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安阳府邸不过数日,江净薇已然开始思念赫连靖风了。
虽然年节已过,但北地的夫人们依旧三三两两相携而来给她拜年。她的楼里也是人潮不断的。不过这样也是好的,毕竟一人的时光难过,来几个人说说笑笑间半天便已经过去了。
大年三十之夜,对外一直宣称重伤昏迷的赫连靖风亲自带领精锐部队攻打曾泰宪的鹿州大本营,曾军措手不及,仓促应对。半个月后,赫连靖风攻下鹿州城。
这几日,前线又捷报频传,说是把曾泰宪手头仅有的一路部队打得落花流水。曾泰宪带着家眷仓惶南逃,并在报纸上发布公告,宣布下野。
西部曾家,打这后便退出了四方割据的历史舞台。
但赫连靖风挂来的电话中也没有撤军回安阳的意思,估摸着是要整顿收编曾家的各路人马。不过如今的赫连靖风,无论再忙累,也必定会每日里挂一通电话给她。
日子渐渐暖了起来,江净薇的肚子便如吹气球般,一日比一日鼓涨了起来。她时常抚着肚子,想着肚子里孩子的模样,也想着远方的赫连靖风。
这天清晨,江净薇随手翻了报纸,看了关于标题内容,心中只觉不安。
赫连靖风雄心万丈,根据报纸报道,已然将北地的大部分军力集中在了与南部的分界线周围。碍于A国等国家强势介入调停,北部暂时未对南方正式宣战。
然,南部素来实力不弱,如今大敌当前,段家两兄弟暂停斗争,摆出了携手合作共抗外敌的架势。
北地经历了与西部一战,部队亦有不小伤亡,若是开打,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南部,绝非易事。经历了赫连靖风年前中枪命悬一线之事,江净薇只求他平平安安的,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就足够了。虽然他已答应在孩子临盆时,无论多忙,定会赶回来的,但江净薇内心深处总觉着有种莫名地担忧。
然,具体担心什么?江净薇一时却说不上来。
接下来的几天,那种心绪不宁的感觉更甚了。江净薇只觉百般不对劲,仿佛赫连靖风受伤那日似的。他那头也不知发生聊什么,一连数日没有挂电话过来,到了第三日,她也忍不住了,亲自挂了电话去他驻军的行辕。
电话是张立接的,很快便转到了赫连靖风手上,只说这几日南部来人,想与他和谈。所以忙得紧。事关军务,江净薇也不好多问,二来知道他没有事情,心也就放了大半了,便搁上了电话。
喜鹊见她挂了电话还在亦自出神,便搀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小姐,这电话也通了,与大少也说上话了,你怎么还心神不宁的?!”
江净薇抚了抚额头,道:“这几天老是觉得恍恍惚惚的,也静不下心来,总觉得像是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喜鹊捂嘴一笑,故意逗她:“小姐,你啊,估计是想大少想的。”江净薇脸皮薄,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一红,佯怒道:“你这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喜鹊自然不当一回事情,嘻嘻笑道:“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数数小姐这是有多少天没见到大少了?我们是初十回来的,现在是三月二十六……有七十多天了呢……”
江净薇的脸益发红了起来,佯作恼怒状:“胡说八道。你再说……我可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算我胡说九道。”喜鹊抿嘴而笑,扯开话题,“厨房这几日新做一个胜利糕,说是祝贺大少打败西部军队。昨儿我尝了一口,糕里头啊,搁了些桂花干,吃起来特别香甜。便吩咐她们今天给小姐做一份,看着时间应该好了,我让人去端上来。”说罢,便下去了。
江净薇被她这么一岔,心绪倒也略略好了些。不一会儿,喜鹊端了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糕点上来。江净薇尝了一口,道:“这味道倒是有几分像我们江南流芳斋的红枣蜜枣做的那个糯米糕,不过厨房别出心裁地加了干桂花,确实香气扑鼻,比起流芳斋的更胜一筹。”
“小姐,你可真厉害。厨房便是按照我说的流芳斋的红枣糯米糕做的呢。”
“对了,你让厨房给靖琪留一份,等她回来尝尝。也算是吃到了我们江南小点。”
“小姐,你放心。我早就吩咐过了。”喜鹊取了一块,挨着江净薇坐下,主仆两人津津有味地品着糯米糕,也无他话。
李家钟在门口来回徘徊,因为没有赫连靖风的吩咐,也不敢随便打扰。天色渐渐暗沉,他才听见赫连靖风在里头喝道:“来人。”
赫连靖风冷声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派人去把赵秉谦给我绑回来。”
李家钟急道:“大少,万万不可。”赫连靖风猛得一拍桌子,怒喝道:“万万不可!”
李家钟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道:“大少,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事已至此,就算现在将赵团长绑了来,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了。”
赫连靖风不言不语,似在沉吟斟酌。他便又大着胆子,继续道:“再说,此次拿下了江南,也属赵团长功劳最大。若大少如此做的话,恐底下的士兵不服。更何况江司令自杀之事,实在也是出乎赵团长的意料之外。我想,赵团长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谅他也是不敢对江府的人下手的啊。”
赫连靖风冷哼了一声:“他没胆子!若没胆子,竟然让人在去江南运米粮的十几部车子里装满了士兵!他没胆子,进入江南后竟然派兵偷袭江南司令府!他没有胆子!”
李家钟见他语气仍是冰冷,但怒气已然消下去了些许,便又小心翼翼地劝说:“大少,属下是就事论事。我们北地与江南的事情迟早要解决的,问题只在于时间早晚而已。此次赵团长没有经你同意,趁这次运粮之名私自出兵,是他不对,他回来后,您可以重重处罚他。但是他此次这么一博,没折什么人手便顺利拿下了江南,收编了江南军,可也是天大的功劳一桩。两下相抵,赵团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大少,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少若拿下赵团长,怕是难以对众多跟着大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做交代啊……”
这些道理,赫连靖风不可能不明白的。但李家钟知道,大少之所以如此生气,除了赵秉谦不听其号令私自行动外,另外的原因便是由于少夫人。少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江司令的亲生女儿,此事弄到了如此地步,少夫人这关是最难过的。
大少若是将赵秉谦治罪,将难以服众,影响北地军心。若是不治罪,对少夫人则难以交代。这注定是一个两难之局。
李家钟素来心思缜密行事周全,但到了这个地步亦是无半点法子。江司令这么一自杀,就算大少再怎么下令整个督军府邸封口,将报纸等物品一再检查后再送入少夫人房内。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少夫人早晚总是要知道的。但他想不到的是大少竟然会如此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竟想着瞒少夫人一时也好。
这里头发生的事情,由于赫连靖风的刻意隐瞒,在安阳赫连府邸的江净薇自然是被严严实实地蒙在鼓里。
江净薇半点也没有想到,前几日还在为赫连靖风担惊受怕的,今日竟然会出现在眼前。她睡眼朦胧地醒来,看到他放大了脸孔,一时只觉是梦。直到赫连靖风一把将她紧紧地搂抱进怀里,她才相信是真的,又惊又喜地摸着他的脸:“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啊?是不是不打仗了?”
赫连靖风静静地看着她,那眼黑如寒星,似含了千言万语。最后,他却只将她揽住,轻轻地说了一句:“是我想你了。”
这样子的甜言蜜语是从未有过的。江净薇顿觉饮了蜂蜜水,喜悦甘甜,良久,方低声道:“我也想你。”
赫连靖风对她的回应则是将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里。
赫连靖风回来的这几日,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对她一如往常地百般呵护,但江净薇心细如发,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但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她却也说不出来。
江净薇知道她不是多心,前日里靖琪过来与赫连靖风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情颇为激动,但后来靖琪看见她下楼,便变脸似地堆起了笑,上前扶她,聊起了旁的话题。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靖琪方才与她大哥在说什么,一副生气模样。靖琪只说没什么,跟大哥闲聊而已。江净薇自然是不信,但左右却问不出什么,也只好作罢了。
这一日午后,阳光明媚,微风如絮。香兰便扶着她在小洋楼的园子里散步,忽然说起了大院里的紫藤花,说这几日开得可好了。
江净薇听了颇有几分心动,道:“咱们瞧瞧去。记得去年,紫藤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半个天空都像被染紫了一样。”
香兰见她只穿了一件薄棉宽身旗袍,不甚放心,便道:“少夫人,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给您取一件披肩。”
“你去吧。”虽然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走几步是没有问题的。赫连靖风和喜鹊就是太紧张自己了,连带丫头婆子们都兢兢战战的,就怕一个不小心照顾不周全。
江净薇目送着香兰远去,自己撑着腰缓步慢行,来到了与小洋楼一墙之隔的后园。
园子里有一大架子的紫藤花,如今正值花期,开得团团簇簇,袅袅婷婷地挂在绿叶之中。
四姨太和六姨太正坐在花架旁的石桌上,一面喝茶一面闲聊。六姨太呷了一口茶,道:“你看……那件事情瞒着少夫人能瞒到几时?”
四姨太回道:“这事情实在是难办得紧。大少也是烦着了,否则也不会从千里迢迢地从前方赶回来。现在和南部段家不很紧张吗?听说啊,随时有开打的可能。”
隔着浓密的花架,自然是看不到有人的。江净薇听出了是她们的声音,本正欲含笑上前打个招呼,却无意中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一怔之下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
六姨太道:“这不听说A国在居中调停吗?估计也不一定打得起来。唉,不过啊,这些个打仗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妇道人家来议论。”
“这倒是。”
“我看哪,那件事情啊,大少越早跟少夫人坦白越好。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是瞒不住的。”
四姨太叹了口气道:“大少哪里会不明白啊。但少夫人现在有孕在身,受不得刺激啊。”
若是往日遇到姨太太们私底下聊事情,江净薇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自然会避开。但此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象与自己极为密切似的,但又半天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一时也想不好是走开还是继续站着。
六姨太磕了几颗瓜子,又呷了一口茶,方道:“那江府的人,大少是怎么处置的?”
四姨太说:“大少看在少夫人的面上,自然是不会为难江府的人的。听说下了令了,不准江府任何人与少夫人联络。”
江府,难道是江南的江府?江净薇越听越觉得诡异。
六姨太道:“这江司令也真是想不通,怎么就吞枪自杀了呢?听底下的人说啊,还是拿了少夫人送的那把手枪自杀的。说句实在话,以大少的魄力,别说这江南了,连这天下啊,迟早是要归我们赫连家的。他也是想不通,就算不是我们北地拿下吧,也会有其他人给吞并了。我们在老爷身边这些年头,多少人昨日还在跟老爷称兄道弟,过个晚上就倒台了……”
北地已拿下了江南,父亲江海权自杀了……江净薇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面前地一切似在同一瞬间朝她齐刷刷地飞来,将她砸得体无完肤。
直至这一刻,江净薇才明白过来,她一直以来老是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总是不愿意深想的事情,便是此事。她内心深处是知道,以赫连靖风的雄心大志,今日灭了西部,又把枪头对准南部,最后迟早有一日是要对付父亲和江南的。
但是面对这个问题,她总是不愿意去多想,每每闪过脑中便被她刻意屏蔽掉。
如今,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两人刚刚才心意相通,她不过才从前方陪伴他回来不久,他就已经拿下了江南……迎面而来的春风,每一丝都像似刀片,一刀刀地割在她身上,引发无边无际地疼痛。江净薇紧握着衣襟,却控制不住自己打摆子似的颤抖。
那指甲卡入手心传来隐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噩梦。
香兰取了披肩,见她如柱子般站着一动不动,仔细一瞧,神情如梦魇一般,下唇更是咬出了血来,她吃了大惊,急道:“少夫人,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那声音自然传过了紫藤花架,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闻言,知道自己无意中闯了大祸,大惊失色地绕过了紫藤架:“少夫人……我们都是胡说八道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江净薇怔怔地看着四姨太和六姨太,她反倒开始平静了起来,那是一种伤心到极处的平静。
她下意识地转身离开。事实上她早已经如一个木头人一般,失了所有的感应,所有行动都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香兰不知发生何事,忙上前扶着她:“少夫人,您走慢些。仔细脚下。”
一时间,留下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赫连靖风正在从楼上的书房下来,见了江净薇回来,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异样,便如往常般过来扶她。江净薇呆呆愣愣地看着他的手伸了过来,他脸上那温柔如水的表情此时看来比如针还扎眼数分。
江净薇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碰触,瞧着沙发旁的电话道:“我方才去园子里逛了会儿。老是闷着,觉得无聊死了。”
赫连靖风一笑,道:“知道你无聊。出去逛逛也无妨,只是当心累着自己。”那语气一如往日般地低缓宠溺。
江净薇心头痛不可抑,面上却不露半分,微笑道:“可能离产期越近,我心里头越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这几天特别地想江南和我们江府的人。要不,你挂个电话给我父亲,让净蔷到安阳来陪陪我?”
赫连靖风不动声色地道:“让她来做什么?你和喜鹊不是不喜欢她吗?再说了,她来我们府邸,咱们府邸可就没什么清净日子了。”说话间,他的眼睛却是不安地紧盯着她的脸,仿佛在窥探,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那让净荷来也行。反正如今赫连靖元不在,她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若是净荷有事,可以让静广或者五姨娘来一趟。”
赫连靖风默不作声地沉吟半晌,应了下来:“好,我让张立挂电话过去。”
江净薇此时已然绝望,连站在他身边也是难耐。她慢慢地倒退了几步。赫连靖风见她如此神色,已然知道她已明了了。那一瞬,便如同有人在他心口处狠狠揍了一拳,他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赫连靖风望着她冷而绝决的目光,竟然让他的话到了唇边却难以说出口:“净薇,你听我解释。”
江净薇唇边浮起一个惨然微笑,摇头道:“不用了。该知道的,我想我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必知道了。”
看着她那凄凉的笑似破碎的风一般慢慢地荡开,赫连靖风忽觉害怕,他捉着她的手,急道:“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的命令。是底下的人胡乱做主。”
江净薇低低地笑了出来,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寒夜:“不用了,大少。我现在觉得很累,想要休息一下。”
赫连靖风被她冷然决绝的眼神看得几乎害怕了起来,涌起一种快要失去她的恐惧来。江净薇平时纵是冷淡,但他知道那只是她的保护色而已。她明明已经在他面前褪去了。但如今她连冷淡也不屑给他了,只带着伤心的绝望和空洞的决绝。
“净薇,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是赵秉谦等人私底下调兵,我真的不知情。你信我这一回,好不好?”
江净薇摇着头,眼底尽是伤心到极处的茫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大少,我很累。我想休息。”
那几句话仿佛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似的,江净薇将头轻轻地转向一边,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楼梯上行。她的肚子已经极大了,四肢却依旧纤细,乍一眼看去,仿若一个巨大的球体搁在她腰腹部似的,令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极缓极慢。
赫连靖风心中绷得紧紧的,说不出是怜是爱是内疚还是懊恼,他上前道:“我扶你去休息。”
江净薇心中一酸,只觉的眼中的湿意快决堤了。那些温柔从来都是骗人的,她是再也不要了。她固执坚决地将手臂从他掌心一点点地抽出来:“谢谢大少。我自己可以上楼。”
这冰冷的拒绝比打他,骂他还令人难受。然,赫连靖风知道现在多说无用,他讪讪地收回手,柔声道:“好,我不扶你。你自己走。”
赫连靖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了卧室门口。江净薇头也未回地对他道:“我想睡一下。你别打扰我。”
“好。我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赫连靖风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只盼着她睡一下,醒来之后可以好好听他的解释。
江山社稷,百年乾坤,与小小的一个江净薇,从来是不能并论的。她江净薇算什么,什么也不是。他若是真的有一分爱过她,又岂会在她临盆之际攻打江南呢?她被他骗了,被骗得惨不忍睹,像暴尸荒野的人,皮肉绽开体无完肤。
喜鹊不懂,就算他将为首的赵秉谦关在江南的牢内又如何呢?只不过了做做样子罢了,既是做给她看的,也是做给其他部属看的。就算是跟前的大红人,不听他的命令,私自行动,哪怕立了再大的功劳,也是要军法处置的。但是不用过多久的,他便会以难挡众将领压力的借口而将赵秉谦释放出来。
这次的军事行动,若不是赫连靖风授意的,以他在军中的威严,以北地雷厉风行的治军制度,若是真的没有一丝想法的话,赵秉谦就算真跟阎王借了胆子也不敢私自行动。正因为他有了如此想法,下面的人才会揣摩他的意思行事。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不是吗?她还可以早点看清,还可以脱身。
但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江净薇蓦地笑了出来,湿湿热热的东西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她对赫连靖风来说到底是什么?她抬头望着皎洁明亮的月儿,将天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仿佛大年二十九那晚般温柔如水。
什么不离不弃?就如同天地间最丑陋的谎言。就算再不堪,她也得承认,或许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来就是他的一颗棋子,如同她在父亲眼里的作用一样。
她父亲以为用她可以巩固江南和北地的同盟,却不知道是用错了棋子,走错了她这一步。一步错,满盘皆输。他正是利用了父亲的这个心理,在与西部开战时与父亲商谈借调粮草问题军队问题,身为江南总司令的父亲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扩大地盘的机会。当父亲知道她怀了身孕时,自然是认为江南和北地的同盟牢不可破的,更加不会怀疑。
所以赵秉谦这次带着藏满是士兵的军车,以运粮为名一路毫无阻拦的直闯江南的司令府所在地也没人怀疑。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赫连靖风的棋子,他利用了她们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江南。江南本身势力在四大军阀中就是最弱的。就算底下的将领再不甘,但也是时移势移,接受现状了。父亲江海权死后,江南群龙无首,手下将领多半是不会抵抗,他只需轻轻松松地派兵接收就可以了。
赫连靖风现在已将西部拿下,又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江南。南部靠着A国和其他各国的强硬干涉,这才得已稍稍缓和了局势,目前为止还未兵戎相见。但纵是如此,大半个江山也已在他手上了。她应该要恭喜他,如此地英雄了得。
那打翻在桌上那一杯残茶,已无一滴茶水了。整个房内如此的沉寂,连晕黄的灯光此时看来也是冷的,如冬天里的那一抹残阳,天际间唯一的一点余温,好虽好,但毕竟到了尽头,就要下山了。
是的,什么都到了尽头了。桌上的水,窗外的月色……还有她与他的缘分,都已经到了尽头。她与他的一生还是如此如此的漫长,但两人却是已经到头了。那些日子的甜言蜜语,温柔呵护,或许从来都只是在做戏而已,而且不是做她看的,只是做给她父亲看的罢了。可她却是如此的傻,只到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做戏……呵呵!
到了这个地步,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因为她知道她唯一能怪的人,唯一能怨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她早知道爱上他是飞蛾扑火,根本无法全身而退的。但她却不顾一切的,一头栽了进去。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早就明白了,她只是他身边的花丛中的一朵,或许是最不起眼的一朵罢了。若不是她有些利用价值,他怕是不屑一顾的吧。红颜未老恩先断!却还是有过恩爱的,她与他却是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假像而已,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罢了。什么都过去了。一再提醒自己莫要强求,自己却是没有看透。这次,总算是一次看了个通透。
喜鹊在房间外面守了整整一夜,真真是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宿。她不时透过敞开的门缝偷瞧里头的动静,只见小姐拥着毯子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的,似成了一座塑像。她知道小姐是不可能入睡的。然,她就这么从头到尾保持了同一个动作。
事情到了如此田地,她当真不知要怎么开口劝慰小姐。她打小跟着净薇,自然知道她现在的苦楚。老爷再怎么说也是小姐的亲生父亲,有生养之恩。偏偏这件事情又牵扯到了大少……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见小姐沙哑唤地开口唤她:“喜鹊。”喜鹊忙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那房内没有拉上帘子,屋内如外面的天色般也是昏昏暗暗的。只见小姐憔悴地扶着腰正欲起身:“你去放一些热水。我想梳洗一下再睡。”
“好好好。”难得小姐愿意洗澡休息,喜鹊自然喜不胜禁,忙不迭地进了洗漱间。
江净薇转头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灰灰蒙蒙的,仿佛前路般,看不到尽头。
赫连靖风自然也是一夜没睡,只在楼下大厅来回踱步。赫连靖风自然知道净薇的性子,平时淡淡然然的,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她只是不想争什么,要什么而已。此番定然是对他失望到了极处,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原谅他的。
他见天色已亮了,便上了楼。喜鹊才服侍了江净薇躺下不久,站在门外守着。她见了赫连靖风过来,忙低头轻唤了声“大少”,又道:“小姐一夜没睡,刚梳洗了一番,才躺下。”
赫连靖风也不作声,轻轻将门推开了一个缝隙,只见床上微微隆起,悬了一个晚上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他本是想进卧室的,但一想到净薇昨日冷绝的神色,竟有些朦胧的怯意。又怕吵醒她,只得怔怔地呆看了半晌,方才掩上了门,转身走了回去。
江净薇觉得极累,只想躺着休息一下。然一夜没睡,加上心也累到了极处,竟然头一沾了枕,便昏沉了起来,一直到午膳光景才醒过来。
她一起身,候在外头的喜鹊听见了动静便推了门进来,道:“小姐,你可醒了。你一天一夜未进食了,定然饿了,你想要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准备去。”
江净薇默然不语。喜鹊出了房门,对垂手站着的香兰吩咐了几句。
喜鹊帮她穿戴了起来,一边偷瞧她的脸色。她也不知道找什么话说,但不言语,就觉得房内过于静寂了,只好挑着说道:“小姐,大少今早来瞧过好几趟了。小姐……”
江净薇本是坐着,正在打理长发,听她一说,手立时便停顿了下来。喜鹊低头,一时真恨不得把方才那句话收回去。江净薇看着镜中暗淡不堪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惨白苦笑。
香兰很快便与王妈将早膳送了上来,都是往日里江净薇喜爱的食物。喜鹊扶了她坐下。江净薇却是一点食欲也无,只挑了几筷,便搁下了筷子。喜鹊见她如此,一再劝道:“小姐,你好歹再多吃几口。”
江净薇不言不语,只是摆手让她把饭菜都撤了。
喜鹊看着落地窗外的太阳,笑着道:“小姐,今天天气不错,小花厅里头一屋子的阳光。要不去花厅坐坐?”她一边询问,一边细瞧净薇的脸色,见她还是如往常般静静的,连嘴角的笑着弧度也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却明显的感到不同,强烈的不同。小姐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什么似的,整个人毫无一丝生气。
喜鹊知道小姐心里难受,才一个晚上没睡,竟憔悴成这个样子了。按她的性子,她对大少的这个心结,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解开的。她自小跟着小姐长大,又怎么会不明白小姐对大少早已是情根深种了。这次的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知道小姐自责甚深,老爷竟然会拿着她送的手枪自杀。
江净薇只是怔怔愣愣地看着窗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轻轻地道:“你帮我拿几本书过来。我想看一会儿书。”
喜鹊便不再多劝,取了几本书搁在她手边,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江净薇却是没有察觉似的,一动也没动,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
阳光极好,又因是春天的关系,只觉着舒适暖和的。江净薇却觉得无力又无奈的,再怎么明媚的日子,对她来说皆是混沉暗淡的。
她怪他吗?不!她不怪他。江山与她本不在同一个天平上的。他雄图宏略,志在天下,又何错之有?错只错在自己而已。如果没有交了心,今日就没有这么痛楚。如果没有给了情,今日也不会如此伤心。
隔了一夜,她已经没有初始那心痛如绞的感觉的。但,每每一念及,她全身便禁不住发抖发冷。
江净薇缓步走到露台处,远眺园子里一片浓碧浅红的春日风景。他说过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不过都只是做戏而已。泪又在不知不觉中滑落了下来……她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呢喃道:“宝宝,母亲只剩下你呢!”
另一厢,喜鹊才下了楼梯,已被张立拦着了:“喜鹊,大少吩咐你去书房一趟。”
张立如今身为大少的侍卫总长,跟着大少进出,而喜鹊是净薇的贴身丫头,平时交集极多,所以也颇为熟捻。当下也不避忌,把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道:“昨儿个到现在大少为了少夫人的事情连盹也没有打过一个。李秘书长那边又不停挂电话过来,说A国派了调停的大使过来,要见大少,让大少务必启程回去……你说,这事情如今可如何是好?”
喜鹊没好气地道:“我一个小小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办法?我们家小姐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昨儿一夜未眠,早上才睡下,这才刚起来,我特意要厨房准备了她平日里爱吃的清淡小菜,但她才挑了几筷,根本吃不下……”
喜鹊的苦水更多,还才说话间,已到了那临时书房的门口。张立行了个军礼,隔着门禀道:“大少,喜鹊来了。”
喜鹊一进门,便闻到了一阵呛鼻的雪茄味道。赫连靖风头发凌乱,神色也极是憔悴的。喜鹊跟着小姐久了,自然知道大少平素难得抽烟,自小姐怀了身孕后,更是从未见他吸过。今日看来已是烦乱到了极点,那几上的烟灰缸里已满是雪茄的烟头了。
赫连靖风见她进来,已开口问道:“少夫人起来了,用过膳了没有?”
喜鹊远远站着,应声回道:“小姐已经起了,也用过膳了。”
“江府的事情,你好好开解开解你家小姐……”赫连靖风停顿了良久,方道:“我知道你对你家小姐忠心耿耿,嘴上不说,但心里头一定也在怪我。这几日,要辛苦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情,你要第一时间来禀报我。”
喜鹊本想咕囔几句,然想到大少的身份,到底是不敢造次,便硬生生地把在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赫连靖风站在卧室门前,一时有几丝怯意,竟然不敢贸贸然地推门而入。他素来行事果断,但每每遇到江净薇的事情,却常常不由自己。
他终究是推了门进去,那么小小的一门,隔着他与她,仿佛相隔了两个天地。只见着她小小的身子侧卧在被中,细细的一团,仿若没睡人一般。
江净薇自然是在假寐,他一推门,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步履声,一俯身,就闻到他那熟悉的味道了。那味道,那气息还是如此的熟悉,无数次的恩爱缠绵中她就是这么呼吸着他的气息,承受着他的给予和掠夺。现在带来的却只是无尽的绝望。
赫连靖风轻抚着她的眉毛,想要将她的忧愁抚去。平日里他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在她的面前,什么都成了绕指柔了。他如何会不晓得她在装睡呢?但他连摇醒她,与她面对面的勇气也没有。她平日里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从不过问他的事情,并不代表她没有一丝性子。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他不是,让她成不孝女,她气他也是应该的。
赫连靖风轻叹了一口气,侧坐在床沿上,瞧着她阖眼装睡的模样,心中百味陈杂。只盼她能谅解,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赵秉谦这次江南行动,就事论事平心而论,实则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按他以往的战略,若是要进攻,必先攻下有“天下粮仓”的江南。但世事的发展又怎么以他的意料而发展呢?若他当时知道自己会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己的话,是否还会选择她做妻子呢?因为有了她,因为爱上了她,所以他转而先攻西部和南部。他考虑再三,本打算在攻下南部后,对江南招降而已。但这么一来,所要浪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不知道要多上多少?
赵秉谦的确是个将才,他早已沙盘推演过了,也预料到了自己不能对江南下重手,所以趁带兵在外的机会,一举拿下江南。
整个督军府邸,连续数周气压低旋。张立,彭定力等侍从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自出事情后的第二日,少夫人要求搬到客房,大少不允后,小洋楼里的日子简直是度时如年。别人日子难过还是度日如年的,但是他们可当真是度个把小时如一年啊。他们现在的好日子全系在少夫人身上了,若今日少夫人愿意多吃点东西,或是大少去看少夫人时,少夫人愿意讲一字半语的,他们的这一日才能好过些。
天气已是大好,那园子里的花已然大开,风一吹,便清香扑鼻的。张立和彭定力这对难兄难弟站在廊下,逮了个空档吸了根烟:“你看,少夫人这件事情大少要如何解决?”
彭定力抽了一大口,朝楼梯口看了一眼,方回道:“我看,这事情难的很……你别看少夫人平日里通情达理的,但遇到事情,却是极有主见的。远不说上次识破了医生毒药那件事,就拿上次大少受伤的事情来说吧,她一听大少受了伤,定要赶到前线去,我和其他侍卫怎么连也拦不住。可见是个外刚内柔的性烈女子。”
张立点了点头:“估摸着大少近段时间是不会回前线了,要回也要等少夫人产下小少爷之后了。”彭定力吸了一口烟,也点头同意他所说的:“我看也是。前线的事情,大少前几日也作了安排,李秘书长也派了任务了。”
“反正A国一直在拉偏架,暗中相帮西部,这仗啊一时半会儿是打不起来的。”
“那西部跟A国勾结,简直是与虎谋皮,自己找死……”
正说话间,只见喜鹊从楼梯上下了来,远远的看见他们俩,打了招呼道:“张侍卫,大少让你遣人去把吴医生叫进府里,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张立应了一声,忙派了门口站着的小侍卫去安排。他便借机问了一句:“喜鹊姑娘,今日少夫人这几日身体可好些?”
喜鹊没精神气地瞅了他们一眼,满脸愁容:“唉,一天吃的还没有以往一顿多。人已瘦了一大圈了。否则也不会把吴医生叫进府邸啊。”
时正凌晨,本应该安静休息的圣约翰医院,此刻忙碌到了极点。医生护士们在走廊里步履匆匆地来来回回。四下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护兵,更是平添了一份紧张和肃穆。
一个刚来换班的小护士,瞧着这阵势,瞠目结舌地问着身旁的护士长道:“戴姐,今天怎么这个阵仗?我刚进医院大门的时候还被查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我说我是医院里头的护士,估计这会儿都还进不来呢。”
要知道,圣约翰医院本是北地最先进也是最豪华的医院,平时进出的人也都是非富则贵之流,小护士平日也见过不少所谓的达官贵人,但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大排场的。
那挽了发髻的戴姐,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伸出尖尖的食指点了点小护士的额头:“燕丫头,不知道了吧?今天来的这位是以往的夫人小姐都不能比的?你说咱们北地谁最大啊?”
那燕丫头忙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啊!当然是赫连大少啊!”
戴姐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道:“现在在里面的这位啊,就是我们赫连大少的夫人!”
看着燕丫头被猫叼了舌头的吃惊模样,戴姐接着说道:“瞧我们院长跑上跑下的紧张样子。我们医院最好的几个医生啊,都被叫了回来,此刻也全都在手术室里呢。别说你没有见过了,我进医院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阵仗。你我今日当差值班也是值了。”
在手术室边上有一间新辟的贵宾室,赫连靖风负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那贵宾室的门是开着的,偶尔还可以听到从手术室里传来的叫声,却益发加深了众人的焦急。
“大嫂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生啊?”靖琪揪着喜鹊的袖子,紧张不已。
此问题一问出,赫连靖风也停下了脚步,挑眉看着圣约翰医院的院长。那院长连连搓手,回道:“大少,这……可能夫人是头一回生产,所以比较会久……久一点。”
其实说久是久,说不久也不久,有些妇人生小孩子要一天多也是常有的事情。但乔院长自然是没有那胆子说这番话的。四姨太和六姨太是过来人,见赫连靖风着急的摸样,赶忙接过乔院长的话,劝慰他:“大少你先别急,生孩子是这样的。一时半会儿的急不来。你先坐一会。”
赫连靖风哪里能坐得住,江净薇尖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只觉得心如刀割。若他知道生孩子是如此让她痛苦的话,他宁愿不要生。
众人正紧张间,只听得手术室里有人推门而出,赫连靖风忙赶出去,只见医院里的西洋医生斯万满脸着急地朝着乔院长道:“这位产妇的胎位不正,可能有脐带绕孩子脖子的情况,若是再无法自然生产,要准备安排一场剖宫产手术。目前,我们所有人都正在尽一切力量,但也请家属做好心里准备。”
那言语是用英文讲的,赫连靖风自然听得懂。听到“难产”这两字传入耳中时,他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余下的话便再没有入耳中。他早已经没了平日里的从容冷静,一把揪住斯万医生的白大褂,又急又怒地道:“你们这些医生是木头吗?摆着看的吗?好好的怎么会难产?”
然,喜鹊等人又哪里会听得懂他们之间的对话,隐约知道情况不妙。喜鹊忙把目光移到了靖琪身上。靖琪也是脸色发白,她听过很多难产的事情,情况糟糕的话……不,不会的,大嫂绝不可能的。
乔院长满头大汗,颤声问道:“大少,可能是少夫人近段时间忧思过重,身体没有调养好,自然生产时也要困难些。大少,若……若当真当真动手术的话……在下要问一句不该问却不得不问的话。若到那个地步,是要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这话没有用英文,喜鹊四姨太六姨太几人总算是听懂了。喜鹊从前也曾听过“妇人生产,半只脚是跨在鬼门关”这样的话,但她一直觉得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顺顺利利的。如今医生连“保大保小”都问出了口,可见小姐现在在里头的情况定是凶险万分,她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大少,求你想办法救救小姐和小少爷……”
听了院长的话,赫连靖风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而后他把手捏握成拳,一字一顿地道:“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有任何的事情,都给我保住大的。若保不住的话……”
赫连靖风的话到了这里轻轻地停住了,然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语却令乔院长和斯万医生两人不由自主地打冷颤。乔院长忙表示:“大少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的。”
赫连靖风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要将那两扇木门看出两个洞窟来。她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以此来惩罚他吗?她当真会这么忍心,连孩子也不要了,要离他而去了吗?
众人也不敢劝他回房,只得干陪着,拣一些吉祥话语宽慰着说:“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少夫人和小少爷定会平安”之类的话语,其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等屏气等着。
喜鹊真真是心急如焚,红着眼与靖琪站在角落里头一个劲地念佛:“菩萨保佑。请菩萨保佑我们小姐。保佑她们母子平安。喜鹊我从今往后一定吃斋念佛,日日行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渐渐白了起来。不一会,太阳已经跃然而出了。金黄明亮的光线透过窗子射了进来,益发显得走廊内阴暗沉闷。除了赫连靖风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整个空间静得众人连彼此的心跳声仿佛都清晰可闻。
正焦急不堪的时候,只听“哇”的一声小孩哭声从手术室里传了出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从彼此眼里看到如释重负的惊喜。
那声音对赫连靖风来说亦如天籁般动听。但下一秒,他却恐惧害怕了起来:净薇呢?净薇一切可好?!
手术室的两扇大门被打开了,乔院长擦着额头上的汗,含笑着向他道贺道:“恭喜大少。贺喜大少。少夫人产下一子,现在母子平安……”
乔院长最后一个字方说完,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原来已经赫连靖风大踏步地冲了手术室。
赫连靖琪一手心的冷汗,到了此时,整个人总算是骤然松懈了下来:“喜鹊,医院说大少和孩子都平安。唉,我这颗心啊,总算是落到喉咙里头了。”
站在一旁的喜鹊则双手合十,连声道:“谢谢菩萨保佑我家小姐。谢谢菩萨保佑。喜鹊我以后一定吃斋念佛,日日行善。”
生与死,死与生,仿佛经历了数个轮回。江净薇只是觉着疲累到了极处,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了最后一次推挤,然后颓然地阖上了眼。
“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耳畔的一切都成了虚幻。忽然间,孩子“哇”地清脆声响,似暮鼓晨钟一般将她惊醒了过来。她吃力地掀开眼皮,一个女医生已抱着孩子来跟她道喜了:“恭喜少夫人,是位小少爷。”
粉嫩嫩的皮肤,泪汪汪的眼,因哭泣而扁扁的小嘴。看到的第一眼,江净薇以为看到了英文书上所形容的天使。江净薇很想抱抱他,但整个人软如棉絮,连提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女医生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将孩子轻轻送到她边上,让孩子柔嫩的小嘴碰了碰她的脸颊,笑着道:“少夫人,您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抱小少爷。”
江净薇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欢喜满足,冲散了连日来的愁绪与心伤,加上人已经虚累疲乏到了极点,便昏沉了起来。
等江净薇再醒来时,屋内一片明媚温暖。孩子正躺在她旁边,好梦正酣。毛茸茸的光线,正缓缓地透过玻璃窗透过来,落在孩子身上,给他稚嫩可爱的脸添上了金色的光圈。
江净薇痴痴怔怔地也不知瞧了多久,只觉心中满是温柔感动。她一点点地伸出手臂,缓缓地将孩子拥入怀中。她本来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上天却赐给了她如此一份珍贵无比的礼物。
喜鹊本是一直在旁侯着,因见小姐不停出虚汗,便吩咐人端热水和帕子,一直不断地给小姐擦拭。此时,她正好出去换热水了,推门进来,见江净薇醒了,自是大喜:“小姐,你可算醒过来了。你昏睡了大半天了。要不医生说你体虚疲乏需要好好休息,我……”
“哎呀,瞧我,乱说些什么。该打嘴。”她顿了顿道,“小姐,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你饿了吧?我让人把炖着的燕窝鸡汤等补品送上来。”喜鹊一阵手忙忙乱。
她见江净薇抬头打量着四周,便解释道:“这里还是在医院。大少本是要安排回府的,毕竟府里人手足,照顾的周到。但院长说了小姐身子尚虚,所以还是暂时留在医院观察几天比较好。这里是大少命人特别布置的,瞧着是不是不像在医院,对吧?大少说要让小姐好好休养身体……”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后才意识自己提了好几回大少,便顿了口,偷偷打量江净薇的神色。却见江净薇温柔地碰触着孩子的脸,没有半点不悦之色,方又说道,“大少啊,一直在这里陪小姐。刚才侍从说李秘书长有电话挂来,大少这才出去接电话了。”
江净薇只是不语。很多很多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赫连靖风的。甚至在方才朦胧醒转的那一刹那,心底还是想见他的。但看见了阳光,看见了喜鹊,就会不期然的想到那些事情,那些让人伤心欲绝的欺瞒,无论怎么想忘却,都难以忘记。
喜鹊见状,知道不好再多说了,只得岔开话题道:“小少爷可乖了,知道小姐在休息,也不哭不闹的。连奶妈也说,很少见到这么好带的小孩子。”
正说着,孩子像是有感应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见了净薇,忽然咧嘴便笑,仿佛知道就是母亲般,动了动胳膊,似在朝她舞动双手。
那喜悦仿佛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一样,绵绵不绝。江净薇慈爱微笑,小心翼翼地侧身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赫连靖风正好回来,转过屏风,便见江净薇如此动人模样。自事情曝光后,从未见她从此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不禁呆了呆。眼前但这一幕犹如画一般的美好,他生怕他上前便会惊扰了她和孩子,便默默地止住脚步。
奶妈一抬头却看见他站在那里,赶忙行了礼,唤了一声:“大少。”江净薇自然听到。赫连靖风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分一分地隐了下去。
他走近了病床,道:“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江净薇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没有言语。喜鹊忙接了话,道:“大少回来的正巧,小姐这才醒来。”
赫连靖风替净薇拉了拉被褥,低声道:“你多休息,不要劳累。医生说了,你这段时间要好好休养,不然会落下病根的。”知她不会理睬自己,便自顾自地道,“来,我来抱孩子。”
他伸手便去接,江净薇也没有拒绝,任他把孩子抱过去。
此时,香兰和婆子正好将补汤膳食之类的送了上来,在屏风外的桌上堆了满满一桌。香兰端了几个小盅到了净薇面前,任她挑选。赫连靖风将孩子送到了旁边侍侯着的奶妈身边,亲自动手挑了一盅鸡汤,笑着道:“先喝几口鸡汤,这是用千年的人参熬的。千年估计是假的,但终究是好些年头的人参,最补身子了。”边说边将汤吹凉了,这才将汤勺递到她嘴边。
那情节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在昨天边发生过,如此的触手可及,却已是那么遥远了。他是如此温柔与体贴,却不知道这温柔与体贴已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