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匈奴人之称帝于中国北部

匈奴至汉末，单于谱系失纪，然大率当为冒顿之裔。虽内乱不绝，单于世系，终不出于王族。故自冒顿以降至握衍昫提，懿世相承，大都前单于之子姪兄弟。如呼韩邪之为虚闾权渠之子；而呼韩邪六子又以次递立。南匈奴醢落尸逐鞮单于比为呼韩邪单于孙，复立为呼韩邪单于，自属正统。单于比薨，两弟先后立，继之者为比与两弟之六子。其后复继以五孙，至特若尸逐就单于休利之薨，为永和元年，（西元后141年）自呼韩邪以降，盖已三世矣。

羌渠先世不之知，唯继其后之于扶罗、呼厨泉二单于俱为其子，则自永和六年单于休利之薨以至光和二年（西元后179年）单于羌渠之立，其间诸单于当亦秉承前轨，罔所更易也。北单于则纪载阙失，今无可征。

汉末三国鼎立，唯曹魏与匈奴邻接。时匈奴故地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南单于余众为五部落，以于扶罗子豹为左部帅。初汉高祖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起于何时，今未之知。南单于比附中国以后，后继诸单于俱有单名，或始于是时也。于扶罗子汉名刘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皆以刘氏为之。

刘氏虽分居五部，然皆家居晋阳汾涧之滨。豹妻呼延氏，生子刘渊，字元海，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并学武事，妙绝于众。咸熙中为侍子，在洛阳。会豹死，以元海代为左部帅。晋既并魏、蜀、吴三国，而元海亦以忠义见信。杨骏辅政，以元海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

晋惠帝失驭，寇盗蜂起。元海从祖故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等以为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其时矣。因谋推元海为大单于。后成都王颖拜元海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元海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众已五万，都于离石。

惠帝永兴元年（西元后304年），渊乃为坛于南郊，僭即汉王位。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进攻中原。国都自离石迁黎亭，徙晋阳，都蒲子。永嘉二年（西元后308年）即皇帝位，迁都平阳，其志固在洛阳也。

永嘉四年，渊薨。子刘聪弑兄代立，连陷洛阳、长安，晋怀、愍二帝俱为所杀，改国号曰赵。聪在位九年，卒为刘曜所代。元帝太兴二年（西元后319年），石勒复自称赵王，代曜而起。勒字世龙，初名㔨，其先羌渠之胄。既代曜而立，国号后赵，据有中国北部者凡三十年。而匈奴人之据有中国北部，至是近六十年，以之与欧洲诸王朝相较，为时固甚促也。

然中国人设阱自陷，以前思以和亲之策玩北族于股掌之上，卒致异族入主中国。唯大江以南，汉族新辟诸邦，除第五世纪西蜀成氏曾一度臣属托跋氏外，初未尝一屈。至十三世纪，忽必烈倔起北边，始平定华夏，统一中国云。北族奠有河北，汉族诸国则先后定都今日之南京、杭州一带，其时中国政治中心渡江而南。而今日欧洲人所称之中国官话，当亦于斯时始盛行长江以北也。

就三百年前小说中语言观之，当时北京方言与今日无丝毫之异。法语出自拉丁，而受诺曼人（Normans）与法朗克人（Franks）之影响，近代中国之官话，盖亦汉语复受鞑靼人影响而成者也。唯中国方音虽有殊异，而文字之纯净实不因之而变。古文文体，犹到处一律也。辛亥革命以后，至于最近，白话文体盛行，以前庄严之古文，将退而为学士大夫所专精矣。

石勒继父周曷朱为部落小率，所居在武乡北原山下。太安中（西元后302年至304年）并州饥乱，与诸小胡亡散，被虏卖与荏平人师欢为奴，欢奇其状貌而免之，勒后遂为群盗长。卒归刘渊，渊以为辅汉将军。时率师寇汉，御鲜卑，又助刘聪寇洛阳。卒弑刘曜，自为赵王，复即皇帝位。

成立咸和七年（西元后332年）勒死，在位凡十五年。子弘立，咸康元年（西元后335年）为勒从子石虎、季龙所弑。虎立亦十五年，于晋穆帝永和六年（西元后350年）死。虎死后，诸子争立；石氏卒尽为虎养孙闵所灭。

石勒以非常之才，入据中原，史盛称其为人。立法度，信佛教。印度高僧佛图澄（Buddh ô chinga）以晋怀帝永嘉四年（西元后310年）适洛阳，颇为勒所信服。至石虎，亦复倾心事澄，有重于勒。勒初即皇帝位，赵国封内凡有三十四郡，户二十九万。为赵天王以后，平秦州羌，国境远至西北；凉州亦降。是时为十六国时代，中国北部鲜卑、匈奴、氏羌以及汉族迭为盛衰其间。

求之西史，唯罗马帝国末季东西峨特（Goths）、汪达尔（Vamdals）诸族纷起以乘帝国之敝，剽掠国都，而立蛮族王朝于西班牙、非洲及高卢之事，庶可与此比拟耳。当时罗马帝国重心往复于东方之君士坦丁堡及西方之罗马城，与中国北部之徘徊于长安、洛阳南部之迁转于建康、杭州者，正无以别。东海、西海，不谋而合，此至堪惊异者也。

当时群雄之中有沮渠蒙逊（Tsugu m ê ngsun）者，临松卢水胡人也。其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焉。北凉神玺元年（西元后397年），以蒙逊为张掖太守。张掖即汉时月氏所居故地也。

晋安帝隆安五年（西元后401年），蒙逊自立为张掖公，号北凉，义熙八年（西元后405年），即河西王位。屡御鲜卑，卒于元嘉十年。子茂虔立六年，为拓跋魏所灭。蒙逊事迹无可称，唯中国史上匈奴与后来突厥之连属，实以蒙逊为其明证云。

刘渊、石勒、沮渠、蒙逊而外，尚有赫连勃勃（Ghoren Borbor）者，为南单于于扶罗时右贤王去卑（Küpi）之后，刘渊之族也。建安时，去卑曾侍卫汉帝，后单于呼厨泉为曹操留居于邺，而去卑被遣归监其国。勃勃曾祖武，刘聪世以宗室封楼烦公，拜安北将军，监鲜卑诸军事。丁零中郎将雄据肆卢川，为代王猗卢所败，遂出塞表。祖豹子招集集部落，复为诸部之雄；石虎遣使就拜平北将军，左贤王，丁零单于。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虏，屯于代来城。

及坚国乱，遂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后魏师伐之，辰令其子力侯提非战，为魏所败，魏人乘胜济河，克代来，执辰杀之。勃勃乃奔叱干部，复由叱干部奔投后秦姚兴，拜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踰于勋旧。卒于晋义熙二年（西元后四〇六年）自称为天王大单于。自以匈奴夏后氏之苗裔也，国称大夏。其废刘姓而姓赫连，当始是时。赫连，鞑靼语辉赫与天连之义也。

勃勃既立，败秃发傉檀。又于朔方水北黑水之南，营起都城（大约在今宁夏附近，宁夏即马哥孛罗游记中之Egrigaia也），以统万为名。义熙十三年（西元后417年）后秦姚泓为刘裕所灭。裕入据长安，遣使遗勃勃书，请通和好，约为兄弟。勃勃闻裕留子义真镇长安，大喜，因进取长安，即皇帝位。勃勃在位十三年，以宋元嘉二年（西元后425年）死，子昌嗣，寻为跖跋魏所灭。

第五世纪，北魏据有中国北部，其时有稽胡者一曰步落稽，盖晋时匈奴别种，刘渊五部之苗裔也。或云山戎、赤狄之后。自离石以西，安定以东，方七八百里，居山谷间，种落繁炽。其俗土著亦知种田，地少桑蚕，多衣麻布。又与华人错居。其渠帅颇识文字，其言语类夷狄，因译乃通。北齐时遂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