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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云中,汉朝的“伤心之城”

云中,一个古地名,位于今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从战国时代开始就扮演着“围墙”的角色。

说战国,论伤心之地,也许有人会脱口而出一个地方——山西长平。一场长平之战,活活坑了四十万,还不够叫人伤心吗?够伤心,可再惨再痛,不过是围墙里面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事。饶是够伤心、够耻辱,饶是千百年来的人们一直在幽叹、在缅怀,却独独忘了,没有那道围墙,坑人的和被坑的,都要被外族的马刀砍。

这道围墙就是云中,屹立在中原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给中原大地的繁衍生息,包括自家人连番无止的内斗,挡风遮雨,千年以来,默默无闻,伤痕累累。

这道围墙是战国时代赵武灵王修的。公元前300年,赵武灵王出兵平灭了北方楼烦、中山等部族,在其故地设立要塞,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建于今天内蒙古托克托县的要塞,就是云中。

然后,赵武灵王挥师南下胡服骑射,小小赵国如变异了的猛兽一般在中原大地驰骋冲杀,风驰电掣的铁骑,写下了赵国争霸的荣光。有关云中的事,却几乎无人记上一笔。

因为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诸侯争霸,大家的嘴都在说诸子百家,关起门来争得热闹,却忘了门外面其实是很不安全的。赵国牵来了门外的几匹马,然后就摇身一变成雄狮了。那么,门外那些教会我们骑马打仗的人在忙什么呢?

门外有东胡、匈奴……名号不同,都是骑马打仗并且教会了我们骑马打仗的。希特勒喜欢说:“我在围墙上踢一脚,房子就会塌掉。”匈奴他们也一样,战国时代诸侯争霸的热闹声里,他们也几十年如一日地在踢墙。而云中,是挨踢最多的地方之一。

赵武灵王设云中郡以来,匈奴人不断来犯。平常的时候一年来一次,高兴的时候一年来好几次,草青马壮的时候来,断粮断炊的时候更来,一年到头叮叮当当踹墙踹得热闹。这踹墙声很响,中原大地听得见,可却很少有人当回事。

因为大家关心的是墙里面的事——抗秦联盟成功了没?谁一统天下了?谁家的儿子接班了?战国七雄的老大是谁?家里的事情还搞不清楚,谁管外面。

史官们就更不管了,什么最吸引眼球记什么,中原争霸,权谋诡计,精彩地记上两笔,云中么,便一笔带过了。所以无论《史记》还是《战国策》,围墙里面的事都写得洋洋洒洒,围墙外边的事,却只有惜墨如金的寥寥数语:××年,匈奴犯云中;××年,匈奴屠云中;××年……

很简单,却很多,寥寥几笔,就是一场惨烈的征战,无数人的伤亡,只剩下而今史册上几个简单的数字。后人翻阅的时候,一眼扫过去,没感觉。但闭上眼就能感觉到了,年年都要挨踹,换谁滋味都不会好受,想想都打哆嗦,可云中不哆嗦。挨匈奴的马刀,替中原大地挡刀,那些被它保护的人,斗得欢,忙得热闹,却没人问一声。

不好受了很多年,战国总算结束了,然后是汉朝,皇帝轮流变,不变的依然是围墙。

汉朝时云中的日子更不好过,战国时代大家都是敌人,你来了我就打呗,你跑了我就追呗,西汉初年可不一样,和亲了,对面是一家人,亲戚和为贵么。可问题是,这亲戚总不拿你当亲戚,反而时时犯浑,每年吆五喝六地上门打秋风不说,高兴了还要来抢一把。

这可难办了,到底是“亲戚”,既不能让他来抢,还不能伤了和气,他不动手的时候你不能动手,他动手了你想还手就晚了。西汉初年的军事条令上写得明白着呢,敢擅挑边衅者斩,跟李鸿章的“衅不可自我开”一个意思。可你不挑衅人家也不傻,假装赔着笑脸过来,转脸就给你一刀。所以钱多得没处放、粮食多得吃不完的文景盛世里,照样留下了史官们漫不经心的记录:××年,匈奴犯云中;××年,屠云中……

后来总算和亲戚撕破脸了,汉武帝开始了大反击,连番主动出击打得热闹,可你打了人家,人家也要打回来,到时候挡刀的墙,还是云中。史官们是喜欢进攻多于防守的,那些歼敌数目巨大的攻击战当然要大书特书,至于挡刀的事么,继续漫不经心描上一笔吧:××年,云中……

好事摊不上,苦活却跑不了,身为前线,自然是大军出征的基地,后勤保障、安置部队,样样都要摊到云中身上,最后论功行赏,风光了大将军,照样没你什么事。

好在匈奴终于给打歇菜了,再苦再累再委屈总算没有白忙活,可外面的世界清净了,围墙也就没啥用了,从昭君出塞以后,云中的地位一天天下降,一天天不让人待见,一直不待见到东汉末年,领导大笔一挥:留着碍眼,撤了吧。

于是,荒凉的内蒙古草原上,就留下了一座废墟,无人凭吊。

很想为它多写点儿什么,可很无奈,历史的记录太少,瞎编更不允许,只能写下所有能写的东西。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年,犯云中……

那些几十年如一日守在这里的人,那些连一座无名烈士墓都不曾有的军人,那些明明知道死却还想胜利的人,谁为他们记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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