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来来往往，送来的都是礼物

1

“小时候，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我爸单位的那群人。我爸在那里兢兢业业地干了一辈子，工作时、退休时、外出时，他一直是那身制服，那几乎成为他的标志，以至于去世时，他还在反复叮嘱身边的人——啥都可以丢了，那身制服，我要带走！没想到，我居然也成为单位中一员，过着父亲曾经的生活，走着他曾走过的路，说着他曾教导过我的话。我时常会模糊，我究竟是我，还是我的父亲？”

我回老家的傍晚，阿亮喝醉了，终于脱掉了他那身制服，只穿了件白衬衫。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位严谨又秃顶的老男孩，其实也是个年轻人。

那身衣服就像他的伪装，他不脱下，我就不认识他。

有没有发现工作制服其实是最可怕的伪装，它渴望把人变成举止行动一样的机器。可是，人唯一区别于机器的是——我们都有感情。

2

在我的记忆中，每每回想起阿亮，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我们共同出生的那个小镇上，我和他奔跑在那条街道上，他在前面奔跑，我就在后面追。我从没有超越过他，他也从未因此嘲笑过我。

那时，他总爱闯祸，被大人骂，被老师罚，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很多孩子都怕他，甘愿做他的小弟。他似乎只要一声吆喝，就能喊出来一条街的小男孩。

小时候的崇拜多少都带着一些盲目，但这种盲目却会让一个小男孩认为自己是个挥斥方遒的将军。我们陆续走出了那条街，那个城镇，唯有不爱读书的阿亮像是一头困兽，用羡慕的眼神目送我们一个个离开。

后来，阿亮跟着爸爸去了单位里上班。至少老家那条街上的人，几乎都认为我们这些读书的孩子奋斗许久，也不过是为了进阿亮这样的单位。

可那时，我的梦想就是离开那条街，像《芒果街的小屋》中的埃斯佩朗莎，我从懂事时，就在想自己何时才可以离开。我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我记得我读大学时，阿亮就结婚生子了。

那时，我还在想，二十岁不到就结婚究竟是什么样的体验。但那时的他抱着孩子拍照，看上去很快乐。

毕业后，我来到了北京，成为一名北漂。无根的感觉一直在折磨我，却也在激励我。每当自己迷茫、落魄时，我总会想到阿亮，想到我们一起奔跑在那条街上，那时，多么快乐啊！不用想明天的事情，不用计较得失。

每当我加班到凌晨，备感孤独时，我就在想，阿亮一定比我过得幸福吧！那条街就是他全部的生活，他从未离开过那里，从未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欲望。

每次回到老家，我都觉得家乡变化好大，那条街变得那么宽，两旁的楼房那么高，我有时要摸索着，才能走回家。本来五分钟就可以走到的家门口，我每次都要走一小时，路上遇见的那些熟悉的面孔，纵使多年不见，他们也会一眼认出我，然后，我们会寒暄不止。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面对他们，我好像又有着说不尽的话。唯独阿亮是我不敢去走上前打招呼的那一位，每次恰好碰见，他也会默契地与我打个招呼，便溜走了。

在北京，有一个词语叫“发小”，那么算来，阿亮算是我的发小了。按理说，我们应该无话不说，绝对炽热。可事实上，不同的成长轨迹早已让我们变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我怀念的永远是小时候，被那条街上的小男孩们捧着的阿亮；他怀念的，应该是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小女孩。无奈，生活让我们变成了不同的人，却无法让我们继续成为当年那样的好朋友。

3

那天晚上，阿亮喝了很多酒，他对我们说，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好好读书，觉得他早已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人，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说着不愿意说的话。他非常羡慕我们，可以在外面的世界打拼。每一次只要我们回来，他就会觉得我们身上光芒四射，他竟然不敢相看。

我不愿多说外面的生活，每次想到这个话题，涌现心头的除了光怪陆离，其实更多的还是一个人孤独行走的感受。这个世界并不是已经被毁坏，它更像是一个错落有致的建筑物，我们只是被抛在不同的地方，但都已迷失其中。

是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不被自己接纳的陌生人，又是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怀疑自己所选择的生活？你站在我身边，仰视我与我的生活，却不知道我内心的悲伤，可是，你真的理解自己的生活以及悲伤吗？

都不会。

虽然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但后来的生活和选择早已改变了我们，让我们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后来，久别重逢的激动很快会过去，剩下的就是言语之间的敷衍。你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数着怎样的伤口，都不会再交融到彼此心中。

你羡慕我的自由，越来越优秀；我羡慕你的安逸，可以去享受。你觉得我是那么高不可攀，越走越远，我却觉得你是那么善良，还像小时候一样，不管我走多远，都觉得你温暖如初。我这样的朋友，你不会珍惜，因为圈子早已不同；你这样的朋友，我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只能在回忆里怀念从前。

我很想告诉阿亮，那个城市每天都有人进来，每天都有人离开。有人从最初就叫嚣着要离开，直到十年后他还是固执地待在这个城市奋斗；有人从最初曾下定决心要留下来，结果不到三个月就无法承受异乡漂泊而选择离开。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生活而已，虽然这种选择有时是那么被动。若他羡慕我的自由，多半是因为我比他多了一个选择吧，我可以选择回到家乡，也可以选择留在北京。但他一定不懂，拥有选择时，纠结随之而来。他更不懂，我一个人在外打拼时，多么羡慕他可以安逸地待在老家，从容不迫地保持了那颗纯净的心灵。

是谁说过，时光来来往往，送来的都是礼物。

此时，若你不喜欢镜子中那个面目全非的人，也不要着急否定自己。也许所有人都一样，慌张地面对自己和生活，很少有时间可以思考，什么是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什么又是自己害怕失去的。据说，人每隔七年就会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成长的路上，我们要抛弃多少个从前的自己，才可以获得此时全新的自我。

于是，那个夜晚，我对阿亮说，你想变成自己想象的样子吗？那就把未来的标准写下来，或记在心里，按照这种标准去改变、去新生，就会迎来新的自己。

阿亮早已喝醉，趴在桌子上，我只听到他喃喃自语：“都给我出来，站成一排！”

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如此吆喝我们，那时，我就欣喜若狂地跑出来，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路奔跑。如今，他们都去哪里了，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们早已失去了联系，也许他们的记忆中也会有我的影子。好想再见他们一面，就像与阿亮一样坐下来聊聊天。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的人，是否早已面目全非，即使都是陌生人，我也会回忆起你最真诚时候的模样，并感谢时光把我们打磨成了不同的感觉。前方还有怎样的答案在等待我们呢？它充满魔力的地方在于，永远不会把一切告诉我们。

是被打磨得越来越好的性格，还是越来越快乐的心态？是会变得越来越珍惜时光，还是会越来越优秀的模样？不管怎样，往前走吧，时光所带给我们的礼物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