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星期六,苏微尘一清早就被苏时唤醒了:“苏微尘,苏微尘,陪我和楚师兄去湿地公园跑步吧。”
苏微尘困倦地翻身:“不去,不去。”
苏时站在她床头叉腰道:“苏微尘,快起床。你必须去!你可是个模特啊,不但管不住嘴,还老是不好好管理你的身材。再这样下去,你可真要失业了啊!”
苏时的“魔音穿脑”之功越发精进了。苏微尘无奈地揉着长发掀被而起:“好吧,好吧。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苏时这才满意地出去:“我跟楚师兄在楼下等你。给你十分钟梳洗换衣啊。”
苏微尘匆忙梳洗,换了套运动服下楼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哈欠连连昏昏欲睡的状态。与她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苏时和楚安城两个人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早晨的洛海,花草含露,空气清新。三个人沿着湿地公园的湖泊慢跑。
楚安城的运动细胞极佳,一边跑还一边矫正苏时的跑姿:“苏时,腿再抬高点,手的摆动幅度再大点——跟上!”
苏微尘气喘吁吁地跟在两人身后。苏时还不时地转头吆喝她:“苏微尘,快点,再快点。”
楚安城晨练之际还不忘教育之重任:“苏时,要成为一个钢琴家,把琴弹好是必需的。可这个世界上弹钢琴好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才能与众不同呢?”
苏时摇摇头。
楚安城说:“这个就要靠每个人的悟性和体会了。属于你的喜怒哀乐,这世界上的每一处美好:如品尝美食的幸福,旅行带来的感受,不同文化的冲击,甚至是一朵花开,一首动听的音乐,一本书——要记得打开自己,好好去体验生活中的各种美好。一个人经历得多了,他所呈现出来的东西便会与旁人不同。
“楚师兄所说的,其实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在学琴这条路上,更需要你自己的努力与体会。”
虽然这位楚安城先生似乎不大喜欢她,但苏微尘还是不得不承认,楚安城确实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在教苏时。在专业上对他严格要求,细心调教。与此同时,他又尽力地保护苏时的天性和本性,给予他足够的空间,让他在音乐中充分表达。
而楚安城自身更是个榜样。虽然如今他早已经功成名就,但他每天练琴的时间从来都没有少于两小时的。
“还有,身体一样重要。只有拥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地弹琴,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长更远。对不对?”
苏时重重点头,那表情只差没跪舔了。苏微尘看在眼里,再一次感慨:自己这个老姐在苏时心里恐怕早已经被楚安城挤得全无一点立足之地了。
正默默接受自己“悲惨命运”的苏微尘,右脚突然被台阶一绊,踉跄地扑倒在地上,跌了一个狗吃屎。
苏时忙扶她起来:“苏微尘,你没事吧?”
穿得厚厚的,手脚都无碍。只是跌得画面“太美”了,实在是不敢看。苏微尘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没事没事。”
今日穿了一身黑色运动套装的她,肌肤莹润白皙似羊脂白玉。楚安城本来就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此时见她吐舌头,可爱呆萌,活脱一个高中少女,楚安城忽地一呆,他旋即沉下脸转身:“我们今天的运动量差不多了。去吃早餐吧。”
这好好的,他怎么又黑脸了?!苏微尘感觉莫名其妙。
一路往回走,在小区不远处,有一个早餐摊,老板娘正利落地收拾着桌面,瞧着倒也干净。
那做早餐的夫妻胖胖黑黑的,脸上有着日晒雨淋后的粗糙红晕。摊子边上,他们的小孩正趴在一张折叠小桌子上看书。
那对夫妻见他们三人走过来,便笑眯眯地问:“三位吃点啥?”
楚安城说:“来两份咸豆花,一份甜豆浆,一个大饼,一根油条,一个鸡蛋饼,再来一个猪油粢米饭。”
苏时听得瞪圆了眼:“楚师兄,你也爱吃这些?”
楚安城淡淡地道:“这些本来就是洛海最家常的早餐。我以前在洛海,也经常吃。”
苏时似解了疑惑,笑眯眯地说:“我们家苏微尘也爱吃。你点的这些,每一样她都超级爱吃哦。”
一直到这时,楚安城才徐徐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苏微尘一眼:“哦,是吗?真是太巧了。”
老板很快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几样早餐:“热乎着呢,小心烫着。”
楚安城便将甜豆浆推到了苏微尘面前,自己则与苏时一人一碗咸豆花。苏微尘有些小小的惊讶:楚大神怎么知道自己爱喝甜豆浆呢?
不过她自然没有问。搞不好是误打误撞吧!都说了洛海人都喜欢吃这些。
白底青花粗瓷大碗,豆浆热气腾腾,带着香味向上蒸腾。冬日里,热而微甜的豆浆顺着咽喉而下,瞬间便将全身熏得暖暖的。
苏微尘心满意足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个世界,只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楚安城脸色蓦地一凝。好半晌后,他讥讽道:“可惜,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辜负,辜负爱,辜负所爱的人。”
苏微尘微笑:“就如同任何一个城市都有富人和穷人一样,我想,也必定有人在珍惜,珍惜爱,珍惜所爱的人。”
楚安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是吗?”他随即又板着一张臭脸,起身付钱:“老板,多少钱?”
他离开前只对苏时说了一句:“楚师兄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楚安城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自己方才这几句话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苏微尘心里头空落落的,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无,方才觉得甜暖的豆浆再无半点美味了。苏微尘默不作声地喝着豆浆,直到青花粗瓷碗见了底,她才抬起头。
她对面的那碗咸豆花,翠绿葱花铺在白玉似的豆花上,一清二白,颜色分明。
起身离开时,胖墩墩的老板娘来收拾桌子,见那碗豆花动也未动,便道:“这位小姐,我给你打包拿个盒子吧。怪可惜的。”
苏微尘说:“好啊,谢谢。”
“不客气。现在国家不都在提倡节约环保吗?我们小老百姓不能为国家做啥大贡献,但尽量做到节约环保吧。”
苏微尘连连点头:“老板娘,你说得真好。我应该向你学习。”
老板娘搓着陈旧却干净的围裙,羞涩地笑了。
也不知楚安城何时回来的,下午的时候,她拉开卧室门,发现他和苏时围坐在起居室的木几前打游戏。
你来我往,似乎玩得正起劲。
“快快,射他!”苏时不时惊呼。
“苏时,干得漂亮!”
“楚师兄,快救我。”
“行,这个我负责清场。”
木几上正搁着那个她打包回来的透明塑料碗,豆花已经被吃了个精光。
楚安城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个伸着懒腰而出的人,她穿了一条长至脚踝的宽松大T恤,印有一只狗,因她的动作,那个大而可爱的狗就在他眼前跳跃。
就这么一会儿光景,苏时就手忙脚乱了,狂按键盘:“楚师兄,你在干吗?你被他们包围了,快开枪!哎呀,你挂了!”
“那就再打一盘。”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极快,搬进楚家不久便到了苏时的生日。
苏时生日当天,早早就说要给苏时庆祝的丁子峰已安排好了一切。
傍晚时分,丁子峰去取了蛋糕,打电话给苏微尘:“我十分钟就到,你们可以准备出门了。”
苏时犹豫着问:“苏微尘,我可以请楚师兄跟我一起过生日吗?”苏时与楚安城特别投缘,都同吃同住一屋了,似乎还觉不够,恨不得与楚师兄同宿。
“当然可以啊。不过你楚师兄可能有事,不一定有空。”
偶尔他们与丁子峰出去,楚大神都拒绝同行。一来二去,苏微尘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面对苏时,苏微尘不好点破,只好这样委婉地给苏时先打预防针,以免他期待落空后会难受。
“楚师兄不忙,你看他天天在家里,都不出去。”
苏时说完便跑上楼去问楚安城,不过片刻,他便笑眯眯地下来对苏微尘说:“楚师兄答应了,让我们稍等一下。”
这倒是有点出乎苏微尘的意料,她心道:大概是因为苏时今天生日,楚大神无法拒绝吧!
刚进屋的丁子峰没头没尾地听了这么一句,便问:“他答应什么了?”
苏时答:“楚师兄答应跟我们一起吃饭,给我过生日。”
丁子峰其实是不大想与楚安城一起的,但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只道:“好啊,人多热闹。”
也不知楚师兄什么时候下来,苏时无聊地把手伸到苏微尘面前:“苏微尘,我的指甲好像有点长了。”
苏微尘从柜子里找出了整套修甲工具,拍了拍地板:“过来这里坐。”
苏时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从小到大都是苏微尘亲自负责修剪的,从不假手他人。
苏时不止一次地问过:“苏微尘,等我十八岁了,你还给我剪指甲吗?”
苏微尘的回答则是拧他的脸:“那你想不想苏微尘给你剪?”
“当然想啊!”苏时回答得可快了。可是偶尔他也会忧愁:“苏微尘,等我十八岁的时候,你肯定已经结婚,有自己的孩子了。到时候,你就不疼我了。”
苏微尘只是笑:“那我也得嫁得出去啊!”
早熟的苏时怔忪不已:“苏微尘,你迟早会结婚的。”
从小失去父母的苏时,平时掩饰得再好,内心总是没什么安全感的。因为懂得,所以苏微尘更是对他心疼爱怜。于是,她每次都会揉着他的头发说:“苏时,你想太多啦。苏微尘会一直疼你的啦。”
“真的吗,苏微尘?”
“比珍珠还真哦!”
“我们来拉钩吧。”
“好!”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一千年——那我们不都成千年老妖了啊?”
“哪怕成千年老妖,苏微尘也必须陪着苏时。”
苏时每每这样说,听得苏微尘心软如棉:“好。”
楚安城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丁子峰从客厅的沙发上起身,含着笑伸手做自我介绍:“你好,楚先生。上次匆匆见了一面,还未介绍我自己,我是丁子峰。”平日里下班的话,丁子峰会亲自把苏微尘送到门口,但除第一次外,他倒是再未与楚安城见过面。
楚安城高冷地扫了他一眼,方缓缓伸手与他一握。
丁子峰客气地招呼他:“你随便坐。”
闻言,楚安城的脸色明显一僵,正在此时,一张可爱的笑脸从沙发边探了出来,朝他招手:“楚师兄,我在这里。”
楚安城踱步过去,姐弟两人修甲的画面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时轻柔婉约的淡金色夕阳,从落地玻璃探进来,静静地照在两人身上。地板干净铮亮,苏微尘盘腿坐在上面,抱着苏时的脚,娇喝道:“不许乱动。万一我把你的脚趾剪掉,你可就惨了哦!”
苏微尘穿了一件宝石蓝的圆领编织宽松毛衣,露出的一截脖子修长莹润。而她整个人,则是专心致志,全副心思都搁在苏时脚指甲上,似根本没有注意到楚安城的到来。
楚安城如中了定身咒,他一动不动地瞧了几秒,似想起了某事,忽然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朝楼上走去。
丁子峰错愕地愣在原地:“楚先生这是怎么了?他才刚下来。”
苏微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
丁子峰压低了声音:“苏微尘,这位楚大神真有些古怪。是不是所有的艺术家都这么奇特、古怪的?”
苏时听了,立刻反驳道:“哪儿有啊!楚师兄一点也不古怪啊。”
苏微尘则浅浅微笑,回了丁子峰一句:“说得你好像不是艺术家一样!”
丁子峰做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我?你不要吓我了。我什么时候成艺术家了!”而后,他才顿悟,苏微尘说的是他机车皮衣加破洞牛仔裤的“颓废”穿着。
好半晌,楚安城才又折返下来,手上多了一个盒子,他递给了苏时:“师兄刚刚忘记拿礼物了。生日快乐!”这话倒有几分像是在解释。
苏微尘大觉不好意思:“楚先生,不用破费的。生日年年都过。”
楚安城的声音很冷,跟他墨色的眸子一般,无半点温度:“是我几年前收到的一件礼物,转送苏时而已。没花钱,所以谈不上破费。”
苏时双手接过,很有礼貌地躬身道谢:“谢谢楚师兄。”
楚安城笑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这个笑容是温柔煦暖的,与对苏微尘完全不同。苏微尘知道自己不是多心,但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丁子峰将这一切瞧在眼中,却是心中一动。
才一打开盒子,苏时就发出“啊”一声颤音,他吃惊万分地抬眸,简直语无伦次了:“楚师兄,这个……这个是……肖邦的手模吗?”
楚安城点了点头。苏时虔诚万分地双手捧着手模,激动喜爱的目光在其上再三流连。可最后,他捧还给了楚安城:“楚师兄,这件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楚安城揉了揉他的头发:“收下吧。这个手模只有到真正喜欢的人手里才会被好好珍惜。一般的人,还觉得普通至极,搁在家里还嫌占地方呢!”
苏时的目光移向了苏微尘,询问是否真的可以收下。可苏微尘这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哪里知道这个手模的珍贵程度?便点了点头。于是,苏时便欢天喜地地收了下来。
一行四人去了苏时最喜欢的西餐店。
丁子峰客气地招呼楚安城:“楚老师,你喜欢什么口味?”他自己则看也不看一眼菜单,只随口问了苏时他们一句:“你们都照旧吧?”
苏时点点头。丁子峰便招来了服务生下单,点了苏时最爱的小牛肋眼牛排、苏微尘的松露牛排、自己的烟熏牛排以及一瓶红酒。
楚安城目不斜视地瞧着菜单,数秒后,他合上菜单,淡淡地道:“我也要一份小牛肋眼牛排。”
苏时的牛排是第一份上来的。丁子峰毫不迟疑地把热气腾腾的餐盘移到自己面前,将牛排一小块一小块地切好,才微笑着推给他:“吃吧。”
灯光下,丁子峰眼底的宠溺仿佛是流动的溪水,满得几乎都要流泻而出了。
苏时道谢,十分嘴甜:“丁兄一向对我最好啦。”
苏微尘失笑:“苏时,你这就是典型的吃人嘴软。从小到大我可从没这么教过你啊。”
苏时臭美:“我可是一等一的人才,会自学!”
丁子峰给苏时撑腰:“我就喜欢苏时这样。多讨人喜欢呀!”
苏微尘不由得摇头叹息:“丁子峰,我发现你才是把苏时带坏的罪魁祸首。”
丁子峰说:“好好好,责任都在我。谁让我把苏时当自己弟弟呢。”
苏时说:“我记得上次还有人把我当成你儿子呢。”
丁子峰笑道:“哈哈,我倒是想的。不过,我可生不出你姐姐这么大的女儿。”
因为对面坐着不苟言笑、眉目沉沉的楚安城,苏微尘不好太放肆,否则她很想用脚踹丁子峰。她冷哼了一声:“丁子峰,你再继续占我便宜,明后两天我就罢工。”
丁子峰大笑:“我发誓,这个我真没想。”
苏微尘瞪他:“那你笑得这么张狂干吗!”
丁子峰说:“真霸道!难不成我笑也要你批准!”
楚安城忽地拉开椅子,突兀地起身:“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他走后,丁子峰压低了声音问他们:“你们真不觉得这位楚大神有点怪吗?!”
苏时摇头:“没有啊,楚师兄可好了。”
楚安城消失了数分钟,而后过来,又客气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很快地,他们点的餐一一送了上来。
苏时等大家一起开动,他叉了一块牛排,倾身送到苏微尘嘴边,懂事地道:“苏微尘,我完完全全不记得老爸老妈的样子了,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早饿死了。你是我的老姐,也是我的半个老妈。所以第一口牛排,是孝敬你的。你一定要吃哦。”
苏微尘明显被苏时的话感动到了,她垂下微颤的睫毛,盖住湿润的眸子,张口就把牛排吃了。
苏时期待地看着她:“苏微尘,好不好吃?”
苏微尘点头:“嗯,非常棒。”
丁子峰说:“苏时,我的呢?”
苏时也叉了一块给他。丁子峰一边品尝一边连连点头:“好吃。”
瞧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铁定以为这边言笑晏晏的三人是一家三口。
楚安城默不作声地端坐在苏微尘与丁子峰对面,一直眉目低垂,神色寡淡。此时,他轻轻地摇晃着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丁子峰买的是巧克力岩浆蛋糕。苏时许好愿,切了大大的一块给苏微尘:“你最爱的巧克力。今天是我生日,你可以不忌口。”
“臣妾谢主隆恩。”苏微尘做了个鬼脸,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丁子峰指了指苏微尘:“苏微尘,沾到这里了。”苏微尘用手随便抹了抹。
“这里还有。”丁子峰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苏微尘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丁子峰的指尖一点点地靠近,温柔地替她擦去。
楚安城一直噙着的淡薄笑容蓦地一凝,瞬间露出了一种恶狠狠的厉色。他整个人呈一种紧绷到极点的状态。但很快地,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丝冰冷不过短短一瞬便消隐了下去,他又恢复如初了。
苏微尘条件反射般地用手再度抹了一下说:“谢谢。”她的目光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朝楚安城扫去,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在他眼里清楚地瞧见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讽笑意。
楚安城随即移开视线,伸手唤来了服务生:“这酒不错!再帮我开一瓶。”
一顿饭下来,楚安城吃得并不多,不过他倒是喝了一瓶多的红酒。
丁子峰赞了一句:“楚先生真是好酒量。下次有机会一起喝个痛快。”
楚安城执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抬眼,盯着丁子峰,缓缓地道了个“好”字。
用餐结束后,丁子峰先行离开去取车。
楚安城三人出餐厅的时候,大门口正好有两辆车缓缓停了下来。前面的一辆车,有保镖先下车,为后座的人拉开了车门。
餐厅大门口有一盏颇大的水晶吊灯,亮敞地照着所有的出入贵宾。只见有一个衣着精致的俊美男子扣着外套扣子下车,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这人在与他们擦肩时,也不知怎么的停住了脚步,侧过头,迟疑地唤了一声:“安城?”
楚安城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对着他。那男子缓缓一笑,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那些人便退到了一旁。
“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眼花了。怎么在洛海也不说一声?
“听说你在大剧院的演出十分成功。可惜那段时间我出差去了国外,没有去捧场。”
楚安城淡然如常:“收到你的花篮了,谢谢。”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你最近在洛海,过几天一起吃个饭吧。”
楚安城微微颔首:“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寒暄时,苏时拉了拉苏微尘的手,轻轻地道:“苏微尘,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保镖?”
“可能是传说中的高富帅吧!”
苏时赞了一句:“真的好高好帅啊。你看,他跟楚师兄站在一起,居然一点也不比楚师兄差。”
这个时候两人并不知道,此人便是让整个网络上的女生都为之疯狂的“国民老公”——楚随风。
“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家楚师兄帅。”在苏时心目中,他的楚师兄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
苏微尘不搭理他。近来也不知怎么了,苏微尘只要碰到任何有关楚安城的事情,她就觉得不自在。特别是方才丁子峰当着他的面做的举动,令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心烦意乱的感觉。她怕楚安城会误会,可为什么怕他误会呢?苏微尘自己也弄不懂。
此时苏时帅不帅的问题,令她极其不耐烦,她探手拧了一把苏时的脸:“你最好看,可以了吧?!你丁兄的车来了,你到底上不上车?”
苏时痛呼着拍掉她的手:“苏微尘,我们以后还能愉快地聊天吗?!”
苏微尘直截了当地回他:“不能!”
临走前,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楚安城身后的苏时与苏微尘,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苏微尘礼貌性地回以一笑。楚安城戒备地把身子稍稍移了一下,挡住了那男子的视线。
那男子忽然微笑了起来,露出白皙的牙齿,十分性感。他对楚安城说了一句:“放心,我懂的。”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听得苏微尘云里雾里的。
说罢,那男子含笑转身而去。而他一跨步,几个类似助理保镖的人便跟了上去。
三人一上车,苏时就向丁子峰告状:“丁兄,苏微尘刚又欺负我了。她老欺负我。”
丁子峰问:“她怎么欺负你了?”
“老拧我的脸。”
丁子峰闻言笑了:“放心,有丁兄在,下次帮你拧回来。”
苏时大乐:“我就说还是丁兄最靠谱。”又转头对苏微尘耀武扬威:“苏微尘,我有大靠山,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欺负我!”
谁知苏微尘动手不动口,二话不说,伸出手又拧一把。苏时“哇哇”大叫:“丁兄救命,臭苏微尘又欺负我了。”
丁子峰说:“苏微尘,不准欺负我们家苏时。不然,这个月扣你拍摄工资啊。”
苏微尘再下了一次“重手”蹂躏了苏时一番后,才肯放过他。
苏时龇牙咧嘴地揉着脸:“苏微尘,老这么拧我,以后我要是变成丑男,唯你是问啊。”
苏微尘冷哼了一声:“说得你好像帅过一样。”
苏时哑口无言:“……”
丁子峰顿时一阵爆笑。
楚安城冷眼旁观着他们三人的欢声笑语,他仿佛是个小丑,误入了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车子很快便到了小区。楚安城推门下车,欠身对丁子峰说了一句:“丁先生,谢谢你今天的晚餐。”一如往常地冷淡客气,不失礼仪。
一进屋,苏时就乖巧地道:“苏微尘,很晚了,我去洗刷刷啦。”
“去吧。”目送苏时上了楼,苏微尘转身,准备跟楚安城道声晚安。
如水流淌的灯光下,楚安城侧脸瞧着角几上的那几张白衣少年的照片,俊秀的眉宇间毫不掩饰地浮着一层浓浓的倦色。
苏微尘垂下眼帘,轻轻地道:“楚先生,晚安。”
楚安城突然恶狠狠地侧过头瞪着她:“你再叫一遍试试!”
我哪里说错了吗?为什么他的样子像是要吃人!苏微尘头一回见到他这般凶恶的神色,不禁后退一步。
楚安城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她红润的唇畔,他漆黑的瞳仁骤然一缩,而后,他倏然别开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进了琴房。
他这是怎么了?喝醉了吗?苏微尘愕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方移步上楼。
楼下传来一阵沉闷压抑的琴声,仿佛一个人迷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不到方向,亦不知前路在何方。
那天晚上,楚安城又反反复复地弹起那首《悲怆》,还有德彪西的《月光》,以至苏微尘的睡梦中满满的都是清脆如玉、悲凉如泣的音乐声。
苏微尘第二天醒得特别早。她看了时间,不过是清晨五点多,天空才露出浅浅的鱼肚白色,整个洛海城将醒未醒。
推开苏时的房门,见苏时睡得很香甜,便没舍得叫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苏微尘梳洗后,便蹑手蹑脚地下楼,准备给苏时弄份简易早餐。
所谓的简易早餐,就是煮热牛奶,然后配上家里备着的面包。
谁知她一按灯却被惊到了,楚安城竟然在厨房里!他大约也被突然的灯光惊了惊,转头查看。
苏微尘避之不及,便与他打了照面。厨房的窗大开着,冷风悠悠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楚安城执着酒杯,怔怔地瞧着她。他的目光里头又有了那种奇怪的东西——深迷浅茫,总叫人心跳莫名加快。这次亦是,他那种温软的目光——苏微尘只觉自己的胸口渐渐发闷了起来,仿佛有东西堵塞在那里,令她无法畅快呼吸。
苏微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最近见他,胸口总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每每堵得她喘不过气来,每次都很想落荒而逃——这是苏微尘的记忆里,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苏微尘很是不安,因为她隐约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苏微尘垂下眼帘,客气地道:“楚先生,早上好。我要准备早餐,你要吗?”
仿佛是美梦被骤然打破,幻境消失,楚安城眼里的某样东西倏然远去。他缓缓闭眼,再睁眼时,他把酒杯里的酒倒进了水槽,冷冰冰地道:“不用,谢谢。”说罢,他便越过她,离去了。
他一直这么怪怪的。苏微尘早已经习惯了,也没太在意,便给苏时加热了牛奶,烤好了面包。等一切都弄妥了,这才上楼叫苏时:“苏时,快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餐。”
虽然楚安城说不吃早餐了,但苏微尘还是客气地给他留了一份。楚安城下楼的时候,苏微尘和苏时早已经出门了。楼下客厅空荡荡的,只见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一瓶果酱,瓷白的餐碟上是两块简简单单的全麦面包。
良久之后,他缓缓地伸手握住了牛奶杯子。牛奶已渐凉了,只有淡淡微温的一点触觉。楚安城静静地站着,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来回摩挲,仿佛想要留住这渐冷的余温。
楚安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牛奶杯子变得冰冷,他才收回了手指。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那天之后,楚安城便离开了几天。苏微尘只接到了他打来的一通电话:“苏小姐,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要事离开洛海,估计会在圣诞节之后回来。我给苏时布置了作业,等下发到你的手机里,你查收一下。”
苏时知道楚安城离开后,倒是一再地追问:“苏微尘,楚师兄没说什么其他的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苏微尘摇头:“这是楚老师的私事,不好随便问。”
苏时嘟着嘴,有些闷闷不乐:“哦。”隔了片刻,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楚师兄都走了一个星期啦,我有点想他。”
偶尔在晚餐的时候,苏微尘也会将目光落在她对面的位置。那里原本一直是楚安城坐的,如今空空如也。
很快便到了圣诞平安夜,苏微尘与苏时在小区边上的大超市购物。苏时做事十分有条理,早早地把要买的物品清单列了出来,一路上,姐弟两人就一边选购一边划清单。
“已经采购好丁兄要的调味料了。最后还剩牛奶、曲奇饼干和纸巾没买。”
“好,那我们先去买什么?”
“先去买纸巾,再去进口食品区买牛奶和曲奇饼干,收银台在食品区边上,正好结账。”苏时年纪虽小,但条理清晰,做事有效率。
苏微尘答了个“好”字,两人推着车子慢慢逛着。
买好了纸巾,来到了进口食品区,苏微尘一眼便看中了几款巧克力,于是跟苏时打着商量:“苏时,咱们买点巧克力吧。”
苏时正在比对进口牛奶的牌子,头也没抬,直接拒绝:“不行,你最近说自己胖了。苏微尘,你平时已经不忌口了,还想吃这种高热量的巧克力,No! No! No!绝对不行!”
世上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吗?不过是嘴馋想吃块巧克力而已,都吃不到。苏微尘垂涎三尺地望着架子上陈列着的各式巧克力,移不动脚步:“那买一包,就一包。怎么样?!”
苏时当作没听见,完全不理睬她。
苏微尘觍着脸,拉着苏时的袖子哀求:“好吗?好吗?就一包,我一个星期只吃两块。我保证!”
苏时这时才终于抬了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无奈表情:“真是受不了你了。苏微尘,你怎么比我更像小孩子。”
苏时既然这么说了,就表示同意她买一包了。苏微尘一个箭步上前,赶忙拿起最大份的那一包搁进了购物车。
苏时大人般地摇头叹息:“苏微尘,你必须说话算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多吃的话,以后坚决不给你买了。你怎么说也是个模特啊,脸蛋已经不怎么样了,还不注意自己的身材。唉!万一你失业了,我们怎么办?我怎么也要到高中才能打工啊!”
苏微尘朝他做了个鬼脸,识相地没有回嘴。
苏时拿着两盒牛奶详细研究了很久:“苏微尘,有两个新牌子的牛奶,要不要换换口味?”
苏微尘说:“我都OK。你慢慢挑,我去拿曲奇饼干。”
到了曲奇饼干处,她和苏时两人最喜欢的口味,架子上只剩下最后一罐了。苏微尘正探手去取,此时却见有只手斜斜地从边上伸了过来,两人拿住了同一罐曲奇。苏微尘正要抗议,然而她一转头便愣住了:“楚先生?”
楚安城大约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一时也怔在了那里。苏微尘讷讷解释:“我跟苏时正好在大采购。他在那边挑牛奶。”
苏微尘朝苏时挥手,招呼他过来。苏时扔了推车,又惊又喜地跑了过来:“楚师兄,你的事情办好了吗?不是说要圣诞节以后才会回来吗?”他见楚安城的目光落在他们满满的购物车上,便解释道:“今天丁兄来我们家一起过圣诞节。”
见楚安城神色微怔,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楚师兄,你会不会生气?”
苏微尘本以为楚安城会有所介意,毕竟他们现在住在他的房子里,都没跟他这个主人报备一声,便自作主张邀请了别人。谁知楚安城顿了顿后,竟含笑望着苏时问道:“我可以参加吗?”
苏时开心极了:“当然可以啊。”
采购完,三个人便拎着大包小包一起回了家。苏时挨着楚安城走着,一路有说不完的话:“楚师兄,你留的曲子我都练熟了。”
楚安城说:“好,那明天就考考你。要是不合格,罚你过节在家练琴,哪儿都不能去。”
苏时满口答应。他又问:“楚师兄,你也喜欢吃这个牌子的曲奇吗?我跟苏微尘也最喜欢了。她啊,最坏了,每次都偷吃我的曲奇。有几次还吃光光了呢!”
居然当着帅哥的面大揭她的老底,哪怕她对这个帅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苏微尘亦大觉不好意思:“哪儿有!我是跟你借的。”
苏时回她:“你每次都有借无还!”
苏微尘为了表示自己只是借而已,再三举例:“那我们家的牛奶基本都是你喝的啊!还有啊,上次买的杧果都被你偷吃光了……”
“哪儿有!那杧果明明是你说不想吃的。”
“我没说。”
苏时提了一小袋东西,追了上去:“苏微尘,你说了!”
苏微尘提了满满两大袋东西,大笑着躲避他的追赶:“我没说。”
“你有!你就是有!你居然污蔑我偷吃!”
“苏时,你明明就是偷吃!”
“臭苏微尘,你才偷吃呢!”
“你偷吃!”
“臭苏微尘,你才偷吃!”
…………
楚安城默默地注视着两个追逐嬉闹的身影,嘴角无力地扬起又落下。
一路上,除了寒风呼啸声、车子喇叭声,便只有这一对姐弟热热闹闹的嬉戏之声。
这样的寒冬,似乎……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进了屋子,苏微尘和苏时便脱下厚厚的外套。在苏时的指挥下,苏微尘把东西归类,搁冰箱的搁冰箱,放储物箱的放储物箱。
楚安城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片刻后,丁子峰来了,随他一起来的是某高级餐厅的外卖。他见了开门的楚安城,略有几分诧异,但他很快便隐下了,笑着打招呼:“楚先生,你回来了啊。圣诞节快乐。”
楚安城简洁地回答了一句“圣诞快乐”。
丁子峰自来熟地道:“楚先生,你不介意我今天过来一起过圣诞吧?”
楚安城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望着丁子峰缓缓道:
“当然不介意。”
丁子峰转头对着苏微尘抬了抬下巴,自得地道:“我就说嘛,楚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啦。”
丁子峰一进厨房,便探了头出来唤道:“苏微尘,还不快过来帮忙端盘子。”
屋内因有暖气,所以和煦如春。苏微尘只穿了一件宽松版的粗棒针大毛衣,与丁子峰围了一模一样的围裙,在丁子峰身边转来转去,帮忙倒菜打下手。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进来一看,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每个菜装好盘,苏微尘都会偷吃,美其名曰帮忙先试毒,顺便给出各种评价:“还OK。”
“这个好像咸了点。”
丁子峰对她毫无法子,便扬声唤客厅里的苏时:“苏时,苏微尘又偷吃了,这回我们怎么罚她?”
在客厅与楚安城装饰圣诞树玩得不亦乐乎的苏时与丁子峰默契十足,转头便大声喊道:“罚苏微尘等下洗刷刷!”
丁子峰哈哈大笑:“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苏微尘跺脚:“不行,我不要洗刷刷!我抗议!坚决抗议!”
丁子峰说:“二比一。抗议无效。”
苏微尘不依:“我抗议到底。今天有四个人,还有楚先生一票。楚先生,我跟你拉票。”
苏时“嘿嘿嘿嘿”地笑:“苏微尘,你想多了。楚师兄是我的师兄,肯定帮我的。苏微尘,你就认输吧。”
楚安城凝视着圣诞树上悬挂着的礼物盒子,并不作声。苏时说:“楚师兄,不说话就表示你同意了。苏微尘,三比一,你输得更惨。哈哈哈!”
苏微尘抗议连连:“不带你们这样玩的。这个不算,我们来石头剪刀布。”
苏时说:“苏微尘,你每次都愿赌不服输。”
苏微尘反驳:“哪儿有!”
“每次都这样。苏微尘是赖皮鬼!”
“你才是。”
“哪儿有!”
在姐弟两人的嬉闹中,菜一个个地端上了桌子。
中国式的圣诞宴是没有火鸡的,但值得安慰的是至少还有鸡肉。
丁子峰倒了两杯酒,给苏时和苏微尘热了椰汁。
苏微尘推了高脚杯给丁子峰:“给我倒一点酒,今天难得是圣诞节。”
丁子峰难得地板起脸训她:“苏微尘,这几天你怎么能喝酒呢。”
坐在对面的楚安城自然听得懂丁子峰的意有所指,他的眼神陡然一沉。而后,他紧抿着唇角,一点点地抬起头,望向苏微尘。
苏微尘顿时脸上大热,一时目光都不知放哪里好。她尴尬道:“不喝就不喝。丁子峰,你这么大声干吗!”
丁子峰说:“好,我小声说话。你这几天身体状况不适合喝酒。”
苏微尘抡起拳头就捶他。丁子峰也不躲闪,生生受了她这一拳:“好吧。喝一点,就一点。”他在杯底给她倒了浅浅一层。
楚安城吃得很慢很少,偶尔端起杯若有所思地小酌。
中途的时候,楚安城的电话响起,他说了句不好意思,便起身接电话:“嘉丽,圣诞快乐。”他说的是美式英语,每个发音都很纯正,十分好听,但后面的话便因他走开而听不到了。
苏微尘注意到他回来入座的时候,嘴角含了一抹未隐去的柔和笑意。这个笑容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暖意。苏微尘的心顿时似被某物撞了一下,一股没来由的幽麻诡异,极不舒服地从胸口朝全身蔓延了开来。
丁子峰取出了礼物推给苏微尘和苏时:“圣诞礼物。你们打开来看看喜欢不。”他歉意地转头:“楚先生,不好意思,没准备你的,过几天补上。”
楚安城淡淡地道:“谢谢,心领了。”
苏时“哇”一声惊呼:“丁兄,这是限量版球鞋。好贵的!”
丁子峰摸了摸他的头:“一年才一次圣诞节,不贵。”
苏微尘瞧着手表的牌子傻眼了:“我这个是高仿的吧?!”
丁子峰轻哼了一声:“必须高仿啊。要是真的,我不得大出血了啊。”
楚安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并不说话。这样的做工与品质,怎么可能是假货!估计也只有苏微尘这样的糊涂蛋会相信丁子峰的鬼话。
果不其然,苏微尘嘻嘻一笑:“好吧,高仿的我就收下了。真的我可不敢收啊,万一戴出去会被抢的。要是到时候劫了财却不劫我的色,那多没面子啊,以后我苏微尘还怎么在淘宝模特圈子混啊。”
丁子峰一阵大笑:“说的是。快戴上看看。”
还真是好骗!楚安城冷冷地垂下了眼帘,右手伸到了左手的衬衫袖口,懒懒地弹了弹袖口。这是一个看似闲适的动作,只有楚安城自己知道心中火苗暗暗蹿动不已,渐有燎原之势。
白皙的手腕配上红色的真皮带子,一抬一动间,钻石如星星闪烁。苏微尘把表搁在脸畔,微笑着做了几个标准的手表广告姿势。
丁子峰双手抱胸,旁若无人地赞美。
楚安城猛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丁子峰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楚先生好酒量!”说罢,他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难得有机会跟楚先生一起喝酒,我来敬楚先生一杯。”
楚安城抬眼,与他无声对视。而后,他微微加深了嘴角的弧度,端起了酒杯,二话不说地再度一饮而尽。
丁子峰拿起了酒瓶再度倒满:“这第二杯呢,是谢谢楚先生这么照顾小时姐弟俩。我先干为敬。”
楚安城挑了挑眉,淡笑如风:“苏时是我师弟,照顾他是应该的。丁先生不必谢我。”
丁子峰“嘿嘿”一笑:“要的,我先干为敬。”丁子峰仰头,喝光了红酒。楚安城的眸光无声冰凉地扫过苏微尘,然后端起了酒杯。
丁子峰倒满了第三杯:“这第三杯呢,也要敬楚先生,楚先生这么辛苦地教导小时。我还是先干为敬!”他喝完后,将酒杯朝下,以示涓滴不剩。
楚安城不言不语,爽快地再度一饮而尽。下一秒,他嘴角一勾,开口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敬丁先生几杯。”
丁子峰的酒量不错,但楚安城也不差,两人你来我往,一时不分胜负。
苏微尘和苏时则是完全被他们的PK震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眼前的这两人演的是哪一出。
最后也无赢家。
丁子峰醉趴在了大厅的沙发上,一直手舞足蹈地嚷嚷:“来,喝,继续喝。
“我还没醉!楚先生,来,我们来一决胜负!
“我没醉……再喝……”
楚安城不睬他,推开椅子起身,脚步微飘着走向楼梯。
苏微尘见楚安城东摇西摆的模样,想起他说过弹钢琴的人最重要的便是一双手,她只觉胆战心惊:“楚先生,我送你上楼吧。”
楚安城摸着额头踉跄着转过身,斜着醉意迷蒙的眼眸冷冷地瞧着她。他乌黑深邃的眼,此时,毫不掩饰地流露着一种奇怪的愤怒。
苏微尘怕他跌跤,无暇细想,伸出手便想搀扶他。但她的手刚一碰触到他的衬衫,他似乎便清醒了一般,触电般地甩开了她的手臂:“别碰我。我嫌脏!”
没有比这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拒绝了。
原来他一直以来,确实厌恶她!并不是她多心!
苏微尘方才亦抿了几口酒,此时不知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还是难堪,只觉面颊耳际火烧火燎地烫人。
苏微尘如被定身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楚安城蹒跚着上楼去。
最后是楼上“砰”的一声闷响将苏微尘拉回了现实。苏微尘跑上了楼,只见楚安城摔坐在了起居室的地板上。
看来他是真醉糊涂了。也犯不着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
苏微尘上前搀扶:“楚先生,你没事吧?”
“楚先生?你没事吧?”楚安城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而后他仿佛抑制不住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止住后,他一点点地抬眸瞧着她,眼神如刀,冰冷锐利。
被他这样盯着,苏微尘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人用手紧紧掐住了似的,莫名地发闷发紧发疼。方才他明明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但那声音却叫她想起那些受了重伤的动物。
苏微尘想说话,可她张着口,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在他面前,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楚安城撑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苏微尘完全不知何故,但怕他受伤,只好紧跟在他身后。
楚安城到底是喝醉了,进房间的时候,被床边地毯一绊,整个人便直直地朝床角摔去。苏微尘惊呼了一声“小心”,她第一时间伸出手拉他。可是她力气不够,反而被他拽着重重地摔向了床铺。
苏微尘重重地跌压在了他身上。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胸膛,她的腿夹在他的双腿之间——两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致。他的体温灼热——那种热仿佛是传染源,隔着他薄薄的棉质衬衫蔓延至她的手心,如焰火般腾腾地四处蹿起。
楚安城仰躺在床铺上,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也不知怎么的竟一分分地深幽温柔了起来。他伸出了右手,慢慢地触碰到了她的脸。而后,他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他仰起头,一点点地接近她……
耳边似有“轰”的一声响,苏微尘只觉自己仿佛被浇上了一桶石油,点燃了大火。而她整个人完全处于真空失重状态,连呼吸几乎都已经停止了。
就在彼此的唇就要碰触到的那一刹那,苏微尘忽地清醒了过来。她面红耳赤地推开了他,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楚安城缓慢地撑起了身体。他瞧着她,嗤声冷笑:“你还真会装纯情。你跟丁子峰没玩过吗?还是需要我给你什么报酬,比如也送份值钱的礼物给你?”
这般带有鄙视侮辱性质的伤人话语令苏微尘僵在了原地。
自己因为担心他跌倒所以扶他,被他看成了送货上门吗?还是因为自己这样轻易地搬进来,与他同住在一起,所以他才这般瞧低她?
一时间,苏微尘只觉血液翻涌着往头顶冲,整个人难堪至极。她不假思索,扬手便甩了上去。
楚安城没有闪避,也或许是因为醉后反应迟钝,来不及闪避。只听“啪”一声脆响,她结结实实地打中了他的左脸。
楚安城摸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在苏微尘还未回过神的时候,他已恼羞成怒地一把捏住了她的手。
他表情似要吃人,苏微尘被他吓到了,想要后退。可下一秒,她只觉眼前忽然一黑,楚安城已经吻了下来。
他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怒气冲冲地在她唇上重重碾压——苏微尘只觉得又热又痛,她唯一可以动的手在推打他的时候,一并被他抓住,反剪在了身后。
他在她唇间这样那样,肆意妄为——四周都是楚安城身上强烈的气息,如黑色浓雾,漫山遍野地将她包裹其中……
就在苏微尘觉得自己即将被吞噬的时候,楚安城忽然停止了所有动作,他喘息着,重重地一把推开了她,仿佛她是一种碰触不得的瘟疫,一脸的厌恶。
世界上再无比此更难堪之事了!
苏微尘仿佛听见“啪啪啪”被打脸之声。
楚安城后退一步,远远地瞧着她,眼底亦是痛苦不堪。但苏微尘来不及细看亦来不及细思,她如被恶狼追赶般拔脚便跑,逃离那个让她心跳欲狂的地方。
第二日她起床的时候,已是中午了。丁子峰已经离开了。
不过苏微尘并不知道丁子峰离开前,与楚安城有过一段对话。
丁子峰收起了往日里的嬉皮笑脸,十分严肃:“楚先生,苏微尘说过比赛一结束马上就会搬走。”
楚安城双手抱胸,表情似有一丝恼怒。他与丁子峰对峙着,不言不语不动。
丁子峰毫不示弱:“楚先生,苏微尘是我的。我也已经默默地守护她好几年了。你最好是没有什么想法,如果有的话,也请你及时收回。谢谢。”说罢,他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客厅里的楚安城一直保持着眉眼不抬的那个姿势,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苏微尘再见到楚安城的时候,是她上楼,而他从楼上下来。
苏微尘一瞥见他,昨晚所有火热画面便倏然袭来,心跳一下子乱了节奏,她极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而楚安城一直目不斜视,一副如常的高冷表情。在两人即将擦肩的时候,她听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多了。”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应该就是他为昨晚的事情道歉了吧。
那个瞬间,苏微尘听见了自己的心轻轻龟裂开来的细小声响。
昨晚一整夜,苏微尘总是控制不住地想:他这么厌恶她,为何还要吻她呢?!只是因为他醉糊涂了吗?
她自然是无法得出任何答案的。所以她告诉自己:他肯定是喝得太醉了!
是的,他醉糊涂了!苏微尘一再地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告诉归告诉,当亲耳听到楚安城这样子轻描淡写地跟她表示歉意的时候,苏微尘竟还是会觉得很受伤。她仿佛看见自己内心深处那些隐隐约约闪动着的小火苗,被冰水当头浇下,一下全熄灭了,只余几缕青烟……
苏微尘一直垂着眼,视线所及之处是楚安城的家居拖鞋,大大的驼色萌狗,乌黑无辜的两只萌萌大眼。与她的,与苏时的,是同一个系列的。
那还是她住进来后,在网上购得的。她起初只买了自己与苏时的,穿了一日后,苏时跑来对她说:“苏微尘,楚师兄也很喜欢这双拖鞋,你帮他也买一双吧。”
于是,她当晚便拍下了同一款式的男款家居鞋。淘宝的分类写得很清楚,这是一家三口系列。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似偷吃了一口不属于她的冰淇淋,尝到了薄薄凉凉的欢喜甜蜜。
此时,却叫人有种莫名的难堪。
苏微尘轻轻开口道:“楚先生,我有点事情正想跟你商量一下。”
楚安城停下了脚步,目视前方:“什么事?”
苏微尘尽量挑着委婉的词语:“其实我考虑很久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起。我想过几天我跟苏时就搬出去住,我们可以住在附近……这样既可以学琴,也不用打扰楚先生你……”
楚安城平静地目视着前方,仿佛没听到似的,一直没有说话。最后,他才缓缓侧过脸,终于将目光停在了她身上:“是吗?搬去丁子峰家吗?”
他的话又冷又讥讽,苏微尘极度不解他的意思。这跟丁子峰没有半毛钱关系啊!此时,楚安城的下一句话已冷冰冰地传了过来:“那你另请高明吧。我不教了!”
苏微尘愕然地与他对视。然而,楚安城的眼神非常认真,仿佛这是一件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的事。
他这是在威胁她不能搬离吗?!为什么?他明明这么讨厌自己!自己搬走不正好合他心意吗?!
下一秒,楚安城已经转身下楼了,他只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话:“苏小姐,你留,苏时就留;你走,苏时就一并走。你自己决定!”
苏微尘一直站在原地。
安安静静的屋子,安安静静的四周,只有从琴房传出来的忽高忽低、忽轻忽重的音乐声。
楚安城又在弹《悲怆》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四处都盘旋着哀伤的钢琴声。每个音符都仿佛是心灰意懒的碎片,跌落一地。
楚安城终于按下了最后一个键。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苏微尘推开了琴房的门。寒意如张狂的野兽,瞬间扑面而来。琴房里竟一片冰冷。
原来楚安城打开了琴房通往花园的两扇门,冷风呼呼灌入,吹得白色的落地窗帘如落叶般乱舞。而楚安城端坐在落地窗前的一架黑色钢琴前,竟仿佛没有半点察觉似的。
“楚先生。”苏微尘开口。楚安城不理她,径直站了起来,“砰”地关上了门。
苏微尘垂眼盯着自己的拖鞋,好半晌才开口道:“楚先生,那我们付房租给你吧。我们也不能一直在你这里白吃白住啊。”
楚安城依旧冷冷地沉默着。空气中僵凝一片。
好半晌,楚安城才双手抱胸,冷冷地开口道:“付房租?好吧,我们算一下账。这屋子在洛海,最低也要两万块一个月。好吧,我算你最低一万。你做的家政工作,我按最高的价格付你,就算八千块吧。那么相抵扣之下,你还需要付我两千一个月。”
“好,我立刻去取钱。”苏微尘大松一口气,转身准备外出。
楚安城叫住了她:“你等一下。”
只听楚安城冷哼一声,缓声道:“还有,我想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吧。苏时的学费呢?他这种情况我想肯定算一对一教育,每天这么长时间的教学工作,苏小姐,你准备付我多少钱呢?”
苏微尘呆若木鸡。她从未想过他竟会说出这些话,而她确实也如他所说的,一直忘记了他教苏时的学费问题。
苏微尘瞠目结舌了半晌:“我……我不知道……”
楚安城勾起嘴角,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楚安城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要搬走,他不准她搬走。她要付房租,他似乎又勃然大怒。
苏微尘无力地叹息。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楚安城满意。
苏微尘愣怔良久。她缓缓地伸出指尖,微微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那里依旧涨涨疼疼的,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