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曾经深爱,所以更加小心翼翼。与其两人到时候再度分开,还不如就这样地打住。
楼绿乔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有人说恋爱失意,工作得意。有时候居然真的可以验证。杂志的销量月月在递增。
和汪水茉见面,她亦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楼绿乔喝了口咖啡:“我们和平分手了。真正的分手。”
“可你们明明彼此有感觉的——”
楼绿乔叹了口气:“是,我对他依旧有感觉。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现在的我终于了解了过去发生了什么,我有种解脱的感觉,就像新生的一样,一切总可以重新开始的。水茉,你应该为我高兴,不是吗?终于摆脱过去那段恋情的阴影了!”
以前她总是无法将秦慕天放开。在感情最炽热的时候被他生生掐断,那个伤口,深不见底,严重地影响了她日后的爱情观。他的背叛和离去,令她一度不再相信爱情了。
当时有多爱,分手后她就有多恨。
现在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楼绿乔却反而真的放开了。
她想尝试着跟一个人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好好地结婚。她想要得到父母祝福的恋爱,她想尝试着开启不同的人生。
她不想此生永远地绕着秦慕天转圈。
楼绿乔甚至答应母亲去相亲。天知道,她以前有多嘲笑男女以这样子的方式见面,感觉就像动物园里的熊猫,一举一动,连打个小小的哈欠,都遭无数人的监视。一男一女间所有的东西包括过往,都被摊在桌面上,几斤几两,无所遁形。
可是现在岁数长上去了,才知道,有的时候相亲也是孝道的一种表现。事实上,很多很多的时候,爱情、婚姻绝对与孝道有关!
这日傍晚,打理好一切的楼绿乔从更衣镜中看到了自己:妆容完美,衣着得体。如果相亲成功的话,甚至于披上件婚纱就可以直接奔赴教堂。
那一刻,楼绿乔嘴角的笑容委顿了下来,教堂……她已经去过一次了。那个时候多年轻啊,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大概就是她这个样子的。
真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家伙,居然答应父母来相亲,百分百是不知道她已经有过一段婚姻史了。
当楼绿乔挽着母亲乔琦的手,看清母亲一再推荐的相亲男的真面目时,她惊讶得几乎叫了出来。
居然是那个欠了她一半赌金,偶尔还会打她电话说她欠了他咖啡的那个家伙——左允白。
事实上,前几天,她才请他喝过咖啡,是某连锁品牌的打包咖啡。请他已经不错了,他还挑剔说,口感不好,情调不佳。
她听后,嘿嘿直笑:“我们俩这种关系就不用去口感好、情调佳的地方了。去了也是浪费。现在不是全国提倡环保吗?咱们也适当环保一下!”
左允白委屈无奈地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起来。楼绿乔觉得十分好玩。
可能是他们两人当初认识的方式太特别了,彼此又全然地不了解对方的任何背景资料,所以相处起来,居然比一般的朋友还轻松。
谈得来就好,何必在意别人有什么样的过往,有什么样的曾经呢?谁没有过去!
负责中间介绍的那位林阿姨本是个老手了,此刻一看他俩的模样,已经心领神会地知道这两人早就是认识的了。她忙笑意盈盈道:“呵呵,楼夫人,左夫人,这可真有缘!楼小姐和左先生居然是认识的。那么就不需要我们这些电灯泡在这里添乱了。”
那左夫人气质雍容,笑容温柔:“嗯,这可真是缘分。那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处处。”
几分钟后,闲杂人等自动消失,偌大的包厢里头已经只剩他们两人了。
楼绿乔收起了笑容,没好气地质问道:“左允白,怎么是你?”
左允白眉毛一挑,狡黠一笑:“怎么,楼绿乔,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废话!哪像你,身经百战,脸皮比树皮还厚!”
左允白丝毫不介意,姿态很高:“那你应该庆幸我在那么多相片中挑选了你。”
她扮鬼脸:“是啊,谢谢你让我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
左允白笑得极畅快,因为难得见楼绿乔如此窘状:“难道你来相亲前,都不看看对方的基本资料吗?”
哦,对哦。她母亲是有给她一袋资料,但她一回到家就随手一扔。现在早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了。
“那我问你,早知道是我,怎么也不先通知我一声?你就是想故意看我出糗的!左允白,我记住你了!”
左允白只笑不语,他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知道双方母亲给他们安排这个相亲。不过后来两人一起喝咖啡,她完全不进入状态。他本来是有想过提醒她的,但想想最近生活很是乏味不堪,于是便打住了念头。哈哈,今天的效果不错。他想想就觉得乐!
其实对楼绿乔来说,跟谁相亲,那人是什么工作,什么身份,又有何不同意义呢?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地孝顺父母。父母喜欢,她不讨厌就好。
再说,又不是相好亲,立刻就奔去结婚。
楼绿乔大恨:“左允白,这顿你付钱!”左允白嘿嘿直笑:“放心,你的赌金还在我这里。可以支付很多次!”
她瞠目结舌:“上次那一半的赌金到底有多少?”他只是笑:“秘密。”
跟左允白的“交往”,其实也算不上交往,无非是吃吃饭,偶尔去打球,或者去看电影或者去听音乐会。
她不怎么上心,但他似乎比她还不上心。估计十成十是被家里催得烦了,找个顺眼的人合着演演戏,各取所需。
连跟她开玩笑也百无禁忌的。有一次说起婚姻,楼绿乔似笑非笑地问他:“那林阿姨有没有介绍过我已经结过婚,离过婚了?我坦白从宽!要求社会主义新中国待遇!”
左允白并无半分诧异。他闲闲地饮了口酒,嘴角一勾:“结婚无非就是一男一女合法地躺在一张床上。”
说着,他放下了酒杯,跟她招招手,示意她把头凑过来。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事实上,我跟N个女人曾经非法地躺过一张床。”
“变态。”楼绿乔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半分遮掩。
左允白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所以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也有我的过去……”他倏然抬头,“你想听吗?”
楼绿乔一脸的嫌恶:“不要。谁要听你那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求放过,千万不要侮辱我的耳朵。”
有些事情最好烂在心底。既然她从没有提供她故事的开头,又何必听他故事的结局呢。
这日,因为连续好几个月的销售好成绩,谢小珊决定“劳军”,对她说:“你想想,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千万不要那种风景名胜,到处都是人。要清净一点的,让大家好好放松放松。”
根据谢小珊的描述,她的第一个反应出来的地方竟然就是他带她去过的那个温泉会所。她跟谢小珊大致描述了一下,谢小珊很是满意,连连点头:“不错。就定那里吧。”
既然谢“领导”发话,她马上安排人员预订了房间,安排各种事务。因是私人会所的关系,她还借用了他哥楼远乔的名义。
第二天,大家开着几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会所的环境幽雅怡人,同事们都百分的满意。分发钥匙完毕,各自拿着行李回房了。她站在大厅里,捏着方才同事递给她的钥匙,沉吟了一会儿,才拎着包到前台:“我能换个房间吗?”
前台的美女服务生笑容标准化:“小姐,您好,请问您想换什么样的房间?”她咬着嘴唇:“换901房间,可以吗?”
那前台美女的笑容略略僵了僵,才回复她:“小姐,不好意思,901房间现在不对外营业了。”她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失望,忽然很讨厌自己神经质的一时冲动。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哦,好。谢谢。”
那美女抬头,浅笑着道:“小姐,您好,901边上的903房间目前没有客人入住,我们可以为您调换。可以吗?”
她顿了顿,才道:“好的,谢谢!”
从阳台望去,还是可以看见山间景物依旧,只是物是人非各不同了。
两人正式说清楚分开后,她曾经在某个餐厅大堂碰到过他一次。是三个月来唯一的一次!
当时她与左允白从里头出来,而他推着他姐姐进去,边上还站着邵洁妤。
当她看到的时候,已经闪避不及了,彼此明显呆了一呆。
秦慕雨先跟她打招呼,笑容依然:“绿乔,好巧哦。好久不见了。”她知道他望着她,就算没有转头,她亦知道。那种目光,就算不对视,她也能强烈感觉到。
她唤了一声:“慕雨姐。”也没有刻意介绍左允白。而左允白则大方地留了空间给她,在边上跟秦慕雨他们颔首致意:“绿乔,你陪一下朋友。我去取车。不好意思,失陪!”
只是彼此也没有什么可聊的,秦慕雨客套了一句:“绿乔,有空来玩。”楼绿乔自然一口应下:“好的,慕雨姐。”
秦慕天一直不语。楼绿乔亦没有跟他打招呼。
只要知道彼此都好好的,好好地工作,好好地生活,已经足够了。
她也从来没有料到秦慕雨的客套话居然不是客套。几日后,她接到了秦慕雨的电话:“绿乔,今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吗?”她不好意思说没空,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秦慕雨却大方地开口:“慕天不在,去出差了。你不用担心会遇到他。”
楼绿乔平时应付任何客户都大方得体,进退有礼,那个时候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忙道:“慕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慕雨:“绿乔,来看看我吧。我很想见见你。”
秦慕雨素来待她极好。想着她经常一个人寂寞孤单地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楼绿乔一下子心软了:“好。”
秦慕雨在电话那头欢喜着道:“太好了。我煮你最喜欢的菜,你早点过来。”
下班后,楼绿乔特地买了一捧鲜花。虽然秦慕雨只长她五岁,但在楼绿乔的心目中,她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半个长辈。
秦慕天果然不在。那一刻,楼绿乔心中幽微闪动,她自己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抑或是其他。
秦慕雨煮了好几个她的拿手好菜,频频给她夹到碗里,一再叮嘱着:“多吃点。”
饭后,她又亲手泡了菊花茶给她。看着盛开在水中央的花儿,秦慕雨温柔浅笑道:“慕天说你最喜欢喝菊花茶了,所以我买了很多杭白菊放着呢,你有空多过来。”
小而精致的菊花盛开在透明的杯子里,雾气氤氤氲氲,清香飘飘袅袅。楼绿乔低声道:“慕雨姐,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秦慕雨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绿乔,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所有的事情。当年是我和家人拖累了慕天!他当时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那几个死者的家属天天到我爸爸住的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来闹,闹得医院要求我们转院。那时候我已经残废了,家里穷得只剩下锅碗瓢盆了,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付不出那笔钱来的。更何况我爸爸生命垂危,也是靠器材药物吊着,每天要交钱。我坐在轮椅上,每天也要吃药,医生还要求做复健,笔笔开销都要钱。那段时间,慕天天天在为钱发愁,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还拖累他。你知道吗?我每天早上都不想醒过来,想着就这样永远睡过去,该多幸福啊!不要醒来,就可以不用面对医院的催款单,不用哭着求死者的家属给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在那个时候,楼远乔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秦慕雨一直记得楼远乔的模样,西装革履,冷淡得体。他远远站着,对秦慕天说:“有时间吗?我们谈一下!”
秦慕天跟着他去了半天,回来后闷声不响,一副心事重重、情绪低落的样子。那个时候,秦慕雨一片惶恐慌乱,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以为他只是在忧心父亲的病情和钱的事情。
之后几日,秦慕天却摆平了所有的死者家属,甚至还有一大笔的钱交进了医院。她才察觉出了问题,拉着他问道:“慕天,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哪来的?”
秦慕天只说是他开口跟一个富二代的同学借的。还说,他同学中很多都是富二代。这些钱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是天文数字,可人家看来,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情,就少买些奢侈品少买一辆车而已。秦慕雨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的,心里也释然了,也就没有多心。
现在想来,也或许她当时太彷徨无助了,就算是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在那个时候出现,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抓住,所以很自然地选择了相信慕天的说法!
前些日子,她让他带绿乔回来吃饭。秦慕天沉默了许久,才告诉她:“姐姐,我跟小乔分手了。”
她大吃一惊,明明这两人一直很恩爱甜蜜,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很快会抱侄子侄女了。
她自然一再质问他:“为什么分手,怎么会分手的?”
秦慕天只是不语。无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再说一个字了。
他和绿乔这么辛苦才又重新开始,怎么会又无声无息地分手了呢?他越不肯说,她就越觉得他有问题。
后来他端药过来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吃:“你如果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以后不会再吃一颗药了。”事实上她倔强起来跟他是一样的,谁让两人来自同一个父母,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
秦慕天终于说出了真相:“姐,你还记得当年父亲的医疗费和赔给那些死者家属的赔偿费吗?”
秦慕雨怎么会忘记呢。当他们有存款的时候,她总是催促着慕天去把钱还了。她还一直想请他同学吃饭,想当面谢谢他。然而慕天说他同学定居在美国,很少回来。
那一刻,秦慕天的声音有静到极处的心死:“其实……其实这钱是我当年同意跟小乔离婚的补偿费!她哥给我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来,仿佛在诉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她震惊地抬头,完全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姐,我这么没有用,你是不是后悔当年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我?”
秦慕雨摇着头,她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慕天,你怎么能这么做?绿乔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怎么办?”
秦慕天却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泪也掉了下来,最后抱着头慢慢地蹲了下来,在她面前号啕大哭。
“姐,那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办?
“我当时能怎么办?”
是的,他当时该怎么办!他当时能怎么办呢?
秦慕雨搂住了他的头,姐弟两人在自己宽敞的客厅里相拥落泪。
只要一想起两人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秦慕雨总是没有由来地心疼,心疼慕天,心疼绿乔!心疼两人之间所有的一切!
如果不是当年父亲那场意外车祸,慕天和绿乔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呢?
秦慕雨叹了口气:“绿乔,你跟慕天真的一丁点希望也没有了吗?”楼绿乔低着头,只是沉默。
秦慕雨柔声道:“绿乔,这么多年来,慕天他一直爱着你,一直在等你!你回头看他一眼,好吗?只要你解开这个心结,你会发现慕天到底有多爱你!”
“慕雨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都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变了,早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我和他,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又如何,两个人复婚,或许到时候都还是伤痕累累。我们连今天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测,更何况要保证以后呢?若是如此的话,还不如保持现在的样子。”
也保持彼此在心底最美好的记忆。保持着他深爱她,她亦深爱他的最美时刻。
秦慕雨叹口气:“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唉……你和慕天都是成年人了,如果能试着原谅的话,就努力一下。”
楼绿乔显然心意已决。秦慕雨只好道:“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来,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她将绿乔带到了慕天的卧室。绿乔不解地看着她,她滑着轮椅,打开了相连衣帽间的移门:“右边的那个柜子,你去打开来看看。”说完,她慢慢滑出了卧室。
大大的衣帽间里充斥着他的气息,楼绿乔心口窒息。她摇着头,试图驱散他的味道,可是漫天遍地的都是,迎面袭来,无处可去,无路可避,亦无计可消除。
她不是没有想过与他再在一起。可是,她怕。她怕两个人真正在一起,平平淡淡的日子,还是会消磨掉所有的东西。
因为曾经深爱,所以更加小心翼翼。与其两人到时候再度分开,还不如就这样地打住。
楼绿乔怔在了柜子前。
一白一黑的两件衣服。白色的是她结婚那天的白裙子,黑色的是他那天穿的廉价黑西服。衣服外面套着透明的密封袋子,显然主人很用心地在保养,甚至连黑西装的领结也还在。
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盒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盒子是当年他们买戒指时候的包装盒子。
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接近,触摸到了绒绒的表面。啪的一声打开,赫然是他们的结婚对戒!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可以看到这对戒指。那日她将手上的戒指摘下后,狠狠地摔在了他脸上,戒指咚一声掉在了地上,又滚到了某个角落。可她拉起箱子就走。
可如今,这戒指上的皓石居然还很亮。
那天她挽着他的手臂,在一个无名设计师的小摊买的。她一眼挑中了,他便买了下来。虽然廉价,但在当时的她的眼里,却是无价之宝。
犹记得她曾经戴着那个便宜的戒指,挽着他的手,穿过大街小巷,嘴里哼着改编后的歌:“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今天我要嫁给你啦……”
他边走边不时地回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宠溺。
楼绿乔一个人在更衣室里静静地落泪。
临走时,秦慕雨对她说:“绿乔,我真的不想你和慕天彼此再错过了。”
楼绿乔轻轻地说:“慕雨姐,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那天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而他身边,不也有一个很适合他的人选吗?”
秦慕雨:“你说洁妤吗?如果慕天愿意的话,孩子早都已经满地跑了。”
“慕雨姐,我以前是不明白的。以为结婚,只要两个人有爱情就行了,有爱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可是现在大了,才明白,结婚不是要找一个最爱的,而是要找一个最合适的。”
她望着落地玻璃外的无边夜色:“我只能说我跟慕天彼此遇见的时间并不对。但不管如何,我还是跟你一样希望他可以过得很幸福。”
彼此就这样地走到了尽头……
如果那个时候无论什么境况,他都牢牢地牵着自己的手。
如果当年他坚持他的婚礼誓词,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他都会陪她一起度过。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他都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他会信任她、尊敬她、爱她。与她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是不是,彼此就可以白头?
谁也不知道!因为人生没有倒退键,没人能回到过去,再重来一遍。就像有句话说的,人生是一场无法回放的绝版电影,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而楼绿乔这边与父母和好,与左允白平淡交往的同时,楼远乔与任以贞之间却出现了问题。
这一日,任以贞在街头无意中遇见了宋正风。
四目相对,两人隔着马路怔然许久。宋正风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以贞。
“以贞,方便的话,一起喝个咖啡吧。”
任以贞沉吟数秒,方点了点头。
“伯父一切都还好吧?”
“他每半年检查一次,这几年的情况还算稳定。”
宋正风的表情隐隐心疼:“伯父的病能拖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任以贞轻叹了一口气:“是啊。”若不是楼远乔这些年来想了许多的办法,找了很多的专家医生,父亲或许早已经离她而去了。因为楼远乔对父亲的好,所以任以贞对公婆和绿乔亦是尽十二分的心。
“对了,你结婚了吗?”记得她当年曾经遇到过他与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没有。”宋正风摇头。这个世界再没有第二个任以贞了。
宋正风诉说了一些自己的状况:“生活、工作都极其乏善可陈。你呢,他对你好吗?”
平心而论,这些年来,楼远乔对她,真心不能算不好。任以贞点了点头。
“以贞,你爱他吗?
“其实我六年前就应该问这个问题的。可是那时候的我却没有问出口。所以,以贞,我现在很想亲口听你说,你爱他吗?”
任以贞一怔,她没料到宋正风会问这个问题。
当年的她,根本是不得已才与楼远乔结婚的。可是,这几年来……任以贞忽然惶恐了起来,她竟然分辨不出自己对楼远乔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你这么犹豫,就是说明,这些年来你根本没有爱过他,是不是?
“他当年是不是用伯父的事情威胁你结婚的?”当年是一时被任以贞的话迷惑住了,加上愤怒,宋正风根本未想到许多事。
数年后,他静下心来,联系前因后果,越想越觉得蹊跷。他根本不相信任以贞是脚踏两条船的人。
当年阳光帅气的宋正风经过这几年社会的打磨,如今见惯了世情,十分的深沉内敛,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砸过来,任以贞根本无法招架。
任以贞只说:“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东西是说不清的。”
“以贞,那么只能说明一点,你并不爱他。”任以贞第一次知道宋正风也可以如此的咄咄逼人。
任以贞看了看腕表,避开话题:“不好意思,我到时间要走了。”
“我送你吧。”宋正风的口气不容拒绝。
“不用。你忙吧。”如今的宋正风,一副工作精英的派头,一看便知这几年他在工作上发展不俗。
“我今天很空闲。以贞,不要拒绝我了。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了。”
因为这句话,任以贞没有再拒绝。
宋正风把她送到了小钢琴的私立幼儿园。他怅然地道:“以贞,一转眼,你女儿都已经上幼儿园了。”
任以贞淡淡微笑:“是啊。”
“一定很可爱吧。”
“调皮得不行,简直就是个女汉子。”说起小钢琴,任以贞不知不觉笑靥如花。
宋正风眸光一顿,他垂下眼帘,盖住了里头所有的爱恋、不甘与恨意。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原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是他宋正风的。
如果不是楼远乔,任以贞早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而小钢琴,也是他们的孩子。
任以贞道谢下车,挥手与宋正风道别:“再见。”
宋正风探出了头:“以贞,我们加一下微信吧。”任以贞沉吟数秒,把手机递给了他。
两人互加了微信后,任以贞目送宋正风的车子远离。
若不是今日两人的会面,任以贞不会察觉到自己想起宋正风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甚至这两年,她都已经渐渐把他遗忘了。
而取而代之的,却是楼远乔的脸。他如一个非法入境者,竟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经在她心中开疆辟土,合法居留了。
任以贞陡然一惊。
此时,学校大门缓缓开启,可爱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排队而出。任以贞含笑着迎了上去。
小钢琴蹦蹦跳跳地扑了过来:“妈妈——”任以贞接过了她的书包,拍着她裙子上的灰尘,正欲斥责,却见小钢琴撒腿朝她身后跑去,“爸爸,你出差回来了吗?妈妈说你要后天才回来呢。”
任以贞愕然转头,看见了一把将女儿举起的楼远乔。
冬日薄薄的阳光下,他的眉目低沉静深,嘴角笑意宠溺。
他这一次出差,已经近十日了。难得提前回来,任以贞缓缓上前。
楼远乔却不理睬她,径直与女儿嬉闹:“走吧,我们回家。”
小钢琴开心地挥舞着双手:“爸爸,我现在好高。比我们班的任何人都高,比言嘉轩也高。”
言嘉轩是言柏尧的儿子,同是洛海商场上的人物,楼远乔自然不陌生。
但小钢琴的话,却叫楼远乔小小地吃醋:“言嘉轩很高吗?”
“言嘉轩是我们班最高的,不过他有的时候很坏。”
“怎么坏?”
“他都不跟我玩。他老是跟凌笑笑玩,好讨厌。”
女儿这分明就是吃醋啊。楼远乔不由得微笑:“你不喜欢言嘉轩跟别人玩吗?”
“对啊,我只要言嘉轩跟我一个人玩。我讨厌他跟别的女生玩,讨厌他对别的女生笑。”
不愧是他楼远乔的女儿,狂妄强势如出一辙啊!楼远乔赞许地揉着女儿的头发:“可是,这个要靠你自己努力。爸爸我可帮不了你啊。”
照例是任以贞煮了饭菜,三人用餐。
楼远乔一直陪着女儿玩,一会儿气枪一会儿芭比公主,轻声细语,耐心得紧。
任以贞放了一浴缸的水,去唤他洗澡。
一推开小钢琴的公主房,只见楼远乔正放低了声音在给小钢琴讲故事,温柔地哄她睡觉。
一个晚上,他的脸色都很阴沉。但此刻的灯光下,他凝视着小钢琴,却温润若水。
任以贞蹑手蹑脚上前:“我来。你去洗澡吧。”
小钢琴已经甜甜入睡了,好看的睫毛卷翘如羽。楼远乔疼爱地在女儿脸上亲吻了一下,方起身。
任以贞把柔软的浴巾搁在浴缸边,正欲离开,忽然只觉得腰上一紧,楼远乔已经搂住了她。
楼远乔一把把她拉进了浴缸。他从后面抱住了她,吻住了她的脖子。
“远乔,明天要去爸妈家……”她嗔道。
不说还好,一说,楼远乔反而重重地咬了她一口。任以贞吃痛,“啊”一声惊呼。楼远乔封住了她的口,将她的声音吞下。
任以贞这些年来最讨厌他这一点,但也反抗不了,只好让他为所欲为。
这一日下午,任以贞回家看望父亲,陪父亲去家附近的公园小坐。
任水平忽地道:“以贞,前几天,正风来看过我。”
任以贞一怔。好片刻,她方淡淡微笑:“是吗?我前些天也遇到过他。”
“他现在在一个工程集团上班,好像职位不错。”
“他工作一向很勤奋认真。发展得好,是一定的。”
“是啊。正风是个有心的孩子,都这么多年了,还特地上来看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啊——”
“爸!”任以贞截断了父亲的话。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以贞,爸爸我明白。我也对正风说了,这些年你过得不错,远乔对你很好。”
任以贞无声沉默。
或许,在很多很多人眼里,她应该是中国式的幸福女人吧。老公楼远乔事业有成,自己则妻凭夫贵。虽然只为楼家生下个女儿,但楼远乔并没有男女观念,对小钢琴疼爱有加。对自己亦是——婚后这些年,他循规蹈矩得很,真心挑不出什么错!
唯一不足的是,婆婆乔琦当年对自己有所挑剔。但日久见人心,这些年下来,她对自己也越来越宽容慈爱了。
可她真的幸福吗?任以贞自己也不知道。
任以贞也未曾料到,那一次后的父亲,竟然会在检查中发现癌症复发。
不到两个月,父亲便与世长辞了。
在父亲的葬礼上,任以贞再一次见到了宋正风。一身黑色的他,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这些天来,宋正风偶尔会在微信上发一两张他工作或者吃饭的照片给她,却从不与她多聊一字半句。任以贞亦很少回复他。
宋正风与她握了握手,说:“以贞,节哀顺变。”
就这么寥寥的一句话,他便离去了。
不过,楼远乔并不友善,从宋正风出现到离开,他一直不离她左右。
楼远乔带她出差,想借机带她放松心情。
婆婆乔琦也很赞成:“以贞,跟远乔出去散散心。放心,小钢琴有我跟你爸呢!”
七岛的楼氏度假酒店,拥有一个岛的私人沙滩。他们的顶级套房便建在海里,东西南北,无论从哪一个方位望出去,都是无边无际的碧蓝海水。
任以贞成日成日地待在房间里。手机里有父亲的视频,她避着楼远乔,看一次哭一次。
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离去了,任以贞不伤心是骗人的。
楼远乔忙于工作,每日都早早出去:“有空去沙滩逛逛,别老闷在房间里。”
任以贞点头,但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日下午,宋正风在微信里发了一段温暖鸡汤的文字给她,鼓励她早日走过这段阴霾。
任以贞回了一个“谢谢”给他。
宋正风便又说:“现在是我的开会时间,偷偷给你发的。”
往事陡然涌起。那些年少爱恋的时光里,他也是经常在开会办公时间,偷偷地发她短消息。那个年代还没有微信,彼此间的联系也没有现在的恋人方便。
任以贞盯着窗外的海面许久,她回了寥寥数字:“谢谢你的安慰。好好工作。”
她把手机搁在床畔,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海边走走。
她穿了个人字拖,曳地的长裙,一路在沙滩上慢行。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海边的浪潮一阵阵地涌上又退去,露出光裸干净的沙滩。
赤足踩在沙上,细软微痒。
任以贞在海边散步,凝思之际,宋正风沉吟再三,发了一条过来:“以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以贞,我爱你。这六年来,我一直爱着你,从未有一日将你忘记。”
此时,卧室套房内,刚进房正在唤“以贞”的楼远乔听到嘀嘀之声,他扯着领带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一段话,如针扎入了楼远乔的眼底。
他的手不受控地滑动,他看到了两人的所有交谈话语以及照片。
任以贞回到房间,只见面色阴霾的楼远乔拿着她的手机缓缓转身。他一字一字地把宋正风的话念了出来。他的表情与他的声音,皆无任何温度。
“任以贞,你准备怎么给我解释?”
任以贞不说话。宋正风那些暧昧的话语,她根本始料未及。这些日子,她自问两人之间都不过只是朋友间的交流而已,规规矩矩,无半分不妥。
楼远乔怒火中烧,把手机捡了起来,将落地窗一开,扬手就准备扔出去。
任以贞猛然想起手机里还有父亲生前最后一段视频。她上前一步:“别扔。”
“不要扔……”
那是父亲任水平生前与小钢琴的一段视频。那个时候父亲戴着眼镜在看书,小钢琴趴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涂色,她则在边上偷拍。
结果还是叫父亲发现了,笑着念她:“爸爸看个报纸而已,拍什么拍。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皮,跟个小孩似的。
“小钢琴,你妈跟你一个岁数。”
小钢琴闻言,从公主涂色本中抬头做鬼脸:“妈妈皮,妈妈比小钢琴还皮。
“外公,我唱歌给你听吧,我刚新学了一首歌哦。”
“好好好。”任水平迭声应好,摘下了眼镜。
小钢琴在镜头里载歌载舞,不亦乐乎。父亲一脸欣慰满足的笑容。
楼远乔自然是不知的,他猛地顿住了,眼中闪过几丝痛苦:“任以贞,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就这么在乎那个宋正风吗?”
任以贞张了张口,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楼远乔已经狠狠地将手机扔了出去。她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如同一条抛物线,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外头就是一片蔚蓝无极的大海。这么给扔了出去,任以贞甚至听不到一点手机坠落到海里的声音。
可是,就算听到,又有什么意义呢?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
任以贞呆呆愣愣地站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占据了她整个人。她只觉得身边一片茫茫,甚至连人生也是如此,一片茫茫,永远看不到头。
那一刻,她厌倦了所有的一切,连同身边的这个人。这些年来,她生活在他所有的掌控之下。从未有过的绝望悲凉,让她涌起了一种要远远逃离楼远乔的想法。
这些年来,他强势地这样那样,可她一味地退让,得到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有了,连父亲生前这段仅有的影像也保不住。
任以贞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她轻轻地说出了这么几个字:“楼远乔,我们离婚吧!”
其实楼远乔把手机扔出去后,看到她的一脸哀伤,就后悔了。但做都做了,后悔也没有用了。他正踌躇着怎么开口给她道歉,婉转表示。可一听到她的话,他顿时僵冷在了那里。
怒气攻心之下,楼远乔一把抓着任以贞的肩头,咬牙切齿地说:“你就这么爱他吗?这么多年了,任以贞,哪怕是对条狗这么好,狗也会对我摇尾乞怜了。你就这么对我?要跟我离婚。”
她与楼远乔之间从来都是隔着一层纸的。今日,他反倒主动撕开了。任以贞不顾一切地道:“是。楼远乔,我要跟你离婚。”
“你他妈的就那么爱这个宋正风,爱得连小钢琴都不要了?”
小钢琴。任以贞猛地一怔。可是她不知道怎么了,伤心到了绝处,连想死的心也有了。她甚至有种想跳入深海里、一了百了的疯狂冲动。
“是,我是爱他,我就是爱宋正风。当年若不是你,我跟他早已经结婚了。”任以贞几近癫狂。父亲的离去,楼远乔的强势,令她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而已。
此刻的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快快逃离楼远乔。
似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楼远乔痛不可当。他松开了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么这些年来,你把我当什么了?”
任以贞咬着唇不说话。
楼远乔忽然抓住了她,将她往床上扔去。下一秒,他如山一般地压了下来,吻住了她,不顾她的剧烈挣扎,他强势地压着她的身体,令她无处可逃避。
任以贞,你只能是我楼远乔的。
熟悉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任以贞的身体渐渐地酥软了下来。可她的心却从未有过地远离。
楼远乔来来回回,这样那样,一直到自己满意了为止……
任以贞蜷缩着身子,浮浮沉沉之中,听见浴室里头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又归于安静。她尽量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所有的寒冷与伤害。
手紧紧地抓着柔软的薄被,她一字一字地再度复述:“楼远乔,我要跟你离婚。”
楼远乔正在用浴巾擦头发,闻言,嗤声冷笑:“离婚?”任以贞空空洞洞地望着他:“是。”
身畔的床猛地一沉,楼远乔压了上来,语气如冰,一字一字地朝她砸来:“你给我再说一遍!”
任以贞抬眸,直直地望进他那黑不见底的幽深瞳仁中:“楼远乔,我们离婚。”
楼远乔凝望着她平静至极的神色,心底忽然涌起一种隐隐约约的惶恐,他觉得这一次,她说的是真的。
她起初便是因他强迫而结婚的。这些年来,或许有过几千几万次与他离婚的念头。
楼远乔面上不露半分,嘴角微扯,似笑非笑地对她道:“就算你以后永远看不到小钢琴,你也想离婚?只要你说是,我楼远乔就跟你离婚。”
他那么笃定,她就算要离婚,也不可能会不要小钢琴的。这是她世上唯一的所爱。
任以贞脑中满满的都是女儿娇嫩的脸,出生那一刹那的“哇哇”之声,哪怕事到如今,想到那个光景,她依旧觉得心软。小钢琴,小钢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如何能够不见她呢?一日都难熬,更何况是一辈子呢?
可是,她忆起方才他不顾她哀求,决然将手机扔下去的画面,只觉心凉如水。她一刻也熬不了了。
她猛地闭眼,凭着霎时的孤勇,道:“是。楼远乔,我要跟你离婚。”她的这一句话,犹如霹雳,将楼远乔的世界轰得满目疮痍。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
楼远乔牢牢地盯着她,仿佛猎鹰锁定猎物。良久后,他蓦地转身,大步离去,啪一声将门狠狠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