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府。
一阵秋风吹来,无数枯黄的银杏叶纷纷告别枝头,在半空中跳舞似地回旋打转,最后悄无声息地坠落地上。
喜鹊轻轻地推了门,一进了房间,鼻尖却闻到一阵馥郁香气。原来江净薇早已起来了,披了个素色的羊绒披肩,正清清静静站在窗口的花几旁修剪一株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桂花。
“小姐,早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江净薇头也未回,只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小姐,时辰还早着呢。不如你再睡一下?我呢,出去给你买流芳斋的红枣糯米糕和特制的猪油桂花糕。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爱吃这两种糕了。顺便再去良记买些糖炒栗子回来。如今栗子都上市了,香着呢……”
江净薇摇头道:“不用了。我真没胃口。你不用忙前忙后的。若是没睡够的话,你回房再多睡一会儿。反正在这个小院,也没人来管我们两人。”
回来的这大半个月,江净薇夜夜失眠。最初的几日,早上醒来,她每每会习惯地伸手到旁边,摸摸被褥的余温……直到冰凉的触感清晰的传到脑中后,才猛然发现这里是在江南,在她未出嫁时的闺房内。屋内也不是精巧低奢的西式摆设,也没有落地的法式窗子……自然也不可能有那个人!
那日专列到江南后,父亲江海权竟然已经知道她要回来了,还派了车子去接她回府。她没有说明为什么会回来,也没有说明会住一阵子还是一辈子。父亲也奇怪的紧,居然什么都不过问。
或许应该像喜鹊所说的那样,真的要感谢一下李家钟,他竟然细心地备齐了各色的礼品,上至父亲,下到各个兄弟姐妹,无一遗漏。喜鹊拿着他准备好的礼单去给府邸各人送礼物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只觉每件都像是精心准备过似的,都是舶来的上好之物。
送给父亲江海权的是德国制的最新手枪,连父亲这样耍枪的老行家握在手中,也竟然爱不释手。几个姨娘每人俱是两件首饰,分量成色自是不用说了,看姨娘们笑弯了的眼睛和眉毛就知道了。还有兄弟姐妹们等,真是色色周全。
连二姨娘这个从来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的人,这几日在园内偶尔碰到,竟也会含笑着跟她打招呼。而三姨太和五姨太更是不必说了,竟然会亲自到她房内来和她拉家常。真不知道她们若是知道她是被休了回来的,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北地去了,会在家里当一辈子的米虫,会作何表情?!怕是一见她就会像见瘟神一样,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关于她为什么回来的真正原因,江净薇一直未说破。到底是怕父亲担心结盟不保或是还心中隐约存在期待,她也说不清了。她只是一再告诉自己,父亲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定要担心结盟之事了,所以还是能拖就拖好了。
至于李家钟怎么会在仓促之间把礼物准备的这么齐全?江净薇和喜鹊亦觉得奇怪。但再百思不解,在这江南,她也无人可问,无人可解惑。
前几日,五姨娘知道她在北地时会偶尔打麻将牌消遣,便亲自过来邀请她参加牌局。昨日,她实在推脱不了,只好去了。谁知一入座,姨娘们便对她的首饰评头论足了起来。她这才注意到,那日走的匆忙,也不知道丫头们怎么收拾的,竟然把全部首饰都带了回来。
回到江府,喜鹊一收拾首饰盒子都惊了惊:“小姐,这些首饰我没收拾进去啊……”等一拉开底下的小抽屉,更是张了嘴“啊”了半天才说话,“小姐……小姐,这里怎么会有一张银行存单,一个零,两个零……好大一笔款子啊……”
江净薇一瞧上面数字,身子顿时凉了一截。看来,赫连靖风真的是要休了她了。这笔钱,大约是用来打发她的。
她这日便是在喜鹊的摆弄下带了一对耳环和一个镯子的,到了三姨娘房里,姨娘们眼尖,一眼便瞧出是好货色,便拉开了话匣子:“我说大小姐,这套耳环和镯子是顶顶上层的货色,怕是极贵吧!”
五姨太捉着她的手端详了几眼,忽然惊呼出声:“呀。这套金刚钻首饰,我前些日子在一本国外的杂志上看到过,说什么这套首饰全世界也只有几套,价格贵的吓死人啊。”
江净薇也惊了惊,她倒是一点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个故事。一时之间,不由地恍神了起来,还记得那日他送她这套首饰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万里晴空的大好天气。
他含笑替她戴上了耳坠:“喜不喜欢?”那气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就这么喷在她耳边,湿湿热热地喷在她颊上,带来一片酥痒。她只觉含羞,便将头拧开了。他眼中隐隐约约闪过几丝失望和落寞。
二姨太闻言,却是嫉妒的眼睛都发红了,若是她女儿净蔷嫁过去就好了。以净蔷的手段,必定能将那赫连靖风收得服服帖帖,而她呢,亦跟着享用不尽。可司令偏偏就是不肯。否则,如今……
她心中暗恨,面上却笑吟吟地道:“这是大小姐的福气。不过二姨娘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大小姐你千万别放心里去。现今的男人啊,哪个不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赫连大少成亲以前就听说有不少女人了。有道是只闻新人笑,哪听得旧人哭。咱们女人啊,要趁自己得宠的时候,多为自己打算打算。”说到这里,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大小姐,二姨娘这几句话是不中听的。可话糙理不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
江净薇不动声色地听着,想起了那个在洋行撞见的林小姐,心里顿时泛起了无限酸楚:是啊,哪个男人不朝三暮四。所以赫连靖风为了林小姐把她送回了江南,还口口声声说要休了她呢。
三姨太自然也是人精,怎么会不知道二姨太这是在给江净薇上眼药呢。只是这么好的亲事当初没轮到自己的净荷,她自然也极为不平。加上如今净荷的情况,她一想到就恨得揪紧了手绢。于是,三姨太扫了一眼净薇纤细的腰肢,便也趁机落井下石:“大小姐,姨娘我们也可是为你着想啊。要多花些手段和工夫将大少留在身边,早些帮赫连家开枝散叶,这位子啊,才能牢固。”
江净薇却是默不作声。就算花尽了手段和工夫又如何,男人若是厌倦了就是厌倦了,就算你再怎么想抓住也是抓不住的。父亲不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哪个不是千娇百媚又八面玲珑的,父亲还不是纳了一个又一个。若不是这几年身子骨真的不比当年了,又加上战事不断的,怕早已纳到六,七姨太了吧。
不过,说来也奇怪,此次回来并没有看到江净荷。因当日江净荷的所作所为,江净薇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如今回来,一连十数日都未见到,场面上自然免不了要“问候关怀”一下。
这一日小聚,江净薇便当众问起过三姨太:“三姨娘,我回来这么些天,怎么都没见到净荷妹子?”
三姨太端着茶盅地手顿了顿,而后她含笑抬头,轻描淡写地道:“哦,我们净荷啊,去我临台那边的娘家小住一段时间。”
闻言,二姨太却是用手绢捂住了嘴,似笑非笑地道:“三妹啊,净荷这一去已经有数月了,怕是还要住数月才能回来吧。”
江净薇只见对面的三姨太脸色突变,她当时也未察觉,回了房细细想二姨太的这句话,又忆起了当时赫连靖风对她说的江净荷与赫连靖元之事,两下一连,却是品出了不同味道,心中暗暗道:“莫非……”
后来,事实证明她此时的揣测完全是正确的。当然,这是后话。
若说回到江南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能与初香萧扬见面。这日,初香便来接她,双双去了学堂对面的茶楼。萧扬早早在了,叫了一桌子的吃食,见了江净薇,神色间一片一览无余地欢喜。
一入座,江净薇便想起第一次与赫连靖风初见,便是在这个二楼。一瞬间,心中顿时便是针扎似的,不明所以地发疼。
赫连靖风当时挑货物似的眼光。江净薇也一直记得。当时江家,还有江净蔷,江净荷供他选择。她至今亦不知赫连靖风为何会选择她。大约真的是看中她嫡出的身份吧。但在北地的日子里,她一直牢牢地记得她的身份。别人当面敬着她,让着她,恭维着她,不过是看在他大少的面上,沾他大少的光。他喜欢送她东西,看她打扮,怕也不过是让她人前做一朵锦上花,让旁人瞧着羡慕罢了。
初香叽叽喳喳地不停地在耳边讲着两人分开后发生的事情。江净薇瞧在眼中,心中羡慕不已,年少不知愁滋味,也是顶好的。谁说初香大咧咧的不是种福气呢。
别人瞧着她是羡慕的,锦衣华服,戴不完的珠宝首饰,年少得势的丈夫,却不知她只不过是他花园里的一朵,想到便来垂怜……若是能选择,她宁愿平平淡淡的,与自己喜欢的男子成亲生子,相守到老。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父亲当年若没有抓住机会向上的话,怕也会与母亲白头到老,恩爱不已的吧!母亲也不会在父亲飞黄腾达后,娶了一个又一个妾室后郁郁而终。
日子暮暮与朝朝,转眼就过,江净薇也渐渐地习惯了回到江南的日子。北地那一段的日子就如同梦中黄花,见了光便消失无踪了。喜鹊不提,她也不提。早上醒来,睁眼便是自己干净整洁的书桌,再怎么睡眼迷蒙,眼前也再不会有白色的蕾丝纱帘悠悠荡漾了。
这日清晨,喜鹊倒是与往常不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上来,清汤细面,几朵碧绿的葱花撒在其上,很是诱人。江净薇瞧着,一下子来了胃口,挑着细细的面条吃了半碗方搁下筷子:“今天怎么想着一早给我备面?”
喜鹊古怪地瞧着她,哑然失笑:“小姐,你真是睡糊涂了。今儿个是你生辰,自然是要吃长寿面的啊。”
江净薇一愣之后,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她生辰了。如此算来,她回到江南竟快满一个月了。
喜鹊递给了她一个红包:“小姐,这是我省吃俭用下来给你的红包。祝你生辰快乐,年年都福寿安康。”
江净薇含笑接过:“还是喜鹊你对我最好。”
“小姐,你知道我对你好就成了。你也不用报答我。以后啊,我做什么小姐就吃什么,最好吃光光。那么我最是开心了。”
江净薇摇头失笑。喜鹊把碗撤了下去,屋子里瞬间便又剩下了江净薇一人。她起身打开了柜子,一件一件地摸着从北地带来的衣服,想起赫连靖风,心头又是火辣辣的一片疼痛。
中午时分,初香倒是早早地打发了人,派了车过来了,说是约她去宝月楼给她庆祝生辰。一进屋子,初香和萧然已然在座了。见她来了,忙吩咐小二上茶的上茶,上菜的上菜。
宝月楼是江南最好的酒楼之一,平素便是达官显贵的相聚之所。服务自是一流,顷刻之间,便将她们所点的菜上齐了。初香提议要喝酒,说什么今天因为是净薇生日,怎么也要破例一回,大家一起喝点酒。江净薇也拦不了她,萧扬则素来都依她们,最后初香便招来了服务生,要了一壶桂花酒。
初香替她和萧扬斟满了,这才举着杯子道:“净薇,祝你生辰快乐。这杯是我敬你的,你定要喝光。”
这个世上,怕只有喜鹊和他们两人还记得她的生日吧。江净薇一时鼻酸眼热,感动道:“好。你们敬我酒,我必是要喝光的。”
萧扬也敬了她一杯。她亦一饮而尽,才搁下杯子后,见初香又给她倒酒,便道:“初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不能再多喝了。”
初香自然是不依:“这是宝月楼新酿的桂花酒,不过是茶水而已。不会喝醉的。再说了,就算是醉了也不打紧,还有萧扬和我呢?我们会将你平安送回家的。”
又说:“你去了北地,难得回来,今天正好赶上你生辰,我们不如来个不醉不归。过些日子,你回了北地,我们三人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相见了。”
初香这话说得自己都泪盈于睫。江净薇自然不好告诉她自己被赫连靖风休了,以后永远不会回北地了,只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你敬我我便喝,如何?”
初香闻言,方破涕为笑:“你说的。那我再敬你两杯。”
不知不觉之间,江净薇已好几杯下肚了,便觉得头昏耳热了起来。她素知自己的酒量,手撑着昏昏沉沉的额头,讨饶道:“初香,我真的再不能饮了。”
萧扬见状,便打开了几扇临街的窗子,说是透透气会好些。
秋风飒爽,夹杂着街上店铺的叫卖声,一一吹拂而来,起初只觉着清醒了些,但后来却越吹越觉得头重脚轻了起来。
忽然,只听楼下有个报童清脆的声音响起:“号外,号外,北地赫连家数日前发生兵变,赫连靖元控制整个军部,赫连靖风如今生死不明……”
虽然隔了那么多嗡嗡之声,还是一清二楚的传到了江净薇耳中。江净薇只觉“啪”一声巨响,似什么东西在耳边碎裂成片。再后来,脑中完全是一片白茫状态。
等她吃痛回过神来的时候,萧扬已将报纸买来了,初香则是用力在拧她的手臂。她猛得扯过萧扬手里的报纸,只见上面漆黑的标题大字:“北地发生军事政变!”
下面的内容则写了数日前,赫连二少和四少为了夺权,联合了北地军中的赵宇天和谢鹰奎两大将暗中推翻赫连大少的督军职位……如今局势不明,赫连靖风多日未曾露面,目前生死未知等等。
江净薇浑身冰凉地僵在了那里,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初香和萧扬一径地安慰她:“净薇,你先别急。上头不是说赫连靖风情况不明吗?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是啊。是啊。若是真有什么,报纸铁定就写出来了。”
正在乱头上,府里又打发了人过来叫她回去。怕是府里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了。对,她回去府里就可以跟父亲探听情况了。父亲肯定对北地军中情况略知一二。如今军中,哪家没有其他三方的探子。且,实在不知的话,她也可以发电报去北地,总比在这里干着急要好。
初香和萧扬自然是不放心的,便一起送她回去。偏偏上了汽车一路晃啊晃的,江净薇越发觉得脑中沉甸甸地发涨发疼了起来。
喜鹊在大门口等她,见了她们的车子来,跑了过来给她开车门,脸上却是满脸欢喜雀跃:“小姐,大少来了。”
江净薇头晕目眩的,一时未反应过来。慢了数拍后,她方似听清了喜鹊的话,一把捉住了喜鹊的手臂,急道:“谁?你说谁来了?”
“大少啊,赫连大少啊!”
方才还在为他的生死急得火烧火燎的,如今却听到了这个消息。江净薇一时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是耳误了。
跨入大厅的那个刹那,江净薇走得太过匆忙,也没注意脚下,便被门栏一绊,直愣愣朝地上摔去。萧扬在她身畔,见之忙手脚敏捷地探手一捞,便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事出突然,大厅里因这变故,顿时陷入了一片凝冻般的安静里头。江净薇缓缓抬头,坠入了一双无声无息的漆黑眸子里。
只见赫连靖风正坐在大厅中央,父亲江海权在边上陪着,家里一干人等出来了,黑压压的一片。他穿了一身正式的戎装,肩头的勋章和腰带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英挺逼人。他就这么坐着,神色甚是淡漠,黑深的眼望着她,仿佛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那一秒,所有人与物都成了背景,她的眼中只有一个他而已。江净薇不知自己怎么了,心口处是有火在炙烤,又热又疼。而眼中则是又酸又辣。
很多很多年后,江净薇一直记得这种感觉,也明白了这种感觉,原来叫做爱。
只是此时此刻,她是不知的。
萧扬终于是缓缓地放开了她,与初香并肩站在她身后。
赫连靖风则一直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人。近一个月不见,江净薇的气色竟该死的好,雪白如玉的脸色竟红粉菲菲,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赫连靖风不觉已经握紧了拳头。
这段时日,他为了处理赫连靖雷和赫连靖哲的事情,步步为营,处处设局,真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等把他们的行动一网打尽,暗中处置后,才发觉她生辰快要到了。紧赶慢赶的,将军中的人事整顿一遍,便乘了专列来了江南,特地来接她回家。她却是一副极好的样子,仿佛他的到来是多余的,打扰了她和别人的相聚。
“大小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少可是眼巴巴地坐着干等了半天。”二姨太笑吟吟地在一旁开了口,状似替江净薇解围,实则每一个字都在往火上浇油。
江净薇见赫连靖风面上依旧从从容容的,但看她的眼神却是不对头,便知道他心中不快。事实上,此刻的她很想走到他身边,想好好地瞧瞧他,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但大厅里那么多的人,她自然能是不能做的。
江海权道:“净薇,靖风这一路也辛苦了。你先带他去你的小院梳洗一下。”又转过头,望着赫连靖风笑着道:“如今来了,怎么也得住几日再回去。晚上家宴,我们翁婿两人好好喝上几杯。”
园子里的桂花,在风来风往中,半开半零落。小径上,一地散落的金黄。江净薇带着赫连靖风回了自己的小院落。侍从们极有眼力劲,到了小院门口便止住了脚步。
赫连靖风一靠近她,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她竟与他萧扬去喝酒小聚了……他本是满心期待的,一月多月不见,早已相思入骨,所以北地的大事一了,小事也不管了,也不顾李家钟等人的劝阻,便兴冲冲地乘了专列赶来。
一进江府,她人不在。他便耐着性子在厅里坐了许久,好不容易总算等到她回来了,却是喝得半醉由萧扬送她回来的。赫连靖风心中自然又恼又怒,吃味地紧。
喜鹊送上了茶水和糕点后,便乖觉地告退了。江净薇静静地看着他,千言万语,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一直不懂赫连靖风。如今亦是。
那日他怒气冲冲地说要休了她,要与她离婚。为何今日又会来江南?
她难道不知道他前几日发生兵变,差点丧命吗?!也不关心关心他?!赫连靖风心里头本就翻江倒海,恼怒异常。见她如此,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负手背对着她,打量起屋内的摆设来。
当日在江南,他重伤醒来,不知身处何地,见四下无人,便趁着清醒之际偷偷从后门走了。幸好在路上遇到了正仓皇寻找他的侍从,得到了及时救治,方脱离了危险。
那一回,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好好打量这里。如今细看,这一厅一卧布置的极为雅致,却不见多少贵重之物,只是放了很多书籍。他走了过去,随手抽出了一本,翻看了起来。
江净薇见他风尘仆仆模样,心中不免酸疼。见他不理睬自己,便去了洗簌间,拧了条热毛巾出来,替他搽了搽脸。赫连靖风浑身一震,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俯身吻了下来。
赫连靖风本是气的,但江净薇这个小小的关怀动作,便将他心里所有的不快瞬间驱散了。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盈满了鼻尖,就跟梦中出现的一模一样,他那里还能忍住,已一把将她软玉温香的身子抱住了,抵在墙上情动地吻了起来……
张立看着江府的听差远远而来,低头对彭定力道:“我现在才知道侍卫总长这个位置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这听差已经来请第三遍了……瞧瞧,这又来了。”那彭定力只是“嘿嘿”地笑。
说话间,江府的听差已到了跟前,客客气气地对张立道:“张副长,我们司令请大少和小姐去厅里用膳!”
张立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门,叹了口气道:“好。你先回。大少会尽快过去的。”
彭定力笑着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头儿,你还是上吧。”张立一把拎起了他,跨进了院门:“你说得轻巧。走,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去,下地狱也有个伴。”
彭定力顿时讨饶了:“头儿,你可是我们的头。这光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张立认命地放下他,走到了门边,静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声响。这才敲了敲门道:“大少,江司令又派人过来请了。”
只听里面传来赫连靖风的声音:“知道了。”
江净薇本累极了,已处于迷糊状态,听张立这么在外面一禀告,已惊醒了过来,她抬头看了天色,已近黑沉,估计已是晚膳时间了,便想挣扎着起来。赫连靖风依旧搂着她道:“再休息一下。”
江净薇脸色薄,此时已经红的犹如滴血了似的:“不成。再不去会叫人笑话的。”若他们太晚过去,别人还不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她越想脸就越火热,一把推开赫连靖风,手忙脚乱地穿戴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话的。我们这是小别胜新婚。谁爱笑就让她们笑去。”赫连靖风又岂会再意这些。然,江净薇坚持地紧,他想着方才她的柔顺如水,只觉心头软软的,爱怜不已,便依了她。
江净薇一阵忙乱后,总算穿戴完毕了。抬头一看,赫连靖风早已收拾整齐了,站在一旁,正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梳妆打扮。她怕众人等久了,正欲从梳妆凳前起身。
赫连靖风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不让她起来。江净薇正愕然间,只见他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了个丝绒盒子。他将盒子一打开,她才知道什么叫满室生光,一串设计精美的多色宝石项链和配套的一对耳环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璀璨夺目。
他替她佩戴了上去,端详着镜子里的她,满意地道:“和你的衣服很配。”他总是喜欢送她这种,或许就像送其他人一样,比如林小姐。却不知这种东西她却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她要的……她要的?他能给吗?
江净薇心里头恍恍惚惚的。
“净薇,祝你生辰快乐。”赫连靖风的话炮火一般地响彻在耳边。江净薇骤然回神,不敢置信地抬头,望进了他深邃无垠的眼。
赫连靖风竟然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这首饰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吗?江净薇还在怔愣间,赫连靖风一把扣住了她的手,缓缓地与她十指相扣:“我们走吧。”
一家大小除了三姨太推说身体有恙无法出席外,俱已经到齐了。他们一进厅里,便正式开宴了。赫连靖风坐在江海权的旁边,江净薇也陪坐在旁。
一时间,江府的饭厅杯觥交错,热闹异常。
江海权对赫连靖风这个女婿那自然是百分百的满意,有了这个靠山,自是不必再担心西部和南部的联盟了。江南四省虽说是军阀中势力最弱的,但靠着两湖的粮食产量,富庶一方。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地盘亦是他人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一块肥肉。
赫连靖风心思慎密,遇事冷静,处事能干。从这次瓦解赫连靖元和赫连靖哲两兄弟的夺权事件并趁机收拾军中老臣子一事就可以看出来。有了这么一个女婿,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江海权旁晚时分便早早地到了饭厅里。派去的听差回来一副支支吾吾模样。他是过来人,一瞧便知。原先在北地的人传来消息说,赫连大少很是疼爱大小姐。江海权当时心中还有数分疑惑,只觉依净薇的性子,不像是个能拿捏住赫连靖风的样。现如今看来,那消息倒是半分不假。
酒过三巡,江静广在母亲五姨太的叮嘱下过来敬赫连靖风。他在江南初中读书,才不过二年级,但行事作风倒已有几分大家气派,恭恭敬敬地端着酒道:“姐夫,这一杯祝你这次旗开得胜,毫发无损地铲除了恶贼。”
赫连靖风道了谢,一口喝了。
江静广又倒了满满一杯:“这杯是敬大姐和姐夫的,祝大姐和姐夫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这般彩头吉利的敬酒,自然是要喝的。赫连靖风将自己的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便极顺手的一把取过了江净薇的酒杯,说:“你姐姐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了吧。”也不等别人回复,便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厅中众人皆有些愕然,随即也就恍然了……看来赫连大少确实对大小姐是极好的。张立等侍从早已见怪不怪了,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二姨太等长辈是与赫连靖风一桌的,见他时不时地替江净薇布菜,低声嘱咐要她多吃一些,眉角眼梢皆是温柔。她心里寻思道:“早知如此,去年用尽各种手段,也应该要司令将净蔷嫁过去。净蔷的容貌身段样样都比净薇这个死丫头出色多了,大少定是会加倍的宠爱。四大军阀中就数赫连大少最年少了得,且又是实力最强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模样更是俊的很。这倒好了,便宜江净薇这个死丫头,白白错失了这么好一个女婿。”
二姨太真真是一千一万个后悔。她本是戏子出身,当年就是因为手段了得,离间了江海权与发妻,从而登上了司令府二太太的位置。年轻时想尽了办法得司令宠爱,如今老了,更是想尽办法要为唯一的女儿江净蔷铺路。
她还正在细细沉吟间,却见女儿江净蔷已亭亭袅袅地走了过来,向着赫连靖风娇笑道:“姐夫,我也要敬你。这第一杯,敬你年少英雄,把北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繁荣富庶。”
杏眼桃腮,那笑容自然是遗传她的美貌,摄人心魄的。二姨太瞧在眼中,心中忽地一动。
赫连靖风也不好推拒,只得喝了。江净蔷又柔声道:“姐夫,这杯是敬你这次破敌制胜的,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下了叛徒。”见他喝下了,又举起了第三杯,“姐夫,姐姐,这次是敬你们两位的,祝你们相敬如宾,百年好合。”
赫连靖风一口喝了,习惯性地探手去拿净薇的酒杯,准备喝掉。江净蔷已娇声道:“姐夫,我这杯你不能代姐姐喝的。”她转头眨着眼状似无辜地对净薇道,“大姐,你明明会喝酒的。今日我们家听差不是在宝月楼找着你的。你不就在和萧扬他们喝酒嘛。怎么这会儿就不肯喝妹妹敬得酒了……”
赫连靖风面上不露半分,然握着酒杯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赫连靖风对净薇的事情,无论大小,皆是越来越在乎了。他在大婚前亲眼目睹了萧扬对净薇的爱意和表现。又知江净薇婚前曾经私奔一事。今日呢,则看到萧扬与她一起回府,还将她抱在怀里,虽然是事急从权,但萧杨眼底赤裸裸的爱意,他可是一眼瞧了个分明。若他不是对净薇动了真情,以赫连靖风的个性是决计不会这般斤斤计较的。反正他赫连靖风的人,哪个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他争抢。但他偏偏动了心,此时萧扬对他来说,真是如扎在心口的一根倒刺,不碰触的话也还好,但一旦碰到,便叫他生痛又生气。
江净薇见妹子江净蔷目光盈盈地盯着赫连靖风,心中又怎么会不知她的百般心思。她这个妹子,自小就喜欢和她争。若不是赫连靖风是嫡出,父亲怕赫连督军觉得他合作毫无诚意,估摸着去年嫁去赫连家的便是自己的这个妹子,而不是她了。
江净薇淡淡微笑:“既然妹子这么说,姐姐喝掉便是了。”她徐徐饮尽。那酒自然和中午在宝月楼喝的桂花酒是不同的,是当年江南一地送进皇宫的贡酒,性子极烈。一入口,便觉得有刀子沿着喉咙一路割下去,火辣辣的发疼。酒还未下肚,她便被呛得一阵咳嗽。
赫连靖风接过酒杯,又替她拍了拍背顺气,语意双关地道:“不会喝就别逞强。来,喝口热茶,缓一缓。”也不知道是说今日萧扬与初香与她喝酒一事,还是其他。
江净蔷则借机坐在母亲身畔,不依不饶:“姐夫,听说北地风光与江南不同,粗犷豪迈的。妹子听了后,心中向往地紧,很想去北地一瞧究竟。也不知道姐姐姐夫欢不欢迎?”
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会伸手打笑脸人?!
赫连靖风扫了江净薇一眼,见她低眉垂目,似没没听见一般,他顿了顿方道:“二妹想要来北地,我和你姐姐自然是欢迎也来不及。”
二姨太自然是打蛇随棍上,赶忙道:“啊呀,净蔷,你大姐姐夫应下了。这择日子不如撞日子,趁你姐姐姐夫的专列在,正好你随他们一起去北地,这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一桌子的人顿时都静了下来。五姨太又怎么会不知二姨太打的是何主意,在心里淬骂道:“哎吆喂,这戏子真是忒不要脸,猴急白脸地把女儿往人家府上推。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于是,五姨太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饶有兴致地等着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江净蔷见赫连靖风把玩着酒杯不作声,便转头又朝着江海权撒娇道:“父亲,你说好是不好?”
江海权淡淡道:“如今不同以往,你姐夫和姐姐他们现在在北地担子很重,怕没那么多时间能够好好照顾你。我看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父亲,我不会劳烦姐姐和姐夫照顾的。相反,大姐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北地,我去小住几日,也好经常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帮忙分担一二。”说罢,她把脸对着二姨太,“母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你这一去了北地,可得好好听你姐姐姐夫的话。切莫惹是生非。否则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看着二姨太母女两人一唱一和,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若是拒绝,便无异于当众打脸了。一时间,众人都屏心静气地耐着性子在等着赫连靖风的回答。
赫连靖风搁下了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二妹愿意去北地玩玩,你姐姐和我自然是欢迎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