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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爱还会自己发声

傍晚,落日余晖下,城中的TimeCity美术馆如一方净土,静静矗立,迎来送往每一位客人。

时近闭馆,馆长老先生拄着黑杖,耐心陪着最后几位客人,笑谈着一些话题。

忽然,门口的几位保安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大叫:“馆长,不好了!”

老先生蹙眉,他最不喜人无端慌张,既失了优雅,也失了理智。

“什么事?”

“他们……不知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大门已被人一把推开。

清一色的黑色西服,步履整齐。是训练过的,还是那一种用生死做引线,从风雨杀伤中训练而成的。

尹谦人吩咐了一句:“清场。”

短短数分钟,馆内四下无人,来人将大门关上,与世隔绝。

馆长看了一眼,心中了悟:绝非善类。

老先生拄着黑杖,视线落在了正中央那一个男人身上,他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但老人知道,这些人里面,真正的上峰,就是他了。

好美的一个人。

漂亮成这样子,又隐隐现了杀性,既惊又艳,诱得人移不开眼。

馆长认识其中一个人,尹谦人。就在纪以宁来此工作的前一天,他亲自拜访过他,将一个人的话带给他:他划定了一个圈,将纪以宁绑在其中,不许任何人带她跨出这个圈。老先生微微一笑,他终于见到了,这一位带话给他的人。

年迈的老人更显通透:“久仰,唐易君。”

唐易脚步不停,直直走向他。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痛快,”他开口,声音充满腥气,“馆长先生,把纪以宁交出来。”

老人看着他,没有说话,独自权衡。

唐易今日毫无耐性:“如果您是在想,如何对我隐瞒或是推拒,那么我想告诉您,不必了。纪以宁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找到的。通不通过您都可以,无非花一点时间。您告诉我的话,这份人情,我唐易记下了。日后您若有求,唐家必定以大礼相待。”

这种人,不好惹,一两句话,就把威胁和引诱都讲清楚了。这是一个会谈判的人,看透人心,手里有糖,还有枪,必要时用糖,用不了糖,就用枪。这样一个男人,你很难拿他怎么样。有一瞬间,老人有些担心,以宁那样的女孩子,怎会是这人的对手。

老先生缓缓开口:“找到她后,您想如何?”

触及底线,唐易眼神冷了下来:“夫妻之间的事,不必对外人讲。”

“那么,我很抱歉。”

权衡之下,老人做出了决定。那样柔弱的女孩子,是会叫人心甘情愿保护她的。

“我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只对我请了假,至于其他,是她的隐私,我没有多问。”

经历过起落的长者,是很难应付的。说不说谎,都能很好地掩饰。唐易怒火中烧,稍稍放了她出去,就让她认识了这么多人,一个又一个,要将她从他身边带走。她让他愤怒,他几乎能想到她离开的样子:她站在门外,静静地听他和简捷说话,听完了,抿一抿唇,转身把手里的点心丢进垃圾桶,然后离开。

典型的纪以宁式作风:你不说,我不会问;我要走,也不必同你讲。

一讲,就俗了。

唐易渐渐控制不了自己,沉声喊了一声:“谦人。”

“是,易少?”

他怒火中烧,失去理智:“给我拆了这里!”

尹谦人就像唐家其他所有人那样,评判是非的标准都在“唐易”这个名字。听到吩咐,立即执行,带着一种盲目。

馆长戳着黑杖,神色焦急:“你们不能这样!”

唐易今天存心要作恶:“可以。把纪以宁交出来,我绝不为难这里。”

馆长以黑杖敲地,左右为难:“我不会拿以宁来换这里。”

唐易的耐性荡然无存,吩咐道:“踏平这里。”

气势整齐的一阵应声响起:“是!”

就在双方陷入僵局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等一下!”

他直直走向唐易,神色平静:“你不能这么做。”

敢当面阻止唐易的人,只有唐劲。

唐易的温情算是用尽了,杀性尽显,唐劲的公然阻止令男人勃然大怒:“我怎么做,轮得到你反对?”

尹谦人站在一旁,心跳漏了一拍。视线向唐劲投去,一时间也没了章法。不晓得这两人公然对峙,他该帮哪一边。

有一种成全,叫唐劲。

他身上有常人不常有的大气,平时不常见,只到了紧要关头才会现出本色一二,好似千年寒雪化了水,尘世的沉重凝固也因它而温柔了。

“以宁不见了,我也有责任。若不是那天我去找你,你也不会出手。”唐劲掏出两把钥匙,递到唐易面前,“我的公司,或是家里,你有兴趣的话,我的地方随你砸。”

唐易盯着他,强势逼人:“你以为我不敢?”

“有什么是你唐易不敢的?”

唐劲唇角一翘,以无形的温和化解了他赶尽杀绝的攻势:“我在唐家二十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你面前玩花样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我不会做。”

唐劲也不去管他心里在想什么,顺势把钥匙放进他的西服口袋:“只有这家美术馆,还有这里的人,你不能动。以宁有多珍重这里,你比我更清楚。你动了它,以宁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唐易怒意很盛,骨节泛白,唐劲几乎听得见他握紧的拳发出的声音。

“你去联系你的人,三分水路七分陆,吩咐下去,也是件大事。你亲自要找人,动静太大的话,搞不好会惊动旁的势力,让他们盯上以宁,那样就危险了。”

唐劲走近他,压低了声音,在唐易耳边交出一句承诺,正邪相混,黑白难辨。

“至于这位馆长先生,我来搞。”

老馆长看见唐劲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人,端着精致茶具。

他看了这个年轻的男人一会儿,见人辨色大半生,竟也看不透眼前这人究竟是真正个性温和,还是深藏不露。老先生大抵是明白的,像他那样的人,有怒意是太正常的事,唐劲却不一样,唐劲是不大有怒的。

馆长细细去看他。

锋芒藏得这样好,当真是修养极深。

“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十分抱歉。奉茶一杯,还望您见谅。”

唐劲笑,眼神往后一挑,身后的人心领神会,摆上茶具。唐劲落落大方,请馆长坐下,拿起茶具,行云流水。

老先生赞叹:“好漂亮的手法。”

“哪里,”唐劲温和一笑,与他应答,“和、静、清、寂。从前以为,所谓茶道四魂,我可以做到一二;如今见了您,才明白,是要有与尘世共存数十年的修为,才做得到的。”

老馆长笑了:“您不用为了得知纪以宁的下落,如此恭维我。”

“恭维?就太怠慢您了,”唐劲这个人,这个样子,是很容易令人信任的,“恕我直言,不是所有人面对唐易,都有您方才那般坚守的勇气。”

老人一笑,心性仍在:“年纪大了,见到年轻人那般咄咄逼人,总看不过去。”

唐劲不急不缓,悉心冲茶,缓缓道:“听过唐家吗?”

“呵,黑色的世界,与我这等普通人不同道,不相谋。”

“看来,您是懂的。”

“那又如何?”

“是行家的话,就会明白,唐易方才那样子,他不是认真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问:“不是认真的?”那他认真起来,还要怎样?

唐劲温和而平静,茶香绕手,抹杀一切暴力:“如何救这乱世?织田信长杀人如草。他信的是这个,认真起来,要怎么样,您认为呢?”

老人微微变了脸色。

“是威胁我吗?”

“不是,”唐劲没有看他,专心侍弄茶,“是想讲一个故事给您听。就算是满手鲜血的人,也有为了一个人,永远不可为的事。”

“……”

“他不会伤她。心上月光,怎么舍得伤。您应该也是,隐瞒她的下落,只不过是担心她过不好。但唐家这个地方,动静太大,就会惊动旁人。若旁人插手,想要利用她存心作恶,那就不好了。唐易他担心的,其实是这个。”

唐劲不急不缓,说完一番话。

他托起碗,手势漂亮,将亲自制好的一碗好茶奉于老人面前,是请求,也是威胁。软硬兼施,是唐劲的拿手好戏。

“您一定不想看见,以宁因无人保护,而被有心之人捷足先登。若真那样的话,这里面的责任,您这位知情而不讲之人,是最重的。一念之差,是可以定生死的,桶狭间一念得天下,本能寺一念失天下,都是同样的道理。这一点,还希望您一定要想好才可以。”

“……”

老人看着他,半晌,接下了他手里的好茶。

五分钟后,唐劲从内屋走出来,七情未现,千军万马独擒王,交给唐易一个地址。

“说过了,这位老先生,我来搞。”

夜色渐重。

纪以宁走出教堂,望了望茫茫郊外之景,心绪平静。一地一天的开阔,静如禅性再现,亮如生命重好,纪以宁深吸一口气,自觉世间当好,所谓的小情绪实在是何必。

神父把一个十字架挂在她的颈项上,有喜欢,有疼惜:“我盼望你常来这里,又不希望你真的来。每次你来,都是伤心的。几年前是这样,后来好多了,如今再见你,为了感情,伤就更多了。”

她不忍心再多一个人为她担心,微微笑道:“我会努力去学。因为不够好,所以才会痛苦。但想一想,感情这件事本就是和文明同样古老的存在,我们尚不能懂文明到底是什么,讲不清楚感情是什么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神父轻轻地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落下祝福:“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上帝保佑你。”

“谢谢您,”纪以宁抬手拥住神父,“我感觉好多了。”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由远及近,空降在这清静之地。

车灯大开,几束灯光直直射过来,杀伤人眼。

神父把纪以宁护在身后,有惶恐,有不解。

车上下来几个男人,动作神情一致,不由分说,上前将神父带离。神父急急道:“上帝作证,你们不能这样。”

纪以宁急了,追上去:“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的声音在看见一个身影时刹住了。

唐易下车,重重摔上车门,朝她走来。

夜风里,他更锋利也更难以亲近,带着赶尽杀绝的恨意,要将今日之痛,连本带利从她身上讨回来。

纪以宁看着他,痛苦就开始了。战争是他的爱好,但从来不是她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离开他,“我忧伤地离开这个纷扰的世界,去寻找充满甜蜜的圣城”,她的圣城在哪里,她的锡安在哪里。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一步步向后退。终于退无可退,被他强行带入怀里。

他抱紧她,一点余地都不留。

她身体很僵,没有回应,这令唐易怒火中烧。两年了,她的心在哪里,他用尽了心,换来的结局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女孩子,有感情,也可以走,就像她曾经讲过的,萨拉丁围城,圣城陷落,因一念而免去了大屠杀。“世间万物原本都只是暂时地借予我们而已,想要长久地占为己有,就不好了。”

那时他问她,也包括感情吗,她沉默之后正要回答之时,被他倾身吻住了。他自欺欺人了一回,他不要听她讲那个答案。可是他忘记了,答案在她心里,他听不听,她都不会改。

也包括感情,纪以宁从未想过长久地将唐易占为己有。

他像是真的恨极了这个人,一句话都不肯说,压下她的后脑就是深吻。全然没有温情,动作暴力,将她的薄唇咬出了血。她在惊慌中推拒他,却一次次都失败了,血腥味弥漫口中,涌动的不是情潮,是粗暴的占有。

“你弄疼我了,”纪以宁揪紧了他胸口的衬衫,“唐易,你弄疼我了。”

他没有停下来。

纪以宁眼中闪过惊痛,他的疼惜去哪里了?许久不曾被人粗暴对待,她都快忘记了,在温柔之前,他本就是暴力的。

她垂下眼睫,对他顺从,揪紧他衬衫的手松了下来。

感受到她的动作,男人终于拉回了理智,停留在她唇间半晌,放开了她。

他抵着她的额头,尝到嘴里的浓重血腥味,他很恨她,“纪以宁,你也会疼吗?”

她愣怔,不待她细想,他的指控已经来了:“不辞而别,逃避问题。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对我说谎?”

纪以宁觉得累,她在心里想:是你,是你先对我说谎的。

但她放弃了。

她说过了,战争从来不是她的爱好。这世间要用战争解决的事太多了,宗教、信仰、政治、文明。她不愿连感情都落得这一个结局,一方压倒一方,赢了又怎样呢,就会开心吗?

“对,我对你说了谎,”她有心无力,现出了消极之色,“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静一静?!”

唐易骇笑。

忽然间,他就无话可说了。为她担心,几乎要疯,差点连唐劲都被他的怒火牵连,到最后,却换来了她的一句逃避。

两年了,他还是走不进她的心。夫妻一场,设了防,到底荒唐。

“纪以宁,”他努力克制自己,以最大的诚意,给她机会,“我和简捷之间的事,只要你问,我就一字一句告诉你,绝不瞒你。”

“不要了。”

她脸色一变。

那个名字,纪以宁连听也听不得。

她执意不肯拿起“唐太太”这一份责任与权利,对他的诚意视而不见,画地为牢,过一天是一天,“你不要对我讲这个,我不想听。”

唐易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再对她纵容一次。

“好,那你答应我,”他也是偏执,千般尊贵,只要从她那里讨一份承诺,“以后,不会再这样,对我说谎,离开我。”

“……”

两人间沉默半晌。

唐易几乎绝望了。纪以宁连这一句承诺都不肯给,她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他害怕面对这样的纪以宁,更害怕面对失望后的自己。他知道,一旦失望了,有些事他就做得出来。

他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诱哄:“说你答应我。”

她消极以对。

纪以宁不喜欢,不清不楚的感情。

“唐家,还有你,我暂时……不想回去了,”她学不会说谎,即便惹他发怒,“我和你之间,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大抵,还是情意不够。

他想,纪以宁果然是做得出来的。一点一点,划清界限,只有她才做得到如此通透的决绝。他还记得她对他开的玩笑,漫天大雪的庭院,她用折断的玫瑰枝绕着他在雪地中画了一个圈,对他讲,三千年前的战争,如果同意从踏出圆圈前撤军,就代表和解,这就是古语“划清界限”一词的来源。她盈盈一笑,看着他,问:夫妻之间,日子那么长,若你我冲撞,你会对我撤军吗?他一步跨出她画的圈,将她一身好情怀拥入怀里,也将她心底的担心一并拥入,告诉她:只要你在,我就撤军。

多可惜,如今纪以宁,渐渐不在了。

唐易垂目,眼底血色隐隐浮现。

他绝对不会要,一场非强势的感情。

“好啊,你要想一想,就待在一个地方,好好想。”他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禁锢她,手指用力,将她锁紧,“和你的工作说再见,和你的馆长先生说再见,和你的朋友说再见。你要好好想一想,就在家里慢慢想,直到你想通为止。以后,我不会再放你出来。”

纪以宁身体僵硬。

她缓缓推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你不可以对我这样。”

两年前,两人初遇,她不抱期望可以与这个人相爱,所以任他禁锢,说到底,没有感情,怎样都能承受。可是现在,她无法接受。她爱上他了,也期望他爱她,若有感情,他怎么忍心对她犯罪?

纪以宁捂住嘴,摇头拒绝:“我做不到。”

唐易耐性全无,本性渐现:“纪以宁,你有选择吗?”

他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打算。

纪以宁眼底渐湿,有愤怒,有难过,更多的,是不被他疼惜的痛苦。两年了,她在这场感情里走得曲曲折折,还要迎来与他的战争,当中还有另外的女孩子,那么这场感情,她不要了。她是太明白,战争不能造形,战争过后心上只有一片废墟。

“我讨厌你。”

纪以宁落下泪来,转身就走,连看他一眼都不要了。

尹谦人站在不远处,当看见纪以宁转身想走的动作时,直觉不妙。唐易岂会是眼睁睁放她走的人?唐易最恨的,就是纪以宁会离开。

尹谦人的担心迅速成为现实。

他看见唐易一步上前,动作粗暴地拉住了她的手,两人争执,陷入苦战。纪以宁的消极以对,引爆了唐易所有的恨意,杀性顿起,他收不住,忽然拦腰抱起她直往教堂顶楼走。尹谦人一惊,刚要跟上去,只听见唐易粗暴的声音响起:“滚!”尹谦人收住脚步,直觉今晚要出事。

他把她紧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木质地板,在夜色里发出沉闷的回声。纪以宁反抗不得,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

唐易置若罔闻。

他非但没有放开她,还变本加厉地收紧了手臂,纪以宁咳了下,几乎被他弄窒息。

唐易一脚踹开顶楼天台的门,冰冷的夜风灌进来,灌进纪以宁心里,痛彻心扉。这里的天台没有护栏,跨过台阶,再往前一步,就是直线坠落,就是死。唐易抱着她,直直走过去,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属于女性的危机感终于在纪以宁心里觉醒:“你做什么?!”

他不说话。

唐易一步越过底线,放她下来,用力一带,将她一并带入生死界。两个人一同站在堕落的一线之间,再向前一步,就是无间地狱。

尹谦人站在楼下,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易少!”

神父不断在胸前画十字:“上帝啊,他在做什么?!”

顶楼,唐易置若罔闻,紧紧禁锢着她的手,声音冰冷如夜风:“你有恐高症,对吧?”

冷汗浸透了纪以宁全身。

有水光从她的眉骨滑落,滑过温润的眼角,掉下去,砸下数十米地狱。纪以宁分不清那是冰冷的汗水,还是泪水。他太了解她了,她不是他的对手。她有恐高症,以前她在伦敦读书的时候,一旦去了学校就很少回国,因为怕坐飞机。她莫名地记起了一句古老的评价,所有的独裁者都是一定程度的疯子。她看着唐易,她信了。

他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吗?”

“……”

“就是像你现在这样。我就是这样子,被你悬在半空。找到了你,以为你会伸手扶一把,可是你连这个都不肯。”

他缓缓说着,出其不意,冷不防松了她的手。

纪以宁因一瞬间的高空坠落感失声惊叫。

唐易一把将她拉回来,锁进怀里:“这种感觉,你懂了吗?这种被人放弃的滋味,你尝一尝,过瘾吗?”

她看着他,摇摇头。她平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她没有方寸之地可以守了。

“唐易……”她对他臣服,“我不要了。”

“你不要?”他一笑,斗转星移,也轮到纪以宁说不要了,“刚才我那样求过你,你放过我了吗?”

他有好兴致,多讲一点给她听,“这些年,从唐家离开的、想走的,不止你一个。有些人走了,彻底归隐,像唐劲那样,做一个普通人;还有一些人,被人利用,以重金诱惑,反过身对唐家出手。前面那一类人,我敬重,放他们自由;后面那一类,我不肯,唐家也不肯,以杀讨杀,十倍奉还。纪以宁,如果你也想离开,你猜,我把你归类为哪一种?”

纪以宁思考力下降,无法专注,随了自己的心:“不要用‘唐家’来镇压我,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认同过这里。”

唐易讥诮:“看来,你是认同前一类人了。离开唐家,做普通人,对不对?”

纪以宁涌起些心灰:“你可以这么认为。”

唐易瞬间暴怒。

他用力将她拉近,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甩了出去。纪以宁失声惊叫,以为会被他松手甩出去,却听见他在她咫尺之地,抵着她的额头,对她恨道:“纪以宁,我告诉你,你做不了这里面的任何一类人。你是第三类……我要过的女人,我绝对不会,放她离开唐家。”

纪以宁捂住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唐易今日的耐心算是用尽了,转身一把拉过她,几乎是拖着她走,声音与动作同样粗暴:“你不想谈,好啊,我跟你,无话可谈。从今往后,你不要想有机会踏出唐家半步,你不信我敢做?我就做一次给你看。”

不爱多好,是不是。

在爱上他之前,她还可以有一个念想。夫妻之间,总还有一个“信”字与“爱”字,不比得禽兽,胡乱交合,延续后代,就算完成了生命中的一桩大事。她期待感情,对它抱以大信,一草之微可通春山之大,一禽之浮可知春江水暖,一截之水可接三千落尺,一面之遇可亲前世今生。世界的文明都在这里了,天地万物有光,当你肯来爱我时。

纪以宁被他拖着手,走得踉踉跄跄,地上杂草丛生,割伤了她的脚踝,一阵刺痛传来,纪以宁终于落下泪来:“三个人的感情,我不要。”

唐易脚步一缓,终于停住了,缓缓转身。

她抬手,冰凉的手背静静擦掉同样冰凉的眼泪,低声诉一句真心:“如果,我和你之间的感情,有第三个人比我更好,那么这一场感情,我不要了。”

“……”

纪以宁甚少这样,失控不能自已,眼泪越擦越多:“我不喜欢同人争,也害怕与人争。若是旁的,还有较量的痛快,只有感情不行。在一个人心里,争一个高下,被旁人评论,太痛苦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样一个唐易,也不是我想要的。”

泪落如雨,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我不说,不代表我听不见。听旁人讲,你曾一掷千金,只为护她周全;你不曾遇见我之前,出入兰桂坊,包场狂欢,场内总只有简小姐一个女孩子被允许进入;这些年,无论你身边有没有我,都不曾改变你为她踏入生死界,尽你所能,将她带离。谦人认定简捷小姐更适合你,错在谦人吗?错在你,是你给了旁人这样的感觉。”

纪以宁很少讲这些,就像她很少讲爱与不爱。她放在心里,头一回被他看见,他分明看见了她一直以来,有多么伤心。

“连唐劲都愿意帮她,甚至懂得避开我,我就知道了,她不坏。一个不坏的女孩子,对你好,甚至不曾因此对我敌视过,我拿这样的感情没有办法。”

她哭得无声无息,怀念过去那个端正清和的纪以宁:“因为纪家当年的盛况,我从小也是目睹过那一类人的婚姻的。对太太,以礼待之;对红颜,不落情意;太太和红颜,都不坏,有时甚至还可以成为朋友。但我始终无法接受,这形变的、畸态的式样。我不喜欢这样的婚姻,我也不会要这样的婚姻。你要禁锢我,无非因为,你没有想过,我会不受控。如果是这样的话,唐易,我坦白告诉你,如果这场婚姻,委屈了也不能求全,我是不会再对你求这一个‘全’的。”

纪以宁永远只会是那一个端正清和的女孩子:“这天下这样好,我仍爱此生要分明。”

这样的纪以宁,真是漂亮,温柔中生出决然,令人惊艳。

唐易忽然想起,她曾对他讲的:我所认为的痛快,是决绝一点才够得上的。西西里人,暴力冲撞,即便被俘,行刑前仍不忘要一杯威士忌,落首是痛事,饮酒是快事,饮酒时一刀砍下落了首,痛快痛快。

他早该明白的,纪以宁痛快起来,是豁得出去的。一副肚肠,一腔热泪,情意尽了,她无憾。

唐易缓缓走近她,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用力抱紧。

“对不起,”他低头,对她的伤心一并负责,“一直以来,给你那么多误解,我很抱歉。”

感情是一道刑、同心扣,锁住两个人。

纪以宁在他胸口,揪紧了他的衬衫。今日这一回,她伤得深,做不到阔气,平白无故拿出一句“没关系”。

她捂住嘴,指缝中有泪水:“我不要原谅你。”

他点点头。

女孩子生气,是需要一点时间的。纪以宁很少生气,今日这一遭,他负全责。

“我知道。”

他缓缓说着,冷不防单膝跪地,用最古老的道歉方式,向她道歉。

纪以宁止住了眼泪,难以置信。他对她尽了力,寂静又疯狂,攻心为上,这样的一个唐易,纪以宁抵抗不了。

他握起她的手:“这么长时间,我自认为对你清清楚楚,今天才明白,原来我已经做了那么多不清不楚的事。所有这一切,我很抱歉。很多事,我不想告诉你,也害怕告诉你。不是存心的,而是没有办法承受可能会有的后果。我可以失去任何人,就是不能失去纪以宁。”

他抬头看向她,目光清澈:“这一点,还希望你,一定要明白。”

纪以宁连夜发起烧来。

当邵其轩拎着医药箱来到别墅的时候,见到唐易,就有种“早知会如此”的了悟,笑得挺欠揍:“她跟你闹了吧?”

唐易没心情跟他扯淡:“做你的事。”

每次见到他这样,邵其轩这只单身狗都很爽,心情大好,安慰他两声:“肯跟你闹,证明心里还是有你的。那可是纪以宁啊,一向不食人间烟火,你看她还跟谁闹过?你很有本事啊。”

唐易心烦意乱,理都懒得理。

量了体温,做了检查,邵医生安抚道:“没有大碍。是受了凉,有点发烧。我开点药,看看情况,先不要挂水。”

纪以宁声音沙哑,不忘礼貌道:“谢谢你。这么晚了,我麻烦邵医生了。”

“哪里,”邵其轩坐下来,对她道,“倒是你腿上,这么多细小的伤口,处理不好会发炎,怎么弄的?”

纪以宁没有说话。

唐易握紧她的手,理智和道德都回来了:“要紧吗?”

邵其轩扫了他一眼:“你现在知道心疼了哈?”

“……”

唐易难得理亏。

邵其轩拿出人民医生为人民的精神,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这些伤口这么细,又密,一看就是在旷野被带刺的植物割伤的。按理说,被割到一次,晓得了痛,就会避开走,但我看以宁这样子,一点也没有避开的样子,应该是被人拖着走的,她避不开。”

邵医生不冷不热地看着他:“我猜得对不对啊,易少?”

“……”

唐易看着她,不是滋味。

一场恶战,两人覆没,伤筋动骨,死伤之处以千万计。

他对她的疼惜,不止一点点:“以宁。”

纪以宁没有理他,反而唤了一声:“邵医生。”

“嗯,怎么?”

“昨晚简小姐的伤,也是你负责的,是吗?”

“……”

邵其轩正拿着棉花擦拭她腿上的伤口,听到这话,手一抖,心想这皮球怎么踢到他这里来了?

纪以宁问得温和:“简小姐的伤,还好吗?”

“呃。”

作为昨晚的帮凶之一,邵其轩后背浮起一身冷汗,含糊不清地答了下:“还好,还好。”

纪以宁静静地又喊了他一声:“邵医生。”

邵其轩头皮一紧:“哎?”

“以后,若简小姐有事相求,你们不必瞒着我。我喜欢邵医生,喜欢唐劲,也喜欢简小姐。本就应该是坦荡的关系,是可以坦荡起来的。这一点,还希望邵医生你能明白。”

邵其轩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扫了一眼唐易,眼神复杂地对他表示:你这个老婆,很厉害啊。

她的弦外之音,唐易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紧她的手,对她承诺:“下次,我不会瞒着你。”

纪以宁“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室内一阵沉默。

邵其轩低着头处理伤口,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不得不承认,纪以宁身上有股寻常人不太会有的气质,近乎“正气”,浩浩荡荡的,她行得正,俯仰无愧于天地,以至于她要问责起人来,也站得住脚,叫被问责的人羞愧万分,良心受到极大的考验。

邵其轩处理完伤口,收拾了药箱,嘱咐了几句,迅速地撤了。是非之地,还是少待为妙。唐易这人他了解得很,碰上纪以宁的事,脑子就开始发浑,邵其轩都不敢想象,若纪以宁存心要跟他闹,还不闹掉唐易半条命?

纪以宁没有闹,她睡了两天。

也许是病了,抑或是累了。

可是唐易不行了,纪以宁闹一闹还好,不闹,晾着他,他时刻有种要失去的惶惶感。他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连下楼都不肯让她着地,借着她有腿伤将她抱着,走到哪里都靠他抱。唐家内外盛传他们两个浓情蜜意,少夫人走路都不用腿。纪以宁为这传得越来越离谱的言论而羞愧,不许他再抱她,他不肯,存心要将传言描得越来越黑,令她今生都洗脱不了被他惯坏的嫌疑。

纪以宁在病中,又伤了心,身心俱疲,不见好转。唐易摸着她的额头,见仍是热,神色焦急,问她有没有不舒服,想着做什么才能令她好一点。她也只说没关系。倒是一旁的小侍女机灵,每日清晨抱一束盛开的布鲁斯玫瑰,置于清水玻璃瓶中,花开得好,水又清,根茎分明,纪以宁爱看,看久了还会有许久未见的笑意。

唐易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对每一个讨得了纪以宁欢心的人都有迷之好感,挥一挥手,私下给了小侍女诸多好处。小侍女直说谢谢易少,甜甜地笑,不忘告诉他:少夫人从前喜爱很多花,现在独爱布鲁斯玫瑰,因为生日那一天,易少清晨送的,就是这一束。

唐易顿悟。

说是不在意,到底还是在意他。

连他送给她的一束鲜花,都成了她秘密的心头好。

这一晚,唐易在房中,对纪以宁十分用力。

他没有用强的,他用诱的。

一开始,他也不想的。

纪以宁退了烧,但仍有些感冒,脸颊微红,声音沙哑,叫唐易听了,心里千万个不舍。

他摸着她的脸,皱眉道:“好几天了,怎么总不见好呢?”

纪以宁没有说话。

她近来咳嗽,嗓子红肿疼痛,心里又伤着,不肯好。见了他,听到他的关怀,她想说什么,张张嘴,话又下去了。她这样的性子,下去了的话,就没有勇气再提上来,于是一个落寞,又落得无话可说。

唐易吩咐人拿药过来,把怒意都带到邵其轩那里:“再不见好,过几天见了他,我收拾他。”

纪以宁见不得他这样子,一动怒,就是生生死死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我会让自己快一点好起来。”

又想起那一晚,他陪在医院,整晚整晚地消磨,定是也希望另一位小姐能赶快好起来。

纪以宁黯然。

心事重,调子一起,就收不住了,她疑心自己犯了原罪,罪不容诛。

下颌被人抬起来,不知何时他近了她的身,正细细盯着她:“你在想什么?”

她暗自揪紧了被角。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不管。”

她忽然推了他一把,气息不顺,咳了起来:“我这些,是小事,不比得你见过的那些大伤大痛,不需要你这样陪着我。”

唐易倾身吻她。

她几乎被呛到,推开他的手反被他一把握住,压了下去。他吻得深,因她一句话,克制不住,非要交缠在一道,才受得了。

“你以为我这样子陪过谁啊?”

他微微放开她,拿她毫无办法:“纪以宁,你生起气来,真是会折磨我。”

女孩子,被人宠过,当然不愿意再见别人被他这样宠。

纪以宁轻声道:“我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语。”

唐易截住她的动作,将她圈在怀里,对她耐心解释:“那晚邵其轩也在,不是我一个人单独留在那里。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误会,以后,我不会了。简捷会有属于她的那个人接手她将来的人生,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因为,我想接手的人,只有你。”

纪以宁听着,微微软了心。

他讲给她听:“知道你这几日说得最多的是什么吗?讨厌我,不要听我说话,不想看见我。没关系,对我生气的话,你尽管来。只是不要再说那天的话,不要再说不想回来,不想留在我身边。只有这个,我受不了。”

一半无心,一半有意,他开始诱惑她:“所以,不要走,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纪以宁一个心软,就被他得逞了。

当他将她压下去,低头咬住她白皙的肩,用力褪下她的衣衫时,纪以宁心想,怎么就允许了呢,他这个伤她心、又不讲理的人。

她微微喘息:“我还在感冒……”

“没关系,”他在她颈项上用力,留下吻痕,“一起。”

她被他弄得失了力道,低声讲:“我有时会后悔,遇到你。”

他忽然咬她。

胸前肌肤最娇嫩,吻痕如血,一丝堕落的痛感,他不允许她后悔。

“因为,遇到你以前,我不是这样的,”顿了顿,她重复了一遍,“嗯,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介意,妒忌,猜疑,痛苦。

纪以宁终究是女人,不是神。女人只要爱了,谁保全得了自己?

唐易挑起她的情与欲,似威胁,含警告:“纪以宁,就算你后悔,也晚了。”

“嗯,幸好。”

“什么?”

她抬手,勾住他的颈项。光线幽暗中,她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我后悔,也不打算改。”

一句话,令他刹那间便有了情欲。

她是最好的引线,引他犯罪。

“知道我有多怕会失去你吗?”

他用力,将她置于身下,令她无法看见,此时的唐易有多温柔。

“失去一个人,是很痛苦的,”情爱两地,他交出真心,“那种感觉,我明白。所以,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纪以宁心里一颤,忍不住问:“你失去过谁?”

他没有回答,刻意回避。

就在她陷入情欲时,依稀听见唐易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母亲。她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后来我整理她的遗物,找到一只透明手表,是她惯用的。用得太久,指针都已经折断,永久地指向了某年某时某分,我母亲把它收好放进了储物箱。她的所有遗物都沾染上了她的气息,我每天看。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受不了了,那太让人痛苦了。我收起了她的所有东西,唯独那只已经折断的手表一直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总感觉,时间就停在那里,所有人都没有离开,没有失去,也没有绝望。”

纪以宁承受着他的爱,他存心叫她听不清他在讲什么,纪以宁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让她听清,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喊他的名字。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一生很短,时间却是线性的,不可逆。纪以宁,从我遇见你开始,我就明白,我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倒计时。或早或晚,我都会失去你。但可以遇见,我就该知足了,因为我明白,它已经给了我一个机会,把这一生的感情都酿足了。”

她本就是一个心软的人,他对她情深义重,她抗拒不了。

昔日她在伦敦,常常对自身下落有不明的困惑。人类自通过冰河时代九死一生以来,就层层有劫,这劫有惊有险,肉身一具,如何抗衡这世间千万的纪年。一个纪以宁,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又该如何好好活?

直到她听到了他呼唤她。

这红尘寂寞,她转身细想,应他一声,可好?

不早不晚,恰好相遇。

幸好,最后,爱还会自己发声。

一周后,纪以宁痊愈。

傍晚,唐易陪着纪以宁在庭院修剪花枝的时候,尹谦人过来了一趟,递给唐易一张请帖。一位小朋友的私人百日宴,请帖右下方署名:唐涉深&程倚庭。

唐易近日扔下公事,心思都在纪以宁身上,顾不上其他。这张请帖分量不低,尹谦人掂量得出这其中的意思,亲自跑了一趟,给唐易拿来了。唐易看了会儿右下方的署名,神色暧昧不明,声音玩味:“唐涉深,你很会做生意啊。”

唐涉深的SEC近来北上的意图明显,风头正劲。唐涉深是聪明人,SEC要北上,这地界的通行证必须费力拿一拿。唐家一句话,就可放行。唐涉深非常明白,绕不开唐家,就意味着绕不开唐易,说到底,这地界,还是唐易一句话的事。

可是问题来了,唐易这人,很难搞。

合作,可以,但合作以外的事,唐易没有兴趣。比方说,交个朋友。

中国人最难搞的地方,就在“情理”二字。成了朋友,有了情分,不想帮的事,也得帮。从这一点而言,唐涉深非常精明。他要找唐易,却不主动现身,一张请帖过来,钓他先为客。唐涉深目标明确,步步为营,这是一个很会做生意,也很敢做生意的人。唐易拿着请帖,掂量了几分,意味不明。

纪以宁从他手中拿过请帖,打开精致封面,冷不防看见内页中一个鲜活的小生命的照片,惊赞道:“好漂亮的小朋友。”

唐易心里一软:“喜欢吗?”

“喜欢啊,”纪以宁细细看着照片,连唐易都被晾在一旁,“才百日,就已经长得这么好,将来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

唐易顺手将她拉过来,抱她坐在腿上:“想见一见?”

纪以宁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如果可以的话。”

唐易一笑,顿时改了主意。

唐涉深,令千金是你的神助攻啊。

他叫来尹谦人,吩咐了几句:“告诉SEC,这请帖我接下了。到时候,我一定亲自登门打扰。”

G市。

半山私人别墅,景致一流。

唐涉深的SEC名声在外,这些年这个人独揽大权,一力将SEC带到一个历史新高度。但再声名赫赫,也比不过当年唐涉深的婚变事件来得风雨满城。

这个男人曾经心灰意冷,放任了一回情绪,伤透了一个叫程倚庭的女孩子。于是,最痛不欲生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妻子离开他,在已有一个月身孕的情况下。那是一个关于“来不及”的故事,程倚庭走得绝,山河岁月一并奉还,你若无心我不留。待他察觉时,他已经失去她了。人生总是会走到这一个境地,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但他不肯。

出事后不久,唐涉深做了最令人震惊的事,在如日中天之时,宣布中断事业,换人上位。

他赌上所有,挽留岁月挽留你。

天不负他,令他再一次找到程倚庭。那个时候,程倚庭已经怀孕四个月。他错过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四个月时光,也错过了她作为一个妻子,最需要他的一段人生。大错已成,他没有办法,发誓要用此后余生,加倍补偿。程倚庭情绪不稳,又在孕中,多思成疾,心里病着不肯好,听不得他对过去一场误会的一句解释,甚至听不得“苏言”这一个名字,听一次,落泪一次,到最后,他几乎恐惧她会哭伤眼睛。医生对他嘱咐,她的情况很不好,落下了心理病,再这样下去,只怕母子皆有性命之危。唐涉深断然决定,带她离开,在她愿意面对之前,都不再回这个伤心地。即便程倚庭此生不再愿意面对过去,也无妨,他奉陪到底。他下了决心,带她定居G市,从此远离从前的一切。

当唐易驱车到达,下车看见迎面而来的男人时,颇为感同身受:情场活着熬过来的,不容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彼此打量,握手、交谈、送见面礼。

走进宴会厅,侍者端来两杯酒,一人一杯,意思意思碰了下,尽到了礼数,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SEC要北上攻城,未必要找唐家。走官方这一条明路,还能更容易。”

“呵,我找唐家,找的是你。付出的代价多一点,只要你肯接,我遇到的问题,你会比我更上心。”

“哦?”

“况且,唐家以后未必不会来找我。我在G市,你有资金要南下,我帮你的话,会比旁人更快,也更合你的意。”

唐易笑了。

这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生意人,懂得和唐家做生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和这样的人合作,有一点私交,不会太麻烦,或许,还会有些愉快。唐易倾身,碰了下他的酒杯:“合作愉快。”

唐涉深随着他的动作,仰头将酒饮尽。

眼风带了带,他注视了一眼这个男人。传闻不见得夸张,长成这个样子,确实漂亮。

宴会内庭,纪以宁正由程倚庭亲自陪着。她终于见到了今晚百日宴的主角,惊赞出声:“好可爱啊。”

程倚庭笑了,见她喜欢得紧,将小朋友往她手里放:“纪小姐,你要不要抱一抱?”

纪以宁心如擂鼓,被她指导着,小心翼翼地抱了下。小朋友身上有股奶味的香甜,肉肉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纽扣玩,又抓不住,一来一往时小朋友困惑了,仰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纪以宁心都要化了。

两个男人走过来时,恰好看到了这个画面。纪以宁抱着小朋友对唐易笑:“她真的好可爱,我好喜欢。”

唐易心里一沉。

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外露一分,环住她的肩:“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你当然会喜欢。”

一场私人宴会,宾主尽欢。

唐涉深礼遇周到,不仅宾客,连请来在庭院中演奏的小提琴乐队也奉送上分量不轻的百日宴红包。大手笔,又做得漂亮,众人皆欢,唐涉深摆平场面的功夫可见一斑。纪以宁离开之际,只看见那个男人正从程倚庭手里抱过小朋友,要她去休息,不准她太累,程倚庭似乎不愿顺他的意,他将小朋友交给管家抱,拦腰抱起妻子就往楼上走。他失去过她,再拥有,对她比谁看得都紧。

纪以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方才抱在手里的触感未退,软软糯糯的,纪以宁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也想要一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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