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时在练琴结束的时候,对楚安城道:“楚师兄,后天是我们学校星辰杯的选拔赛,我们班推荐了我去参加,获胜的选手可以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星辰杯的比赛。楚师兄,你来给我加油,好吗?”
星辰杯是学校间的一个钢琴比赛,规模和影响仅次于全国少年钢琴大赛。
楚安城沉吟了数秒,方答了一个“好”字。苏时本是随口一问,从未想过楚安城会答应。闻言,他自然欣喜若狂:“真的吗,楚师兄,你真的来给我加油吗?”
楚安城淡淡微笑:“当然是真的。楚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时吐了吐舌头:“没有啦。我只是太开心了。”
楚安城道:“这次学校的选拔赛,你给我说说你们学校同学的水平情况。”
苏时歪头想了想,道:“我们学校有一个叫郑瀚的人,确实是有点厉害哦。他拿过一个全国性的少儿比赛大奖。学校的老师也经常让我们向他学习……还有啊……”
楚安城摸了摸苏时的头,鼓励道:“不过是一场学校里的比赛而已。记得要用平常心去面对。不要急,不要怕。楚师兄知道你行的。”
苏时温顺得像条听话的小狗,只差没“汪”一声了。
第二天,苏微尘只拍摄了半天,便早早地回家收拾屋子,给苏时准备明天去学校比赛的服装。
比她岁数略大的白慧经常会提醒她:“你别一心扑在你弟弟身上,好歹也要考虑考虑自己,你年纪不小了。一年一年过得飞快,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给耽误了。”
然而苏微尘觉得值得。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如今的她却心如止水。对情情爱爱,对相亲结婚,根本没有一点兴趣。
这样子跟苏时相依为命,彼此疼爱,好好地过好每一天,也是很好很好的。
傍晚时分,苏时回来却是一身湿漉漉,落汤鸡似的,十分狼狈。苏微尘愣在门口:“苏时,你这是怎么了?”
苏时吸了吸鼻子:“好讨厌。隔壁楼有人好没素质啊,从楼上往楼下倒水,淋了我一身。”
这么凉的天,可千万别感冒了。苏微尘忧心忡忡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把他推进浴室:“快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碗姜丝可乐。”
苏时洗好澡出来就已经鼻塞了,苏微尘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苏时,快把姜丝可乐喝了。”
苏时做什么都似个大人,但在吃药这件事情上还是很小孩子气的,一直很讨厌吃药。果不其然,才喝了一小口,苏时就吐着舌头:“辣。”
“辣才有效果。快喝光。发身汗就好了!”苏时乖乖地喝光了,乖乖地躺下睡觉。苏微尘关了灯,正欲出去。
苏时说:“苏微尘,你可不可以像小时候那样陪我睡觉?”
苏微尘微笑着止步:“好。”
“给我唱《小星星》吧?中文版和英文版都要哦!”
听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腻烦。苏微尘温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睡衣的领子:“好!”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苏时在苏微尘空灵舒缓的歌声中咳嗽着睡了过去。
哪怕是泡了热水澡,喝了姜丝可乐,苏时还是感冒发烧了。
夜里,苏微尘守着他,给他用降热贴等各种办法降温的时候,他烧迷糊了,说着胡话:“你们胡说!我才不是孤儿……我有爸爸有妈妈……
“我有爸爸妈妈的……我还有苏微尘呢!”
苏微尘凝望着他,顿觉鼻酸眼热,心疼不已。
这个傻苏时!这个可怜的苏时!在学校肯定是受委屈了。可他又是如此懂事,怕她忧心烦心,所以从未在她面前吐露一字半句。
这个傻苏时!
乔装后的楚安城到苏时学校礼堂的时候,选拔赛已经开始了,已经有学生在弹琴了。鸭舌帽、墨镜等全副武装后的楚安城远远地找了一个座位入座。
楚安城静静地坐着,两只手交叉搁在腿上,右手食指随着节奏轻叩。在他视线的斜右方,是穿着慵懒休闲的苏微尘。她正在给苏时的衣服别号码条。长长的头发,随意扎个丸子头,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远远瞧去,分明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楚安城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苏时一直咳嗽不断,似乎是感冒了。身体状况不佳,这是比赛大忌,没上场便已经输了一半。
苏时焦灼地四下找寻着什么,楚安城抬了抬右手示意,苏时瞧见了,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楚安城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苏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个又一个学生上台。一首又一首曲子,从他们指尖流出。
苏时是倒数第三个弹奏的,虽然弹错了数个节拍,但依旧获得了全场的热烈掌声。
不过,比赛结果出来,苏时最后只得了第四名。最后评比老师宣布前三名同学将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星辰杯的比赛。
礼堂里响起了学生父母稀稀拉拉的鼓掌声,而后大家纷纷起身离开。
苏时耷拉着头,一直到楚安城唤他,才委屈万分地抬头叫了一声:“楚师兄。”
苏时的眼里隐约有泪光。楚安城拍了拍他的头,温柔地道:“没事,一个小比赛而已,以后有的是比赛。楚师兄知道你这次弹得很棒。”
第一次见到楚安城神色这般温软和煦,苏微尘不禁怔了怔。
楚安城的话对苏时依旧如圣旨,他委屈略减,听话地点头,吸了吸鼻子:“我去一下洗手间。”
苏微尘望着苏时垂头丧气而去的背影,轻轻地说:“苏时为了这个比赛,很用功地准备了这么久。但昨天他全身湿透地回家,夜里发烧感冒。今天是带病上场。”
楚安城双手插兜,侧头瞧着阳光耀目的走廊:“比赛有各种突发状况,他要学着适应。凡事有利有弊。对苏时来说,一出道就太过顺利也不一定是好事。任何人想在他所在的那一行出头,都需要有强大的内心与抗打击能力。”
他的话依旧冷冷淡淡,但有着很明显的鼓励安慰成分。苏微尘感激不已:“谢谢你,楚先生。”
楚安城慢慢地收回视线,落在她脸上:“星辰杯的比赛能参加是最好,不能参加也无所谓。我和周老师本来也没打算让苏时去参加这个比赛。”
苏微尘惊讶万分:“周老师一直说的比赛不是学校的星辰杯吗?”
“不是。”
“那是什么比赛?”
“全国少年钢琴大赛。”
苏微尘一愣之后,喜忧参半:“那是国内级别最高的钢琴比赛,苏时可以吗?”
“你觉得我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吗?!”
楚安城这番似讥非讥的话语,叫苏微尘难以回答,两人之间便静寂了下来。
而此时的洗手间内,三个身着同款校服的学生站成了一条线,拦截住了苏时。为首的一个大笑:“怎么样?还不是输了!苏时,你这回服气了吧!”
苏时也不理睬他们,转身欲走,但三个男孩包抄了上来,不怀好意地将他围住。苏时被两个男孩压制在墙上,动弹不得。
苏时抬起下巴,气势一点也不弱:“郑瀚,男子汉大丈夫,赢就应该赢得光明磊落。要不是你们昨天把我推到水池里,让我感冒发烧,状态不好,我今天怎么可能输给你!”
为首的郑瀚双手抱胸,讥笑道:“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这个结果就是:你输了!”他倾身上前,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苏时的脸:“现在拿第一名的是我,代表学校去参加星辰杯比赛的,也是我!不服气是不是?你不服气又能怎么样?!”
苏时怒目而视,眼睛里简直要滴出血来。
郑瀚:“来,说一句‘我输了’,我就放过你。”
苏时倔强地别过头去:“呸!你做梦!想让我认输,下辈子吧!”
郑瀚“嘿嘿”一笑,抬手狠狠地在苏时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不说是吧,嘴硬是吧。好,苏时,我让你以后在这个学校里没好果子吃。
“知道我爸是谁吗?楚天集团的经理。知道楚天集团吗?那是我亲戚家开的。知道学校现在新盖的教学楼是谁捐赠的吗?就是楚天集团捐赠的。苏时,就你一个没爸没妈,没有背景只有背影的孤儿,还想跟我斗!”
苏时“呸”了一口:“谁跟你斗了!我什么时候跟你斗了!我只是想好好弹琴。”话音未落,苏时逮着个空当,猛地抬起腿直踹他。郑瀚没防备,被苏时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龇牙咧嘴,痛呼着后退一步:“奶奶的,你这就叫作好好弹琴?”他随手抓起了角落里一个废弃的拖把柄:“来,兄弟们,给我好好招呼招呼他。给我用这个抽他的手!”
“打手……”其中一个跟着郑瀚的男孩犹豫着不敢上前:“老大,这不大好吧。这手万一伤了,他以后可就不能弹琴了……”
郑瀚心一横:“废话这么多!我让你打你就打。有什么我负责!”
“这……”
郑瀚顿时暴跳如雷:“没用的家伙,给我滚远点。我自己来!”
苏时看着郑瀚一步一步走近,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击中了他。他剧烈挣扎,拼命地高抬腿低横扫:“郑瀚,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敢打我的手,我们家苏微尘肯定跟你没完……”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啪啪”几下清脆的掌声传来:“精彩!这个音乐附小的学生实在是太厉害了。”
正准备下手的郑瀚惊愕地转身,打量着乔装的楚安城:“喂,你是谁?”
楚安城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我是苏时的哥哥。”
郑瀚斜眼瞧着他,毫不客气地道:“苏时的哥哥?他不是只有个姐姐吗?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哥哥?”
楚安城双手抱胸,淡淡一笑:“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你只要知道如果你再敢欺负苏时,我就会揭发你是怎么通过一些手段得到这个第一名的。到时候,看是你在这个学校混不下去还是我们苏时混不下去。”
“哈哈哈,就凭你?我告诉你,我欺负他欺负定了。”郑瀚十分嚣张。但他的话还未落音,只见楚安城一旋身,他的鼻尖下已经多了一只脚。别说躲了,他连看都没看清这只脚是怎么踢过来的。郑瀚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楚安城保持着随时出击的动作:“口说无凭,我怎么也要显示一下我的诚意!”他转过头,闲闲地对苏时道:“以暴制暴是不对的。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管用的。苏时,关于这个,你可学可不学。”
苏时一时也被楚安城的这一脚惊住了,他呆呆地扬着小脸,机械地点了点头。
楚安城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去?”
苏时不解地看着他。
楚安城瞪眼:“笨啊!打回来!”
苏时果真听话地上前,慢条斯理地撩起了袖子。
郑瀚在这个学校一直仗着父亲的身份,到处横着走,哪里受过如此侮辱?他铁青着脸,喝道:“苏时,你敢!”
苏时吹了吹手掌,笑吟吟地道:“我为什么不敢?!”说罢,他扬起手臂,左右开弓,不多不少地对着郑瀚甩了三个巴掌。
楚安城缓缓收回了脚,一字一顿地对为首的郑瀚道:“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楚安城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黑超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郑瀚一时吃不准楚安城的来路,捂着脸后退了几步,恨恨地吆喝着自己的两个小弟:“我们走。”
“对了,你叫郑瀚是吧?”楚安城唤住了他,“以后少拿楚天集团出来吓唬人。楚天集团的楚随风我也见过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不知道他对你跟你爸这种狐假虎威的行为做何感想?!这样吧,下次见面我帮你问问他。”
“你……你认识楚天的楚随风?”郑瀚的气焰此时才算是真正下去了。
“不只认识。”楚安城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父亲是楚天的经理?哪个部门的啊?姓甚名谁?我有机会去认识认识。”
“不是……不是……我只是随便吓唬吓唬苏时……下次绝对不敢了。”郑瀚也不笨,顿时对楚安城服软了。
“随便吓唬苏时?!”楚安城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听好了。如果你们再敢欺负苏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别以为你们家老爸有什么了不起,记住了: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楚安城的声音并不洪亮,他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字一句说来,听在郑瀚耳中却比吼声还要可怕。他带着狐朋狗友灰溜溜地跑出了洗手间,迅速消失在校园里。
苏时站在那里,如痴了一般怔怔地瞧着楚安城,眼神怪怪的,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楚安城勾唇一笑:“怎么?手疼了还是脚疼了?”
下一秒,苏时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楚安城。他的头抵在他的后背处,他的小手很用力,楚安城察觉到腰部传来的痛意。
苏时吸了吸堵塞的鼻子,轻轻地说:“谢谢你,楚师兄。”
他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认真。楚安城听着,也不知怎么了,心头微动。
自打教苏时弹琴后,他便从苏时口中了解了一些苏家的情况。苏家父母在某次车祸中身亡,只留下了苏微尘和苏时姐弟两人相依为命。苏时那年才四岁。
或许因为如此,再加上爱才,楚安城一直打心眼里怜惜他。
两人走出了男厕。苏时忽然想起一事,他用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楚师兄,别让苏微尘知道哦。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楚安城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好。”
“对了,楚师兄,你学过跆拳道吗?”
“学过。不过怕手受伤,只学了最基本的手部格斗。教练给我制订了一套特别的腿部训练计划。”
“好棒啊。刚刚那个旋风腿特别帅哦。”
楚安城不知道的是,经此一事,苏时就狠狠地喜欢上了他。
那天下午,楚安城便在电话里把苏时比赛的情况跟周明仁说了。周明仁也惊诧万分:“苏时居然都被刷了下来?这不可能!我绝对不相信洛海音乐附小会有第二个苏时。”
“我还是按老师原来的计划,安排苏时全国少年钢琴大赛的报名。以苏时的实力,老师你不用担心。”
周明仁叹了口气:“安城,你素来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想不到这次会跟苏时这孩子如此投缘。唉,老师我也就放心了。我准备跟你师母去南方静养几个月,那边天气暖和,对身体比较好。我年后回洛海,年前,苏时的一切就托付给你了。辛苦你了,安城。”
楚安城一口应了下来:“老师你好好调养身体,早日康复。”
这天傍晚,苏微尘因拍摄时出了点小状况,拖延了拍摄时间。她便提前打电话让苏时自管温饱。
苏时说:“厨房里有鸡蛋,我自己做一个蛋炒饭就OK了。放心啦,苏微尘,我不会饿死的。你自己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哦。不然苏时会心疼,会生气的哦!”
听着苏时人小鬼大的话语,苏微尘心底一片温暖,含笑挂了电话。
曾经一起工作过的白慧,一直待她极好,像大姐似的一直热心地帮她张罗对象。苏微尘其实很抗拒这样认识男生的方式,可碍于白慧的面子也去相过几次亲,每次都是由于各种原因而不了了之。苏微尘倒是大觉松口气,白慧却每每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很是内疚。
她曾经语重心长地对苏微尘说过这么一段话:“微尘,你啊,长得漂亮,除了没有一份稳定工作外,其他个人条件都是很不错的。但你啊,就吃亏在有苏时这么小一个弟弟。
“现在这个社会,房价、物价高,大家的生活压力都大。所以人都变得很精明、很现实。一对小夫妻买套房子,勉强付个首付,月月都要还贷款,一结婚还要生孩子。这孩子一生下来啊,奶粉、尿布、保姆费,那可又是一大笔开销。工作一般、收入普通的工薪阶层,就已经觉得很累了,可你还带着苏时。苏时现在才十岁,养个这么小的小舅子,不等于养个儿子?到时候,你们再生一个,不等于两个小孩?所以啊,一些条件不错的男人,一听你有个弟弟要抚养,就连见都不愿意见了。”
原来如此。苏微尘对自己的行情“恍然大悟”之余,还不忘安慰白慧:“结婚这种事情靠缘分。缘分是找不到的,要等。”
白慧对她无所谓的态度很是无语:“等要等到啥时候?现在条件好的男人太少了,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靠抢知道不?!”
缘分是抢不到的,是你的就是你的。如果等不到,那就不是她的,苏微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
她有苏时。所以哪怕这个世界百孔千疮,她都可以与苏时彼此依偎着互相取暖。
“好,不错。就这样……再来几张!”丁子峰从照相机镜头后抬头。
苏微尘随意从容地摆了几个姿势,任丁子峰按下各种角度的闪光灯。
说到这个丁子峰吧,他和田野合开了一个摄影工作室,下面有不少摄影师。田野主要负责客户和业务这一块,平时不会参与摄影的工作。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收工。”最后,丁子峰满意地宣布下班。
苏微尘便去了洗手间准备卸妆换衣服。才一到门口,便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那么老的老女人了,居然还好意思化那么可爱的妆,真是装嫩,跟咱们这群九五后抢饭碗。”
“是啊。人老不是她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她的不对!”
“没办法,谁让她是丁哥罩着的人。”
“对啊,谁让人家是丁哥的人。”
“那传言是真的?她跟丁哥是炮友……”
“肯定是,如果不是,丁哥田哥这几年来为什么这么罩着她!”
“对了。说到丁哥啊,我有个朋友的朋友认识丁哥,说丁哥家里很有背景的。他和田哥开这个工作室的时候,他只负责投钱。以前啊,他从不帮任何模特掌镜的,你看看现在,他简直就是那个老女人的专职摄影师了。说真的,我感觉他跟老女人之间一定不简单!”
“丁哥这么有款有型,也不知道看上那个老女人哪一点了?她哪点比得上舟舟你了!”其中一个模特来气了。
“对,对,对……舟舟,要不你出马把丁哥抢过来?那老女人我每回瞧见就有气。凭什么呀,好的牌子都让她先挑选……凭什么呀,丁哥每回都帮她掌镜……每回拍出的照片都像一线杂志的时尚大片。要是丁哥这么用心帮我拍,我也可以拿我们这行模特里的最高价。”
“就是就是!”
“舟舟,你出马抢丁哥的话,肯定手到擒来!”
“舟舟,为了众姐妹,这事你必须得办。看以后这老女人还怎么在我们面前嘚瑟!”
“你们都别这么说,我觉得苏姐人不错啊,平时也很照顾我们。很多衣服是厂家指定让她拍的,这也不是田哥丁哥能决定的。”舟舟娇嫩的嗓音懒懒响起。但她这句话并没有平息大家的怨气,洗手间一时间反而更加喧哗了起来。
“舟舟,你实在是太单纯了。这指不指定还不是田哥丁哥一句话?他们是老板!”
“舟舟,做人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知道吗?这机会放在眼前,你要好好珍惜啊。我是知道丁哥的品位的,他啊,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清纯可爱型的。”
…………
作为旁人口中的“嘚瑟”女主角,这种情况下,苏微尘自然是无法进去了。她蹙眉想了许久,实在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嘚瑟了。
不过,她所有的照片都是丁子峰掌镜确实是真的。每次拍出来效果都特别棒,客户也满意得不得了。一来二去,她便在这一行小有名气,价格据说也是这个行业内顶尖的。
但说起丁子峰,好像……好像真没看到过丁子峰帮别的模特拍摄……
众模特卸了妆出来后,便簇拥着丁子峰去吃饭。想不到丁子峰左拥右抱之余,居然还记得她,他推开众人,走了过来:“苏微尘,一起去吧?就吃个饭。”
饶了她吧!她苏微尘惹不起,但还躲得起。苏微尘便拿了苏时做挡箭牌,一口拒绝:“我就不跟大家一起聚餐了,苏时还等着我带饭回去呢!”
丁子峰一听苏时还在家饿肚子,也就不再勉强她了。他转头对众佳人道:“你们去饭店点菜等我,我先送苏微尘回家。”
众人顿时一阵“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舟舟则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玩手机,不发一言。
苏微尘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大家都饿坏了,你们快去吃饭吧。”说罢,她便扬了扬手机:“滴滴师傅已经接单了。”
丁子峰无奈微笑:“好吧。”
“大家再见!”苏微尘忙不迭地拔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苏微尘在家门口的小饭店里给自己打包了一份饺子。站在楼下的时候,她便听到了熟悉的钢琴声。苏时在家,乖乖地弹琴,乖乖地等她回去。
这种感觉,暖暖的,应该就是幸福吧。
苏微尘微笑着闭眼,静听着琴声琅琅。
楼道的灯也不知怎么坏了,苏微尘在门口摸了半天的包包,也没有找到钥匙,最后索性放弃了。她“砰砰”地拍门:“苏时,开门……”
数秒后,门被拉开了,苏微尘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楚安城那双幽黑如潭的眸子里。他的目光如外头的夜,冰凉如水。两人只对视了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他便已经面无表情地转了身。
“楚先生,谢谢你。”苏微尘一边道谢,一边却在心里纳闷地嘀咕,“今天这位楚先生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小客厅里,苏时很认真地端坐在黑色的钢琴前,用心练习,对苏微尘回家根本浑然不觉。苏微尘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进了小厨房,不打扰楚安城与苏时。
这套五十平方米不到的房子,厨房狭小得只够她和苏时转身而已。苏微尘倒了一杯温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
淘宝模特的工作虽然可以赚到点小钱,但为了拍出来的照片好看,效果好,她都不敢在拍摄前多吃东西,连水也不敢多喝。所以这一天下来,她只在早餐时吃了一个面包果腹。
饺子已经快凉了,苏微尘夹了一个蘸了些醋送进了嘴里,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埋头大吃。饿得太久了,哪怕是素馅的,也觉得油腻难受。苏微尘吃了数个饺子,略觉饱肚后便搁下了筷子,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把水杯搁在脸上,温暖的触觉在这样渐凉的秋日让人觉得异常安心。可疲累却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来。穿着恨天高站足了一天,她后知后觉地到了此时整个人松懈下来,才觉得腰酸腿涨脚疼。苏微尘弯下腰揉捶着小腿肚,默默地叹了口气。
之前听到的那些对她的议论,令她如鲠在喉。以后的日子到底应该怎么办?!或许她真的应该另想出路了。虽然丁子峰说,模特一职也有很长的寿命,可以一直拍摄下去,拍轻熟系,拍成熟系,拍老年系,每个年龄段都有活接,可是,她也不想自己到了四十岁,还跟一群年轻人抢饭吃。
然而不干这一行,她做什么呢?唉!这个世道,无论做什么小买卖,都是要本钱的。但她存下的钱不能动,那是要攒着以后给苏时去音乐学院的。
苏微尘颓然地揉了片刻,也不知怎么的,忽觉四周异样。她缓缓抬头,竟意外地瞧见了楚安城。
他双手抱胸站在厨房门口处,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墨一般乌黑的浓眉微拧着。他眼中有一抹很奇怪的微漾风景,仿佛风吹湖面,涟漪圈圈。大约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楚安城也是一怔,眼中的那抹东西未等苏微尘仔细辨认,楚安城便已敛下睫毛,将一切都掩盖在了其中。
楚安城抬手搁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苏小姐,有关苏时的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苏微尘松开揉捏的手,站直了身子:“什么事?楚先生,你请说。”
“苏小姐,你知道苏时的梦想是什么吗?”
“苏时的梦想?”苏微尘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苏时的梦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回答道:“他想成为一个钢琴家。”
楚安城冷哼了一声:“那苏小姐知道要成为一个钢琴家,最基本的条件是什么吗?”
苏微尘此时已经明白楚安城话里有话,她不作声。果然,下一秒,楚安城冰凉锋利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是手,是一双健全健康的手。这是一个钢琴家最重要的、赖以生存的条件。”
而后,他又字字尖锐地诘问她:“苏小姐,你身为苏时的姐姐,请问你是如何保护他,保护他的双手的?”
苏微尘闻言顿时一僵。
可楚安城并不打算放过她:“你居然让他烧菜做饭。且不说他的年纪这么小,要是他的手被刀伤了,被烫坏了,手的灵活度下降了,他一辈子的梦想就玩完了。你知道吗?!”
虽然他说的是假设性的情况,但苏微尘亦听得心惊肉跳:“我一直买超市里洗切好的菜,从来不敢让他切菜的……而且我们也经常吃外卖……”在楚安城如刀刃般凌厉逼人的目光下,苏微尘讪讪地把自己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事实上,苏微尘也知道这是她的不对。她都不知道以前的她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笨,无论如何努力,总是没办法做出一顿可口的饭菜。
屋子里霎时间静默了下来,耳边唯有琴声连绵不绝。
楚安城后来说话了,语气非常冷:“苏小姐,我既然答应了周老师帮忙教苏时,就绝不会让他在我教他的这段时间里受伤的。从今天起,再不许你让他做这种事情了。如果你有任何意见的话,我就不教了。”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竟无半分商量余地。
苏微尘傻傻愣愣地看着他修长俊逸的身影转身离开。楚安城走了数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停住了脚步,语气略缓了一些:“对了,苏时寄去的弹奏带子和文件资料都已经通过全国少年钢琴大赛组委会的审核,可以参加比赛了。正式通知书,这几天就会寄到。”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苏微尘从愣怔中回过神:“谢谢你,楚先生。谢谢你的帮忙。”
楚安城淡漠地道:“你不必谢我。我并没有帮忙。”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苏时最近的学琴进度很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他每天下课后去我那里练琴。”
苏微尘连忙道:“我当然不介意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楚先生你?”
楚安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道:“无所谓,反正离比赛也就几个月时间了。”
大概这位楚先生的意思是,几个月后的比赛后,他与他们也再无什么关系,就拜拜了吧。苏微尘除了赔笑之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就这样,苏时开始每天去楚安城那里练琴。
楚安城的房子在洛海老城区一个闹中取静之地,安保做得很严密,每次对访客都详细盘问登记好才准入内。苏微尘在洛海待久了,自然知道这里是洛海城最早开发的几个别墅区之一,住在里头的人非富即贵。
苏微尘与楚安城也没什么交集。唯一有的接触,就是接送苏时按门铃的时候,楚安城来开门。苏微尘每次都会客客气气地打一声招呼:“楚老师,你好。”
而楚安城则从来都是面无表情,连一个字也欠奉,仿佛苏微尘只是空气。时间久了,苏微尘也渐渐习惯了他的高冷,每个人待人接物的习惯都不同,自己做到礼貌周到就好。
这一日,苏微尘在拍摄的间隙,接到了楚安城的电话:“苏小姐,你有时间吗?我有事想跟你谈谈。请你尽快来一趟我这里。”楚安城的语气冷冽肃穆,仿佛有什么极重要之事。
不会是苏时出什么状况了吧?!苏微尘心里惴惴不安。
于是,工作一结束,苏微尘连妆也来不及卸掉,便匆匆地拦了出租车直奔楚安城的家。她在一幢两户的联排别墅面前停了下来,按响了门铃。
门前草坪绿草如茵,大门口的土陶花瓶上插着一丛盛开的粉色蔷薇,与隔壁的排屋只用白色的木栅栏相隔开,很是干净清新。
空中还飘浮着一串串流畅悠扬的琴声——是苏时在弹琴。苏时没事。苏微尘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她轻轻闭了下眼,因眼前的美丽,一天工作下来的疲乏似乎也消除了许多。
简简单单的白色套头衫配一条飘逸的长裙,轻盈地站在那里,小脸上扬,眼眸轻合,还有落日前特有的柔和光线——楚安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如电影慢镜头般的美好画面。
苏微尘睁开眼时却惊了惊,不知何时,楚安城已经打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目光深邃地瞧着她。
他目光里头的探究味道太浓了。苏微尘面上一热,喃喃道:“楚先生,不知你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楚安城侧身让她进屋,他的语气跟他的脸色一样沉,哪怕是说客套话:“苏小姐,请坐。”
苏微尘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楚安城在她对面坐下后,毫不客气地用不带善意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最后,他冷冷地开口:“苏小姐,你知不知道,今天苏时来我这里上课的时候,过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车撞了……”
“什么,苏时差点被车撞?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苏微尘被吓到了,有些语无伦次。
楚安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缓缓地道:“幸好那司机刹车及时,所以他除了跌在地上膝盖有点擦破外,其他没有什么大碍……”
闻言,苏微尘顿时大松一口气。
“苏小姐,我不否认苏时确实很独立。可他再怎么懂事,再怎么独立,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苏小姐,既然你是苏时的姐姐,是他的监护人,你就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说到这里,楚安城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道,“苏小姐,为了苏时,也为了周老师,我想把他留在我这里住。”
什么!他让苏时住他这里?苏微尘骤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没有。她看到了楚安城脸上不容置疑的表情。
“你要是不同意,就把苏时带走吧。现在的孩子都金贵得很,若是苏时在来我家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楚安城不冷不热地扔下了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琴房,把苏微尘一个人晾在了客厅里。
苏微尘倒也明白楚安城的忧虑。只是,苏时与他非亲非故,留在这里也太麻烦他了吧?
半晌后,钢琴声停了,苏时拉开琴房的门,看到了客厅里的苏微尘,愣了愣后,撒开腿跑了过来:“苏微尘,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接我?是不是想我啦?”
苏微尘抿嘴微笑,伸手捏了捏他软软的脸:“是啊,想我们家小帅哥呀。对了,楚先生说你差点被车撞了,给我看看膝盖。”
“没事没事!你看,就蹭破了点皮,楚师兄给我擦过药酒了,还贴了创可贴。”苏时卷起了裤子。
还好不是特别严重,膝盖上除了破皮,还有几团乌青。苏微尘捏着他的脸,再一次叮嘱道:“过马路要特别注意安全,知道吗?!”
苏时这回也没跟她计较捏脸的事情,两眼忽闪忽闪:“苏微尘,楚师兄说要我加强练习,让我留在这里,还说你同意了,真的吗?”能跟偶像大神同吃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苏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
苏微尘审视着苏时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试探道:“那你愿意吗?”
苏时重重地点头:“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啊!”
瞧他,乐得嘴角都歪了。看来苏时太愿意跟楚安城一起住了。有了这个认知后,苏微尘心里也有了决定,便再三叮嘱苏时“:好好跟楚先生学习。不能偷懒哦,要每天按时练琴。要是他不喜欢你,不肯教你,你就惨了。
“还有啊,不要老是麻烦楚先生。知道吗?
“还有……”
苏时心情大好地附和了几声“好,知道了”,最后还不忘说她:“苏微尘,你都没老,就这么唠叨了。这以后要是老了,可如何是好啊?!”
苏微尘被他逗笑了:“臭小子,要是我老了,还是继续唠叨你啊!难不成你到时候有了老婆就想把我给甩了!告诉你,门也没有!苏微尘要赖着你一辈子。”
苏时被她这句话给感动了,伸出手搂着她的脖子,撒娇说:“苏微尘,我也会一辈子赖着你的。
“苏微尘,你去找那个对的人吧。我已经这么大了,不会再吃醋了。”
苏微尘做感兴趣状:“你这建议不错。趁我现在还年轻,应该还可以钓个高富帅的。”
苏时“切”了一声,很不屑地鄙视她:“苏微尘,你想得太美了。你又不是白富美,能找到个屌丝就已经不错了,还高富帅?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
苏微尘捏他的鼻子,哈哈大笑:“有你这样的弟弟吗!老这么泼你姐姐冷水。”
苏时“嘿嘿”地笑:“苏微尘,我这是挫折打击性教育哦。先让你认清自己的位置,找个靠谱的,然后不击则已,一击必中……其实啊,我一直觉得丁兄不错啊。他知道你所有的缺点,还对你这么好。虽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他对我好?他哪里对我好了?”苏微尘诧异万分地探手掀他的眼皮,“苏时,你是不是近视了?你不知道他在拍摄场地对我有多挑剔,这个不对,那个不行……”
苏时躲避着她的“贼手”:“苏微尘,你才近视了呢!丁兄要不是对你有意思,怎么会一直这么照顾你,连我也一并照顾了?这是爱屋及乌,你懂不懂啊?!你好笨啊!”
居然敢说她“好笨”!小样,看来最近胆肥了不少。苏微尘抬手便给了他一个“弹栗”:“苏时,你给我说清楚,他哪个地方照顾我了啊。再说了,他三天两头换女朋友,那些个前女友都快能把洛海城绕几个圈子了。这种火坑,你也好意思推你老姐我下去啊?”
苏时龇牙咧嘴地揉着“受伤”的额头,故作深沉地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苏微尘,这年头,哪个男女没有一段过去呢!”
苏微尘不禁莞尔:“说什么呢!人小鬼大!”
苏时做鬼脸问她:“苏微尘,你到底是对他没感觉呢,还是觉得太熟了,不好下手啊?”
苏微尘被他逗乐了,不搭理他。苏时就自说自话:“没事,苏微尘,现在的兔子,都流行吃窝边草的!”
话音刚落,苏微尘的“栗子”又弹了上来:“苏时,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好好学琴啊,脑子里怎么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苏时“哇”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抗议道:“苏微尘,你能好好说话不?!我说的可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丁兄对你有意思。我百分之百确定以及肯定!”
“你谈过恋爱吗?你怎么确定以及肯定?”苏微尘反驳他。
苏时捂着额头,哼哼道:“那你谈过?”
苏微尘顿时哑了。她蹙眉想了想,说:“我肯定谈过啊。你看我,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怎么可能没有招惹过狂蜂浪蝶呢?”
苏时回答她的仅是“呵呵”两声笑。于静寂无声中,特别刺耳。
苏微尘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赏了他一个栗暴:“看来真是胆肥了,居然敢笑话你老姐我。”
苏时捂着额头跳开三步,以防止苏微尘偷袭:“苏微尘,咱们还能愉快地做朋友,愉快地聊天不?”
“不能!你是我老弟,我又不想跟你做朋友。”
苏时顿觉词穷:“……”
苏微尘忽然敏感地觉得有些幽微的怪异,她抬头,便瞧见楚安城双手抱胸,不知何时开始竟然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前,凝神远眺。
屋外已是黄昏,他瘦削的侧脸就这样隐在帘子后那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头,神色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