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凌言说苏浅月受风寒不过是随口一说,岂料一语成谶,苏浅月真的受了风寒,头晕鼻塞,浑身针刺般的疼痛,只能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歇息。
素凌焦急道:“小姐,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苏浅月睁开眼睛,哑声道:“刚刚将大夫送出府去又要请进来?不过是受了风寒,自己吃剂药就好了。翠屏,你去将剩余的药材都拿来,我看剩了什么,自己配了来吃。”
翠屏匆忙将药材取来,还拿来了药方:“夫人,这里还有大夫开过的风寒症的药方,夫人要不要照着方子用药?”
苏浅月粗粗懂一点儿药理,平常药材亦认识一些,接过药方,看到有些药材是药方上有的,有些没有,就拣了有的来用,对素凌道:“就这样煎了吧。”
素凌茫然道:“对吗?”
翠屏亦忙道:“夫人,还是不要如此草率,我们手里有方子,再者夫人的症状亦明显,不如奴婢带了药方到外边的药铺另行抓药,把夫人的症状告知大夫,药铺里的大夫定能晓得需要什么药,这样妥帖些。”
自己不是大夫,翠屏和素凌更是都不放心的模样,苏浅月只得道:“那就随便你们了。不过不能把我的情形说出去,更不能让王爷知道,他刚刚回府事情会很多,不可以再让他分心。”
“是。”素凌和翠屏答道。
隔了两天,苏浅月的症状减轻,能下床自由走动了,心思又渐渐浓起来。坐在琴案前练习新作的曲谱,手在动,神思却飘到不知所踪的地方。
新年日益临近,一件是容瑾嘱咐她进宫献舞的事情,担忧身体不适无法练习好舞蹈;另一件是萧天逸的仆人进入王府皇宫的事情,这更为要紧,倘若那仆人再有冒险行为,万一给别人发觉势必会牵连到萧天逸,太危险了。尤其是后一件事情更让苏浅月忧心忡忡,倘若是仆人私自的行为还者罢了,连累不到萧天逸,只是她觉得不可能,这里究竟有什么隐情?无从得知,愈发不能释怀。
她想过和容瑾言明,请他为她辨明一下,又担心太过唐突,毕竟她和萧天逸的兄妹关系特殊,容瑾多心,那样就适得其反了。可是如何才能得知真相?除了从萧天逸口中证实,再无他法,亦唯有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与萧天逸言谈,才能真正得知内情,换句话说,她想出府去萧天逸的住处一趟。
出府,不是随便的,苏浅月思索着怎样才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让容瑾答应她出府。
身体上的风寒症状并没有完全消失,又加外事的折磨,越想越是忧心,苏浅月索性停了手。正自发呆,翠屏来到,施礼道:“禀夫人,外边有一女子求见,自称是日月绣坊的绣娘。”
“绣娘?”苏浅月抬头望着翠屏,她不认识什么绣坊的绣娘,更不晓得来人为什么见她,本来不想见又觉得还是见见为好,于是道:“那就唤她进来吧。”
“是,夫人。”
片刻后,翠屏领进来一个面容清秀二十岁上下的女子,那女子见到苏浅月,急忙跪下磕头:“民妇拜见梅夫人,夫人金安如意。”
苏浅月不得其解,疑惑道:“起来回话,你见我何事?”
“多谢夫人。”女子起身后把怀里抱着的精致盒子递上来,“民妇是日月绣坊的掌绣,遵照王爷吩咐为夫人做的舞鞋,不知是不是合脚,请夫人试穿。”
翠屏接过盒子,打开后,盒子里顿时流泻出五彩光华。
“好美丽的鞋子。”翠屏一声惊叹,急忙将鞋子取出。
苏浅月一眼看去就晓得是一双舞鞋了,她接过来细看,鞋底是著名的浅翠色湘绣精锻,金线银线绣制了立体的芙蓉出水图案,鞋面是更为稀缺的烟灰色褶皱蜀锦,这些都不在话下,重要的是鞋面上的装饰,上好的大大小小各色珍珠,穿缀在一起成为莲花饰铺满鞋面,或花朵或荷叶,都栩栩如生,除了花朵叶子,其余的空闲处都用碎珠铺成涟漪,这样的鞋子,几乎是用来欣赏的贵重艺术品。
不知道什么时候翠屏、素凌也走了进来,眼见这样一双鞋子,眼睛都直了,这是鞋子?只是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奢靡到造孽了。
苏浅月心中明白,这样一双鞋子,价值多少无法估量,容瑾如何能这样做,叫她如何敢穿?
“夫人,试穿一下看是否合脚,倘有不合适的地方,民妇拿回去再修改。”绣娘平静道。
苏浅月看一眼绣娘,心说这样的鞋子不合脚还能修改?她晓得衣裳修改起来不难,不晓得鞋子如何修改,大了小了的难不成还能修改?眼见绣娘脸色笃定,她亦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脱了脚上的鞋子试穿。
翠屏忙蹲下服侍,帮着苏浅月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又把新的舞鞋穿上。
苏浅月起身,本来以为鞋面上都是硬邦邦的珠子会不舒服,不料鞋子柔软舒适,感觉完全贴合,她试着走了几步,当真是轻便舒适,那么多沉重的珠子在鞋上亦没有丝毫重量感,只是软软的、绵绵的,感觉轻巧,灵动曼妙得宛如一幅能动的画。
绣娘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夫人容貌倾国倾城,穿上这样一双鞋子更是绝世美人了。敢问夫人,鞋子大小如何?是否舒适?”
苏浅月除了嫌弃这双鞋子太过于金贵之外,旁的找不出一丝毛病,只得道:“很好。”
绣娘点头:“这双莲花珍珠鞋价值多少民妇不晓得,样式是王爷设定,材料是王爷亲自带的,民妇只收了做工的银子。倘若夫人觉得合适,民妇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苏浅月将脚上的莲花珍珠鞋脱下来,怔怔地看着,不消多说,容瑾是想到了她凌波仙子的称谓,又想到她妙曼的莲步,因此他就用莲花做图案,如此,她真正算得上是步步生莲的凌波仙子了。不晓得他费了多少心思想到这一层,只明白他的心意,真心的诚实的……给她最好的。
这一份情意、心意,有心思细腻的人想出还者罢了,关键是由豪爽不羁的容瑾想出,看起来喜爱一个人真的可以有许多独到细腻的心思,难能可贵。
望一眼绣娘,苏浅月对翠屏道:“鞋子极好,我很满意,看赏。”
绣娘得了赏银欢天喜地去了,苏浅月望着鞋子出神,鞋子最前面的那朵莲花,花瓣上的珍珠是按照真正花瓣的颜色,按照深浅不一的顺序做成的,要找出这样上好的珍珠又要颜色适配,该是多难的一件事啊,容瑾却能做到——为她。倘若是一件重要的不得已的物品也就罢了,偏偏是一双鞋子。还有鞋尖上缀着的硕大发光的南珠,更是难求,苏浅月不晓得容瑾费了多少周折才能将这些配齐。
这一双莲花珍珠舞鞋,价值连城!
“小姐,这鞋子是用来穿的吗?”素凌久久盯着鞋子,神情怪异。
恰好翠屏走来,笑道:“鞋子不是用来穿的,难道是供的?”
素凌摇头:“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庙里的菩萨金像是拿来供的,并不用多少银子做成,这双鞋子所用的银子不晓得能做多少尊菩萨了。”言下之意,就算把鞋子供起来都不能和它的价值相比。
鞋子是不可多得的珍贵美好,穿上这样的舞鞋舞蹈,连舞蹈都是绝世无双的,苏浅月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实在太过分。
苏浅月默默将鞋子装在华美的鞋盒子里递给翠屏:“收起来吧!”
翠屏一怔:“夫人,你不穿吗?”
“需要有适合的场合再穿。”
“是啊,平白地何以将这样一双鞋子穿上,没法走路。”素凌一脸痴迷崇拜地将目光投放到鞋盒子上。
因了这双鞋子,苏浅月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容瑾对她用心用情,她一直都明白,只是容瑾如此亦有些过了,更不晓得旁的夫人知晓她得了这样一双鞋子,心里对她又多了多少嫉恨。“福亦是祸”,苏浅月没来由地想到这句话,心里打了一个寒噤。
晚上,容瑾悄无声息地走来,苏浅月正在琴弦上轻轻拨弄,微微低了头,发髻上碧玉发簪顶端镶嵌的明珠在温润烛光下灵动着闪烁光芒,一串串美妙的音符从她手下流淌出来,在房间里回旋不绝。
烛光摇曳,美人临窗,素手盈动下妙音连连,此情,此景,美若仙境,容瑾不觉痴了,心境却激荡摇曳。苏浅月的美,不仅仅在容貌、姿态,更有举动和情致,一点一滴动人肺腑。
一旁服侍的素凌本来是全身心聆听苏浅月弹奏的,突觉异样,抬头见王爷进来,慌忙动身施礼:“奴婢见过王爷。”
容瑾这才移步走近,苏浅月停了手上动作,起身婉转施礼:“王爷。”
容瑾执了苏浅月的手,一双深眸端然凝视,苏浅月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了她的影像,在他眸中那样深、那样亮,不觉脸颊发烫,微笑道:“王爷,请坐。”
容瑾扶着苏浅月坐了,又在她身边坐下,道:“你身体不佳,如何还在夜里劳动,如何承受得住。”
“多谢王爷关怀,月儿已经无碍。对了,今日绣娘将舞鞋送来,月儿喜欢不尽,多谢王爷用心。只是鞋子太过贵重,穿在脚上是暴殄天物,我实在是受不起。”苏浅月觉得惭愧,鞋子无价,情义无价,只是她的心不配。
“无论怎样贵重的东西,本王给得起的月儿就受得起,只要你喜欢。”容瑾将一只手轻轻在苏浅月的手上摩挲,“月儿,能以姿容舞蹈得到皇封的,王府中你是第一人。本王连你的庆祝宴会都没有参加,还累你中毒险些丢了性命,本王想想就后怕,这些都是本王的不是,没有照顾好你。送一双鞋子给你,一做祝贺二做赔罪,只要月儿不怪本王不尽责,开心就好。”
“王爷说哪里话,你在宴席上缺席是另有更为重要的事务,是为国操劳的,月儿只觉得荣光,哪里会怪,王爷能真正为皇上分忧,月儿更觉得欣慰。只是王爷送的礼物实在太过于贵重,我心中有愧。”苏浅月真诚言道。
“呵呵,既然有愧,就……罚你为本王弹奏一曲作为弥补,可好?”容瑾一笑。
苏浅月略一思索,开颜道:“好,月儿亦有此意。”言毕将素凌送上的茶水奉到容瑾面前,“王爷请用茶,听月儿弹奏。”
容瑾颔首,一双虎目深情注视着苏浅月,苏浅月轻抬玉臂,将衣袖拢了一下抚上琴弦,随之泠泠淙淙的音符漫漫而起,圆融饱满,看一眼容瑾,苏浅月轻轻唱道:
“为慰新晋藏心神,皆是奢侈做永新。富贵荣华君不吝,摘来裹足踏歌声。珠玉黄金皆不论,怎比郎君情意深。一样天地两样人,只把两心并一心……”
琴音流畅激越,歌喉婉转多情,令人感慨唏嘘。他为她的皇封送了绝无仅有的豪华礼物,倾其所有完全不吝惜太过奢侈,只为她的歌舞达到极致。世上贵重的黄金宝物,亦难比他对她的情意半分,如此深情,又能拿什么来相比?尤其是“一样天地两样人,只把两心并一心”的句子,苏浅月唱到了令人难以攀附的境界,他和她生在一样的天空下,长在不同的地方,却能两情相悦,一心一意。
曲罢,苏浅月内心起伏如涌动的潮水一样,不觉眼里有了泪意。其实她心里更为明白,曲子总归是曲子,有夸大的成分,哪怕她真心被容瑾的情意感动,她的内心终究是有属于她的私处,并非真正一心一意全部身心俱属于他,这是她的悲哀。苏浅月亦恨自己,为何要留一份私密的空间不给容瑾?倘若她是万千心思寄于他一身,她该是多么幸福的女子。
容瑾起身,一点点从她的身后环住了她,他是把她的心思全部搬来堆砌在他身上,以为她的身心一切完全意属于他,她的情意之深,已不能用世间的俗物来衡量了,那么他精心为她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鞋子又怎么拿来相比。
“鞋子,一双鞋子而已,又怎么拿来与你我的情意相比。再者,本王只是随便想到你喜欢舞蹈,就选择送你一双鞋子作为祝贺罢了。月儿,本王晓得你由此及彼想到许多,然而本王只需你想到一点就足够,那就是本王对你的情意。”容瑾的声音带了些许的沙哑,显然是感动至极。
苏浅月一点点将手抬到了肩部,摸到了容瑾的手臂,她的手绵软又带了韧性,仿佛带了内力。
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响,橙黄的一个光团摇曳起来,牵引了苏浅月的目光,她微微道:“世间之情,是难以用实物来相比的,只是连一点儿实物都没有,又如何能做情感的依托?王爷,你的鞋子,不说价值多寡,单单是你能想到这一层,月儿就感激感动。”
说着这些话,苏浅月突然想到萧天逸,萧天逸在她受了皇封时赠送她夜明珠作为贺礼,用她方才的话说亦是用实物寄托了感情,只是萧天逸的夜明珠送得只能是锦上添花,在苏浅月心中最重要的是雪中送炭,她更看重雪中送炭。这是她永远的遗憾。
只是,不论萧天逸做得是否恰当,苏浅月不能否认萧天逸居住在她心底的一个褶皱里,乃至此刻,她还想到了他。
“本王只愿你更为开心,能看你展颜一笑,用最饱满的愉悦做你想做的事情,本王就达成了心愿。”他说着,缓缓侧身低头,用他带着胡楂儿的下巴碰触她的脸颊,送给她绵密细致的轻吻,一点点在她脸上蔓延,“月儿,有你在,本王仿佛得了天下般欣慰。”
室内融融的暖意腾起,恍然连凌冽的冬夜都露出明媚笑颜,忘记了严寒。
今晚,他是真正情动,倘若说女子能够真正魅惑一个男子,当他情动的时候最为妥当,苏浅月心中一动,笑容如春花绽放在脸上:“月儿最开心的时候,是将最喜欢的事情做给心爱的人看,王爷,就让月儿为你舞蹈一曲,如何?”
容瑾自然愿意,苏浅月一言引发了他心底蠢蠢欲动的喜悦,逐渐如水般蔓延开去,淹没了他整个人。
舞蹈……倘若不是舞蹈的缘故,他对她的情意是否有这样深厚?苏浅月的美貌倾城,又加了舞蹈的无双,如此便塑出她这个天生尤物的灵魂都有了香气,他焉有不拜倒的理由?不觉笑道:“本王求之不得,只是月儿身体虚弱,舞蹈怕是需要耗费你许多体力,本王舍不得你劳累。”
“王爷送于我的舞鞋,我还没有试穿着跳舞,穿着如此豪华精美的鞋子舞蹈起来是否好看,月儿想请王爷鉴定一下。”苏浅月娇柔一笑,眼神中俱是期待,仿佛一直以来她的舞蹈专门为他而备,好坏单凭他的一句话,需要他来成全。
“如此,就跳一曲你熟悉简单的,不可以太过于劳累。”容瑾的喜悦从内到外溢出,令他整个人发出火一样的热情。
“是,王爷。”
素凌早已不在,旁的丫鬟得知王爷到来,没有召唤自然更是不敢来打搅,偌大厅堂只有苏浅月和容瑾,苏浅月亲手去把舞鞋取出来穿在脚上,顿时,烛光的照耀下,她的双脚熠熠生辉。
“这样的你,更像凌波仙子,不知飞舞起来时会是如何的美丽?”容瑾的目光一时痴了。
“飞舞?”苏浅月顿时想到适合她今晚的舞蹈《惊鸿醉》。
“野茫茫,天苍苍,鸿雁飞,排成行,碧天如水炫精灵,云间连连浮轻舟。”
那是在落红坊,一个清冷辽远的深秋,苏浅月在楼台上遥望,看天空掠过雁阵,惊起一片薄薄的清寒,惊鸿之美,顿时令她陶醉,回转之后就写下了《惊鸿醉》,并谱曲做舞,演绎鸿雁飘飞的美妙婉转。
她静静一笑,恍然天边可望不可即的仙子,言道:“王爷,月儿给你跳一曲《惊鸿醉》可好?”
容瑾早已按捺不住澎湃的向往,慌忙道:“好,好……”
苏浅月身上正好是一件纯白广袖的绸缎锦绣罗衣,绸缎独有的光泽柔软细腻,她在手臂上灌了气力,左足踏出一个舞步的同时,用手臂上的衣袖做了鸿雁的双翼,翩然若飞:
“翩然惊鸿,婉若游龙。颈引青山,翼覆绿水。依稀类比流云轻遮月,隐约看似雪舞芳梅瓣。遥而望之,洁如清珠摇碧叶,静而观之,灼然朝阳蒸霞蔚……”
灵动、飘逸、轻灵、曼妙,当真如翱翔天际翩翩于飞的鸿雁。静静的厅堂泛起蓝色波涛,美丽的鸿雁旋动飞舞,更有苏浅月清丽婉转的歌喉天籁般漫漫而起,画面绝美,声色俱在。这一切还者罢了,更有苏浅月脚上的舞鞋,每一个动作的变化,鞋子的色彩就跟着变化,华美异常,如同两只飞舞的精灵,缭乱了人的双眼。
这样的舞蹈,岂止是惊心动魄?容瑾原本是一个伟岸男子,却被震慑感动得眸中有了泪意,苏浅月的舞步精进到出神入化了,他晓得。
虽则是轻车熟路,苏浅月弱体难支之下,舞蹈完毕还是微有喘息,她定定站立望向容瑾,见他一脸痴迷恍若庙中入定的僧尼。
“王爷——”她走过去,轻抚他的双手。
终于,容瑾抬头,眸中闪闪发光:“月儿,当初本王在落红坊看到你的舞蹈,就是这一支曲子,你边歌边舞,倾倒了本王。本王原本一介武夫,并不喜欢这些软绵绵无力度的东西,却一下子被你吸引……深深明白了凌波仙子原来是如此一个女子,从那一刻起,本王就再也放不下了,发誓将你留在身边。今日,你的舞步再次让本王回到了心动到不能自抑的境地,月儿……”往日情景犹在脑海,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苏浅月的天资,他如何肯信他人之言?
只为苏浅月,他做的他知道,对或者错,该或者不该,他都做了。
苏浅月一惊,顿时想到容熙所言的她本是他看中的女子,看起来容熙所言完全真实,只是她必须要做出毫无所知的样子,浅浅一笑道:“王爷本是豪迈男子,岂能被月儿所牵?”
“理论上不该,赫赫男子不该儿女情长。可惜本王与你相见之下心思便完全牵系于你,即便要做许多糊涂事亦要将你收在身边,不管不顾。”容瑾反手抚摩苏浅月的手背,掌心的温暖丝丝缕缕穿透到苏浅月的手上。
“被牵……便身不由己了吗?”苏浅月不晓得是问自己还是问容瑾,只是定定看着。
“是,是的,男子的心肠被牵,便身不由己了,再也无法洒脱。”容瑾若有所思却语气肯定。
看着容瑾,苏浅月想到容熙,和容熙第一次相见,言及她是被容瑾抢夺的女子时,容熙目光中的恨意那样明显,可见他不能释怀。而她,即便是荣华富贵和皇恩集于一身,又如何能释怀曾经的心愿?虽则成了往昔,亦是难以放下的遗憾,时时搅乱她的心神。
——那个人,便是萧天逸。
就连她《惊鸿醉》的舞蹈,亦是经过他的手做过改动的,心有所动,苏浅月的眸中带了浓浓情意,言道:“王爷,你是看重月儿的了。”
容瑾一点点将她拥入怀抱:“自然,本王心意月儿不晓得吗?”
苏浅月忽而一叹:“饮水思源,成就王爷与我今日之好的人,算是我的恩人,我永远感激。这份恩情,若有机会,我是要报答的。”
容瑾点头:“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你说得对,本王亦想到了萧天逸,成就我们之好的是他,他同样是本王的恩人。”
试探竟然成功,苏浅月忙道:“在萧义兄那里住了许久,在王府得享荣华富贵还有王爷的宠爱,却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一次,显得我忘恩负义。王爷,能否准许月儿出府去看望他一次?外人眼里那是月儿的娘家,月儿回一次娘家亦是应当的,倘若真的忘了萧义兄,旁人反倒有了异议,月儿怕旁人非议。”
容瑾思索一下,道:“嗯,你的话有道理。这也到年底了,你权当回娘家一趟,看看萧义兄吧。”
苏浅月心中雀跃,完全没有料到容瑾这样容易就答应她出府,却把心头的喜悦藏起来,只认真温柔道:“王爷是重情重义的人,见到萧义兄,月儿自会将王爷的谢意传送。”
容瑾眸光更深更明,更紧地将苏浅月纳入怀中,似乎要将她和他融在一起:“你总是思虑周全,更懂得为他人着想。月儿,这样的你,如何不让本王喜欢?”
苏浅月感觉到身体的疼痛,骨肉的挤压似乎真的要将她和他融合在一起,却也更能体会到他的深情,不觉呢喃道:“王爷……”
容瑾闭了闭眼睛:“既然决定了出府去,迟早都是要兑现的,那就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出去吧,带一些礼物给他,不可以吝啬。”他的拥抱更紧,“月儿,本王舍不得你离开,哪怕一天……亦是你和本王的距离远了。一天,你就出去一天吧。”
苏浅月不计较出府的时间有多久,最重要的是能出去,能与萧天逸当面聊聊,只有心中淤积的疑问有了解释,她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素凌得知可以出府的消息,不觉跳跃一下:“小姐,小姐这是真的吗?”她搓着双手,一脸红晕。
苏浅月望着激动的素凌,心中别是一番滋味。萧宅的日子舒适无忧,没有钩心斗角,没有阳奉阴违,没有攀高踩低,是她心中理想的日子,可惜不能长久。如今能出去回味一下,亦是开心的,只是她出去回味的同时另有心结,这一份压抑令她没有丝毫快乐,素凌的强烈反应反倒令她心酸。
为了不打击素凌,她只能回答得肯定:“真的。你去整理收拾一下,虽然我们只能住上一夜,也要准备好行李。”
素凌施礼道:“是,小姐。”迈着轻健的步子去了。
翠屏一脸的羡慕向往:“夫人要回娘家了,夫人的娘家又是什么样子?”
苏浅月淡淡一笑:“普通的样子罢了。”
“能和亲人团聚,就是最好的。”
亲人团聚,当然是最好的,只是苏浅月晓得她这一生都没有了和亲人团聚的资格。萧天逸是她的义兄,能和萧天逸见面亦是最大的安慰,她又柔柔地一笑:“是啊,亲情是最珍贵的。”
苏浅月的亲情,除了和萧天逸之外,再无旁人,她的牵绊,终究是和萧天逸有关。
素凌收拾好出来时,苏浅月正在和翠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嫣然笑道:“小姐,都收拾好了。”满足的神情溢于言表。
苏浅月抬头:“还记得哥哥爱吃的食物吗?我们到了以后只怕没有时间做,不如你在这里做出来我们带过去。”亲人最需要的就是最亲近、最真实的表达,无须客套和虚伪。
素凌倏尔一惊,苏浅月的目光里矛盾担忧多于喜悦,她的心骤然一跳,顿时明了,忙道:“是,素凌疏忽了,我这就去做。”
“夫人,奴婢去帮着素凌吧。”翠屏出声道。
“去吧。”
身边一时无人,苏浅月将最真实的面容展露出来,明日就能出府见到萧义兄了,他会以怎样的姿态迎接她?事前没有通告他的,他并不晓得明日她到,突然之下,他会开心吗?忐忑、矛盾、期待、担忧,总归是复杂的心情如铅块般坠在心间,将一点点喜悦冲散。
素凌再一次出现在苏浅月面前时,苏浅月淡淡抬头:“都准备好了?”她的眼中波澜不惊,就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
素凌猜不透苏浅月的心思,不敢有任何情绪表露,神态里都是歉意:“小姐,这么突然要出府,是有重要的事情吗?素凌忽略了小姐的心思,只一味为能出府感到高兴。”
“被关在高墙里,最开阔的视野也就是看看四角内的天空,能出去一趟当然是值得高兴的。得到王爷应允出府,是个意外,我也高兴。只是我们出去并非观景悠闲,一来是能真实见到萧义兄的生活如何,二来亦是为了解开我心头的疑惑,这样难免心头沉重些,还有,后者才是我最重要的目的。”苏浅月眉宇间笼了淡淡哀愁,若有所思,“你是知道的。”
从她晓得萧天逸的仆人进入王府的那一刻开始,心就再也没有舒展过,不把原委弄到水落石出,如何能平心静气在王府待下去。
素凌骤然明白过来,是她太粗心了,竟然忘记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此事确实太过蹊跷,唯有萧公子才能说得清楚。关键是,萧公子是否愿意说出真相。”素凌小心翼翼言道。
“这才是问题的最关键处。上一次萧义兄来我试探问过,他完全搪塞过去,我心里的担忧就更重了,他为何不说实话?更有,他既然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出现,如何又拥有那么罕见的夜明珠来送我?重重迹象,令我对他怀疑,不弄清楚,我实在难以安心。”明日出府,也许答案就完全揭晓,苏浅月等着那一刻,却也害怕那一刻,倘若真相是她不能接受的,还不如蒙在鼓里为好。如此,渴望真相又害怕真相的忐忑令她很是痛苦。
素凌迟疑着:“萧公子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才不肯说实话?”
苏浅月点头:“应该是。只不过迄今为止,我的自信都被他消磨了,能不能让他说出实话都没了把握。我们并非自由身,出府一次难于上青天,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将实情弄清楚。”
今日,明日……只待过了今日,就有望得到水落石出的真实,了却她多日的忧思牵挂。苏浅月慢慢起身,缓缓走至窗前,朱红色镂空雕花的窗户遮挡了冬日原本就稀薄的阳光,只有浅白的细碎光线散落在地上,做着和窗棂相反的图案,谜一样,叫人无处猜测,脑海里闷闷的一片。
虽然只是一日,苏浅月却觉得时间无限漫长,故意与她作对似的,都不晓得该用什么来打发,诗词?歌舞?不,她没有点滴心思投入到上面,只盼望时间过得快点儿,再快点儿,之后今日就没有了,她只要明日。她也害怕明日,万一明日之后是更为折磨的真实,该怎么办?
这样的熬煎令人难受,如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扼制咽喉,窒息蔓延而上,呼吸困难。
素凌眼见苏浅月脸上的黯色层层叠叠,她的心亦转为沉重,小心劝道:“小姐,窗户边上冷,你的身体也没有全好,我们明天出府又是一场劳累,你到床上养养精神,可好?”
时间,终究不是因为人的期盼或快或慢的,苏浅月勉强压抑焦灼的心情转身回来,但没有回暖阁的床榻,而是坐在了琴案前的椅子上,沉声道:“素凌,你是否确定那日见到的人,就是萧义兄的仆人?”
素凌的心一沉,她确定,只是萧天逸否认的话,她没有办法,苏浅月谨慎严肃的神情亦叫她害怕,到底有多大的干系?无法晓得更多。
良久,她还是肯定道:“小姐,素凌确定那人是萧公子的仆人,只是我们出府能不能在萧公子的宅子里碰上他就难说了。”言下之意,旁人硬要否认,她没有办法。
苏浅月轻轻点头,其中利害,或许是她想多了,但是她怎么能不想?有时候,一时疏忽就是后患无穷,或者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亦是有可能的。
她的父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倘若父母谨慎提防,亦不至于给歹人在暗下杀手时毫无察觉,到她手里是一丝线索也无。萧天逸的仆人偷入皇宫,倘若给当成奸细或者谋逆抓住,他又不承担供出萧天逸来,就完了。萧天逸于她,是太过重要的人,她不要他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她一定要点醒他。
忧心忡忡之下,苏浅月精神萎靡,望一眼窗户上稀薄的阳光,不晓得如何把时间打发掉。
她以为容瑾在答应了她出府后晚上是不会来的,谁晓得她又错了。
容瑾来到,一眼就看到苏浅月的状态不佳。
眉毛紧紧地拧起来,眼睛里满是疼爱和关切,容瑾的口吻中有埋怨:“为什么你的精神不见好,是对自己不关心还是怪本王对你忽视,不来照顾你?”
苏浅月忙一笑:“说哪里话,月儿好好的呢,不过是……近乡情更怯,想着要出去,有点儿特别的感觉罢了。反倒是王爷,外出操劳许久,回府又连一丝歇息的工夫都没有,辛苦你了。”
容瑾悲伤地叹气:“是你非知,朝廷事情实在多,都是难缠到让人头疼,本王不愿意把那些坏情绪带给你,还是希望给你一点儿清静日子。只是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不是让本王心痛吗?”
他眼神中的不忍和疼爱那样明显,没有丝毫做作,叫人动容。
苏浅月看着容瑾,心里有一丝感动:“月儿没事。王爷为朝堂上的事情担忧,我只希望你事事顺利。”为了让他放心放她出府,苏浅月还是挣扎着起身,“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为王爷煮茶了,今晚就让月儿亲手为王爷煮一盏梅花露,如何?”
容瑾抬手制止:“本王当然愿意品尝,只是不想你太劳累。明日出府,自当小心些,本王等你回来。”
她出府仅仅是一日罢了,明天出府到后天回府算是一日,中间隔了一个晚上罢了,他却忧心如斯,一个“等”字让苏浅月微微感到惭愧,他在等,她却只想逃。他是真心待她的,倘若她亦是一心一意该有多好?可惜了,分割的心七零八落,伤感又难堪。
苏浅月只得在眼神中装出离别的伤感,口吻亦是依依不舍,无奈道:“王爷,倘若不是逼不得已,月儿不愿意离开王爷半步。只是,王爷想了,我当时的情形若没有萧义兄的照应,如何有荣华富贵的今日,如何有与王爷琴瑟和谐的今日。我们之间的美好,归功于萧义兄,我不想给他当作一个用过了旁人就弃之不顾的无情无义之人,更不能给他以为我们忘了他的恩情,因此这一次我无论如何是要去看望他的。”
容瑾点头:“你的话没错,只是一说你离开,本王就感觉我们的距离遥远了似的,本王不想这样。”
“我何尝愿意。不过只一日而已,过了明日,后日月儿就回到王爷身边。”话是如此说,其实她的心没有这样想,苏浅月真真为她的虚伪汗颜:原来她伪装的本领亦是高强的。
容瑾突然将苏浅月抱起:“月儿,你可知道本王多么舍不得你。”
苏浅月伸手攀在他颈上:“月儿不是一直都在的吗?”她脸上是丛生的清澈笑意,好像所有的心思都牵系在眼前人身上。
望着容瑾,苏浅月心里却是悲哀:她是在他这里,此刻还是在他怀里,只是她的心飘得太远,不仅仅想起了萧天逸,恍惚中还想到了容熙。她惭愧,她并不是十分纯粹的纯情女子——在心理上,她不是。
容瑾低头将目光凝视在苏浅月脸上,然后低头深深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本王永远都不会让月儿离开。”虽然只和她分离一天,他却舍不得,就好像她一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哪怕再多心思,苏浅月只能说道:“月儿也不会离开王爷。”
容瑾终于释然,怀抱苏浅月走至床榻,然后轻轻放她在床上:“好,月儿的话本王记下了。”就好像记下了她的誓言。
苏浅月撒娇似的看着他:“月儿已经是王爷的人了,还能够去哪里?除非王爷赶我走。”
容瑾怔了一下,忽而笑道:“本王怎么会赶你走,如此说来,定然是你永远都逃不掉了。”他笑着,俯身在她脸上深情一吻。
苏浅月挣扎着从容瑾怀里起身,笑道:“我明日就要走了,王爷见不到我更听不到我的声音,若有兴趣,月儿就给王爷抚琴歌唱一曲,让王爷记住月儿的声音,如何?”
“不仅仅是记住你的声音,更重要的是记住你的人。”他把“人”字说得特别重。
“好。”苏浅月起身,携了容瑾的手走至外边的琴案前,坐下后,忽见墙角有一琵琶,心中一动:何不用琵琶弹奏?
微微一笑,苏浅月探身取过琵琶抱在怀中,手指在弦上拢捻抹挑,珠玉落盘之声顿时响起。她唱道:“俏整花容,娇态含笑,与郎共度良宵。媚月中空,弄影摇摇,眼波儿如水,灭烛轻解罗裳。肌肤如玉滑如缎,纤腰如棉轻且暖,娇滴滴含笑。郎情妾意,温软香腻兰麝房。绫罗帐里云雨浓,郎如鱼妾如水,滴滴转转浓如蜜,好一对鸳鸯。说不尽,千种风情袅娜,万种旖旎风流。蹙眉香鬓,占得芳桂之名。莺歌燕舞妙意舒,彩蝶羞结同心扣。从今后,妾与郎,梦里销魂,醒时魂销……”
曲子还没有唱完,苏浅月的手指还在琵琶上轻灵跳跃,容瑾突然走至她身后,用力将她抱起向床榻走去。苏浅月看着他,他的眼神如梦如幻又迫不及待,迷离中只有她。
“王爷……”她一声低唤。
那些词曲一贯是她不屑一顾的,却不晓得为什么突然要唱这样的曲子,是对容瑾的依恋?有时候,亲密的私情太过于高雅反倒虚假,低俗未必不是一种极好的表达方式,她还是希望容瑾能将她看作全心全意对他的女子。
更何况,她要出府是针对别的男子,她有愧,希望做弥补。
床上,她的衣衫脱落。她看到了他结实的胸膛。她用双手紧紧环绕他的颈项。今晚他给予的一切,她都要。他是那般细心精心地给予她、呵护她,要她快乐,要她如花绽放成最娇艳动人的女子。她细细嗅着他身上夹杂着男子气味的清香,竟然有些迷醉。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迷恋他了?
虽然他是她的夫君,她却一直没有将身心合一交付于他的时候,今晚有些例外。
天还没有亮,苏浅月就醒了。到底是惦记着出府的事睡不踏实,不过身边已没有了容瑾,他要上朝,已经走了。侧身,鼻端有独属于他的气息丝丝缕缕而来,伸手在他躺过的地方摸了一把,尚有余温,仿佛是慵懒,她的手久久停留在那里。容瑾每一次走的时候,担心惊扰了她的睡眠,总是悄悄离去,为她,凡是他能做到的,总是尽量去做到,包括每一个细节。想到这些,苏浅月的心里一点点流淌出感动。相对于萧天逸,容瑾为她做的够多,只可惜萧天逸是先入为主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致使她不能全心全意,这是她的悲哀。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办法更改。
苏浅月静静想着今日回归萧宅的情形,萧义兄突然见到她会开心吗?关于她的疑问,他要作何回答?她当然盼望一切都是自己多疑,她愿意他固守一片平凡,万万不要有危险,只是……能这样吗?还有素凌,比她大了两岁,她不愿意将素凌的一生耽误在她身上,最好是托付给萧义兄为素凌寻找一个合适的人家。还有,她想见一见往昔的好姐妹青云和柳依依,亦想到菩萨庵拜会惠静师太……
原来有太多的事要做,容瑾却只允许她出府一天,若是顺利,可以把事情做完,倘若有耽搁,就遗憾了。到此,苏浅月才彻底想明白了她对容瑾的过分柔顺依从是别有目的的,万一她想做的事做不完有耽搁,会迟一些回王府,她是提前讨好了容瑾,希望他能容她。
身体一动不动,心思烦乱着,突然听得轻微响动,苏浅月抬头一看,原来天大亮了,素凌已经来服侍她起床了。
“小姐,你醒了。”素凌走近,轻声道。
“是,该起床了。”苏浅月应声道。
“今日早起也对,我们还要出府,早些起来时间宽裕。”素凌愉悦道。
“素凌,告诉我,你这么想要出去,是不是府外有你惦念的人?我已经想过了,给你物色一个好丈夫的。”看着素凌高兴,苏浅月故意逗她。
素凌俏脸一下灿若红霞,窘迫道:“小姐怎么取笑了,我有说过要离开小姐的吗?素凌不离开小姐。”
晨光微曦,有一丝冷冷的淡薄,苏浅月看着素凌一双真诚的眼睛,听她信誓旦旦的口气,知道她并非敷衍。只是,她能够一生都将她留在身边,误她青春吗?
苏浅月轻轻摇头:“素凌,我知道你并无此意,然而我怎么能够就这样将你留在身边耽搁?若是你有心仪的人,我是给你做主的。若是我看到有适合你的人,亦是给你做主的。”话虽如此,想到素凌离开的话,偌大的王府,她孤零零一个,哪怕有容瑾万般的宠爱,又怎抵得过寸步不离的素凌所给她的安慰。更何况素凌是她的耳目。
素凌坚决道:“若是小姐嫌弃,素凌就离开。若说旁的,素凌只愿意就这样地陪在小姐身边,和小姐朝夕相处。”
苏浅月微笑:“你比我还大了两岁,我怎好意思耽误你终身。不过,既然你如此,就顺其自然吧。”她说着突然想起一事,“这一段时日给父王做的汤,父王用了好像有些起色,是吗?”
素凌脸上露出喜色:“小姐真是有心之人,此时还记得这个。自从小姐每天给老王爷做了这汤,老王爷确实好了许多。昨日我还听前去送汤的雪梅回来说,老王爷对你十分赞赏,侧太妃亦是欣慰,还赏了雪梅一锭银子,说她这般寒冷的天气替主子尽心。雪梅亦是十分高兴呢!”
苏浅月笑笑:“我们出府了,虽然只是一天,你务必嘱咐翠屏,让她不可以忘了给父王做,依旧让雪梅送过去吧。我只带你和红梅出去。”
“是,我记住了。”
正说着,翠屏走了进来,素凌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你来得正好,有重要事情交代你呢。”
毕竟时间有限,苏浅月没有丝毫耽误。为了节约时辰,她在出府之前已经暗中令王良找人去告知金玉楼的柳依依和流莺阁的翠云,请她们到萧天逸的宅邸一聚。她们和她是最要好的姐妹,这么久的时日不通音讯,苏浅月甚是挂念。
只是她没有派人前去告知萧天逸,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坐在轿子里出了王府,一路上苏浅月虽则忐忑不安,心情到底是愉悦的。
轻轻掀起轿帘的一条缝隙,寒冬里凌冽的冷气丝丝扑来,令人头脑瞬间清醒。虽有冷意,天气却晴朗明媚,丽日当空迎照,洒下无数金色光芒,川流不息的往来人群亦都被金色光芒笼罩,恍如满身的富贵喜气,步履神态皆是愉悦的。宽阔街道两旁遍布买卖店铺,显示了这个城市的丰饶安泰。
终日被四角天空困扰,绝少能有此不受束缚恣意观看红尘大众的机会,苏浅月用贪婪的目光观望,唇角挂了一丝笑意。其中有许多女子或手牵或怀抱孩童悠闲地行走,她们的脸上是毫无做作的自然,苏浅月不觉羡慕,普通女子不能珠玉满头绫罗加身,却拥有自在随意,谁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快乐?
快到萧宅了,苏浅月才命一个仆人快速进去通报萧天逸,想到萧天逸定然有惊讶,苏浅月的唇角带了浅浅的笑意,她……终于要见到他了。她的人生和他相去甚远,可他们两个之间的牵绊是一生都有的了,她希望这种牵挂能时时令他们心中有寻常暖意和满足的快乐。
果然,萧天逸是惊讶的,他晓得有和她自由相见的时机,却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带我出去迎接。”
仆人的禀报话语落地,萧天逸迫不及待的神情瞬间流露出来,她回来了,他要见到她了,丁点儿时间都不想浪费,他只愿意她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
萧天逸迎了出来,一张脸上除了急切就是梦幻一般的笑容,苏浅月透过轿帘的缝隙远远看到,情知她确实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同样地,不自觉中她的笑容擎起,她见到他了!
“哥哥。”苏浅月无声言道。
萧天逸脚步迅捷来到轿子一旁,看到撩起半个轿帘的苏浅月,仿佛眼前一切是虚幻,口吻里带着不相信的质疑:“妹妹,月儿,真的是你吗?我怎么觉得就像做梦?”
胸中滚过热辣辣的浪潮,苏浅月强自收回眼里的泪意,嫣然笑道:“哥哥,是我呀!”
萧天逸不晓得怎么做,只是搓着双手:“是,是……只是我没想到,你都不提前告知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苏浅月摇头:“你在,就是最好的准备。”
下了轿子,萧天逸带着苏浅月走回去,惊喜中,殷殷之情完全像她的同胞哥哥:“月儿,你终于回来了。”
苏浅月浅笑:“哥哥,我每天都想着回来。”
萧天逸侧头看苏浅月一眼:“这就好……”他很想说一句以为她会忘了这里的,最终是将余下的话忍住,只笑了笑。
苏浅月敏感地意识到萧天逸没有说完的话别有深意,乖巧道:“哥哥,这里是我的另一个家啊!”
萧天逸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愈加明亮:“对,这里永远是你的一个家,家里的人随时等着你回来。”
植物的枝丫黑瘦,一片冷寂,苏浅月和萧天逸的心里却荡漾着暖春一样的热潮,完全忽略了季节的寂寞冷清。阳光裹着他的脸,亦裹着她的脸。
萧天逸突然道:“妹妹,见到你是我最开心的时刻。”他的话发自内心。
苏浅月心里掠过一片凄凉,可惜开心的时候太少了,只能笑道:“彼此。”
想起了在她出嫁之前,容瑾深夜来看她的情形,他说:“管他国之繁忙,家之纷扰,你我醉一个荫凉清静之所,圆一生淡泊闲散之梦……”
苏浅月到现在才理解了容瑾的意思,那是他不能实现的愿望,唯有向往罢了。看一眼身边的萧天逸,苏浅月忽而意识到,其实这个愿望很好实现,假如换作她和萧天逸的话。
“月儿,这样的天气你一早就赶过来,是不是累了。”萧天逸关切道。
“只希望快点儿到,没想累不累。”苏浅月实话实说。
谈笑着一路走来,苏浅月最终感觉到一丝冷意。
寒冬腊月,临近新年,除了空气里蕴含的新春来到的喜气,更多的还是寒意,裹着凛冽的风,小径两旁的树木花草没有一丝新绿,苍黑的颜色透着渴望润泽的期待,苏浅月抬头四望,知道明年的春天已经不远,她希望那个时候她还能够回来,看到树木花草上的那一抹新绿。
翠竹馆,潇碧阁,除了季节不同一切如旧,和她居住的时候一模一样。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洁净无尘,仿佛她一直都在,苏浅月明白是萧天逸一直都派遣下人打扫的。唯一的不足——房间里没有温暖,那种静悄悄蔓延的冷寂揭示了这里许久没人居住。
她是匆匆而来,萧天逸没有丝毫准备。不过已经有仆人正忙着生火,炉子里的火渐渐燃旺,噼啪作响,随着火焰的扩散,炽热一点点散放,房间里的寒气渐渐散去。
“月儿怎么这般任性,为什么不提前给我一个信息,也好让我早些安排。这房子里没有生过火,自然是冷的,妹妹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萧天逸的口吻中有埋怨,更多的是痛惜。
“不是已经生火了吗,一会儿就暖和了,小妹并没有觉得寒冷,哥哥带给我的永远是温暖。”苏浅月展颜一笑,是实话,亦是安慰。
“只要你愿意,我一生都给你温暖。”萧天逸突然出声。话一出口晓得失言,忙道,“这里是你的家,冷了你就是为兄的不是了。”
苏浅月佯作不知,只开心道:“我知道。”
等到房间里暖起来,萧天逸才如释重负道:“妹妹,你且歇息一会儿,一大早就上路,定然累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我去忙一下。”
苏浅月点头道:“也好,哥哥自便,不要因为我影响你太多。”
萧天逸笑笑,自去安排。
因为苏浅月的到来,萧天逸吩咐下去做各种事情,整个宅子里变得忙碌而欢腾。
房间里只剩苏浅月和素凌了。苏浅月四处望一眼,和往昔她在的时候一模一样,真真有一种回到家里的充实感受。
素凌在入了王府以后才晓得受制,一直向往萧宅里的自由随意,今日终于得了机会出来,心里自是高兴,看到萧天逸走出去,放松笑道:“小姐,还是这里自由。”
苏浅月问道:“这里好吗?”
素凌点头:“好与不好还在其次,这里清静素雅,合乎小姐的性子,最要紧的是这里只有随意轻松,没有钩心斗角,没有暗算,我们不用提防旁人。”
苏浅月叹道:“省心自然是快乐的一种。素凌,我们这一次出府另有目的,查清楚偷入王府的仆人到底怎样一回事。”不管素凌是否劳累,苏浅月只能做紧张的安排,“那个人,你是见过的,我不晓得他是不是还在这里,更明白就算他在这里,我们碰得上他的概率亦不高,但是,宁可碰了不可以耽误了,你出去一趟,就当闲逛,四处走一走,如果碰上他就将他唤到这里来,我有话问他。”
素凌脸上露出凝重:“小姐,我明白。只是担心即便真的碰到他,他却不承认,我们怎么办?”
苏浅月亦用凝重的目光注视着素凌:“这个暂且不用管,眼下要紧的是你我须明白那个人是不是这里的仆人。你出去即便碰不到他,也最好能把他的情况打听出来。”
“好,我这就去。”素凌忙道,言罢转身出去。
看着素凌急匆匆的身影出去,苏浅月松了口气,缓缓靠在椅子上闭了眼睛。她打定了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仆人的状况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