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钟,江明月就醒了。
这一夜她昏昏沉沉时睡时醒,脑子里乱的要命,起床时,头很疼,像是有人用锤子在她太阳穴砸过。
看着睡在床另一侧的李思捷,她有些许恍惚,昨晚李思捷回家后竟然破天荒的住进了卧室里,甚至还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这简直太奇怪了。
奇怪?
江明月苦笑着摇头,夫妻睡同一张床不都是最正常的事情吗?爸爸亲吻女儿的额头也没什么毛病啊,可这对于他们家来说,却有些诡异了。
然而现在江明月没工夫去追究李思捷不寻常的举动,父亲的病才是大事,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她冷静了许多,有病就好好治病,就算无法治愈,可起码能及时吃药延缓病情发展啊!
刚下床还没出卧室,江明月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她脸色大变,快步奔了出去。
厨房里一片狼藉,燃气灶的钢化玻璃面板炸了,地上洒满了米粒,一个底部烧焦的不锈钢锅也掉在地上,玻璃锅盖被摔成了好几块。
灶头上火苗还燃烧着,江明月手忙脚乱关了火,想连同燃气的阀门一并关掉,可厨房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了,她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阀门在哪里。
“你在干嘛?大清早的你在干嘛?你这是想让全家都被炸死吗?”江明月看着站在厨房里的父亲,她忍不住怒声大吼。
江长林指着地上的锅解释道,“我这不是……打算煮稀饭呀,开了火,没加水,烧着烧着就给这样了。”
被吵醒的李思捷跑出来,看到几乎成为废墟的厨房,他也变了脸色。
“煮粥为什么不加水?你还知道没加水?没加水你开什么火?你这老年痴呆症还真是立竿见影,说你痴呆,你马上就打算放火烧全家了吗?”
李思捷找到燃气阀门关上,又忙打开窗户通风,他怒声吼着,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江长林的手掌被飞溅的玻璃片划到,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怔怔看着江明月,嚅嗫着嘴唇,半晌才说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怎么了?我得了老年痴呆症?”
江明月站在凌乱的厨房里喘着粗气,她心里又气又急,爸爸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给家里添乱呢?
张淑慧行动慢,她听到女儿和女婿的吼声,忙走出卧室。
“你这死老头在干什么?你就是想死我陪着你啊,你别连累孩子们!”张淑慧上前看着老伴儿鲜血淋漓的手,她顿时就红了眼眶,一边捶打着江长林的肩膀,一边找东西给他止血。
江长林一直重复着刚才的话,“他说我得了老年痴呆症,他说我得了老年痴呆症……”
看到父亲眼中的焦虑和紧张,江明月心里顿生后悔,她后悔自己刚才那么口无遮拦的吼了他,也后悔李思捷吼他时她没能及时拦住,更难过连妈妈都在责备父亲。
爸爸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他只是病了,只是忽然就忘记了事情,他作为生病的人,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啊!
“爸……你别紧张,没事,没事,我不怪你。”江明月忙上前安慰父亲,试图缓解父亲的紧张和害怕。
李思捷却指着江长林怒声吼道,“这还叫没事?房子都差点炸了,这还叫没事?江明月,你爸这行为,往重了说叫谋杀,谋杀你懂吗?我、你、李雪瑶、你妈,四条人命,差点就毁在你爸手里!”
江明月握着父亲的手,扭头望向李思捷愤愤说道,“你闭嘴!我爸他只是生病了,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病人这么斤斤计较!”
李思捷一脚踢在被烧到变形的锅上,咬牙说道,“病人?病人了不起?病人就能杀人放火?我几万块钱装修的厨房,一把火就烧成这样了!”
江明月看着李思捷扭曲到狰狞的脸,听着他句句诛心的话,她心中陡然燃起了恨意,这是人说的话吗?这他妈的就是畜生!
刚张嘴想与李思捷吵架,张淑慧已经哽咽开口,“明月啊,别吵了,赶紧带你爸去医院缝伤口吧,这血再流下去,他真是就……”
江明月恨恨盯着李思捷的眼睛,半晌才牵着父亲的手出了满地狼藉的厨房,从医药箱里拿出纱布给父亲包扎起来。
伤口有些大,纱布根本就止不住血,江明月让母亲帮父亲穿上大衣和棉鞋,她飞快换好衣服,抓起李思捷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就领着父亲出门。
张淑慧想跟着,江明月却将她拦下,“你去干什么?在家收拾收拾厨房吧,先把碎玻璃渣那些扫掉,别伤到瑶宝儿了。”
收拾厨房是借口,江明月只是不想让妈妈面对父亲的诊断结果,即使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可现在,还是给她一点点适应的时间。
大清早,还没到上班高峰期,路上并不堵,江明月开着李思捷的雷克萨斯直奔医院,十几分钟的功夫,车子停在了门诊楼前面的停车位上。
江明月扶着江长林下车,他手上的血已经染红了皮质座椅,也染红了自己的羽绒服。
“爸,走,我们进去。”江长林一路上都在重复着老年痴呆这四个字,他眼神迷茫又惶恐,带着抗拒与痛苦。
江长林看到门诊大楼,他却死活不肯进去,“不,我不进去,我没得病,我没得老年痴呆症,明月啊,爸爸不是老年痴呆,你要相信爸爸!”
江明月泪如雨下,她犹记得小时候自己生了病,也是这样站在医院门口死活不肯进去,爸爸抱着她,耐心劝慰着,“小明月,不怕,不害怕,有爸爸陪着你。”
现在,她长大了,不需要父亲陪了,可父亲却老了,却病了,此刻的他像极了童年的她。
她哽咽安慰道,“爸,爸,咱们就去里面包扎手上的伤口,别害怕,有我在呢,我陪着你!”
江长林犹犹豫豫不肯进去,地上很快就汇聚了一滩血,就在江明月焦急又无计可施时,身后传来杜怀礼的声音。
“江小姐?老爷子这怎么受伤了?”
江明月回头,只见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杜怀礼正快步走了过来。
“我爸他……他不肯进里面去。”江明月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杜怀礼,她竟觉得莫名安心又委屈。
“不去,我不去医院,明月,爸爸没得得老年痴呆症!”
听着江长林的喃喃自语,杜怀礼微微叹了口气,他招手,示意身后的人送来一把轮椅,然后不由分说把江长林抱到了轮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