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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 疑 惑 =

卧室里黑漆漆一片。苏微尘也不开灯,抱膝坐在床前的地板上。

是因为她轻易地搬到他家,轻易地让他吻了她,所以楚安城把她当作一个很随便的人吗?!

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所以在他的眼底总是不时地流露着不屑和厌恶。

苏微尘的心仿佛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涩涩地发疼。

良久后,苏微尘才把手机开机。估计白慧此刻正气急败坏,她得打个电话跟她解释一番。然而,才按下号码,白慧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苏微尘,关机干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我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

苏微尘揉着发胀的眉心,疲累地道:“白慧,我真的不知道。”

她从未有过的茫然无助的口气,令白慧察觉出了异样:“微尘,你怎么了?”

苏微尘把楚安城送手机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

白慧在电话那头沉吟了半天,也不说话。最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尘,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苏微尘不吭声。

白慧道:“微尘,你拧一下自己的脸——

“疼吧?那疼就是告诉你,别做白日梦了。你跟那位楚先生,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微尘,你别犯傻。”

挂电话前,白慧还说了一句话:“微尘,你还是把这几个人都见了吧……”

苏微尘闭了闭眼,数秒后,她答了一个“好”字。

她与楚安城持续地无言。

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再无半点交流。偶尔眼神相触,她都会如遇见毒蛇猛兽般地迅速避开。

田野摄影工作室为了慰劳所有的员工以及合作的模特,每年年底都会安排一次度假。

今年呢,是安排的南方海岛游。

这一晚,三人用完晚餐,苏微尘在收拾餐桌。苏时突然问道:“苏微尘,你和丁兄不是要去七岛度假吗?你有泳衣吗?”

正欲离开的楚安城听到这句话,倏然停住了脚步。

苏微尘侧头想了想:“我有件黑色的。”

苏时笑了:“你说的不会是你那件如今连街头阿婆都不会穿的泳衣吧?!那件简直土爆了!”

“土有什么关系?能穿就行。”

苏时摇头叹气:“实在太难看了,狗都嫌啊。”

苏微尘蹙眉:“真的难看得那么夸张吗?”

“反正我从小到大就看到过你那一件。”苏时取过她搁在餐桌上的手机,“来,我来帮你淘一件。”

苏微尘劈手就夺自己的手机:“我才不相信你的审美眼光呢。小屁孩,快把手机还我!”

苏时敏捷地往楚安城身后躲去,如入了禁地般,苏微尘便止住了抢夺的动作,只好干瞪眼:“苏时,快还我手机。”

见苏微尘不敢对楚师兄动手,苏时顿觉找到了靠山,气定神闲地在淘宝搜索了一圈,打开了其中一个卖家的图片:“这件不错哦。楚师兄,以你男神的眼光帮苏微尘鉴定一下,这件怎么样?”

楚安城懒懒地扫了一眼屏幕,忽觉眼睛火辣辣地生疼。这款布料极简的比基尼,在美国的话,实在是司空见惯。美国妞豪放得很,在沙滩上放眼望去,多的是裸着身子在晒日光浴的。可是,楚安城一想到这点薄薄的布料穿在苏微尘身上,便顿觉口干舌燥,血液上涌。

楚安城扫了苏微尘几眼,道:“这件泳衣对身材的要求太高,我看还是算了吧。”

苏时说:“好吧,既然楚师兄说不行,那我再挑。楚师兄,这件怎么样?”

楚安城定睛一瞧,深V——这件若是穿在身上,真正是胸前风光一片大好。楚安城额头都快冒黑线了,他竭力抑制自己,移开目光,做淡然状:“估计还是不行。”

苏时又挑了几款,其实各有特色。

“这款呢?

“这件呢?”

楚安城都给出了各种理由一一否决。

“楚师兄,这款,苏微尘穿了应该不错哦。”

红白条纹的比基尼上衣和红色的平角裤,十分青春靓丽。相比前面几款,这已经是最保守的款式了。楚安城依旧觉得太阳穴处突突地跳个不停,但再否决下去,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道:“这件马马虎虎吧。”

楚师兄的意思就是OK,素来把楚安城的话奉若圣旨的苏时当即拍板买下:“那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苏微尘,我付款买下啦。”

苏微尘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明明是她买泳衣,但作为当事人的她却只是被告知最后的结果。

买好后,苏时把手机递还给了她:“苏微尘,我和楚师兄的眼光,你就尽管放心吧。”

苏微尘无语了。但买都买了,也没办法,她认命地端起碗碟进了厨房。刚把碗碟搁下,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是白慧打过来的:“苏微尘,二十二日下午两点,还是那家咖啡店。你星期六从七岛回来,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正好容光焕发地来相亲。

“苏微尘,这回相亲的人选,赞得不得了。叫凌霄,是我大哥同学的同事,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现在在洛海某IT公司上班。我跟你说,这回啊,哪怕你跟美国总统有约,也得给我把时间腾出来——

“苏微尘,这人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合适的,学历高,收入高,素质高,人长得好看,家境又好……”

从未见过白慧把一个人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苏微尘倒是有几分好奇。但好奇归好奇,她对相亲仍是犹豫、排斥的。

一来,她根本不想见那些不相干的人。那些人再好,又与她何干呢?再好,也不会是……他。

二来,白慧一提起相亲,楚安城的脸便倏然闯入脑中。他那刻薄的话语,鄙夷的神情,饶是此刻想起,心口处依旧发疼。

她知道白慧是真心为她好。哪怕她不靠谱地一再放了白慧鸽子,白慧还是毫无怨言地为她打算。

一辈子有这么一个为她好的朋友,也值了。

她支吾了半天:“白慧,我不想去。”

“苏微尘,为什么不去呢?万一你的缘分来了呢?”白慧苦口婆心地劝她。

“这位凌霄对你很上心的,无意中听了你的名字,看了你的照片,就一直想见你呢。

“苏微尘,出来见见。你去见见也不会损失什么!”

白慧的话,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但楚安城的警告言犹在耳……

苏微尘握着手机,良久,方回了一个“好”字。

出游的那天,苏微尘定了闹钟,起得很早。她与苏时约定了,一起吃过早餐再赶去集合地点。

等她下楼的时候,发现楚安城居然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这几天的楚安城又一直黑着脸,也不知谁又惹到他了。

苏时买的泳衣在前几日便已经收到了。相对其他款式的比基尼确实保守很多,但苏微尘拎着那块薄薄的面料,左看右看,仍旧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但买都买了,她便洗干净挂在阳台上晾晒。

但也不知怎么的,等傍晚收衣服的时候,那款泳衣的上装,居然不翼而飞了。

苏微尘在楼下草坪四处寻找,连墙角都搜索了几圈,也一无所获。

于是,那款“狗都嫌”的黑色泳衣再度上阵,被她收进了行李箱。

三人走出小区的时候,天色不过蒙蒙亮。

由于光顾了几次,苏微尘与早餐摊那位胖墩墩的老板娘已经很熟了。见他们三人过来,老板娘很快迎了上来:“三位还是照旧吗?”

几日不见,苏微尘隐约觉得老板娘眉目间似乎憔悴了很多。

苏微尘点了点头:“老板娘,我赶时间,你把我那份打包。”

早餐生意极好,只是不见老板。老板娘的儿子光仔也在一旁帮忙。

此时,有一辆车停了下来,两个满身痞气的男子推门下车,大声嚷嚷道:“给我们来四份豆浆、包子打包。”

老板娘见状,赶忙将滚烫的豆浆灌进了纸杯,利索地用盖子封好,用袋子将豆浆与包子等一并装好,递给了光仔:“给他们送去,别跟他们要钱。这群人惹不起。”

光仔懂事地点头,提着袋子给几人把早餐送了过去。

只听“哎哟”一声尖叫,其中一个文身男当即狠狠地甩了光仔两个响亮的耳光,怒气冲冲地咆哮:“臭小子,他妈的,你有没有长眼睛啊?!这么烫的豆浆往我老大身上洒——你活腻了是不是?”

原来光仔给他们递早餐的时候,纸杯里的豆浆也不知怎么的倒了出来,洒在了车里一位满脸横肉的光头男子腿上。

光仔捂着脸倒退了几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早餐摊的老板娘赶紧上前,双手无措地搓着围裙:“先生,对不住,对不住啊。小孩子他不懂事,烫着您了。我给您道歉,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文身男大发雷霆,上前踢倒了几张桌子,把吃早餐的人赶的赶,骂的骂,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烫都烫到了,道歉有用吗?你们从明天开始不用在这里摆摊了。”

老板娘惊惶不已,委屈无奈地拉着儿子的手:“光仔,来,快给这几个老板道歉。说对不起,说你不是故意的。

“几位老板,我们一家三口,还有老家的公婆,都以这小摊子为生。这孩子真的不是故意烫这位老板的。要不,我给这位老板赔医药费?”老板娘苦苦哀求。

“医药费?我们老大稀罕你那点医药费?我告诉你们,说了明天开始不准摆摊就不准摆摊,否则我们见一次砸一次。”

光仔不过七八岁,黑黑的脸上有两团自然红晕。苏微尘每次来,他都乖巧地坐在老板夫妻身后的一把小椅子上看书,或者趴在折叠小桌上做作业。如果父母忙的话,他就会主动过来帮忙端盘子,忙完后,再去继续做作业。偶尔发现苏微尘的注视,他便会羞涩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十分可爱。

苏微尘从没见过比光仔更懂事、更令人怜爱的孩子。

然而此时的他拉着母亲的衣角,蓄满泪水的眼里满是惊恐无助:“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文身男犹未解气,一直骂骂咧咧。

苏微尘实在看不下去了,霍地站了起来:“这位先生,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这个孩子不过是溅了些热豆浆在你朋友身上,请问他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要不,咱们去医院鉴定一下是几等伤残,等鉴定书出来,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该怎么赔就怎么赔。你看如何?”

文身男放肆的目光顿时被她给吸引了过来,他饶有兴趣地往苏微尘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嘴里不干不净地道:“哟,小妞,长得不错嘛!这样吧,你要是肯陪我们家大哥一天做补偿,我就不用那小子负责了。”

他瞟了一眼身后,扬扬得意:“看到没?我大哥又高大又有型,而且手下多的是兄弟。”

就他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哥还高大有型,那全世界的男人都帅过汤姆·克鲁斯了。苏微尘很想仰天大笑三声。

忽地,只听楚安城一声冷笑:“是吗?”

那男子跟着所谓的大哥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被人这般挑衅过?被楚安城这一抢白,顿时找到了泄愤目标。他上前一步,在楚安城坐的那桌上重重一拍:“臭小子,想做英雄是吧?来,说话前先撒泡尿照照镜子。

“我告诉你臭小子。你敢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揍你。不想死就给我滚远点!”

楚安城将脸转向他,缓缓地勾唇一笑:“就凭你?”

他这简直是在挑事。苏微尘不由得心惊,怕楚安城吃亏,赶忙暗中拉了拉楚安城的袖子。

她不知自己的动作令楚安城心中一暖。

楚安城侧了侧头,轻轻地对她道:“没事的,你放心。”

苏微尘怎么可能放心,担忧道:“要不我们报警吧?”

“不用。”楚安城似乎十分笃定。

文身男撸起了袖子,骂骂咧咧:“好,好,臭小子,那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作拳头。”话语未落,他趁楚安城不备,猛地挥出了一拳。

那拳头直冲楚安城而来,忽地划过苏微尘面前,她发出“啊”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楚安城搂着她一个旋转,脚在瞬间腾空一抬,扫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抵那人的面门。

晕晕乎乎的苏微尘隐约听见“噌”的一声响动,待她定睛细看的时候,不由得呆住了。

那文身男也被楚安城惊着了。他压根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楚安城会有这等身手,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绕满脖子的文身更是因他的脸色而张牙舞爪了起来。

楚安城冷冷地扫了他们一圈:“滚是不滚?需要我报警吗?”

一直坐在车子里的那位满脸横肉的光头老大此时终于发话了:“都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们走!”

文身男后退数步,气急败坏地指着楚安城:“他妈的,臭小子,我记住你了。咱们走着瞧!”

在围观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那文身男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远去了。

人群渐渐散去。

老板娘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苏小姐,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可你们不知道,这些人可不能随便招惹啊。”

苏微尘一边帮他们整理桌椅,一边宽慰老板娘:“没事的,不用担心,洛海的治安很好。他们要是再敢上门来闹,我们就报警找警察。”

“我们混口饭吃的,素来最怕这些地痞流氓,所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就忍。我怕连累你们,他们这些人,没一个是善茬!”

“放心吧,没事的。”苏微尘说,“对了,怎么不见光仔他爸?”

谁料这句话话音都未落,老板娘便红了眼,她一手揪着围裙,一手抹眼泪:“孩子他爸身体不好,住院呢。”

“怎么不好了?”上个星期看见老板,还是好好的,嗓门洪亮得很。

老板娘泫然欲泣:“医生说是癌症。”

苏微尘只觉眼前的景物似乎晃了晃:“怎么会……”

老板娘惨然道:“任谁听了都不信。孩子他爸那么大的个儿,平时一百斤一百斤地扛豆子,身子向来比老黄牛还壮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得这病,一个劲地说肯定是医院诊错了……”

光仔上前拉起了母亲的手,似在安慰母亲。苏微尘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敏感的光仔似乎也察觉到了苏微尘的注视,他闪躲地将视线移到了一旁。随后,他悄悄抬手,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睛。

苏时见状,默默地把自己书包里的纸巾塞给了他。

此时,又有人坐下来叫早餐。老板娘抹了抹眼,扯出了一个微笑,招呼道:“来了。您要吃点啥?”她转身拍了拍光仔的手:“去给姐姐拿份甜豆浆和粢米饭。”

光仔应声而去,给苏微尘打包早餐。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那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早熟。若是可以,谁不想躲在父母怀里撒娇哭泣,谁不想被父母捧在手掌心?

苏微尘想起了自己和苏时,一时不由得红了眼眶。她怕旁人瞧见,便别过头。只是这一侧头,便看见楚安城正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自己。

此时,路边车子的喇叭声响起,丁子峰从车里探出了头:“苏微尘,集合时间快到了。”

楚安城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

苏微尘接过了光仔递过来的早饭,拖着行李箱跟苏时挥手拜拜:“这两天好好练琴,不许偷懒哦。”

苏时哼了一声:“臭苏微尘,好像我什么时候偷懒过一样。好走,不送。”

苏微尘好气又好笑:“臭苏时,我真走了啊。”

苏时喝着豆浆,头也不抬地跟她挥手:“走吧。记得给我带礼物回来就行。”

苏微尘又说了句:“楚先生,拜拜。”

楚安城不说话。对此,苏微尘多少有些习以为常了。她随后便转身上了车。

苏微尘不知楚安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至车子消失不见。

集合的地点是在工作室,大伙都已经上了大巴车,正在等候他们。

一上车,丁子峰自然而然地与苏微尘坐在了一起。舟舟等人各种若有所思、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都如黄蜂尾后针般“嗖嗖嗖”地扎在苏微尘身上。

车子缓缓地开动,沿着市区街道往机场高速而去。不多时,洛海国际机场已在眼前了。

安静的车厢内,苏微尘包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的是苏时的手机号码。苏微尘按下了通话键,含笑道:“臭苏时,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啊?”

苏时的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急促惊慌:“苏微尘,你在哪里?”

苏微尘觉得不对,电话那头,随着苏时的语音一起传来的还有警车鸣笛的尖锐之声。

“苏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微尘,楚师兄……楚师兄被车子撞了……”苏时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苏时的话在耳边闪过,奇怪的是每个字苏微尘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却怎么也无法将其组合在一起。她脑中空荡荡的,一片混沌。

她仿佛灵魂出窍似的,飘浮在高高的虚空之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噌地起身,对司机大喊:“停车,停车。”

司机在路边停下了车。丁子峰捉着她的手臂问怎么了。

她甩开丁子峰的手,不顾一切地跑下了车。

苏微尘踉踉跄跄地赶到叶氏医院,见到楚安城的第一眼便是他双手上包扎着纱布的受伤模样。

听到开门的动静,在病床上靠坐着的楚安城转过了头,见了她,目光微动。但这种微动在看到她身后的丁子峰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据说这是一双价值一亿美元的手。如果有什么差池……苏微尘根本不敢往深处细想,每一步都踏在惶恐之上。

如果有事的话,楚安城该怎么办?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她只觉得双腿酸软,每一步都似灌了铅一般举步维艰。

一路陪着她前来的丁子峰客气地问候:“楚先生,你没事吧?”

楚安城眉目不抬,神色如常:“没什么大碍。谢谢丁先生的关心,感谢。”

苏微尘环顾四周,找不到苏时,不免惊慌:“苏时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护士带他去做检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正说话间,苏时和护士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位交警。苏时见了他们,撒开腿跑了过来:“苏微尘,丁兄。”

苏微尘紧张地把苏时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苏时,你怎么样?”

苏时摇头:“我没事,楚师兄把我推开了。你看,就额头擦伤了一点点,医生和护士小姐都已经帮我擦了药。苏微尘,你就放心吧。”

苏微尘到了此时,方觉得松了口气。

两位交警摊开了本子,客气地道:“不好意思,楚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给两位做份笔录。”

楚安城点了点头说:“好。”

原来两人吃过早餐,在送苏时去学校的时候,有辆车子连喇叭都未按便呼啸着闯了红灯,朝着两人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楚安城反应及时,一把推开了苏时。他自己则因护着苏时,避之不及,整个人被车子的冲势一带,摔在了马路上。而那辆撞他们的车子根本没有停下,反而加速逃逸而去。

“你确定肇事者根本没踩刹车吗?”对于这个问题,交警问得很是慎重。

楚安城说:“我十分肯定他没有。我想你们在现场也肯定找不到任何刹车的痕迹。”

“好的,情况我们了解了。这是我们的电话,如果有补充的话,楚先生你随时可以再联系我们。”

由于楚安城的身份特殊,所以负责的主治医生再三要求他留院观察。

楚安城则坚决要求出院回家。黄医生没法子,愁眉苦脸地过来跟苏微尘商量:“苏小姐,你是楚先生的朋友吧?”

她与他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于是,苏微尘点了点头。

“请你帮忙劝劝楚先生吧。虽然目前拍的片子显示,他的手没有伤及骨骼。但楚先生的情况特殊,他的伤是不能有万一的。若是有个万一,导致以后楚先生无法弹奏的话,我们医院实在承担不起这样重大的责任啊。”

苏微尘心头一阵大跳:“真的会这么严重吗?”

黄医生道:“应该不大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凡事小心些,仔细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黄医生说得确实在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只是,苏微尘觉得这位黄医生怕是找错人了。楚安城怎么可能会听她的劝告呢?!

苏微尘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病房:“楚先生,要不我们还是听医生的建议,留院继续观察几晚?”她其实没有半分的把握可以劝服楚安城。

楚安城抬头扫了她一眼,沉吟了数秒,方道:“那你去缴费办手续。”

苏微尘一怔后才反应过来,楚安城这是答应了。

“钱包在我口袋里,卡的密码是××××××。”

因搁在长裤的口袋,苏微尘只得弯腰去取。然而这个姿势却暧昧得很,一低头,她乌黑浓密柔软的长发便轻轻地蹭过楚安城的下巴。

丁子峰见两人的亲密状,心里吃味,脸色难看得紧:“苏微尘,我这里有钱,可以先垫付一下。”

楚安城虽然表现得不大明显,但丁子峰隐隐约约总能感受到楚安城的敌意。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东西,彼此心照不宣。

“谢谢丁先生了。”楚安城眉毛轻抬,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我不缺钱。”

这场斗争,以苏微尘摸出钱包而暂告结束。

办好手续,丁子峰向楚安城告辞:“楚先生,我先送苏微尘和苏时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休假了。”楚安城客气如常。

“楚先生太客气了。苏微尘和苏时的事就是我的事。”

“是吗?”楚安城瞥了一眼苏微尘,懒懒的不再开口。

二人一来一往间,硝烟暗藏。只有苏微尘傻傻地不知:“楚先生,我回去帮你整理一些生活用品送过来。”

“谢谢,不用了。你帮我打个电话给罗姐,请她整理给我即可。”

这样淡淡的口气,完完全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苏微尘讪讪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道:“好。”

“麻烦你了,苏小姐。”楚安城的每一个字都十分客气。

可他越是这般,苏微尘心里就越觉得闷闷沉沉的,很不舒服。

苏时一进家门,就去了琴房,他对苏微尘说:“楚师兄对我这么好,所以我更要认真弹琴。”

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啊。苏微尘摸了摸他的头,欣慰不已:“乖啦,去吧。”

一时间,客厅里就剩下她与丁子峰两人。

丁子峰转过头,脸对着她,忽然劈头盖脸就问:“苏微尘,你是不是喜欢他?”

苏微尘骤然抬头,望向了丁子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丁子峰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她的表情,片刻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苏微尘,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微尘说:“当然是真的。”

“苏微尘,我都没有说他是谁!”

苏微尘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无言。

丁子峰似一直在等她说话,但最后他仿佛心灰意懒了:“我先回去了。”

苏微尘极轻地道:“我没有喜欢他!半分也没有。”

丁子峰反问道:“是吗?”说罢,他转身出门而去。

苏微尘站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鬼迷心窍般地抬手,触了触嘴唇。她对丁子峰说的每一个字都极慢极认真,认真到她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

她半分也没有喜欢他!

半分也没有!

在整理楚安城的衣物的时候,不经意就看见了他搁在一旁的那条黑色围巾。哪怕被她钩破了,他依旧珍惜得很,将其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搁在柜子里。

这肯定是一条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围巾。

虽然自己不是故意为之,但这围巾到底是被弄坏了。所以,那时的他才会那么生气,才会那样口不择言。

罗姐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了,便把袋子交给罗姐带走了:“麻烦你了,罗姐。”

那天晚上,苏微尘自然是没睡好。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万一楚安城的手出问题了怎么办?

虽然医生说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万一有呢?

第二日,苏微尘提了罗姐炖的汤去探望楚安城。她还在路边小店挑选了一些水果。他不吃石榴,苏微尘是知道的,于是,她买了几个丑橘。

楚安城的助理也在,见了苏微尘,便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苏小姐。”

楚安城与他说了几句,特地叮嘱道:“我没什么大碍,这件事情,你半句也不许透露给我母亲。”

“是。”

“没什么事,你先回吧。”

助理走后,病房里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苏微尘说:“楚先生,今天好点了吗?”

楚安城的反应只是抬起头,把脸对着她,瞧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幸好苏微尘早已经习惯了,她打开了保温盒:“罗姐煲了红枣杞菊猪骨汤,说有补中益气、养血健骨的功效。”

还有一小碟蔬菜和一小碟开胃的酱菜,瞧着很是精致可口。

楚安城的手臂有伤,拿着筷子吃饭,有几分不便,速度自然是极慢。

他小口小口地吃饭,取了小汤匙喝汤。忽然,只听“哎呀”一声轻响,原来他手没拿稳,把汤洒了出来。那汤煲了许久,滚烫着装进保温盒的,倒在碗里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

也不知有没有被烫着。

他是因为救苏时才受伤的,苏微尘本就很内疚。此时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模样,心头自然更加不好过,于是便默默上前,扯了几张纸巾,给他擦拭。

她取过了碗,替他把汤吹凉,把汤匙递至他嘴边,也不说话。

楚安城目光深深地瞧了她一眼,配合地张口,将汤喝了下去。

两人也无任何交流,机械地一个喂饭,一个张嘴。

很快便将罗姐准备的汤和小菜吃了个精光。

苏微尘整理好了餐具,坐在沙发上埋头剥丑橘,准备给楚安城做餐后水果。

她垂着头,好看的纤纤十指慢条斯理地剥去了橘子皮,然后又将橘瓤上的橘络一条条地细细除去。她专注得很,仿佛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剥橘子这件事情。

楚安城怔怔地瞧着这一幕,目光渐渐幽微。

苏微尘剥好后抬头,毫无防备地与他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她微微一笑:“楚先生,你吃点橘子。”

楚安城侧过脸,说了个“好”字。

苏微尘自然不知,昨晚罗姐带了生活用品到医院,临走时,楚安城说了一句“谢谢”。

罗姐笑道:“这些都是苏小姐整理的,我只是把这袋东西提过来而已。楚先生要谢的话,谢苏小姐去。”

楚安城不再说话,一直怔怔地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出神,不知不觉中神色缓缓转柔。

估计橘子很甜,楚安城将一盘橘瓤吃得半点不剩。苏微尘看在眼里,浅浅微笑。她决定明天再多买一些过来。

不知不觉,楚安城在医院已住了数日。

这一天,罗姐照例是煲一个汤,做两个小菜。这天的菜是葱炒牛肉、西芹百合,白绿相间,瞧着也十分清爽。

苏微尘吹凉了汤,如往日般用汤匙喂楚安城喝。这时,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那个在饭店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看到苏微尘的喂食动作,怔了一怔,忙道:“不好意思,请继续,继续……”说罢,他当着两人的面竟又关上了门。

苏微尘像被撞破了什么似的,面色骤然发热。

楚安城却依旧淡淡的,慢吞吞地咽下了苏微尘喂过来的那口汤,方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俊美男子这才推门而入:“是李长信打了电话,说你进了医院。”

楚安城淡淡地道:“不过是小伤而已。”

“没事就好。”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下来,仿佛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话题。苏微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便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慢聊。”

那男子拦住了她,微笑道:“是我打扰你们了。这几天我在国外,下了飞机得知他在医院,就直接赶过来了。我还有事,马上就要走了。”

他向苏微尘做了自我介绍:“我是楚随风,这是我的名片。”而后,他抬头,望着病榻上的楚安城挑眉而笑:“好了,我走了,你好好养伤。你放心,那些人我会收拾的。敢欺负我们楚家的人,在洛海城还没有生下来呢。”

这个叫楚随风的人虽然一直懒懒地漫不经心地微笑,似所有的一切都可有可无,根本不需费心,但他神色严肃之时,眸子里透出的严厉,却让人明白此人绝不能小觑。

楚安城也不挽留,一直等楚随风跨出了病房门,他才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楚随风怔了怔,方转过头,笑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楚随风走后,楚安城也不知怎么了,便陷入了沉默。

苏微尘也不去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整理了一下病房。她正在收拾花瓶的时候,突然听到楚安城的声音轻轻响起:“他是我的弟弟。不过,是同父异母的那一种。”

苏微尘有数秒钟的愕然,她从未想过楚安城会开口跟她说这些。随即也明白了过来,方才为何两人会相对无言。一般来说,这种情况的兄弟,大都不对付。

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低低地“哦”了一声。

楚安城奇怪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他再不说话。

苏微尘抱了水晶花器去洗手间给风信子换水。才进了洗手间,便听到自己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只好折返,抓起了搁在床头柜上的电话,也没看是谁,便道:“喂?”

“苏微尘,来了没有?”

苏微尘顿时想起白慧安排的那个相亲。要死!她竟然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微尘怕楚安城听出异状,“哦哦哦”了几声,说:“我这就过去,马上过去。”

白慧对她实在无语了,只恶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苏微尘!”

苏微尘搁了电话,进洗手间把风信子的水换好后,搬了出来。她才跨出洗手间的门,却见病床上的楚安城不知怎么了,手按着额头,似乎身体不大舒服。

苏微尘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楚安城眉头紧蹙:“头有点晕……”

“头晕?我马上叫医生过来。”这几天楚安城的情况一直很稳定,怎么好端端的会头晕呢?不会有什么不好吧?苏微尘有点手忙脚乱地搁下花器,按下了呼叫键。

主治的黄医生很快带了人过来,听了楚安城的情况后,立刻安排他再做几项检查。

苏微尘忧心忡忡:“入院那天不是都做过吗?都很正常啊。”

黄医生解释道:“人脑太精密了,虽然如今科技这么发达,但人类对它的了解还是极少的。所以会存在各种突发的状况……”

有医护人员安排了轮椅过来,推楚安城先去做检查。楚安城捏着眉心,倦怠地对她道:“我没事。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苏微尘不作声。她站在原地,望着楚安城的轮椅一点点地远去。

是继续放白慧鸽子还是留下来?

苏微尘沉吟不过数秒,便抬步跟了上去。

越是焦急,时间过得越是漫长。在等候楚安城做核磁共振的光景,她打了电话给白慧。

还未开口,白慧便劈头盖脸地道:“微尘,你过来了吗?到哪里了?凌霄已经到了。”

苏微尘咬着下唇,支吾道:“我……我去不了了。”

“怎么了?”

苏微尘内疚地道:“反正,反正我去不了了。你帮我取消吧。”

“微尘,如果你有事,我们可以多等一会儿。你抽个时间过来坐十分钟也行,就当多认识个朋友。”

“白慧,我现在在医院——今天肯定去不了。”

“微尘……”白慧像是豁然明白了过来,她顿了顿,道,“算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白慧挂断了电话,不觉叹息。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怎么躲也躲不掉。

结束通话的苏微尘缓缓转身,不料却撞入了楚安城静谧深沉的目光里。他不知何时已经从检查室出来了,他莫名其妙地瞪着她,随即又偏过脸,好似她又惹到他了。

苏微尘上前给他推轮椅,楚安城冷着一张脸,双手转动了方向,生生地避开了她的动作。

苏微尘双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不知所措。数秒后,她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楚安城也不理睬她,自己转着轮椅径直向前。瞧这模样,竟似有几分在赌气。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怎么可能惹到他?苏微尘实在弄不懂。

再说,他的手臂受伤未愈,若是逞强再有什么不好……

苏微尘叹了口气,也不理他,缄默不语地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轮椅的把手,缓缓推动。

很奇怪,这一次,楚安城并没有拒绝。

他只是转过头,瞅了她一眼,然后就松开了双手任她推动了。

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交谈,在旁人看来,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仿佛就是情侣之间的小摩擦,小怄气。

而走廊的另一头,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丁子峰。他站在一盆高大的绿色盆栽旁,瞧着两个人缓缓地消失在医院走廊的转角。

这几天,苏微尘一直请假,丁子峰心中便有所感。只是,一个人未到绝处,总是不会死心。他亦是如此。所以,他来了医院,想探个究竟。

此刻,他终于得到结果了。

外头的太阳很大,透过医院的大片玻璃幕墙照进来,洒在他身上。然而,双手捏握成拳的丁子峰却感觉不到半分的暖意。

苏微尘真的喜欢那个楚安城。

他失恋了。

从未开始热恋,便已失恋了!

当天的各项加急检查结果出来,都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他为什么会头晕呢?”苏微尘拉着黄医生,在病房门口不放心地一再追问。

黄医生沉吟道:“出现这种情况有很多种因素,不排除心理因素,也有可能仅仅是疲倦——我本来想若无其他特殊情况,就可以安排楚先生出院了,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会要求楚先生留院多观察几天。”

这些天来,大约也只有苏微尘自己没有发觉,医院方面有什么都是直接找她沟通。包括主治黄医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有了一种没说出口的默契:也只有这位苏小姐制得住楚安城。

“苏小姐,方便的话,你们今晚最好留一个自己人在这里陪楚先生。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第一时间察觉应对。”

苏微尘推门进病房的时候,楚安城正靠坐在病床上闭目休息。苏微尘便放轻了脚步进去。

楚安城听见动静,睁开眼,道:“苏小姐,很晚了,你有事就去忙吧。我OK的。”

苏微尘“哦”了一声,便不再作声。

楚安城以为她会离开,但过了好半天,她却只在沙发上看手机。

于是,他又说:“很晚了。”

苏微尘答了一个“嗯”,还是只顾忙自己的。

瞧着她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视线里,楚安城只觉淡淡欢喜。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地轻轻开口:“我指甲长了,很不舒服。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帮忙修剪一下?”

一桩小事而已,怎么可能介意呢。

苏微尘爽快地答应下来:“好,我明天把指甲钳带过来。”

“我有,在钥匙串上。”

钥匙串上的小指甲钳,金属色泽已经十分陈旧了,显然已经用了多年。

看来,楚安城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苏微尘不期然地想起了钩破的那条黑色围巾,内疚感再度浮起。

他手指白皙修长,指甲饱满。这就是传说中钢琴家的双手,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真是好看。

其实,楚安城向来都是好看的。苏微尘坐在床畔,握着楚安城递过来的手,脑中不知怎么的便闪过这个认知。

下一秒,她的脸慢慢热辣了起来。真是的,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苏微尘做了个深呼吸后,屏气凝神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指尖上。一小片,再一小片——每个指甲,她都专心致志地修剪出了好看的弧度。

最后,用指甲锉缓缓地对每一片指甲进行修磨,细心地修磨成圆润光滑的形状。

从楚安城的视线望去,只见她的脖子白嫩如雪,侧脸精致温柔。

整个世界仿佛只余他们两人。此刻让人恨不得时间就这样停止。

但这样的时光,你越想让它走得慢一些,它偏偏越会像偷跑的贼,去得倏忽如电。

很快地,苏微尘便修完了最后一个指甲,她徐徐抬头:“好了。”

楚安城赶忙转过脸,仓促地移开目光。

不过楚安城那晚到底是如愿了。

苏微尘考虑再三,终于开口对他说:“楚先生,黄医生说你今晚需要人陪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留下来。”

她其实很怕看到楚安城眼里现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淡嫌恶。

然而没有,楚安城似愣了愣,随即便轻轻道:“谢谢你,苏小姐。”

他自然不会介意,甚至内心狂喜难耐——自己这是怎么了?恍若情窦初开之时,楚安城不由得嘲笑自己。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能抑制住那份惊喜交加,让面上半点不显。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便静默了下来。

但奇怪得很,哪怕两个人不说话,空气里都似乎流动着一种东西,叫心悸。

苏微尘心口处又浮起了那种呼吸都困难的窒息之感。她掩饰一般地转身去取柜子里的毛毯:“我有点累,先休息一下。你有事就叫我。”

楚安城轻轻地答了一个“好”字。

苏微尘这几日心里总是记挂楚安城手臂的伤势,翻来覆去,没有一晚睡得好。这时,不知是因为医院特有的安静环境还是由于楚安城在身畔的心安,披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的她,不知不觉便睡意蒙眬了起来。

假寐的楚安城轻轻掀开眼皮,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美好的画面。

床头的透明水晶瓶中,插了几株盛放的绿色风信子。此刻,她睫毛低垂,根根分明,整个人竟比花还娇嫩几分。

她从来都是悠然美好的。

微笑时,生气时,嬉闹时,哪怕是静默时,都叫人移不开眼。

那天晚上,楚安城怔怔地瞧着,如痴了一般。

这一日傍晚,送饭工苏微尘一推开门,就见苏时手忙脚乱地在帮楚安城盖被子。

苏微尘盯着他们瞧了数秒,狐疑道:“你们在干吗?”

苏时红了耳朵,“嘿嘿”直笑:“没什么,没什么。苏微尘,你怎么这么早就送饭来了?”

顾左右而言他,而且耳朵都红了,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苏微尘慢腾腾地走了过去,细心观察,终于在垃圾桶里瞧出了端倪。

一见是炸鸡,苏微尘气不打一处来:“苏时,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医生要求你楚师兄忌口,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不阻止,还做帮凶。”

她沉下脸,伸出了手:“东西呢,快拿出来!”

苏时见她发火了,立刻乖乖地从被子下取出了外卖:“给你!我跟楚师兄才吃了一口炸鸡就被你抓住了,冤死了!”

想不到楚安城这么大了还会不安分,和苏时偷吃炸鸡。苏微尘重重地给了苏时一颗“栗子”:“做错了事情还这么理直气壮,等下回家给我面壁去!”

“是楚师兄说他喝了很多天的汤,嘴里太淡了,所以想吃……”苏时的声音在苏微尘的怒目而视下越来越低。

“他是个病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抓了外卖袋子便往垃圾桶里扔,“等伤好了,你再陪你楚师兄大吃特吃。”

扔完后她才反应过来:完了,这回楚安城估计要大发雷霆了。毕竟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管他啊!

可是很奇怪,他只是静静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面上并无半点不悦之色。

几日后,楚安城拆了绑带,除了结痂,手臂完全活动自如。苏微尘看着他十指灵巧地在空中做各种弹奏状,忽觉窗外阳光灿烂如春。

楚安城背对着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声:“谢谢。”

苏微尘转头瞅了瞅,病房里没有旁的人呀!下一秒,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对她说的。

清冽晨光里,他的声音低醇,不复往日冷漠。

然而,事故调查方面的进展并不顺利。警方调出相关监控,查到了肇事车子的车牌,却发现车子是别省的套牌车,车主从未来过洛海,更不可能出现在街头撞人。

一时间,线索便中断了,警方一筹莫展。

不过,不久后,倒是有几条警察依法取缔了几个非法经营的赌场的新闻。苏微尘在电视里看到了那个欺负光仔的文身男和他老大被警察押着进入警察局的画面。

苏时拍手欢呼,大为高兴:“恶有恶报。我明天就去告诉光仔,这几个坏蛋被警察抓了。以后光仔他们就不用再担心了。这一次,我要给洛海的警察点三十二个赞,不,九十六个大大的赞。”

沙发另一侧,是楚安城若有所思的面容。

放鸽子的事件后,苏微尘特地打了电话跟白慧道歉。

白慧对她已然绝望,苏微尘隔着电话也能察觉到白慧对她的恨铁不成钢。虽然觉得愧疚,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小小的轻松。

白慧应该是不会再帮她安排相亲了。她很是笃定!

然而,这一日,她又接到了白慧的电话:“苏微尘,那个凌霄一直想见见你,都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让我一定要帮忙再安排一次你们的见面。”

“哪个凌霄啊?”苏微尘根本已经不记得这个人名了。

“就前些天你在医院时放他鸽子的那个。苏微尘,真不是我夸他,凌霄的条件真心好。也不知怎么了,见了你的照片后,他就是铁了心地想要跟你见一面。”

“可是我不想见……”

“苏微尘,你上次答应的都没见,这次就当补偿——这样吧,如果这次你还是看不对眼,我下次再也不帮你安排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白慧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凌霄肯定会有戏。

白慧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苏微尘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来安排时间。”

才挂了电话,大门口就传来了声响。是楚安城接苏时放学回家了。

苏时一进屋子就扯着嗓门喊她:“苏微尘,快下来。给你带了好吃的。”

是热气腾腾的烤番薯。

苏时呼着烫把纸袋塞到她手里:“苏微尘,快吃,冷掉就不好吃了。这可是楚师兄用自己的羽绒服裹着带回来的。你看,还跟出炉的时候一样烫呢!”

楚安城会这样做?!哪怕是出自苏时之口,苏微尘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她的反应是抬眼望向了楚安城。四目相对后,她第一次看到楚安城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楚安城把手搁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苏时,到练琴时间了。”

苏时行了个军礼:“是,我这就去弹琴。”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琴房。

这一场事故后,楚安城对她的态度倒是转变了不少。虽然依旧冷冷淡淡,但从前那种隐隐约约的厌恶已经渐渐消失了。

苏微尘低头,只见甜香扑鼻的烤番薯正对她发出邀请。香甜软绵,入口即化,这是寒冷冬日里最美最温暖的味道之一。

苏微尘享受地闭上双眸。

这些天来,苏时放学时总是会带零食给苏微尘。

有时是珍珠奶茶,有时是炸鸡翅,有时是烤土豆片,有时是炒栗子,有时候是薯条……每一种都很对苏微尘的口味。

偶尔,苏微尘捧着苏时带回来的小吃,会想:他们两个这是在养猪吗?!

晚饭时,毫无预警地飘起了漫天雪花。

苏时乐得趴在落地玻璃上,一瞧就是半天。

楚安城上前,揉着他的头发:“难得今天下大雪,还有一个小时的琴今天准你不练了,让你看个够。”

三人窝在琴房赏雪。楚安城现煮了咖啡,一时间屋里香气四溢。

苏微尘和苏时也经不住诱惑,纷纷举手:“给我也来一杯。”

楚安城给他们准备的则是菊花茶:“你们喝不惯会失眠的。这茶清凉去火明目,适合你们两个。”

苏时说:“楚师兄,你不会失眠吗?”

楚安城似想起了往事,垂下眼帘道:“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会,整夜整夜地失眠——后来就不会了,哪怕晚上喝两大杯咖啡,也照样呼呼大睡……”

室内温暖如春,只亮了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幽幽暗暗的一团光亮。大大的帘子拉开了,落地玻璃外飘雪轻盈可见。

苏微尘突然嘴馋了,对苏时说:“看着这雪,我好想吃冰激凌啊。”

苏时转头,认真地对她说:“苏微尘,你是模特,你要保持身材,别每天就想着吃吃吃。”

苏微尘“勃然大怒”,探手故意揉乱他的发:“那你还每天回家给我带零食。”

苏时哼了一声:“你想太多了。每回都是楚师兄多买了一份,我们吃不完才带给你的。”

都是他买的!苏微尘怔怔地抬头,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楚安城正仰着头,凝望天空散落下来的片片雪花,侧脸轮廓清隽寂寞。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漫长柔和了起来。

为什么他要买这些呢?还是真的只是随手买多了?

苏微尘自然是想不出什么结果的,可是她总忍不住去想。

楚安城小口小口地喝了杯咖啡。等咖啡喝光,他似做了个决定,转过脸,含笑问苏时:“想不想听师兄给你弹奏一曲?”

“好啊好啊,师兄想弹什么?”

“《月光》。”

清逸动人的曲调,如雨珠般一颗一颗从楚安城的十指间滚落下来——他如神祇般端坐在灯光明暗不一之处,将每一个音符用心弹奏出来。

微黄的花一朵朵地在水中悄然盛开。寒风呼啸的光景,指尖感受着水杯那暖暖的温度,耳畔回响着楚安城的弹奏。

苏微尘缓缓地浅饮了一口。淡淡的菊花清香,弥漫口腔。

这个冬日的夜晚,三人这样子无声胜有声地相伴,叫人好不欢喜。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萦绕身侧。

苏微尘不知不觉地恬然微笑。

然而下一秒,这个微笑便凝在了她的嘴角——

比赛将至,这样的陪伴,即将到尽头了。

比赛结束后,他与他们,便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人生中第一次,苏微尘产生了想让时间静止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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