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江蓦然穿上黑色及膝羽绒服,整理好毛衣下摆,将羽绒服的拉锁一拉到顶后背上银色双肩包,再戴上浅灰色的针织帽,一脸平静地望着站在自己对面慢吞吞地系着围巾的梁俏。
这是一条男士围巾,又长又大,是江蓦然刚刚给她的。她拿着围巾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江蓦然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主动帮她盘好顺便打了个结。
梁俏的脸有点红,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两本结婚证,递给江蓦然一本,说:“没什么想说的。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挺想让你掐我一下的,看看是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他说。
他表现得太过冷静。他越冷静,她越别扭。于是她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
“嗯?”她瞪大眼睛,洗耳恭听。
江蓦然将结婚证塞进羽绒服侧面的大口袋里,对她伸出右手,说:“余生请多关照,江太太。”
梁俏立马跟他握了握手,说:“好的好的,我们互相关照。”
一旁的民政局工作人员看见他们一本正经得跟领导人会晤似的,忍不住发笑,梁俏有些不好意思,收回了手,插进兜里。
“我要回学校了,下周放寒假再回来。”江蓦然道。
梁俏点了点头:“行,学业要紧。”
“你把手机拿来。”待梁俏把手机交给他后,他飞快地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编辑姓名的时候,发现“老公”这两个字已经被占用了。他直接返回通讯录,把那个“老公”删除,存自己的号码时也没有再用“老公”两个字,而是改成了“小可爱”三个字。
梁俏挑了挑眉,心想,他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儿,这么幼稚。
江蓦然将手机还给梁俏,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了。梁俏翻开红色的结婚证看了一眼。看着貌合神不合的合影,觉得很奇怪。她拖到二十五岁才谈了第一个男朋友,谈了两年,却在婚礼的前夕跟一个陌生大学生结婚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希望自己清醒一点儿儿、振作一点儿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追着江蓦然跑了出去。
民政局门口的大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红黄相间的石砖。
她穿着拖鞋追上马路,喊了一句:“江蓦然!”
江蓦然一脸诧异地转身,说:“这么冷,你跑到路上干什么?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吧。”她向他走近。
“疲劳驾驶很危险,你应该回家休息,我打车去。”
“哦,那我想问你个问题。”她说。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两人的身边,江蓦然单手搭在车上,认真地望着她:“说。”
“你没拒绝和我结婚的理由是什么?”她呼着白气,字字清晰地问。
江蓦然愣了愣,回答她:“为什么要拒绝?你长得挺漂亮的,身材也好,家里还有钱,我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
“就这些?”
江蓦然笑着朝她眨了一下眼。他的皮肤很白,显得他的眉眼更加动人,还有他浅粉色的薄唇,弯起些许弧度,令他看起来像一只从雪地里奔向她怀里的小狐狸,他说:“还有别的,不过要等我回来试一试才知道。”
江蓦然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梁俏。她跑回自己的车上,坐在驾驶座上琢磨着他刚刚的话,什么叫回来试一试才知道……
马路边的扫雪大队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梁俏却掏出还热乎的结婚证,再一次看了起来,半晌后,她咬了咬下唇,嘀咕道:“我居然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她甚至不知道江蓦然的家庭情况,不知道他是否健康,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不良嗜好。
她将头重重地靠向座椅,仰头长吐一口气,回忆起这两天的一切……
昨日,十七点三十分。在和最后一位要办结婚周年派对的客户谈完事情后,梁俏开车去接她那被人甩了并且被赶出家门的闺密陈碧莹。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陈碧莹住的地方。
下车时,她拿出手机,对着站在一大堆行李边上的陈碧莹开始录像,并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奉劝你们这些小姑娘,谈恋爱的时候千万不要跟男朋友进展得太快,不然这就是下场。一旦分手就无家可归了。”
陈碧莹穿着一件厚重又蓬松的羽绒服,噘着嘴瞪她,说:“你能不能别录了?有意思吗?”
梁俏收起手机,拎起两个大袋子放到自己的车后备厢,说:“那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梁俏以为陈碧莹没地方住,便收留了她,带她住进了自己的新房,陪她一起睡次卧,主卧留到自己洞房花烛之夜再住。
在帮陈碧莹收拾了好几个小时的行李之后,梁俏累得倒头就睡,却在凌晨两点半左右突然小腿抽筋,被惊醒了。
身边的陈碧莹不见了,她起身摸着黑走出房间,听到对面的主卧里有说话声,是一对熟悉的男女声。
“陈碧莹你可真行啊,居然跑到我跟梁俏的新房来闹了!要是被梁俏察觉,咱俩都得玩完!”
“我不要名、不要分,白白跟了你两年,你说找个老实姑娘结婚,我就得滚?行,你可以结婚,咱仨一起过日子!”
“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儿儿?你疯了?你们两个是朋友!是闺密!”
“闺密怎么了?你是我的初恋,没有我的成全,哪有她的位置?她不应该感谢我吗?”
新房的暖气效果很好,只是此刻梁俏从头顶凉到脚底,跟数九寒天时被人兜头倒了一盆冷水一样,暖气都拯救不了她了。
她走进厨房,摸起那把全钢的菜刀直奔主卧,推开门后啪的一声按下了开关,房间里瞬间亮了起来。眼前的画面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堪,床铺还是整洁的。他们只是一同坐在她的床上谈判,突如其来的亮光令他们同时眯起眼,只有梁俏一个人双目通红。
她举起菜刀指着床上的陈碧莹,冷笑着说:“我当然要感谢你,谢谢你把这个人渣从我身边带走,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不忘!”
“俏俏……”丁耀森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菜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梁俏咬牙切齿地看向他:“也谢谢你,丁耀森。谢谢你让我看清自己的闺密是人,不是狗。狗永远是狗,人却不一定一直都是人!”
陈碧莹不怕梁俏,只是有点怕她手里的菜刀,内疚地道:“对不起,梁俏。”
这句虚伪的“对不起”让梁俏彻底发狂了,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
“梁俏!”丁耀森往前走了两步。
梁俏咬牙切齿地道:“我现在听你叫我的名字就觉得特别恶心!咱俩完了,丁耀森,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说完,她转头就走。听到丁耀森跟出来的声音,她开门时停了停,背对着他说道:“你再跟着我,我就对你不客气。这房子我明天就挂中介,我不要了,记得把陈碧莹那些破烂搬走,不然我就让中介扔了。”
深冬凌晨三点。H市银装素裹,雪花像棉絮一样缓缓落下,没有一丝风,地面的积雪已有成人膝盖那么高,路上车辆寥寥无几,街边闪烁的广告牌与霓虹灯也仿佛蒙着一层朦胧的白纱。
身着单薄睡衣睡裤的梁俏艰难地走在无人的雪地里,脚上的兔毛拖鞋已经灌满了雪,雪融化后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冷。
从她的新房到她的工作室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可因为雪大路难行,她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到。
前面的大门有机械锁,她没带钥匙进不去。后门是指纹锁,她绕到后门,开锁进门。
她飞快地关上门,站在工作室里抖得像个筛子,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不知道抖了多久,她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她脱下湿漉漉的拖鞋,光着脚走到电闸箱旁,推上电闸,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端着杯子上了二楼。
她端着杯子坐在椅子上,一直坐到天彻底亮起来。楼下马路上的环卫工人已经忙碌了好一阵,那杯水从滚烫放到冰凉,她一口都没喝,最后让她不得已活动自己僵硬身体的原因是她流了两条鼻涕,她只能起身去拿纸。
今天是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天,她弟弟坐下午的飞机回B市,明天开始要进入期末考试阶段了,本来不想让他担心,但她更不想让爸妈担心,所以还是拨通了梁俊的电话。
八点不到,梁俊还在睡觉,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姐”。
“梁俊啊,你别睡了,醒一醒。”她叹息一声,只有发火的时候她才叫梁俊的全名。
虽然梁俏现在没有发火,梁俊也没听出她后半句话里的无奈与无助,但是一听到自己的全名,他便条件反射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显然也精神了不少,说:“醒了!怎么了?”
梁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说:“你帮我从家里带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再带一件大衣到工作室来,别让爸妈知道,你来就行。”
“现在?”
“嗯,现在。”
梁俊并不是一个行动特别快的大男孩儿,但他特别怕梁俏,挂了电话后一分钟都不敢耽搁,跑到梁俏的房间翻箱倒柜,非常听话地找了一件白色T恤、一条紧身牛仔裤、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脸都没洗,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