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便是表现,但同时也是压制。问题不在“去做或是不去做”,却是“表现呢,还是抑制”?
人生没有一件事比这种冲突还要重要的。生活自由,以及寻求快乐,都集中于此点;最重要的自由,便是要能依照自己的意思去生活的自由。但是没有限制的自由,便流为放纵,并且人的天性如果任其放纵,便会成为野蛮,脱离轨道而去破坏一切事物。
除了在婴儿数月之后。任何人的冲动总不免要受束缚的。一切训练都是束缚。于是在这两种相反的冲动中,便发生了冲突。儿童是需要充分的睡眠的,但是他却不肯去睡而想玩。惧怕心和好奇心也是矛盾的。小孩喜欢看新的东西,但同时又惧怕奇怪的东西,这样成为一种显然的对垒。一个小孩想要别个孩子的玩物,但是却没有勇气,抢来占为已有。
最大的阻碍便是社会。社会发出许多禁令:“你不可做这,你不可做那。”我们是社会的动物,所以各种社会的束缚,都随我们年龄之长大而增多。我们不喜欢被人所讥笑,也不喜欢为人所责,有许多我们很喜欢做的事,而又觉得羞愧不敢做,到处都是束缚。假如我们常常被压制,我们便会不快乐,悲伤,想反抗。但是如果只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我们便会变成社会的害虫,或是毫不思量的专横者。
当冲突的范围较大,有关系的人较多,情形较为复杂时,我们便会晓得如果不加以束缚和限制,结果一定是不好的。因此抑制的问题便由此而扩大了。弗洛伊德(Freud)用此种冲突,解释人生心理结构上的许多问题。做梦便是表现被抑制的欲望;意结(Complex)是由抑制过度而起的,因未解决的冲突可以引起神经的毛病。弗洛伊德以为人生许多大的变故,是由于抑制人类最强烈的一种冲动——性欲,任何人对于性的生活,或是极力抑制,或是任意放纵,结果都是不好的。道德和国家思想是有同一影响的。清真教过于主张抑制,恐怕太过分的时候,便会使人跑到别的放纵的途径去。如果车轮不是有铁轨的阻力,便不能前进;但是如果把轮盘阻住,便不能自由行动。假如我们太随从了习俗,便埋没了自己,失掉了个人的个性;假如我们太反抗,任意而行,便会与其他人冲突,一事无成。
不过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如果我们不放肆,便不能完全自由行动。只有婴儿和心理变态的人才能任意而为,不管别人,他们都是完全受冲动支配者。至于其余的人,要想在任何情形之下,任意而为信口乱说,是办不到的。
因此,世上各事,都需一种适当的节制,而人类大概分为两类,一为放纵过甚的(这类人多半是轻浮、爱口角、粗暴、激烈、愚蠢、夸张、放纵、任感情用事的);一为抑制过甚的(这类人是胆小、静默、害羞、服从、惊惧、过于小心、踌躇、太不表现自己的情绪)。那些惯于随口而谈的兜生意的人,总是能够说服那些过于抑制的主顾,使他们不得不买无论喜不喜欢的东西。口齿流利而放纵的人,能劝导或威胁那些过于抑制的人,因为他们对于此种侵略无抵抗的能力。
但是人类的性情也不是如此直接简单的。你时常想要说一句话,做一件事,然而你并不说出口或做出来,因为你恐怕这事会做得太笨,或是太激烈,或是会酿成误会。动机虽然存在,然而却遇了阻碍;于是这渐渐便变成了一种心理习惯。
在人类中这两种性情的区别,是如此之重要而普遍,因此我们应当采用两个较简短的名词,如“过纵者”与“过抑者”。你是属于哪一类呢?过抑者,还是过纵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