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荆湘

建隆二年夏天，杜太后患病，卧床不起，宋太祖日夜侍奉，不离左右。无奈杜太后的病情一日重于一日，没过几天便咳喘交加，生命垂危。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就召集子孙以及赵普一起来到病榻前。杜太后先对太祖说：“你登上皇位，已经一年多了，你可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天下的吗？”太祖回答：“都是托祖上以及母后的洪福。”太后说：“错了！周世宗将天下交给了幼主，这才让你有机会得到江山。你百年之后，帝位应当先传给光义，再由光义传给光美，光美传给德昭。国有长君才是社稷之福，你必须牢记！”太祖哭着说：“谨遵太后教诲！”太后又对赵普说：“你跟随主子多年，我早已把你当成一家人，我的遗言劳烦你也留心记着。”赵普领命，并在床前写下誓书，先记下太后的遗嘱，之后写下“臣赵普谨记”五个字，最后收藏在金匮里，让可靠的宫人保管。两天以后，太后便病逝于滋德殿，享年六十岁，谥号明宪。乾德二年，又改谥号为昭宪。

太祖听从赵普的计策，将藩镇的兵权全部收回，接着选择将帅防守边关，诸位将领的家眷全部留在京师，由朝廷供养。所有军务，将领们都可以自行做主。每次将领们入朝，宋太祖定会赐宴赏金，因此诸将都愿意拼死效力，西北边关得以安定。

一天，关南有个百姓来京城告状，说李汉超强行抢走了自己的女儿，而且欠钱不还。太祖就召这个百姓问话：“你女儿嫁到了什么人家？”此人说：“嫁给了一个农夫。”太祖又问：“汉超未到关南时，辽人来侵扰过没有？”此人回答说：“年年入侵，百姓苦不堪言。”太祖说：“那现在呢？”此人便默不作声了。太祖生气地说：“汉超是朕的功臣，你女儿嫁给他为妾，要比嫁到农家荣幸得多。而且假如关南没有汉超把守，你的子女、家产能保全吗？区区小事，值得来这里控诉吗？下次再这样，决不宽恕！”说完，就命左右将他赶了出去。太祖派密使传谕汉超：“你立刻归还那个民女，并还清借债。朕宽恕你这一次，此后不要再这样了！如果入不敷出的话，尽可以告诉朕，何必要向百姓借钱呢？”汉超听说以后，感激涕零，将人和钱一并归还给那位百姓，并上书谢罪。

环州守将董遵诲是高怀德的外甥，他的父亲名叫董宗本，董宗本曾做过汉朝的随州刺史。太祖做皇帝以前，曾到过董宗本的府上。董宗本非常器重太祖，留他住了好多天。可是，董遵诲瞧不起太祖，在他面前傲慢无礼。一天，董遵海和太祖说：“我曾梦见城上紫云缭绕，看到一条长约百尺的黑蛇化成一条龙飞腾而去，这暗示什么呢？”太祖微笑着没有做声。过了几天，和太祖谈论兵事，董遵诲理屈词穷，竟然想和太祖动手。太祖于是向董宗本辞别而去。周末宋初的时候，董遵诲做了骁武指挥使，太祖在偏殿召见他，董遵诲非常惶恐，趴在地上请死。太祖命左右将他扶起，揶揄他说：“你还记得从前黑蛇化龙的事情吗？”董遵诲再次跪拜说：“臣当日愚昧，不识真主，如今承蒙陛下恕罪，定当以死报德。”太祖大笑。董遵诲的母亲曾在幽州与家人失散，太祖便买通当地人，将她找回来送到董遵诲那里。董遵诲更加感激太祖，发誓以死相报。太祖特封他为通远军使，镇守环、夏。董遵诲到了那里，召来各族酋长，宣谕朝廷威德，众人都心悦诚服。没过多久，边境告急，董遵诲发兵深入，斩杀无数敌人，边境得以安宁。太祖命文官去各州任通判，并设下转运使这个职位。这些无非是为了节制藩镇，集权中央。五代藩镇的弊端，到太祖这里一扫而空。

建隆四年，太祖改元乾德，受百官朝贺。武平节度使周保权派人告急。周保权是周行逢的儿子，周行逢在周世宗时因平定湖南有功，被封为朗州大都督，兼武平军节度使，管辖湖南全境。北宋初年，周行逢担任原职，加授了中书令。周行逢在地方上励精图治，一切还按以前藩镇的做法，行动非常自由。太祖初定中原，不便过问，于是周行逢得以坐镇七年，安享荣华富贵。后来，周行逢生病，在弥留之际吩嘱下属：“我儿子周保权才十一岁，全靠诸位辅佐了。境内的官属都很恭顺，没有什么异图。只有衡州刺史张文表向来凶悍，我死之后，他必定要来作乱。拜托诸位辅佐我的儿子，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宁可举族归顺大宋朝廷，也不要陷入虎口。”说完便归西了。周保权继位。果不其然，讣告送到衡州后，张文表生气地说：“我和周行逢都出身寒贱，同立功名，现在周行逢已死，不把节度使的位置传给我，还让我听命于一个小孩子，真是欺人太甚！”当下带领军士，攻下潭州，杀了留守在那里的廖简，又扬言要进取朗州，灭尽周氏。周保权派杨师璠前去讨伐张文表，接着派人向朝廷乞援。

太祖听说后，先命荆南派遣水师讨伐潭州，然后令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李处耘为都监，率兵南下。临行时，太宗当面嘱咐二将：“江陵南逼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是兵家必争之地。听说如今江陵起了内讧，我们正好乘势居据。你们可以向高继冲借路，趁机入城，岂不是一举两得吗？”二将领命而去。到了襄州，使臣丁德裕先赶赴江陵借路。高继冲这时调遣水军三千人，令李景威统率，前往潭州。丁德裕到来后，向高继冲说明了借道的情形。高继冲便召集下属商议。部将孙光宪进言：“自周世宗以来，各代帝王就有了统一天下的志向。现在宋主比周世宗还要雄武，江陵地狭民贫，很难与宋主抗衡，不如早日归附，还可以免祸。”高继冲踌躇不决，又与叔父高保寅秘密商议。高保寅说：“先准备好酒肉，以犒劳三军为名，探探他们的虚实，然后再从长计议。”高继冲说：“那就要劳烦叔父前往了。”高保寅于是带着几十头肥牛、几百坛美酒，前去犒劳宋军。

到了军营，李处耘非常殷勤地接待了他，高保寅大喜。第二天，慕容延钊又召高保寅入帐，摆下宴席和他对饮。高保寅派随从回去报告高继冲，让他不要担心。哪知这时李处耘已经带领军队连夜前进，赶到江陵。高继冲正等着高保寅回来，忽然听说宋军来到，急得不知所措，只好出城相迎。向北走了十几里路，正好遇到李处耘。李处耘一边把高继冲让入寨中，命人好生招待；一边亲自率军进入江陵城。高继冲回到江陵后，见宋军已经占据要塞，只好缴出文书，将全境三州十六县献给朝廷。太祖自然欣慰，任命王仁赡做荆南都巡检使，并赏给高继冲大量的金银珠宝，还任用他为马步都指挥使和荆南节度使。荆南自从高季兴据守以来，传袭了三代，历时四十多年。高继冲后来改任为武宁节度使，于开宝六年病亡，也算是富贵终身。

慕容延钊、李处耘占据江陵后，准备进军潭州。当时，杨师璠已经在平津亭大破敌军，捉住张文表。潭州早已变成一座空城，慕容延钊等人乘虚而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潭州，接着进攻朗州。周保权年少，毫无主见。属下张从富说：“眼下我兵气势正盛，不妨与宋军决一胜负，而且这里城墙坚固，就算不能打胜仗，也能坚守一段时间。等到宋军坚持不住，自然会退去。”周保权见下面的将士也多半赞同，就决定出战。慕容延钊派遣丁德裕先去招降。丁德裕带着几百名骑兵抵达朗州城下，要求打开城门。张从富在城上问：“来将何人？”丁德裕答道：“使臣丁德裕特来传达圣旨，宣读圣意！”张从富冷笑道：“有什么圣意？无非是想窃据朗州罢了。你去和宋天子说，我们这里的封土是世代传下来的，张文表已经荡平，就不劳烦你军入境了。我们彼此各守边界，不要伤了和气！”丁德裕愤怒地说：“你敢违抗圣命吗？”张从富说：“朗州不比江陵，不要小瞧！如果要打仗，我也不怕，看箭！”说完，就射下一箭。丁德裕随即退回营中，禀报慕容延钊。慕容延钊上奏朝廷，太祖亲自派使臣去劝说：“你们向我们求援，我们才赶来相救。现在乱党已被平定，你们反而以怨报德，抗拒朝廷的军队，是什么用意？”张从富拒绝宋使，还毁掉境内的桥梁，沉船堵河，伐木塞路，决意与宋军为难。

慕容延钊和李处耘决定进兵。李处耘先到澧江，远远看见对岸旗帜飘扬，阵势严整得很，就决定假意渡江，暗中却分兵绕到上游，偷偷潜往南面的渡口。张从富只知道防备李处耘，不料背后却杀出一支宋军，慌忙麾兵迎战。不到几个回合，对岸的宋军渡江杀来，张从富手足无措，只好逃回朗州。宋军抓获了很多敌兵，到李处耘那里报功。李处耘检阅一番，看到有肥壮的，就割下他们的肉做成粥，分给左右享用。又另选了几个人，在他们脸上刻上字，放回朗州。被放的俘虏逃入城中，到处说宋军喜欢吃人肉，顿时全城惊慌，纷纷逃避。李处耘随后进逼城南，城中乱作一团。张从富自知不能支持，就逃往西山。朗州的另一个将领汪端，把周保权及其家属送到一座庙里避难。李处耘进城后，派人四处搜寻周保权。找到西山下面，正巧碰到张从富，张从富只好束手就擒，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宋兵找到那座庙里，将周保权捉住，周氏家眷也都做了俘虏。湖南即刻平定。周保权被带到京城，太祖下令给他松绑。那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目睹天威，吓得杀鸡似的乱抖，连“万岁”二字都叫不清楚。太祖不禁心生怜悯，就下旨赦免了周保权，封他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还赏赐给他一座旧宅院，让他与家人住在一起。

乾德二年，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个宰相一起被罢免，只任命赵普为宰相。太祖任用赵普为宰相之后，就想设置一个比宰相低一级的官职，苦于想不到名称，便问翰林承旨陶谷。陶谷说后唐有参知政事这个官职，比宰相稍低一级。太祖就命薛居正和吕余庆一同做参知政事，月俸是宰相的一半。

赵普做了宰相后，太祖更加信任他，凡重大国事全都与他商议。有时，某件事情在朝中没有定下来，夜里，太祖就亲自到赵普府中找他商谈。所以，赵普退朝以后，仍担心太祖随时会驾到，因而不敢换下朝服。一天夜里，天降大雪。赵普吃过晚膳，和门卫说：“皇上今日想必不会来了。”门卫说：“今天晚上这么冷，就是寻常百姓都不愿出门，何况是天子？丞相总算可以早早就寝了。”赵普听了这话，就脱去衣帽，退到内室。正要就寝，忽然听到叩门的声音，接着有下人来报：“皇上驾到！”赵普没来得及穿朝服，就匆匆出去接驾。看到太祖站在风雪中，慌忙下拜，并说：“臣接驾来迟，而且衣冠不整，真是罪该万死！”太祖笑着说：“今天晚上雪大，怪不得你没有准备，何罪之有？”说完便扶起赵普，二人一起进入厅堂。太祖说：“我还约了光义一起来，他还没到吗？”赵普正要回答，赵光义就到了。于是，君臣手足，齐集一堂。太祖半开玩笑地问赵普：“羔羊美酒可以祛寒，不知你家有没有？”赵普就命下人在堂中生起炭火，烤上羊肉，然后又唤出妻子林氏烫酒。

酒过三巡，太祖对赵普说：“朕因为外患未宁，无法安睡。别处或许还可以缓一缓，只有太原这边时常来侵扰。朕想先夺下太原，然后再削平他国，卿以为如何？”赵普说：“太原挡着西北两面，我军若拿下太原，就会与契丹接壤，还是免不了边患。臣以为不如先征服别的国家，等各国平定后，太原区区弹丸之地，哪里还能保得住？”太祖微笑着说：“朕也是这个意思，刚才不过是试试你。如果要平定各国，应该先从哪里入手呢？”赵普说：“当然是川蜀一带了。”太祖点头，接着与他讨论伐蜀计划。谈论了一两个时辰，夜色已晚，太祖兄弟这才起身告辞。赵普将他们送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