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三年。江城,花深。
那是余知此生最怀念的美好,可惜过一日便少一日,直至光影逐散,花谢花飞。夏天站在雨后微润的青石地面,双手抱胸,仰头问:“阿姐,柳西街的炸果子是什么味道呢?”
余知坐在墙头,托着腮,眉飞色舞答:“香香的,酥酥的,一口咬下去,嘎吱嘎吱响,超级脆的……”
夏天又问:“那狮子桥下的桃花糕呢?”
“也是香香的,还粉粉的,软糊糊的,我一口气能吃三个!”
夏天再问:“沈记老庄的糖葫芦呢?阿姐你记得你多久没吃糖葫芦了吗?”
余知便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张开五指,答曰:“五天。”舔了舔唇,却又一脸沮丧道,“阿天,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饿,你不说我就不饿……”
“你别怕,只要你跳下来,我们就能一起去吃了。”夏天说。
有微风习习,春衫吹透,暗香盈袖。余知黛眉微蹙,不确定地问:“可我若真的跳下来,你当真能接住我?”
夏天拍拍胸脯,侃侃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余知便吐了一口气,深思熟虑地点了下脑袋:“那好吧,我相信你,你千万要接住我哦,我真的要跳下来了,接住哦,不许跑……”
“知道,你放心。”
“那我要跳了……”
夏天不言,展臂为怀。
砰。
好似落下一场桃花雨,雨花漫漫,经久不歇。
余知哀嚎着自夏天身上爬起来:“啊……阿天你不是说一定能接住我嘛,你也太不靠谱了吧,我差点就摔死了……”
夏天也揉着屁股站起身来,龇牙咧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能接住你的……”
余知便同情地瞥了他一眼,道:“算了算了……下次我还是钻狗洞吧。”今日若不是舅舅良心发现把他们窝藏了许久的狗洞给堵上了,他们也不至于逼上墙头走投无路,“我早该知道你这小身板接不住我的,幸好你没被我压出个毛病来,不然舅舅就该把我扫地出门了。”
“不可能!我一定能接住你,今天只是一个例外,阿姐你别不信。”夏天坚持说。
余知暗暗吐了吐舌头,见夏天颇有些执拗,便嘻嘻一笑道:“我信,我当然信了,等你长地比我高了,别说接住一个我,就是接十个我都没有问题……”
夏天前面听得还挺满意,听到她说后半句,登时脸色就变了,一脸委屈地叫道:“阿姐……”
余知噗嗤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阿姐跟你说着玩的呢,你还真当真了……”
正说话,便有清媚女声分花而至:“请问,夏府是在这里吗?”
余知寻声扭头,便见雨雾微湿中,走出一红裳女子,身姿若柳,肤如凝脂。她应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一举手一投足,顾盼生姿。余知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失声问道:“你找谁?”
女子莞尔,避而不答:“不过是好奇打听罢了,不知夏府是否在这里?”
余知心下困惑,仍是好心指路:“就是这里。”
“谢谢。”女子客气谢过,便绕过他们走远了。
余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她好美啊。”美地惊艳而陌生,“她该不会就是舅舅今天远道而来的客人吧……”
夏天摇头,满不在乎道:“鬼晓得,我们还是快点去吃东西吧,去晚了可就吃不上了。”
……
马蹄声止,落英纷纷。
“公子,到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下,仆人恭声提醒。随后,一男子掀帘下来。紫衣委地,落花悠悠。一支白玉簪轻绾墨发,面容似玉无暇。
男子止步,面朝丈高府邸,长身而立:“夏——府——”薄唇轻吐,嗓音清润,若泉水击石。
来人正是邺齐第一才子,十五岁那年连中六元名震四海,之后便跻身朝堂如鱼得水。而今不过弱冠之年,便晋升为邺齐正三品的吏部尚书,让邺齐人人称羡的——薄云深,薄大人。
“薄公子远道而来,夏某有失远迎。”高冠博带的中年男子,即夏松夏老爷亲自出门迎接。
薄云深拱手见礼,唤:“晚辈见过夏老爷。”
笑似云淡,夏松挑眉轻哼:“还请薄公子进门说话。”
薄云深颔首微笑:“夏老爷先请。”
门前桃花灼灼,如朝云霞,一朵堆了另一朵,色泽轻粉,春色不绝。梢头那一抹纤细秾色混入其中,倒也无人察觉。
正厅。仆人躬身上前,缓缓添上茶水,复又无声退下。沉香自瑞兽炉中点起,轻烟袅袅,一室静雅。夏松居于主位,客气寒暄:“薄公子可是今日到的江城?”
“昨日黄昏方到,车马疲惫,稍作整顿,今晨便赶来拜见夏老爷。”
夏松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哦?原来如此。薄公子当真是恪尽职守,怪不得如此得余相赏识。”
薄云深坦然接话:“不敢辜负余相嘱托。”话落,他端了茶盏饮茶,垂首见茶色细腻均匀,不禁称道:“南方多好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夏松盯着他,似是想起了记忆里的面孔,那是硝烟弥漫时的无心一遇,那时他尚是威风赫赫的三军大将,起了恻隐之心的他亲手放逐了一条侥存的幼弱生命。思绪竟有些恍然,不由沉吟:“邺齐好茶,数回云山天下第一,江城居其次。可惜,回云山因为战乱,已成了尸魂之所,再无人采茶。不过,薄公子涉世颇广,以前应当去回云山尝过的。”
薄云深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让夏老爷失望了,本官可从未喝过。”
夏松嗤笑一声,风轻云淡不过一瞬,眸间冷锐乍现:“好一个从未喝过,口是心非!余世的狠辣无情,你倒占了个齐全。”
“夏老爷过奖了。”笑容不急不缓,“论狠辣,晚辈自是不如夏老爷在朝操纵权柄之时,欺上罔下,滥杀八百性命,晚辈应当向夏老爷学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