闭住了眼睛，暂时沉默着，许多年来的勇武的战斗的追忆，藕丝似地连续着，不绝地浮现到心上来。
过了一会，贝奥武尔夫说：“朕死以后，请把尸体埋葬在高冈上。拣一个从海上也可以望得见的高冈……好么？千万拜托了呢！”
俄而，这位无双的战士，便在这里完结了战士的生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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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奥武尔夫的遗志，被忠实地遵行了。哥德的人民将有情的国王的尸体，恳挚地埋葬在一个高冈上面。纪念的石碑，威严地俯视着海，在冈上竖立着。虽然受着风雨的吹淋，它却永远竖立着，在诉述哥德人民对于为了拯救人民疾苦，豪侠地丧了命的国王的深深的感谢和赞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