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非常清楚地知道,谁如果能够像我一样,把享受生活的恩惠作为生活的目的,那么就应当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性情的乖戾和挑剔。我赞赏那些具有多样性格的人,这种人既能够张也能够弛,既能够上也能够随遇而安(不管命运把他摆放在什么地方);他可以和他的邻里聊他的房子、他的狩猎情况,以及他和别人的纠纷,也能够兴致勃勃地和一个木匠或园丁谈论天气;我也羡慕有些人,他们既能够让最低等的仆役感到可亲可近,又能够以适合下人的方式与他们进行交谈。
柏拉图劝诫我们说,要用主子的语言来对仆人讲话,不管是对男仆还是女仆,千万不要开玩笑,更不可以随便,我却不赞同这个观点。因为,撇开我的天性不谈,我认为如此的炫耀命运赐予的某种特权是不合乎人情的,也是不公正的。而主仆之间并没有那么悬殊的差异,文明的制度在我看来倒是极其公平的。
别人琢磨着如何使自己的思想显得空灵和高深,我却会努力地使自己的思想浅近平实。在我的心目中,拔高和夸大都是有害的。
斯巴达的勇士们在战争中用柔和而悠扬的笛声来缓解和节制他们的鲁莽和狂暴,而其他民族则习惯用尖厉而响亮的呐喊去鼓动和激发士兵的勇气。与一般的看法不同,我认为,在运用我们的思想时,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更需要的是踏实、沉稳,而不是奔放、昂扬;更需要的是冷静和安详,而不是热情和激动。在我看来,在不懂的人中间充内行,说话还煞有介事,那其实是十足的愚蠢。应当把自己降到周围人的水准,甚至在有的时候不妨装作不懂。收起你的雄辩和精深吧,在一般的交际中,只要保留思想的条理性就已经足够了。另外还要使自己平易通俗,这样你周围的人才会更加喜欢你。
满肚子学问的人往往会在这一点上栽跟头。他们总爱炫耀自己的权威,四处散发自己的作品。如今他们的名声连闺房里贵妇们的耳朵都给震动了,使得她们虽然不懂学者们的思想实质,却也要摆出一副学者的样子,在谈论任何话题的时候,也不管这个话题是如何的实际和通俗,她们都要采用一种新的、学究式的口气或笔调,即使是任何人都能够充当证人的事情,她们也要援引柏拉图或者圣徒托马斯的言论。学说和理论并没有真正进入她们的头脑,只是仅仅停留在了她们的嘴上。
倘若是那些出身高贵而又禀赋良好的夫人们愿意相信我的话,她们只需要开发自身的天然财富也就足够了。然而她们却让外来的美遮盖住了自身的美,抑制着自己的光华却靠借来的光彩发亮,这是多么的幼稚。她们完全被技巧和手段葬送了。“她们仿佛是从香粉盒里走出来的。”
我很善于获得世间少有的如同甘露一般的友谊,并且能够将它一直保持下去。我如饥似渴地寻求志趣相投的朋友,并且是十分贪婪地投入到这种交往之中,所以自己往往会对这种友情有很深的眷恋,这也同时给那些和我交往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对一般的泛泛之交,我却是有点疏远和冷漠的,因为我的言谈举止如果不能够像扬起的风帆那样充分地展开就会显得不自然。何况还是在我年轻的时候,命运就已经让我习惯于去品味那种独一无二的、完美无缺的友谊了,因此我也就有些厌恶那些别样的交情。
古人所说的那句“相伴并非是友谊,只有共患难才是知己”,所包含的思想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所以我自然就很难做到“遇人只说三分之一的话”,我也更难做到“看人说话,看风使舵”。我很难遵从人们的另一条训诫,也就是在和许多不完美的朋友进行交谈时,要小心谨慎,多存戒备。眼下我们听到的主要训诫就是谈论世事只会带来危险,或是只能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