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赫连靖风了,所以当他活生生的出现时,霸道的占据的绝大部分床铺时,江净薇还是以为像是在梦中。
江净薇第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昨晚整整一夜,她没有胡乱惊醒,也没有做梦。
赫连靖风亦自在沉睡,面容平和安静,全然无平日里冷峻的样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凝视着他,在曾经以为失去之后又忽然拥有,竟有说出去的满足。一瞬间,江净薇有种希望时间停止冲动,两人就这般一直过下去就好。
等回过神,江净薇猛得全身一震: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别奢求更多。有些东西如果注定了得到后会失去的话,还不若不得到。
赫连靖风对她从来忽冷忽热的,好些人说他对她是宠的,喜鹊也是如此说的。可她总是琢磨不透他。就如这一次一般。
她是害怕的,怕他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头未白却恩先断,更怕的是自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他身边要什么女人没有,燕瘦环肥,只要他想要,只需一个眼神,下面的人自会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到时后她呢?将何以自处呢?若是曾经没有过,日子还是好过的。就这么看着他风流倜傥的在花中穿梭,她只是一个看戏赏景人罢了。若是曾经拥有过,又再失去的话……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因为如此,她从来都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为如此,所以他答应江净蔷去北地,她亦不过是心头掠过一阵酸涩而已。只因她知,不是江净蔷也会是别人。选择的权力从来在赫连靖风手上而已。
江净薇轻轻地移开了自己,离开了他的怀中,赫连靖风却像是有感觉似的,伸手一搂,又将她紧紧的固定在了那温暖的位置。她不敢再动,半晌后才轻轻抬头,只见他还是睡着,呼吸绵长。她这才蹑手蹑脚地起了床。
喜鹊已在外面侍侯着了,见着她出来,已迎了上去道:“小姐,早点已经备好了。”江净薇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道:“不用了,我还不饿。你去厨房吩咐准备一份西式早餐。”
“小姐放心,我早就吩咐过了。”喜鹊嘻嘻一笑,她想起一事情,摸着头道,“对了,小姐。老爷打发人过来说让你去一趟书房。”
江净薇来到了书房门口,侍从许全照例已经在等她了,见她到来,并脚行礼道:“大小姐。”说罢,敲了敲门,禀报道,“司令,大小姐来了。”
江海权正坐在椅子上黯然出神,眉头间似乎有几丝奇怪的哀伤。但一见到她,那从未见过的神色瞬间便已收敛了起来。
江净薇:“父亲。”江海权起身道:“昨儿个你二姨娘来找我。说是你净蔷妹子去了北地后,孤苦无依,希望你看,姐妹情分上,好好照顾她。”
实际上二姨太昨晚在他耳边嘀咕了一个晚上,说是净蔷对大少也有意思,希望他说服净薇可以适当为妹子创造一些机会。在她看来大少日后必定会三妻四妾的,若净蔷可以做赫连靖风的平妻,也可帮净薇这个做姐姐的巩固当家主母的位置。如此一来,哪怕到时候净薇失宠,江南和北地的结盟依旧牢不可破。当然,在二姨太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她自认为凭净蔷的手段,过不了多久,自然会像她在这司令府里一样,成为真正的当家。
赫连靖风既然答应了下来,江净蔷去北地做客一事便已经成定局。江净薇心中再不快再不甘愿,也只能回道:“请父亲放心。这个是自然的。”
所有的事情,她又有什么权利说一个不字呢?当初,选择权不在她手里。今日也一样,拒绝的权利也不在她那里。
江海权目光惆怅地打量了她良久,忽地叹了口气,道:“净薇,你不止长得跟你母亲像,连性子都是一模一样。”
原来父亲还记得母亲的样子。江净薇鼻子一酸,无法言语。江海权也不再开口,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却又不是在看她,仿佛要透过她,看着过去的影子——那个人的影子。
书房里一时间沉静了下来。半晌后,江海权起身走到书房的里侧,从最角落里头找出了一个檀木的盒子。
江海权双手递给了她:“这是当年我还未发迹时送你母亲的一个镯子,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你母亲却是很喜欢,日日戴在手上……你拿去吧……”
那盒子的式样颇为古朴,但表面却干净光滑,仿佛天天有人搽拭一般。江净薇轻轻的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玉镯子,虽然成色普通,但时隔经年却依旧光洁圆润。
江净薇缓缓抬头看向了父亲,只见他身型消瘦,头发发白。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她心中酸楚不已,父亲将玉镯如此小心奕奕地保管了这些年,看来并不是如府邸那些人所说的,对母亲无半分情分。
“净薇,你这个性子是要吃亏的。若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也应该要争取,不要什么也不争。你不争,很多时候便是生生将他推给了外人……还有,你不能什么都搁在心里,夫妻之间是需要交流的……总是不说,另一个人又怎么会知呢?很多时候,我们男人并没有你们女人想象的那么聪明。”
“就比如净蔷去北地一事,你不喜欢,就直截了当地告诉靖风……说不定,这件事情就作罢了。”
赫连靖风都已经应承下来,且看江净蔷死皮白脸急不可耐要跟随她们去北地的模样,此事已无任何置圜余地了。就算她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江海权的目光又穿透过了窗子,怔怔地落在远处。他虽是由于利益关系将净薇许配给了赫连靖风,但还是希望他和苏眉的女儿能得到幸福。
她是他和苏眉唯一的女儿。那一刻,江海权心生悔恨,后悔自己这么些年亏欠了这个女儿这么多。
数辆车子戒备森严地到了车站,府里自是有很多人来送行。二姨太更是拉着江净蔷的手说个不停,又亲亲热热地向赫连靖风再三道谢,请他务必多多照顾之类的话。
赫连靖风的神色如常峻然,只不咸不淡地一句场面话:“净薇的妹子,便是我的妹子。我自当好好照顾的。”
正说话间,只听初香的声音响起:“净薇。”原来是萧扬得知他们今日要回北地,所以特地邀了初香来送行。
云初香眼圈发红,奔过来拉着江净薇的双手,道:“怎么回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萧扬,我还不知道你今日要回去了呢?刚刚过来的路上还被侍卫拦了下来,不肯给我们放行……”
江净薇心中自然也是一万个不舍得:“等学堂放假了,你们可以来北地看我。”
初香吸着气,极力不让眼眶泪落下来。她转头对赫连靖风不客气地道:“喂,赫连靖风,净薇背井离乡地跟你去北地,你可不许欺负她啊。不然啊,我定去北地找你算账。”
江净薇不料初香会对赫连靖风说这番话,一时间感动不已。江净薇怕赫连靖风动怒,忙解释道:“初香是个直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赫连靖风沉沉抬眼,却极正色地对初香道:“你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这辈子,也只有她欺负我的份。”
此话一出,在场的数人都霍然变色。
初香方才说的话不过是离别伤感的情绪作祟,所以脱口而出。说完她就有些懊悔自己的大嘴巴了。不料赫连靖风竟说出了这一番对净薇的承诺,她震惊又愕然,望着赫连靖风半晌,忽然笑了:“赫连靖风,你可是个大人物,要说话算话啊。”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吧。我信你。”
赫连靖风微微一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此时,张立走了过来,禀报道:“大少,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赫连靖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转头对云初香道,“我知道你,你叫云初香,是净薇的好朋友。”
初香再度瞠目结舌:“赫连大少居然认识我?”
赫连靖风友好的伸出手,与初香握了握:“有机会欢迎你来安阳做客。再见。”
江净薇方才也被惊住了,她从未对赫连靖风提起过初香。这时见赫连靖风要上车了,便对初香道:“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话音未落,初香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扭扭捏捏地凑在她耳边轻轻道:“净薇,萧扬要去留洋了?我……我想跟他一同去。你说好不好?”
江净薇又惊又喜,叠声道:“那自然是好。”初香娇羞地瞧了一眼萧扬:“也不知他答不答应?”
江净薇鼓励她:“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怎么样,我都祝福你们。”
初香的脸上火烧火燎地发烫了起来:“你千万别告诉上他……万一不成,那可是要羞死人的。”
“你放心。我呢,回去后就在北地等着你的好消息。”
初香咬着红唇,羞羞答答地“嗯”了一声。
江净薇与初香挥手道别:“好了,我要走了。记得要经常写信给我。”正要上车,却听初香娇啧道:“萧扬,你这个笨蛋。这糖炒栗子明明是你找了好久才买到的,你怎么没给净薇呢?”
萧扬这时方将手中捂了许多的纸袋子递给了她。他只定定地看了江净薇一眼,低声道:“保重。”
赫连靖风看萧扬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如针扎眼,只觉碍眼之极,便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给张立。那张立一接命令,便伸手从萧扬手中接过。
“我们该起程了。”赫连靖风伸手搂住了江净薇,像似在预告专属领地一样,对着萧扬淡淡颔首,“让萧先生费心了。有机会再见。”
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慢慢驶过,田里的农人,道边的树木,还有大小不一的村庄,就像过客一样匆匆掠过。
江净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乘火车的。此时,赫连靖风与她一起在包厢里,她只觉着原本偌大的包厢霎时变得狭小起来。她平时与他相处,也基本是默默相对的,所以也不去理他,顺性便坐在沙发上,赏着外头的景色。
那秋风透过半开了的窗口,不停地吹进来,打得碎发翩然飞舞。江净薇习惯性的将它们拨到耳后。一抬手,左手上的玉镯子轻柔地蹭在了脸上,温温润润的触感,叫人欢喜。
江净薇抬手触摸着它,或许是母亲戴了经年的缘故,她一见便爱上了,昨儿回到屋里便戴进了手腕。如今抚摸着,只觉着仿若母亲陪伴在侧一般,心里头安安稳稳的一片妥当。
沙发前是一个紫檀木的几案,摆了一盆芙蓉秋艳,已开了数朵,端得是明艳照人。另外又零散的放了一些水果,糕点和果脯之类的。萧扬送的糖炒栗子也摆在净薇面前。
赫连靖风见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出神,眼圈微微泛红,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便误会了,以为她到底是不舍得那个萧扬。连看着他送的东西,也会睹物思人。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江南,不顾北地的事情,也不听众人的劝告,只为着想见她,想陪她过生辰。她却如此待他。
赫连靖风本是冷静从容的,自小在父亲的刻意培养下,早已炼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每每碰到江净薇,便全部破了功。此时见她一副黯然的样子,加上她与萧扬的事情他本就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心里的一团便火呼啦阿啦地冒了起来。他一把抓过那糖炒栗子的袋子,“飕”的一声便往窗外扔去。
江净薇还沉浸在思念母亲的思绪中,听得声响,这才抬起了头。只见赫连靖风正恨恨地盯着她,胸膛一起一伏的,仿佛极力的压抑着什么。
赫连靖风见她抬头,愕然至极地望着自己,一对眸子如秋日长空,澄净淡远,好象不知道发生何事般。他一把抓住了她圆润的肩头,咬牙切齿地怒喝道:“江净薇!”
江净薇被迫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只觉里头黑黑深深的,仿若蕴含了很多痛苦愤怒。只听他道:“我如何待你,你不知道吗?你还念念不忘那个萧扬。我真是个傻子,为了怕你受兵变的影响,故意做了一场戏,把你送到江南。为了你生辰,连夜赶往江南,只为着陪你过生辰……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当真不懂吗?!”
江净薇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仿佛一下子被人倒满了浆糊似的,粘稠空白。赫连靖风他是为了赫连靖雷和赫连靖哲的兵变才将她送到江南的……他说休了她,说要与她离婚,都是做戏,是假的……他是为了她生辰才来江南的……心扑通扑通的,一下急过一下,仿佛只欲从胸膛蹦跳出来。
江净薇只觉着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赫连靖风怎么可能为了她的生辰赶来江南呢。
忽然便忆起了当日赫连靖风说要送她去江南探望家人的时候,对跟她说,叫她多准备点首饰衣服带回去。她当时听了,极为不解。他却只说:“你现在已经是北地的督军夫人了,若是太寒酸了,你父亲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这样好了,你都带着,到时候不想戴就放着,若是想戴,也可以随意挑。你们这些太太们在一起不就比这些个衣服首饰吗?!”
所以才会有那些跟她一起回江南的首饰和那笔巨款的银行存单。
现在想来,那他是在为她安排后路。若是他失败了,她亦可以拿着那笔钱优裕地过一辈子。没有他赫连靖风的一辈子。
江净薇顿觉自己鼻酸眼热,怔松不已。
赫连靖风缓缓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拥着羲世奇珍似,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这个小偷。你偷走了我什么,你不清楚吗?”
他这是在间接地说他喜欢她……江净薇傻傻愣愣,完全无法反应。
赫连靖风竟然是喜欢她,所以才如此的对她。这是真的吗?或许是太过美好了。江净薇觉得依旧不敢相信。
“当日喜鹊在府邸煎堕胎药,我起初以为是你不肯要我的孩子……后来我便查到赫连靖哲与八姨太之事。方知我是误会你了……于是,我便将计就计,借机做了一个局,与你大闹一场,把你赶回江南……”她在他父亲的势力范围方能确保毫发无损。
她的发丝又一丝一缕的与他的手指纠缠着,她温软的身子真真切切的在他怀中……赫连靖风只觉得心里头温暖安稳,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的满足。
很后来,很后来,赫连靖风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幸福。
只是他不敢问?他赫连靖风居然也会怕。他怕她说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此刻,他只要她在他怀中,谁也抢不出,谁也夺不走。她是他的,自她答应他父亲来北地与他成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他的,永远是他的!
至于萧扬,日后若是还敢肖想他赫连靖风的女人。
哼哼,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江净蔷上车后,便在侍从的安排下进了自己的包厢。她本以为赫连靖风定是会前来瞧瞧她,与她说话。
“这年头的男人有几个是不偷腥的。咱们女人要懂得把握最佳机会。就跟娘当年一样。若不是娘当时看中了江海权他日必定有出息,娘怎么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不放!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货色,再情有所钟的男人也经不得女人缠……”
临走前,母亲凑在自己耳边把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让自己去了北地要使尽各种手段把赫连靖风拿捏在手中。
江净蔷素来对自己的姿色是十分自信的。况且赫连靖风素来潇洒风流,成亲前便有许多不知真假的风流韵闻,所以她倒不信她这等姿容会入不了他的眼。但左等右等,大半天下来除了自己的丫头外,也不见半个人影。
她偶尔出去查看,都只见几个持枪的侍从护兵柱子似地站在包厢门外,问起话来,总是一问三不知。若是往日在江府,她早就发脾气摔东西了。可如今为了她进赫连府邸的大计,怎么也得做出一番端庄贤淑大方得体的样子。
瞧着车窗外的景色,来来去去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房子山川之类的,瞧得久了,乏味不堪。好不容易按耐着性子熬到了晚膳时间,只见丫头送了饭菜过来。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吃饭,楸住她连声追问:“大少在哪个包厢?大少用膳了吗?”
那丫头知道她是少夫人的妹子,不敢得罪,便怯声声地回道:“回小姐的话,大少和少夫人在最里头的包厢……”
江净蔷一听,片刻都等不了,便兴冲冲地施粉涂唇,来到了赫连靖风包厢的门口。她见有好几个侍从和听差站着,便高傲地仰着头吩咐道:“还不快给我开门,我要见大少和我姐姐。”
彭定力双脚一并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回道:“江小姐,大少在里头休息的时候,闲杂人等不能随便打扰!”大少与少夫人一月多未见,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彭定力等人能入赫连靖风的眼,跟随随赫连靖风左右,自然都是极有眼力劲的。
江净蔷素来在江府娇蛮任性惯了,哪里容得下别人拒绝,闻言便怒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有胆子说我是闲杂人等。”
彭定力依然是那句话:“江小姐,是大少吩咐了我们,谁也不见。”
“你不去禀报,怎知道大少不肯见我呢?”
“江小姐,不是小的不给你禀告。但大少确实吩咐我们不要去打扰的。这里的几位弟兄皆可以为我作证。”彭定力跟在赫连靖风身边久了,见惯了对赫连靖风投怀送抱的各色女人,他见江净蔷的模样,怎么会不知她的小九九,心中鄙夷,只是面上不好表露而已。
江净蔷见他一再推拒,不由地大为光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拍着门,扬声便唤:“姐夫,我是净蔷。”
彭定力等人双手一拦:“净蔷小姐,请别让我们这些下属难做。”
江净蔷自然是不理睬他,只管喊道:“姐夫……姐夫……我是净蔷……”
包厢内毫无声息传来,似无人在里头一般。一时间,惟有火车隆隆之声在耳边徘徊。
好半晌后,屋内方传出了赫连靖风慵懒的声音:“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般大吵大嚷的。”
彭定力忙回道:“大少,是江二小姐来了。”
里头也不知怎么地又静默了许久后,赫连靖风方道:“让她进来吧。”
彭定力这才推开了门,对江净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江净蔷洋洋得意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腰肢款摆着跨进了包厢。
这间包厢自然与她住的那间不同,她一入眼的是间类似小客厅的房间,里头又有间休息的房间,用白色蕾丝的帘子隔开着,大约因为布料轻软,所以随着火车的晃动而左右摇摆。摆设一类也是极奢华富丽,西式的沙发,木质几案上铺了同款的白色蕾丝布。
江净薇从休息间里掀了帘子出来,含笑问道:“妹妹用过晚饭了吗?是不是在火车上觉得闷得紧?”
江净蔷见她穿着一件素色格子的旗袍,与早上时穿的鹅黄色不同,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韵。江净蔷也不知怎么地,只觉得瞧着刺眼极了,面上自然是一丝不露,嘟着嘴道:“是啊,我一个人在包厢里无聊死了。所以过来瞧瞧姐姐和姐夫。哦,对了,怎么不见姐夫呢?”
正说话间,赫连靖风慢慢从里头踱步了出来。江净蔷一见他,脸上变戏法似地漾起甜笑:“姐夫好。我一个人火车上实在是闷得紧,所以想过来陪你们说说话解解乏。”
赫连靖风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对着净薇道:“不是方才说饿了?叫人把晚膳端进来吧。”说到这里,这才把目光望向江净蔷,“都这个时辰了,妹子用过晚膳了吧?”
江净蔷咬着唇,作出一番可怜兮兮地模样:“没有。想着一个人用晚膳,就觉着自己好可怜,什么胃口也没有。”
江净薇看了赫连靖风一眼,见他不作声,便道:“那妹子不如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吧。”
江净蔷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声应下。
听差们很快就将饭菜端了上来,六菜一汤,虽说与北地府中是不能比,但跟随来的厨子亦尽了十二分的心,每道菜都是小小巧巧的份量,搁在白瓷盘里,十分精致诱人。
江家的用度自然不会差,但饮食方面碗碟都是用繁复折枝的粉彩碗,反而不若白瓷碟清爽。江净蔷一见,便赞道:“姐夫,这几道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这几个白瓷碟瞧着就是上好的舶来瓷器。你瞧这几朵素淡的小花和小枝蔓,把菜色衬托得越发诱人了。”
赫连靖风听了,微微一笑,转头对净薇道:“你看,是真不错吧?”
江净薇脸色微红,只道:“吃饭吧。”
“这不是什么舶来的瓷器。你姐姐说我们中国的瓷器是第一流的,洋人不过是在偷学我们的基础上做一些小改动,然后再用船运过来,高价卖给我们。这几朵小花和小枝蔓都是你姐姐平时无聊消遣画的。我不过是拣了几张画,向江西的瓷器商定制了一批出来,让府邸用而已。这只是其中一套而已。”
“啊!”江净蔷愕然至极,想不到这瓷器上的图案居然是江净薇画的,更没想到赫连靖风竟让人按她的画定制府邸用具。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来,净蔷,吃菜。”来者便是客,江净薇招呼着江净蔷用膳。
赫连靖风则一直表情淡淡的,此时拿起了小瓷碟夹了好些菜搁在上头,递给了净薇,也不避忌江净蔷,款款叮嘱道:“你别尽顾着招呼妹子,自己也多吃点,这些天都瘦的只剩骨头了。别人若是不知,还以为我赫连靖风虐妻呢。”
赫连靖风对着江净蔷,则只是客套话而已:“净蔷妹子你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江净蔷眉头不为人知地一蹙。她素来对自己的身段容貌自信的很,一直觉得若不是去年父亲定要以嫡出的理由将净薇许配给赫连大少,否则现在在大少旁边的便是她了。她本来没有见过赫连靖风倒也无所谓些,但一见之后,只觉赫连靖风的霸气俊美,是她身边无人能及的,不由地万分懊悔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就跟父亲软求硬磨,迫得父亲答应为止。
不过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无济于事。她觉得只要自己能够接近赫连靖风,以她的姿色和手段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于是便有了这次跟着来北地一事。
然如今看来,赫连大少比她想象的还要在乎这个江净薇。她可千万不能轻敌。这件事情须得好好从长计议。
这一顿饭吃得江净蔷堵了又堵,所有的饭菜都在喉咙口,吞咽不下。
菜撤下去后,听差们又送上了热茶。江净蔷试图找各种话题跟赫连靖风聊天,江净薇也不插嘴,只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赫连靖风心中极为不耐烦。其实他哪有什么话与江净蔷可聊的,只不过是看在净薇面上,问三句答一句罢了。
对江净蔷的表现和企图,赫连靖风又岂会不明白。当时应下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如今,他与净薇和好如初,巴不得一分一秒的缠在净薇身边。且下午,他对净薇袒露心事,净薇虽没有回应,但方才亲密极致时缠缠绵绵的他耳边唤他的名字,便已经使他欣喜若狂不能自己了。他素知净薇的性子,此番怕已是她对他最大的回应了。
好不容易又挨了片刻,赫连靖风终于是忍无可忍了,道:“净蔷妹子,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第一次到北地,在火车上要好好休息,下了车才能尽情游玩。”
如此明显地端茶送客之态,江净蔷再不识相,也不好再待下去了,便告辞回了自己的包厢。
江净薇只觉得大为不好意思,啧道:“怎么跟下逐客令似的?多不好意思啊。”赫连靖风一把搂住了她,指着头顶上方的电灯,道:“你不觉得我们这里的灯已经够亮了吗?”
又说:“咱们分别了这么久。她这般不知情识趣……我如此说话已经很客气了。要不是碍着你的面子,以我的往日的性子,我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她。她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还要我告诉你不成?”
原来他心知肚明地很,且对江净蔷完没有半分心思。否则又岂会如此坦坦荡荡地跟她把话头挑明了呢。
这一刻,江净薇的心里就如同化作了一滩水般,只觉得清清软软的。
“你知道?”
“你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江净薇莞尔一笑,望进了他的眼,轻轻道:“傻子。”
这样子的狡黠可爱,赫连靖风却是从未见过,他扑了过去:“反了,反了。居然敢这么叫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阳光透过火车的玻璃点点滴滴的射进来,但却钻不进车窗内厚厚的天鹅绒帘子,所以整个包厢还是暗暗,仿佛混沌初开,一切皆处于朦胧中。
赫连靖风已然醒了,江净薇猫似地卷缩在他的怀中,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向上弯着,显然好梦正酣。
犹记小时候的夏日夜晚,母亲抱着他在园子纳凉的时候,每当有流星滑过的时候,母亲便会让他许个愿望,说流星会帮他实现的。年少的他总深信不疑。后来母亲去世后,父亲将他送到了国外,打那时开始,他便知所谓对着流星许愿不过只是个寄托而已,十之八九是不能实现。
然,此时此刻的他却是想着,倘若真有流星划过,他便要许一个愿望,只盼此刻能长长久久。
事实上,赫连靖风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江净薇动了心呢。他偶尔回想,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境况。她蓝衣黑裙,粉黛未施,明明是一副见惯了的普通女学生打扮,偶尔微笑,也是清清浅浅的一抹。
然,就那次的短短一面,他便同意了父亲的婚事。成亲后,她还是如此模样,仿佛他与其他人没有什么分别,对他是温婉的笑,对别人也是温婉的笑。
自赫连靖风留洋回国正式在宴会上亮相后,多少名门淑媛对他趋之若与,用尽了办法手段想结识他,绑牢他。她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从不过问他的行踪。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欲擒故纵,到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不在乎。
可是,她在的地方,总叫人心中有种清清静静的安定。仿佛有她在身畔,一切都温暖安宁。
张立等人是轮流守卫的,见赫连靖风拉开了门出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忙道:“大少,可是要让人送早点过来?”
赫连靖风一看车窗外的太阳,已近中午时分,便吩咐说:“不用了,你让人去厨房看看。昨日的火腿香菇炖鸡不错,少夫人爱吃,问问还有食材吗?有的话,中午叫人再做一份送上来。”
张立打发了人下去后,两人便进了赫连靖风的工作包厢,张立又报告了一些琐事。
等赫连靖风处理完毕回去的时候,江净薇已经起了身,正坐在沙发上打理一头长发。他不觉微笑,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梳子,替她梳理了起来。
车厢里虽然封闭性良好,但火车隆隆之声始终在耳边萦绕。然,两人静默不语,却清晰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那一头黑发如绸缎般,就这么躺在他手心里。赫连靖风替她梳一个发髻,然后用长宝石发夹固定住。
江净薇取了镜子一照,发髻挽得松松散散的,头才一动,耳畔便已有一络发丝滑落下来。赫连靖风抬手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俗话说熟能生巧……以后多练习练习,想来就会熟练起来了。”
此时,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张立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少,午膳准备好了。”赫连靖风道:“送进来吧。”
喜鹊和几个听差便推了门进来。平素喜鹊都是跟在净薇身边,形影不离的。但这几日,都只是在外面侍侯,也不方便进包厢。这时,指挥听差将东西摆好了,她瞅着江净薇散乱的发髻,捂嘴一笑:“小姐,你头发弄得这么松,这发髻动一下就会马上散掉。”
江净薇瞧了赫连靖风一眼,只是不语。喜鹊又怎会知道其中原委,自告奋勇地道:“小姐,你坐下,我重新帮你打理一下头发。”
“不用了。”江净薇抚着发髻起了身,道:“先吃饭吧。”
喜鹊却是不死心地一再道:“小姐,那我吃好饭再帮你挽头发。”
言者无心听着有意。赫连靖风的脸色已渐阴霾,江净薇实在不忍喜鹊撞在火山口上,便微笑道:“你去忙你的。我吃过饭就在沙发看一会书,散了就散了,又不是要出去见客。”
喜鹊出去后,赫连靖风才拉着她坐下,道:“还好这丫头走得快。她若是真敢替你重弄,回府邸我定要派一个难伺候的活计给她,以示惩罚。”
江净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怜的喜鹊完全不知自己方才逃过了一劫。”
“反正不许她重新给你弄。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你梳发挽髻。”
赫连靖风身后是车窗,天鹅绒窗帘已经拉开了,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把车厢里的一切都镀上了层耀眼夺目的金色。而他就坐在那一片金黄的颜色里头,江净薇顿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片刻,赫连靖风才听见江净薇轻轻地说了一个“好”字。
数日之后,总算是到了安阳车站。李家钟自然是早早地安排了调了士兵警备了,比江净薇回江南之日自然是多了好些士兵和随身的侍从。当她被赫连靖风牵着,相携着下火车,当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江净薇犹记得她初来时,虽然淡然,但还是压抑不住对未来的的惶恐。但今日,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缓缓走下火车。
这一刻,江净薇只觉心里头安安稳稳地幸福。
督军府邸一切如常。倒是喜鹊消息灵通,第二天一早,在她梳洗时已唧唧呱呱地说了起来:“小姐,听说二少爷和四少爷已经被大少送出国了。二姨太也送去别院静养。小姐,从今往后啊,你在府里的地位可是大大不同了。”
原来他把叛乱的二少和四少送了出去,这个自然是要比留在北地好。其实一般叛乱的为首之人,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加上前几次的暗杀……赫连靖风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已足见他宅心人厚了。若是今日换作失手的是赫连靖风的话,以赫连靖元毒辣的手段……江净薇想想都不由地后怕。
那几日在火车上,她问起这事,他只轻描淡写地道:“这些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又不懂这些,问它作甚?!”
现在想来,其间的惊心动魄定是出乎她想象的。但他却在事发之前将她送回了江南,就为了她可以逃过叛乱之劫。
江净薇不是不感动的。
她后来问过靖琪反叛那几天的事情。靖琪只说,事发之前,她就被大哥派了心腹秘密送到了一户农家,足不出户了大半月,一直到大哥捉住了反叛的所有人,控制住了局势,这才派人将她从农家接了回来。所以,她对发生的事情亦是半点不知。
对于二姨太赫连靖元等人,靖琪道:“我最是讨厌二姨娘和靖元哥了,现在大哥把他们都送走了。真是大快人心。不过靖哲哥人还是蛮好的。我记得以前大哥出去留洋的时候,有一回我发高烧,被他发现了,他还给我请了大夫呢……”
如今这世道,成者为王败者寇。幸好,赫连靖风赢了。
江净薇深深地庆幸这一点。
这日下午,江净蔷来了小院。她穿了件胭脂红印大花旗袍,尽显一副妖娆好身段,踩着舶来的高跟皮鞋,一步一款摆而来的时候,连喜鹊都瞧直了眼,忍不住在净薇耳边碎碎念道:“这二小姐与二姨太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走路都会勾人。”
事实上,江净蔷一进入府邸后,就与后院家眷们打得一片火热。她素来嘴甜会哄人,如今更是刻意讨好,人来人往之间又落足了本钱。加上如今的北地是赫连靖风的天下,江净薇主持赫连府邸大小事务,是府邸真正的当家主母。府里都是些聪明人,知她是江净薇的的妹子,对她自然是笑脸相迎,给足了脸面。双方都是刻意地逢迎,短短时日下来,江净蔷俨然已成是赫连府中的一员了。
江净薇亦是午睡刚醒,便挽了个发髻换了件缀蕾丝花边的宽松旗袍,命人在花厅摆了下午茶招待她。江净蔷娇娇地唤了声大姐,便施施然地入座了。
江净蔷端起了杯子,饮了几口咖啡,客套了几句话后,便挑明了来意:“大姐,我来北地之前,父亲是不是跟你谈过一番话?”
江净薇只作不知,把脸对着她,含笑道:“父亲与我说了很多的话。不知妹子指得是哪一件哪一桩呢?”
江净蔷搁下了咖啡杯,敛了笑意,极认真地道:“大姐,你也就别在妹子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父亲既然同意让我来北地,他的意思便是让我们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大姐,这件事情呢,父亲也是为了你好。这男人的新鲜劲很快便会过去,到时候还不是三妻四妾地进来……既然如此的话,不若你我联手……以咱们两人的姿色和本事,日后这赫连府啊,便是你我的天下。”
江净蔷说话期间,江净薇一直不动声色地握着小银勺搅拌咖啡,待江净蔷说完,她方缓缓地搁下银勺。站在一旁的喜鹊则没那么沉得住气,她与江净薇两人从小在府邸便受尽了二姨太与江净蔷的欺负,此时对江净蔷这番无耻的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翻着白眼道:“哎吆喂,我喜鹊见过不要脸的,可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二小姐,我告诉你,大少对我们小姐好着呢。你少来使坏便成!”
江净蔷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喜鹊:“这年头有这么对主子说话的丫头吗?!倘若在咱们江府,这样的丫头早就让人用乱棍打出去了。大姐,你看你连个丫头都管不好。你说你能管得住姐夫吗?”
江净薇终于是抬头望向了她,淡淡道:“我管不管得好自己的丫头,拿不拿捏得住自个丈夫,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净蔷妹子你费心了。我想妹子的话也说完了,咖啡也喝了,那么我就不送了。妹子你慢走。”
“大姐,我知道我的话不好听。古人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得空的话就好好想想。我方才说的话呢,确实是有为自己打算的成分,但何尝不是为你,为我们江家在打算呢?!”江净蔷没料到江净薇会给自己这么一个不软不硬地钉子,她素来心计多,瞬间便放软了态度,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如今姐夫是宠你,但你能保证三五年后十年后?大姐,做人要懂得未雨绸缪,提前为自己好好打算。如果日后这赫连府邸总归是要有姨太太进门的话呢,大姐何不就接纳我,我们姐妹联手……只要有我在,大姐你大房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但若是换了一个人,谁能保证她不觊觎大姐你的地位呢?”
“喜鹊的话说得实在是太好了。这年头,我见过不要脸的,但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个女孩子家不知羞耻地说要嫁进什么府邸做小,也不去问问人家要是不要?”花厅门口传来了脆生生地讥讽之语。江净薇闻言抬头,看到了一脸怒容的赫连靖琪。
“我告诉你,依我大哥的性子,要么不爱,若是爱了,便是一生一世的。再说了,旁的我是不知,但凭你这样俗气难看的容貌,你能入得了我大哥的眼,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大嫂温柔贤惠,在我们赫连家,上得我大哥宠爱,下受仆人们尊敬。中间还有我这个小姑子的敬爱。你看看你,你哪点能与我大嫂比?想进我们赫连家的大门,你做梦!”
“你!”江净蔷在江南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主,从未被人这般当面指着鼻子痛骂。一时间,她气得脸色犹如染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你什么你?!想骂我还是想打我?江净蔷,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是哪里?这可是赫连府邸,我是赫连家嫡出的七小姐。你呢,不过是我们赫连家一个白吃白喝的一个客人而已,别把我大嫂的客气当福气……我告诉你,若不是我瞧在我大嫂面上,我即刻便叫人把你赶出府邸。”
“江净蔷,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欺负我大嫂,我见你一次骂你一次。还有你识相的,就赶紧回去。”
江净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赫连靖琪,似看了一个不认识之人。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直娇娇怯怯躲在她身后的靖琪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
后来,喜鹊数次咂舌:“七小姐啊,真的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娇娇怯怯地一个美人,原来发起火来跟小老虎似的。将门出虎女啊,不愧跟大少是一母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