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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桔梗花

当唐茹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池仁驶向了何一雯的家。

途中,池仁对唐茹献给他的吻“念念不忘”。就在刚刚,唐茹在退出他的怀抱后,杀了个回马枪,将她娇艳欲滴的双唇献给了他,没有铺垫,也没有辗转,开始得不是时候,结束得更是无厘头,她转身便逃之夭夭。

第十三个。

假如这能称之为“吻”的话,唐茹是池仁吻过的第十三个女人了。这个数字,对池仁毫无意义,他不以它为耻,亦不以它为荣,他曾把她们每一个放在心上,也会把她们每一个留存在记忆中。

而照唐茹的稚拙,池仁不难看出,她大概至今都不曾领略过爱情的美妙。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要归咎于他。

车子一个左转弯,驶离了既定的路线。

“怎么回事?”池仁问。

司机回答道:“远航桥有事故,走这边比较快。”

池仁一向通情达理,点点头作罢。虽然,走这条路势必会路过无误沙龙——江百果的无误沙龙,而他似乎……也没必要对她敬而远之。更何况,这个时间,她一定在忙。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时,池仁距无误沙龙大概有十五米的距离,而江百果中了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就蹲在路旁,蹲在她那辆半新不旧的地平线200旁,手机贴在耳朵上。

十五米的距离,池仁不确定江百果的嘴有没有在动。他未雨绸缪,掏出了手机。

而显然,江百果并非是在致电他。

池仁按了按额角,暗自难堪地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倒也无妨。他的这辆车子,江百果并不认识,隔着一层车窗和一层车膜,他看得到她,她却看不到他,他在暗,她在明,他坐拥地利。

道路两旁停车停得无法无天,使得好端端的双向车道沦为要交叉避让。池仁的车子一步三停,距江百果十米,五米,直到绿灯又变了红灯,他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江百果仍在通话中,一张巴掌大的脸孔冷若冰霜。

显然,她在对对方大发雷霆。但对方是何许人也?池仁不知道。

就在昨晚,江百果身穿一袭白色鱼尾礼服,艳光四射,没把谁放在眼里,却独独对他池仁低下了她高贵的头。而眼下,她又摇身一变,变回了他心目中的她,穿着黑色的套头卫衣,以及一根裤管能塞进她两条腿的牛仔裤,素面朝天,依旧是没把谁放在眼里地蹲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区,和电话那厢的某某大动干戈。

那是谁?电话那厢的人,到底是谁?

想必,在江百果的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的吧?

破天荒地,池仁拿勤勤恳恳的司机开了刀:“你刚刚说什么?走这边比较快?”

“池先生,我……”

池仁象征性地看了看时间:“掉头。”

“这……”面对水泄不通的道路,司机左右为难。

“我说掉头。”

就这样,江百果一边对电话那厢的张什大发雷霆,一边目睹了这样一幕: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在鸣笛声中,横在了道路中央,像一条巨龙被困一条小溪。

江百果缓缓站直了身,任凭张什在那厢连连作揖,没再理他。

她目送池仁的车子终于在前前后后蠕动了六个回合后,掉头扬长而去。

当然,当时她并不知道,那辆承载了鸣笛声和恶言恶语的黑色凯迪拉克,是池仁的车子。

“再说吧,国际漫游。”江百果挂断了张什的电话,倚在了她的地平线200上。

先前,江百果派张什远赴东京,代表无误沙龙出席一场发型秀,本想着尽如人意的话,便能在日本首屈一指的时尚杂志上挂挂名,即便是不尽如人意,最差也就是白去一趟,搭上往返的机票和十天半个月的食宿。这点钱,江百果并不会对张什斤斤计较。

但张什愣是给她捅了个娄子出来。

抄袭,是这个圈子里大忌中的大忌,比庸庸碌碌更遗臭万年。

刚刚张什致电江百果来投案自首的时候,江百果先于他的致电两个小时,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但整整两个小时,江百果仍火冒三丈:“你的脑子被拿去喂狗了吗?”

张什理亏,不在于他抄袭,而在于他的抄袭是有目的性的。孟浣溪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他不能再混日子:“谁还没个脑子发热的时候?”

“老张,你做老鼠屎我不管,但你别给我坏了无误沙龙这一锅好粥。”

那厢,张什狠狠掐熄了才抽了一半的香烟。他对江百果的抱歉真是多余,他那铁打的徒弟,在乎的永远是她自己,至于别人的死活,她才不管。但也正因为这样,她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了今天的风光无限。

那么他张什,管好他和孟浣溪的破镜重圆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她江百果,就算有朝一日跌倒了,摔了个稀巴烂,她也一定能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鲤鱼打挺般站起来。

何一雯的家,池仁在两年间来过几十次了,大多是为了公事,其余的,是送药,送饭,雪中送炭。

而今天,他不请自来,为的是亲眼看看何一雯的近况。

关于何一雯的近况,池仁耳闻了不少。例如,何一雯从柏瑞地产引咎辞职,也就不得不踏着他为她铺好的路,将事业的重心转移到了按摩院的生意上。虽是小生意,但贵在杀鸡一用宰牛刀,她应付得绰绰有余。

也例如,何一雯的丈夫入选了一项新型治疗抑郁症的疗程,而且疗效显著。

总之,池仁是希望亲眼看看何一雯的否极泰来,也不枉他们两年间的“并肩作战”。

池仁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他知道,何一雯在她钟爱的“塞纳河西餐厅”订了今天的位子,中午十二点,两位。说是钟爱,她却许久没光顾过了,因为那里是她丈夫当年向她求婚的地方,而自从她丈夫被抑郁症的阴云笼罩,她也就没再踏入过那里半步。

昨天,池仁在得到何一雯在“塞纳河西餐厅”订了位子的消息后,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那一对夫妻的苦尽甘来,是他希望的。

然而,当何一雯冲出楼门时,她并不像池仁希望的那般盛装赴约,相反,她几乎是蓬头垢面,脚上穿着拖鞋便冲出了楼门。池仁措手不及,直至何一雯钻上了她的车子,绝尘而去。

“跟上。”池仁如临大敌。

司机忙不迭发动了车子。对他而言,今天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池仁的车子几乎是紧紧尾随一路狂飙的何一雯,而何一雯始终不知不觉。直到何一雯的车子毫无公德心地停在了一家医院外,即刻便令四面八方水泄不通,而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医院,途中连掉了右脚的拖鞋亦不知不觉,池仁不得不面对即便是他都在逃避的现实。

现实是,就在何一雯以为她爬出了谷底时,命运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告诉她谷底底下还有十八层地狱等着她。

池仁将司机甩在了医院外,命令他在等着拖车拖走何一雯的车子期间,确保何一雯的车子完好无损。司机像老母鸡似的张开双臂,对抗着屡屡要拿车子泄愤的人群。

池仁在急救室的走廊找到何一雯,蹲下身,为她穿上她掉了的右脚的拖鞋。而她的左右脚,却是穿反了的。

“池仁?”何一雯和池仁堪称久别重逢。而他们之前的告别,甚至算不上告别,因为无法告别,池仁选择了不辞而别。

但眼下何一雯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她抓住池仁的手臂:“他自杀了。他……医生明明说他有好转了,他……他却自杀了……”

池仁按住何一雯的肩头:“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但池仁的保证一文不值。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摇了摇头。

何一雯在昏厥之前,有长达五分钟的歇斯底里。五分钟,在人的一生中不足挂齿,甚至在短短的一天中,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假如用来对一个人拳打脚踢,便是漫长的。何一雯猛地将池仁推倒在地,除了拳打脚踢,她甚至将金属的医用推车高高举起,重重地砸在了池仁的身上。

五分钟后,何一雯一撒手,一闭眼,昏厥在地。

池仁伤痕累累地离开了医院。何一雯对他打归打,骂归骂,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在旁观者认为,她不过是要找个出口,而池仁,不过是个出口。

但何一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代表池仁可以心安理得。相反,在何一雯对他出手之前,他便自己定了自己的罪:假如他没有陷柏瑞地产于困境,没有试图改写何一雯的人生;假如何一雯至今仍稳坐柏瑞地产,无功无过;假如他没有在事后离开何一雯,没有因为试图让她自力更生而离开她;假如他们任何一个人,走出的任何一步,与今天有着一丝一毫的不同,那么,白色被单下一动不动的那个男人,或许还有坐起来的可能。

那么,或许他不会死去。

然而,在至高无上的命运前,永远不存在“假如”。

这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将临四月,当池仁在上海对唐茹说下一周气温就会回升时,到了下一周,仍春寒料峭;当唐茹在北京和池仁打赌,说迎春花明天就会开放时,到了明天,枝丫上仍死气沉沉。

而唐茹再次从上海飞抵北京后,便留了下来。池仁为她办理了为期半年的交换学生,二人不必再两地奔波。至于半年后,唐茹胜券在握,但凡她对池仁表示她要留下来,池仁甚至能让她的祖祖辈辈都永无止境地留下来。

说来,那江百果虽来势汹汹,却也没有了下文,以至于池仁对唐茹的好,令唐茹从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同时,那小邓仍将她的每一笔酬劳准时汇入她的账户,令她颇有无功受禄的惶惶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关乎十四年前的谜底,池仁屡屡顾左右而言他,迟迟没有揭晓。唐茹不能操之过急,也就先不了了之了。

关于迎春花的打赌,唐茹输了,便要为池仁在厨房大显身手。而当唐茹当真购置了大包小包的食材后,池仁不得不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那是池仁第一次将唐茹带回自己的公寓,毕竟他一直在顾虑一点。

他的公寓就毗邻废弃了的“姚”会所,也就是十四年前的事发地。他不确定唐茹尘封的记忆会不会因为故地重游而一发不可收拾,更不确定那对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但显然,池仁的顾虑是多虑了。

另一厢,由于这一年的春天迟迟不来,江百果手背的过敏反反复复,令她不胜其烦。但也好,每每她蜷坐一团,专心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撕去手背上的爆皮时,她就想不起池仁了。

说来,在挨过了冬季最后一场鹅毛大雪,以及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春寒之后,江百果即便努力去想,也想不起太多有关池仁的点滴了。

本来嘛,他和她的交集就少得可怜。

本来嘛,她对他除了在沈龙传媒的舞会上破釜沉舟,也就无能为力了。

稀松平常的周四下午,无误沙龙仍人满为患。张什在东京的胡作非为拖了无误沙龙跻身日本时尚圈的后腿,却无碍茫茫的平民百姓,日复一日地为江百果贡献金山银山。江百果忙里偷闲,将同样是忙里偷闲的张什堵住:“晚上涮羊肉,去不去?”

张什尿急,夹着双腿:“都谁啊?”

“就你跟我。”

张什做贼心虚:“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聊聊?”

张什快要尿了裤子:“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江百果直言:“我要和卡娜谈合作,先跟你聊聊,听听你有何高见。”卡娜是国内一家时尚杂志,谈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算一流了。江百果另辟蹊径的跨国路既然被张什堵了个死死的,她也就不得不回过头来,按部就班。

张什记仇:“我?我一老鼠屎,我算老几?”

“少废话。你晚上有事儿?”江百果也不是不讲道理。

张什啧了一声。

“那改天。”江百果不强求。

不料,张什又叫住了江百果:“果子,你就这么把我当回事儿?”

江百果不置可否,扫了一眼张什的裤裆,猛地瞪大了眼睛。张什上了当,还当自己尿了裤子,双手一捂,撒腿就跑。江百果哈哈大笑。

就事论事,张什今天晚上还真有约了。孟浣溪接了个戏,女三号,虽是个脸谱化的小人物,但好歹也算是进军了影视圈。张什借机约她,说帮她庆祝庆祝,她点了头。但眼下张什却动了放孟浣溪鸽子的念头。

一来,要真撂倒江百果,孟浣溪才会和他重修旧好,那么,他就不能白白浪费和江百果“共谋大计”的机会。

二来,一边是生鱼片,一边是涮羊肉,那么,他选后者。

就这样,张什尿完了尿,凑回江百果身边:“南巷口涮肉,你请。”

只可惜,因果报应往往不期而至,不等张什放了孟浣溪的鸽子,江百果就先放了张什的鸽子。因为,晚上九点半,也就是距无误沙龙打烊仅仅剩下半个小时的九点半,池仁来了。

池仁在消失了半个冬季,又让初春的芬芳在转瞬间溜走后,在江百果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时,又出现在了江百果的地盘。而且,他不仅人来了,还带来了花。

第一眼扫到池仁站在前台和冉娜寒暄时,江百果手里的梳子掉到了地上。江百果蹲下身去捡,错过了池仁投向她的目光。

江百果捡起梳子,接着做她该做的事。

客人是个新客人,发了飙:“你有没有搞错?掉到地上的梳子还往我头上插?”

江百果如梦初醒:“抱歉。”

之后,江百果没再看向前台,以及池仁。都这个时间了,无误沙龙仍热火朝天,个个都在忙着扫尾,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江百果垂着眼,余光中有各式各样的小腿在来回穿梭。她知道,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池仁会向她走来,也有百分之五十可能性,不会。

她关于他的判断,注定了是一半对一半,像是全凭撞大运。

江百果“打发”了客人后,再看向前台,池仁不在了。冉娜对江百果勾勾手指,江百果屏气凝神地上了前。

冉娜将前台下的花提上来,紫色的一束,被一根白色丝带扎成小小的一捆,美不胜收,又落落大方。“他说他在车里等你。”冉娜把花带到,也把话带到。

江百果抱上花,冲进休息室洗了把脸,抓上外套就走,走了一半,想到把花忘在了茶几上,拍了拍脑门又折回去,再出来时被张什堵了个正着。

张什刚刚没看到池仁,还满脑子的肥牛和百叶:“等我五分钟,先拉一泡,好狠宰你一顿。”

江百果这才又想到,池仁一露面,连个正脸儿都没给,她就把包括张什在内的大千世界通通抛到了脑后。

而她不觉不妥:“老张,改天,我补你三顿。”

江百果拔腿就跑。张什摸不着头脑,又心有不甘,到底是追了上去,这才看到了池仁。

论心潮澎湃,张什并不亚于江百果。当初,池仁的从天而降,去也匆匆,就够令他腻味的了。区区一个男秘书,愣是把他自认为了若指掌的爱徒变得像另外一个人,而他对爱徒的没有把握,注定了他对他和孟浣溪的未来,加倍没有把握。

好不容易,江百果把池仁这一篇儿翻了过去。

好不容易,他以为池仁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了,却卷土重来?

张什没露面,默默退回了无误沙龙。说来,江百果的喜上眉梢,他还是第一次见。八年,张什扪心自问,他认识江百果足足八年了,还不够吗?

但这真还是他第一次见她毫无章法可言。

池仁没有带司机,坐在驾驶位上,开着副驾驶位这一侧的车窗,和弯着腰的江百果四目相对。夜色中,他以为她的双眸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而她以为他的是深海的粼粼波光。

“上车。”池仁自然而然。

像是他从没有离开她,像是她仍是他的老师,甚至仍是他“言传身教”的恋人,像是忘了,她也曾请他做她的老师,而他不留余地地回绝了她,离开了她。

江百果站直身,没上车,而是若有所思。

这辆黑色凯迪拉克,七成新,没有刮痕,没有装饰,没有任何独到之处,却有如历尽沧桑。她见过,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猛地,江百果绕到了车头,瞄准了它的车牌。果不其然。

江百果像一个在课堂上抢答的孩子:“那天,是你在这里掉头,对不对?”

池仁是有备而来的,却百密一疏,愣生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记得?她不但记得,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百果刨根问底,趴回副驾驶位这一侧的车窗,上半身几乎钻进车子:“那天,你来找过我?来都来了,又不露面?你知不知道这里不能掉头?喏,摄像头看没看到?还没有收到罚单吗?”

“那天是哪天?”池仁宁死不屈,“我倒要查查看是谁开着我的车胡来,罚单也好冤有头,债有主。”

江百果钻研池仁的眼睛,那一对单眼皮说一不二。

她作罢:“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上车。”池仁从车内为江百果打开了车门。

江百果抱着那一束紫色的花坐上来,一如既往的身轻如燕,池仁几乎察觉不到车子合理的震颤。他踩下油门,目不斜视后,那皮包骨头的女人便隐没在了他的余光中。池仁明知道她不可能凭空消失,他明知道的,但他还是偏了一下头,确认了一下。

江百果面向车窗外,给了池仁小半个侧脸。

他看到她青白的皮肤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春天是个干燥的季节,她把她的精力都用在了伤男人的心上,血肉之躯反倒常常被怠慢。

他看到她细长的睫毛不带一丝丝柔情似水的弧度,反倒像针尖般危险。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池仁有备而来,层层递进。

江百果转过头来:“这你还真难倒我了。”

“不常收到花吗?”这一句并不是池仁的腹稿。但她不是久经沙场吗?他不禁要灭灭她的威风。

江百果却耸耸肩,就此打住。

她打量他。这个男人大概会把白色衬衫穿进棺材里,但这又似乎是他的最佳选择。他瘦了一点点,下颌骨的阴影像是能藏匿很多秘密。

江百果又回了一下头,车子的后座上放着他的灰色西装外套和黑色领带,怪不得,怪不得当对面的车灯闪过,他的眼底遍布血丝。

他一定也和她一样,一根弦绷了十二个小时。但不一样的是,她像个机器人,做着日复一日的动作,为的不过是让资产下那个毫无意义的数字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她知道她的能量并非无穷无尽,总有一天,她会倒下,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继续。

但他不一样,想必他有着明确的方向和恢宏大气的目标。

这注定了他将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池仁公布了答案:“桔梗花。”

“它的花语是什么?”江百果掏出了手机。

池仁一怔,短短几分钟,江百果在继认出了他的车子后,又一次难住了他。花语,这是他不该忽略的问题,却又的确被他忽略了。他又要蒙混过关,便握住了江百果的左手:“它的花语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抗过敏的功效。”

池仁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江百果多灾多难的手背,觉得比他想象中的细腻:“冬天过去了,就会不治而愈吗?”

而江百果的反应出乎池仁的预料。

她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理会她的掌心正贴着他的掌心。因为她用右手抓着手机,还在马不停蹄地搜索。

江百果一板一眼:“桔梗花的花语有两种,一是永恒的爱,二是无望的爱。”

池仁将江百果的左手悄悄送回到她的腿上,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两种还真是……矛盾。”

车子在遍地流光中行驶了半个小时,终于停在了一条四周高楼林立的小路上。而在这半个小时中,江百果没有问池仁要把她带去何处,池仁也就没有说。

池仁下车后,从车头绕到江百果那一侧,要为她打开车门。但江百果用不着他,自己下了车,怀中仍紧紧抱着那一束紫色的桔梗花。

池仁拿过花,扔回车里:“送花是为了讨你欢心,要是成了累赘,就得不偿失了。”

小路一侧停了整排的车辆,再有车辆驶过,连两旁的后视镜都要频频地合上,再张开。池仁和江百果不能并肩而行,便一前一后。池仁将西装外套拎在手里,走在前面带路。江百果将双手插在黑色羊羔绒外套的口袋里,跟在后面。肩上牛皮色的背包肩带,因为背包的重量,卡在羊羔绒的衣服里,分外稳固。

后来,池仁向后伸了手,没说什么,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向后伸了手。

小路两旁没有路灯,来自四周的灯光聊胜于无,偶尔迎面驶来的车辆发射出刺目的远光灯,更是令这陌生的境地变得危机四伏。

江百果没有扭捏,抓住了池仁的手。

后来,她为了不踩到他,便不得不一路小碎步。

池仁牵着江百果左转弯,来到了一处园林的入口。江百果嚯了一声,在高楼林立的包围下,在齐腰灌木的环绕下,在由石筑凉亭上垂下的藤蔓的掩映中,竟还有这样一处微缩园林。池仁手上一用力,江百果便向他跌了一步,也终于得以和他并排而行。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池仁携江百果步入曲折的入口。

江百果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杳无人烟,但要说能藏匿千军万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哪一句?”江百果稍稍拉开了和池仁的距离。她的黑色羊羔绒外套是花八十块买来的,像是有掉不完的浮毛,她怕她会破坏了池仁的洁白无瑕。

“你让我追求你。”

“哦……”江百果一怔,“之后……再来伤我的心。”

“那是后面的事,我们一步一步来。”

二人走到了一个分岔口,毫无默契可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手臂一抻,手便松开了,脚步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念及那一支未完却不待续的《Moonlight and You》,和那刚刚过去的冬春,江百果鼻子一酸:“算不算数,又怎样呢?”

池仁似乎急不可耐:“要是还算数,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那要是不算数呢?”江百果吸了一下鼻子,“恐怕,我们还是要从今天开始。”

“没错……”池仁向江百果跨了一步,“我有追求你的权利,当然,你也有拒绝我的权利。”

江百果嗤笑:“不要说得好像很公平的样子。拒绝?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

池仁侧过头轻笑,又一次向江百果伸出了手。

到底,他们还是走了池仁要走的那条路,也就随之来到了池仁要到的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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