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3号床病人体温怎么样？”护士长一面翻看着当日的工作日志，一面头也不抬得问，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站了七八个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们，大约碍于护士长平日威严，早会开得挺安静。
半响，居然没有人回答，护士长不得不抬头：“谁负责13号床？”
陈茵茵赶紧用手肘捅了捅一脸心不在焉的林苒，林苒这才回神，见大家视线都落在自个儿身上，更加茫然，陈茵茵偷偷提醒她：“13号病人的体温？”
“正常！”林苒飞快回答。
饶是如此，也惹得护士长给了她一个不满的眼神，倒没有当场批评，继续晨间例会。
散会的时候，陈茵茵就问她：“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昨晚可能没睡好。”林苒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好意思。
“没睡好就在家里继续睡呗，上什么班呀，别一不小心把病人的药给拿错了。”身后于恬抱着工作簿，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看人，很快从两个人中间挤过去。
这话说得忒刻薄，明显是针对林苒的，林苒就愣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于恬得罪的。
黎朵朵也听见了，她素来看不惯于恬的作风，于是挽着林苒的手，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有些人自己身子都不正呢！拿什么教训别人呀！真是笑死人了！”她也不点名道姓，可谁能听出她说的是于恬。
于恬从来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当即转过身，死死地瞪住黎朵朵：“你说谁呢！谁身不正了，黎朵朵你有话就明说，别整那套虚的，只会在背后嚼舌根！”她一张脸本就生的格外明艳，生气的时候气势十足，很是咄咄逼人。
“谁对号入座我说谁！”黎朵朵也不是好惹的，一字一句地驳道。
眼看战火纷飞，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林苒赶紧拉了拉黎朵朵的胳膊，黎朵朵哪肯听她的，跟只发怒的母鸡似得挡在她面前瞪着于恬。
“吵什么呢！当这儿菜市场呢！医院里有你们这么吵吵嚷嚷的吗！”幸好护士长她老人家还在，一个一个瞪过去，很快让几个小护士都低下头，黎朵朵到底还是怕她姑姑，不作声了，于恬冷笑了一下，但也不得不给护士长面子，不吭声儿。
“都在这儿愣着干嘛，做事去！林苒、陈茵茵跟我去查房。”护士长下完命令，背着手走在最前面。黎朵朵脾气来的快散得也快，在她姑姑背后扮鬼脸，惹得林苒差点笑出来。
“记得今晚帮我值班。”末了她小声地在林苒耳边说。
林苒点点头，快步跟上护士长的脚步。
作为业内有口皆碑的一家私立医院，林苒工作的这家医院更比任何医院都更加注重对病人的服务，相应的，病人的医疗费用也比其他医院高得多。每日的查房工作是惯例，便于随时掌握病人的病情和需求。查房的时候，通常连最严肃的护士长都要准备一副笑脸，用医院的口号来讲，势必要让病人们感受到春风般的温暖。黎朵朵特别喜欢吐槽这句口号，自己还给改了，念念有词地打着手势：“所谓春风一过，手起刀落！”简直一语双关。
林苒是张包子脸，用护士长的原话来说，长得就挺讨喜，因此扔给她护理的病人大多都是老年人，别说，这招还挺管用，她话本来就少，对着再难缠的病人都耐心十足，倒很是博得一些老人们的好感。
“瞧瞧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的，那脸尖得哟，下巴都能戳人了！”病房里，正在看电视的人老奶奶啧啧地感叹。
她隔壁床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闻言就顺着她的目光瞅了一眼液晶电视，原来正在重播一档明星的采访节目，于是说：“现在明星都这样儿，听说还是专门整容的，下巴越尖越好，哪像我们那个年代，都喜欢脸上有肉的姑娘，有福气。”
“哦哟，我可欣赏不来这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狐狸精似得。我看还是咱们林苒好，胖胖的，蛮可爱的。”说话的时候就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正在给她换调吊瓶的林苒。
有好多人说她胖，林苒也不在意，笑了一下，弯下腰，很是小心翼翼地将针头插进老人因为病情严重已经愈渐纤细的手背里。
“这姑娘我认识，”隔壁床的老奶奶还盯着电视机，“挺红的，我孙女喜欢，叫什么来着，姜……姜景姿，长得也蛮漂亮的。”
林苒正在插针头，听到那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手就重了一点，老人没忍住疼，“嘶”地一声，林苒急忙拿棉花棒止住往外冒的血珠子，又紧张又歉疚。
老奶奶也不在意，冲她摆摆另一只手，示意她继续。
偏偏电视机里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主持人坐在姜景姿对面，正在问：“我们都知道，可能很多明星花十年二十年都很难走上XX颁奖台，但是景姿你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就把最佳女主角的奖杯捧回家了。六年对于一个年轻的艺人来说可能只是磨炼演技的一个阶段，但是景姿你不一样，你的演绎生涯已经到了另一个阶段或者说是一个新的高度，有没有什么经验要跟大家分享的呢？成功的秘诀？当然我们知道，努力是肯定的，因为你这么短的时间出了很多部作品，但是有没有其他想要跟年轻的后辈们说的？”
主持人对面，姜景姿就为难地笑了一下，她是气质型美女，坐在任何地方背都打得笔直，脖颈修长宛如天鹅，又有那样一张绝色的脸，在任何镜头下，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荧幕前她态度温和谦虚，笑容甜美：“说经验谈不上，因为其实我自己现在要学习地地方还有很多。要秘诀的话，我觉得……”说到这里，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将视线从主持人身上调转到观众席，对着镜头，仿佛在对所有的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一定要抓住机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机会更重要！”
林苒替老人插好输液吊针，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姜景姿对着镜头说那句话，她的脸在编导的镜头里比真人更加明艳照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说：“一定要抓住机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机会更重要！”声音温柔、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张漂亮的脸，也明明是那么温和的神色，但是林苒就是突然冷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她回头看到的不是姜景姿，而是一条吐信子的蛇。
关于姜景姿的话题远远没有结束。
林苒中午跟同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聊着聊着，陈茵茵突然凑了脑袋过来，小声地跟她们分享八卦：“听你们聊明星，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朋友，在一家顶级私人诊所当护士，她跟我说姜景姿前几天在她们医院做产检。”
黎朵朵最喜欢听明星的料，忍不住惊呼：“姜景姿怀孕了？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啊。”
“嘘，我朋友说这得保密，人家签了保密合同的，你们可别乱说出去啊。”
“这可太劲爆了，姜景姿这两年简直红透了，好多颁奖礼上都有她，不过她八卦还挺少的，这个消息要是爆出来，准得上头条！”
“上什么头条呀，这种事儿在女明星里多了去了，好多都是偷偷打掉。根本不会爆出来。姜景姿现在在事业上升期，估计不会要吧。”
“那可不一定，现在先生孩子再发展事业的女明星多了去了，完了等孩子大点儿，再参加综艺节目，全家一起上电视，都能火。”
“这你可落后了，广电早不让明星带着孩子上电视了。疑？说到姜景姿好像就是咱A市的人吧，我记得她上学的那所学校就在林苒家附近，林苒，你认识姜景姿吗？”
林苒正埋头吃饭，听她们谈论姜景姿也只默默的听着，并不发表意见，陡然被黎朵朵问道，林苒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认识。”
几个人吃完饭往回走，刚走出食堂大门，穿着白大褂唐医生玉树临风地出现在几个人面前，唐嘉言虽然来医院不久，但是靠刷颜值，很是出了一阵风头，多少小护士被迷得七晕八素的，因此大多护士都认识他。黎朵朵向来对帅哥没有免疫力，陡然唐嘉言这么直直地站在面前，饶是有男朋友，她的一颗少女型也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有些傻傻的：“唐医生……”
林苒当然也看到唐嘉言，她跟黎朵朵的反应截然不同，很快埋下头，绞着手指，脸色有点白。
唐嘉言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在午后明亮的光线里，很是俊朗帅气：“我捡到一张工作牌，名字叫林苒，我看应该是你们其中一位吧。”
“林苒，叫你呢！”黎朵朵赶紧把林苒推出去，觉得简直太浪漫了。
林苒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唐嘉言出手及时，伸手扶住她，又有些抱歉道：“可是我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要不然，林小姐，你跟我去拿？”
林苒惊慌得看了面前的唐嘉言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演这出戏，她张了张口，握着手指，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敢说：“你认错人了，我的工作牌没丢。”声音非常紧张。
唐嘉言立刻就被噎住了，生平第一次，他突然觉得还有比自己更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这人还是个姑娘。
唐嘉言愣神间，林苒赶紧埋着头从他身边快速地走过，她速度非常快，一路上也不敢看人，飞快地回到值班室，连陈茵茵和黎朵朵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唐嘉言看着这姑娘的背影，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说起来，他也挺愧疚的，小护士多单纯一姑娘啊，要不是他心血来潮，怎么会被梁云舟那个禽兽吃了。
唐嘉言没有想到小护士是真的在躲他。
一连好几天唐嘉言都会有意无意地经过林苒她们科室，想要跟小护士说上话，但是林苒就跟安装了自动雷达似的，不论哪里，走廊、楼梯口、甚至是办公室，只要一看见他，立刻浑身紧绷，掉转方向，埋着头迅速躲开。
跟唐医生是瘟神似的……
但是唐嘉言心底的那点愧疚更浓了，他能看得出小护士是真的害怕，并不是圈子里的那些女人们爱玩的一套欲擒故众。遇到这种事情她好像谁都不敢说，唐嘉言偶尔远远望着她，这姑娘这几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有点惊弓之鸟，常常同事跟她开玩笑稍稍吓唬她一下，她的脸色立刻就能白了。
唐嘉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第一次认真的反省，当初要不是自己一时兴起，这姑娘也不至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