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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四章
相思苦,相见时难别亦难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唯有天上的星星不停闪烁,如同纷乱的心没有安宁。月光很淡,只因没有圆满更显纤弱,那样弯弯的一钩,叫人无尽的心思更显惆怅。期待吗?期待什么?生命中期待的美好大多因为现实的残忍一点点破碎,成为齑粉飞散在尘埃中。

“月儿,这几个节拍的气势显得弱了,能不能变得更强烈一些,也好渲染更强烈的感情?”

“月儿,倘若有事,一定告诉我,有我在,不让你受委屈侮辱。”

“妹妹,可惜……为兄身份所致,连为你赎身的资本都没有,实在惭愧。”

“妹妹,你还需要什么,一定告诉我或者下人,为兄虽然贫寒却不想过分委屈你。”

……

那些话犹在耳边,是他清亮的眼神含着真挚。

认识他的日子是久了,和他在一起虽只有短短数月,却是她一辈子的美好记忆,每一次想起都会心潮澎湃涌起温暖涟漪。相信他,只当他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竟然有这样复杂的背景。

萧义兄……

方才他说了:“自从认识你,我心中的争斗没有一刻停止,想将你的一生羁绊在我身边,却害怕给你带来不测……终究是错失了你,我心中的煎熬不是你能理解并承受的……”

说话时他情绪激动难抑,那种哀伤和无奈叫人有肝肠寸断的疼痛,她想过那么多他不为她赎身的理由,却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

苏浅月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更已经过了,她晓得该上床歇息,不然明天哪里还有精力到菩萨庵?

起身,才感觉到浑身绵软没了力气,脚下虚浮着,如同踩在云朵上。与此同时,缠绵的箫声悠悠响起,一点点在寂静中散开,虽然格外清晰,苏浅月却真真切切地明白其间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成了她和他永远跨越不过的一道鸿沟。

他的清萧扬起悠扬的余韵,她在这余韵里展示凌波仙子的绝技,这场景已经被过去的烟尘埋葬。那些快乐,亦是不可捕捉的梦了。

萧天逸一夜未眠,他清醒地意识到和苏浅月在一起的机会不多,晨曦微露就赶往翠竹馆。苏浅月会在天明后赶往菩萨庵,他想用尽可能多的时间和她说句话。

苏浅月劳累至极,又被那么多的意外轰击,原本就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因此就算是睡着了,轻浅的睡眠亦好像一缕烟,微微一吹就散的样子,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醒转过来,头脑清明得如同湖上浮着的雪白薄冰,又脆又硬,可以泠泠作响。

醒来的瞬间就完全明白她身在何处,于是转头望向窗户,窗户已经白了,只是那朦胧的白没有照亮烛火熄灭的房间。她大大睁着眼睛回想昨日的情形,柳依依言及了翠云之死,萧义兄明示了他的身份以及剖白他的情感……这些于她而言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扭转了她的认知。

素凌和红梅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里进来,她们怕惊扰了她的睡眠,苏浅月用手臂托着床榻一点点撑起身体,之后走往窗户前面。

她听到了晨风丝丝掠过树梢的声音,枯瘦的树枝细细嘶鸣,是翠竹的声音覆盖了一切,那样毫无阻隔的清脆伶俐,如利刃斩断硬物一般利落,令她的心清冷凄凉。

她晓得,即便是站在这里伤感,时间也没有多少,她只是一个匆匆来客,是一个终将归去的离人。

苏浅月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突然一道霞光染上窗棂,她不觉一惊:天就要大亮了,天明以后就要动身,容不得她细想。泪水,一点点顺着苏浅月的脸颊流下。

秀帘“哒”地响了一声,苏浅月慌忙用手拭去泪痕,与此同时是素凌的惊呼:“小姐,你这样早就起来,站在窗户边上要着凉的。”

随之而来的红梅亦道:“夫人,着凉了了不得。”言毕忙着去给火炉添木炭。

素凌已经抓了一件棉袍给苏浅月披在身上:“小姐,你是多会儿起来的,还早呢。”

苏浅月清浅一笑:“即便是早,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停留?”

一句话,素凌的脸上显出淡淡忧伤,她又何尝不晓得?只不过竭力克制忍着难过罢了。

红梅已经点亮灯烛,摇曳的烛火如流水一般在房间里蔓延,到了窗户上便稍微暗淡,到底是霞光的强烈霸气覆盖了烛火。苏浅月瞬间明白,比之弱小,强大的事物永远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此乃不可扭转的真理。只希望心中的情思,如霞光一样,照亮所有的黑暗和不堪。

“素凌,取文房四宝来。”

苏浅月一声淡淡的吩咐,却是不能驳辩的笃定,素凌忍住了心中的疑问和劝解,默默去把笔墨纸砚取来,端放在墙角的桌案上。

苏浅月心里汹涌起说不出的千头万绪,提笔而下:离人无语霞无声,万道金芒摄人魂。身去心留如霞瑞,似有似无扣命门……

“月儿,可曾起床?”

敲击门框的声音和着温和的声音响起,全神贯注于笔端的苏浅月手腕一抖,所有的心神全部凝聚在门口的声音上,不觉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

“哦,来了。”苏浅月扭转身体回望的同时,素凌已经答应一声走过去撩起了帘子,满面含笑道:“萧公子早。”

“早,素凌姑娘,月儿她……”口里说着,目光越过素凌落在了含笑凝望他的苏浅月身上,“妹妹早。”

苏浅月强撑着,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哥哥,早。”

“担心你晚了,又害怕太早你没有睡好。”萧天逸犹豫着,矛盾的心情完全流露出来。他从素凌让开的门口走进来,几步就站在了苏浅月面前。

“没有,哥哥。倒是辛苦你了,早早来看我。”

“没有。知道你去菩萨庵,早来一刻看看你。”此话原本不该出口,萧天逸最终没有忍住。

“哥哥,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能多说一句话也是好的。”这里亦没有旁人在,红梅并不晓得他们只是结义兄妹,苏浅月眼见萧天逸情真意切,便也不再矜持。

如同一道暖流,一点点氤氲开来,散在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里都是温暖的感动,看起来她没有怪他,且她对他的情义没有变,萧天逸心中的一点忐忑被抹去,一切都值了。

“小姐,我和红梅去收拾一下东西。”

素凌给红梅使了一个眼色,红梅急忙随了素凌出去。

“哥哥,请坐。”苏浅月含笑道,“来得急促,给哥哥惹了许多麻烦。”

萧天逸与苏浅月一同坐下,他含笑看她:“就喜欢这样的麻烦,多多益善。我一直害怕你进入王府将这里的一切忘了,看起来是我多虑。月儿,多谢你记得,更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这里。”

苏浅月摇头:“你是我哥哥,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会忘记?或许哥哥念起我的时候,亦正是我想起哥哥的时候。”她深深明白这里不是她的家,但她要把这里说成是她的家,要他安心地认他这个妹妹。

他给她的,够多,虽然不是口中能说得出来的,心中却明明白白,这份情义是无价之宝,她要。

“好,好……”萧天逸的眼里突然涌起一层亮晶晶的东西,激动着连续说了几个好字,然后转眼环顾,“我只怕这里配不上妹妹的身份,倘若你不嫌弃,为兄会永远把这里留给妹妹,永远!”他把目光落到苏浅月脸上,语气铿锵。

苏浅月好难过,倘若萧天逸不是因为特殊身份,断断不会让她嫁入王府,那么这里就是她永远的家。可惜了,她没有福气住在这个可以带给她快乐的家里,这是她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敢把难过流露,苏浅月那样灿烂地笑,口气慎重:“多谢哥哥,只要妹妹活着,会永远把这里当成家的。”

萧天逸心中激荡,傲然道:“说什么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月儿,倘若王府为难你,我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你抢出王府!”

他的话分量好重,苏浅月几乎被吓了一跳,忙道:“我一定在王府风风光光地活着,哥哥且莫忧心。但凡有机会,我就回家看望哥哥。”

一切尽在不言中。离别在即,不舍和伤感混合在一起,萧天逸知道他无法挽留什么,沉声道:“我永远等你。”

苏浅月的心早乱了,自古伤情多别离,转眼看向在光明中渐渐变淡的烛光,心道:烛火弱,五更明,不识离情正苦;一丝丝,一缕缕,无声噬心魂。最终,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哥哥,一切慎重,保重!”

因了萧天逸周全的安排,早饭亦是早而丰盛,苏浅月用了早饭,就有轿子在门外候着了。因为是到菩萨庵,那是素净清修的地方,苏浅月只有简单的妆饰,着一身浅蓝色长衣。简单朴素的她,更显天然俊秀,清爽出尘。

萧天逸看着苏浅月坐进轿子,看着苏浅月掀开轿帘对他挥手,他的手轻缓抬起就那样停在空中,心如刀绞,看着苏浅月一行人渐渐离去。

离去……

再相会,有那么容易吗?这一次苏浅月回来,对他而言是个意外。原本他不必太过于克制那份思念,他是她的哥哥,理所当然能到王府探望,但他心知肚明,相见争如不见?再者,他尴尬的身份是隐瞒旁人的,如何隐瞒容瑾?若给苏浅月带来麻烦,他会更恨自己。

罢了。

转身,顺着苏浅月走过的路,一步步折返,恍若她的气息还在鼻端。迈入苏浅月的房间,一切都在,独独不见人,闻不到人的呼吸和衣袂窸窣,悲凉的目光掠过一室空寂,他终究难以承受这样的难过惆怅,待要出去时,突然看到墙角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不待一丝犹豫就奔了过去,素笺上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完整:

离人无语霞无声,万道金芒摄人魂。身去心留如霞瑞,似有似无扣命门……

“门”字的最后一弯只有大半,匆忙提笔时还带了一个蚯蚓式向外的弯曲,受了惊扰一般。萧天逸紧紧捧着手里的纸张,如同捧了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苏浅月是极其谨慎的人,更不是故意做作的人,桌案上的狼藉都没有收拾,一来是心情纷乱,二来是没有时间。萧天逸突然想到他是绝早地赶来,之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苏浅月在一起了,她哪里有时间空间顾得上无关紧要的一篇诗词?看诗词内容,他占据了她的心。

一切,都够了。

看砚台里的墨幽深到难言苦涩的状态,狼毫掷在一旁迷茫到不知所措,萧天逸迅速提起狼毫,在砚台里蘸满墨水挥毫下去:

离人犹自留香馨,丝丝缕缕动人情。墨迹冉冉升华满,怎教相思扣吾心?

眼望苏浅月的墨迹,萧天逸唇边荡起笑意:月儿,或许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留在我身边。

轿子拐到大街上,依旧是喧嚣的闹市纷扰,苏浅月再无一丝玩赏的意味,只闷头坐在轿子里,对外边的喧嚣置若罔闻。

随在轿子外边的素凌晓得苏浅月心思,左右不过是为了短暂停留伤感罢了,她又何尝不伤感?望一眼往来呼喝的人群,轻轻道:“小姐,街道上热闹着呢,天气虽有点儿冷,但机会难得,小姐瞧瞧看看吧。”

苏浅月倦怠的声音从轿帘的缝隙中流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好好欣赏一下吧。”

她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一切都稍纵即逝与她毫无关系,哪里还会在意身边的一切?

翠云死了,萧天逸是源北藩地巴图族鲁索王爷的义子鲁索邵辉,这些已经够她思索的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倘若说萧天逸隐瞒身份,连她也是隐瞒身份的,不足为奇,因此她能接受萧天逸。

重要的是翠云之死,这是天地不可重合的悲哀,阴阳不能相逢的痛苦,她与她已经成了永远的分离,再也见不到了。往日一起时有那么多的美好,却是过眼烟云,风一吹就再也找不到了。

本来苏浅月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去菩萨庵的,是翠云的死亡让她无心再在萧宅多做逗留,害怕悲伤流露出来让萧天逸察觉,那样的话他会为她担心。

和萧天逸再难见面,总有见面的机会,她只希望今后见面的机会多些就够了。

今日早点儿去菩萨庵,不仅仅是为她们活着的人祈福,也为死去的翠云多做一下祷告,希望菩萨早些超度翠云,还她一个清静之身,让她脱离魔障,安宁快乐。

菩萨庵坐落在离紫帝城十里之外的烟台山上,之前她在落红坊的时候经常去,目的是求得心静平安。许多时候亦和翠云柳依依一起,今日是她一人,还是从她离开落红坊之后的第一次,都想念那里的肃静庄严了。

苏浅月思潮翻滚,诸多悲伤和担忧在心里形成一道厚厚的墙,最终阻隔了外界对她的干扰,就那样被轿子抬着,出城,上山……

“小姐,我们开始登山了,就快到了。”

“嗯。”

轿子外边素凌通报一声,苏浅月茫然应了一声,才记起她要去哪里,是何目的。

神思恍惚,连抬手看一眼都懒得,就那样被抬着上山,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听到了悠远的钟鼓声响,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距离菩萨庵不远了,钟鼓声中她的心亦渐渐恢复宁静,不由一叹:寺庙果然是求静的地方。

轻轻地,她用手掀起了轿帘,带着寒气的晨风丝丝缕缕扑面而来,寂静的山道上弥漫着冷清的萧瑟,没有花香,没有树绿,唯有空灵的禅境伴着轿夫轻捷的脚步声。

晨风凉,山道又迎屐响。当年故,情怀满满,衰草愁见颓唐。情黯黯,故人复来,伤往昔,旧景难忘。历时弥久,往事前尘,遥遥难辨眼茫茫。有今早,虔诚多少,堪比旧时望?有谁知,一息旧梦,心已成殇。

触景伤情,即便一心只求安宁,还是难抑哀伤。倘若翠云不死,或者她会在今日约上翠云和柳依依一同到来,缺失一人,终究还是她一人踏足了。

好在离得越近,寺庙独有的淳厚气息越深,“慈悲普照处,禅意空人心”,菩萨的意念洗涤了她的心灵,苏浅月一点点静下来。

她看到了菩萨庵的山门,那道朱红的大门,不是富贵招摇的咄咄逼人,是庄严端庄的大度包容,装在坚硬又柔和的青砖墙之间,开启了参禅礼佛的方便之门。她从风中似乎嗅到了禅的接纳。

就这样进了庵门,苏浅月将轿夫吩咐,黄昏的时候再来接她。她是答应了容瑾的,第一次出府不想言而无信,在了却心中的意愿以后,她会返回王府。因此,苏浅月只带了素凌和红梅走进去,去那莲台圣地。

庵内有静静的梅花灿烂在枝头,点缀着无边曼妙让人心驰神往的禅境。那样的璀璨,成了辉煌,繁华到极致的冷眼旁观,它是有灵性的,只是在寂寥枯寂的时候给人的心送上向往的禅意,让人虔诚、让人诚信。待到春风送暖,百花争宠的时候,它再悄然离去。它的心底永远有茂盛的佛家圣景,不屑那些凡俗之物。对这禅院的梅,苏浅月唯有虔诚膜拜。

放生池中,假山上垂挂的绿色藤蔓枯瘦且萧瑟,残荷的枯枝零落在白冰上同样的寂然无声,丰腴着清波中深深埋葬的旧梦,它亦是沾染了灵性的,懂得取舍进退。苏浅月知道,明年,它依旧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早课还在进行,钟鼓清澈而悠扬,木鱼沉稳且从容。

苏浅月看到了惠静师太,和着虔诚的尼姑一起诵读经书。苏浅月凝望着师太,没有说话。惠静师太亦有短暂地凝望于她,亦没有说话。视而不见亦是相见,相对不语更有千言万语,苏浅月明白。

跪在了菩萨面前,没有叩拜,只是轻轻地合掌,苏浅月相信菩萨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突然想起之前和翠云,柳依依一起来礼拜,三个人,同样的虔诚,同样的信仰,把自己的心愿诉说于菩萨。

今日只她一人,菩萨是不是难过?因为她难过了。

苏浅月轻轻对菩萨道:“只有我一个人来了,翠云死去了,我很难过。”

菩萨轻轻叹口气:“我知道。”

知道了……就这么简单吗?苏浅月问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菩萨道:“没有为什么,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就没有个缘由吗?”苏浅月执着着,她不相信。凡事都有原因,然后才有结果。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

菩萨自然是通晓一切,苏浅月却依旧执着:“我只是不愿意要这个悲惨的结果。我们都是善良的。”

菩萨笑:“慈悲心,人皆有之。”

苏浅月不懂,毕竟她不是菩萨,不懂菩萨的慈悲心。

抬起眼睛看着菩萨,她是慈悲的,端端正正地盘坐于莲花,宝相庄严,平静若水。

苏浅月突然想起,菩萨无所不能,她又何须饶舌?只是既然来了,那么多的心愿还是要诉说与菩萨,于是她虔诚地许愿。

“菩萨……”

菩萨面前,唯有虔诚更见重要,希望菩萨慈悲。苏浅月不知道说了多少话,亦没有记得说了些什么。

或许,苏浅月只是想找一个心灵知己对话,将心中那些不能外道的隐私隐秘倾吐出来获得释放。不!菩萨不是人,是人上人,天地万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不然凭什么得香火供奉、万人敬仰膜拜?向菩萨倾诉祷告最有意义、有价值,一切都值得。

苏浅月有一种得到救赎的释然。

早课结束,苏浅月结束了和菩萨的对话,却依旧虔诚地跪在菩萨前许久。相比于她,菩萨的话不多,却足够她在今后漫长的时日里去参悟。

菩萨庵,不仅仅有菩萨,偏殿还有诸佛。这一次苏浅月和菩萨对话了,就不想再去惊扰佛的圣心。辞了菩萨后,只在佛前磕了头填了香,然后离开。

所有的尼姑俱已离开,只惠静师太静静地在廊下站着,等候苏浅月。

苏浅月走出来,秀目转合望向惠静师太,浅浅一笑,用俗家弟子的礼节拜过惠静师太,恭谨道:“师太安好。”

惠静师太一脸的肃穆慈祥,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道:“苏施主,有劳你了。”

她的这一声称呼立刻又让苏浅月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想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是她,翠云,柳依依,而今是她一个。

惠静师太波澜不惊,仿佛一切本就如此,苏浅月不晓得惠静师太是否知道她已经出嫁,翠云已成故人。

惠静师太热情地执了苏浅月的手:“你和之前很是不同。”一面说一面打量苏浅月,淡然语气中透出喜欢的神情。

苏浅月一笑:“师太,您身体如何,多时不见您依然仙姿翩然。”

惠静师太微微笑:“贫尼垂垂老矣,身体还好,但是哪里还有翩然之姿。苏施主的风姿却是更见出尘,翩然若仙了。大冷天的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路上不冷吗?”口吻中颇为关切。

苏浅月微微动容:“谢师太关心,我不冷。”

苏浅月又想到她也不应该冷,比起地下的翠云姐姐,她不该冷,而是应该有幸福的感觉了。想到这里,她的眼里擎了泪。

惠静师太看着她,慢慢说:“时节的冷暖只是外在,心的温暖才是温暖。”

苏浅月用含泪的眸子看向师太,她的话里带着禅意,需要深深地领悟。点点头,她认同。

惠静师太不再多言,牵了苏浅月的手,慢慢向禅房走去。

还是之前的甬道,青色石子铺就的光滑温润,洁净无尘。不染世俗的宁静中,是她们浅浅的脚步。这种情形,即使是狂涛翻滚的心亦能平静,苏浅月心中亦是无限平静,扭头看一眼惠静师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不晓得什么原因,苏浅月忽而想起惠静师太在庵中漫长的年月里,心里有无不舒畅?哪怕她跳出红尘,能够静观云水、壶中日月,但一颗心总是肉做的,是不是总保持宁静的心态?难道永远没有牵挂红尘中的事情吗?能令一个人心如止水的,除了天生的圣人,便是红尘绝望者,她不信惠静师太是天生的圣人,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遁入空门?

惠静师太还没有用过斋饭,在她的邀请下,苏浅月陪着用了些,之后才跟随惠静师太回她的禅房。

简单、洁净的禅房,齐整,井然有序,带着远离红尘俗世的静谧祥和。火炉里的木炭和檀香都燃烧着,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地上有莲花蒲团,端坐其上,心中的杂念通通被苏浅月赶到脑后。手里有惠静师太亲手煮制的观音茶,是别样的清爽滋味,带着禅的意境,深重且悠远,饮一口,是甘美纯正的醉人。

惠静师太就在苏浅月对面,纯净的笑容纤尘不染:“苏施主,又一次见到你,觉得你比之前的单纯多了成熟,风韵悠然丰满,智慧中亦添了沉静,与之前有些差异,你的人生定是有了变化。”

好犀利的眼光,苏浅月暗吃一惊,道:“不管怎样,我还是信奉佛教,愿意来这里感受菩萨点化,见一见师太,聆听师太教诲。”

惠静师太的目光中有欣慰,点头道:“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尘世繁华热闹,却也多有污秽,感受一下禅意,不为修行只为静心亦是好的。”

苏浅月有些惭愧:“师太,我暂离喧嚣的尘世,想要求得一袭清静庇护,实在是世俗。至于说修身……实在惭愧,倒是想的,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境界,只能感受一下菩萨点化,接受师太教诲了。我也不知道来的目的是要得到什么,总之是想来。”

其实这样不好,来的时候虔诚,许一段自己牵挂的尘愿,之后又匆匆离开,即便静心一时,回转后还是被万丈红尘埋葬。苏浅月心中感慨,她来时来了,带来了什么,去时又去了,能带走什么?

惠静师太笑着说:“一切随缘,能够得到的不用渴求就得到了,不能够得到的渴求也是枉然,坦然才能够自然,随心就好。凡事都有起因和过程,贫尼明白你的心。”

明白两个字是通透的,能够用上这两个字,需要智慧。

苏浅月轻轻道:“师太,往昔是我们姐妹三个一起,今日……只有我来了……”她抬头看,却没有看到惠静师太脸上有一丝变化,仿佛这是应该的,或者说理所当然,或者一切她都知晓。苏浅月心中佩服惠静师太波澜不惊的境界,却还是解释,“我已经出嫁,在我出嫁之后,翠云姐姐过世,这也是我昨日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说着,苏浅月不觉悲伤,喉头哽咽。

惠静师太合起了双手:“人各有命。”

她就那样说了四个字,没有给苏浅月的出嫁一句道贺,亦没有给翠云的过世一声叹息,好像没有听懂。

苏浅月心中感慨:惠静师太那份接受一切的平静自然让她佩服,而她是永远没有那份豁达的心了,只能叹服。

禅房里安安静静的,香炉里的檀香袅袅上升,沉沉香味氤氲了整个空间,如同庙宇中菩萨宁和端庄的气韵散发出的佛光,给每一个虔诚者沐浴。

就在苏浅月沾染了菩萨的宁和,平静下来时,惠静师太敛眉:“你得到的,无论是不是你想要的总归在你名下,你只能安心领受;翠云施主得到的,或许不是她想要的却是她选择的,她亦应该安心。万事皆有心生,自己对自己负责,接受属于自己的结果。”

听闻惠静师太的话,看着她不喜不悲的表情,总觉得她的话更有深刻的禅意,是暗示着什么?

你只能心安……说得很对,苏浅月确实只能心安,接受一切,因为她别无选择。只是翠云,在她心里就是悲剧,她没有惠静师太那样的境界,只能言道:“师太之言极是,只是那么多艰难,我不能洒脱,还是心乱。”

惠静师太脸上慢慢露出戚容,言道:“你没错。菩萨与诸佛亦是如此,当初都是从劫难中走过,经历过了,看得开了,蜕变成佛。我们还是俗人,没有佛的境界,都不能洒脱。”

苏浅月惊讶中看着惠静师太,忽而想到她定是有一番不平凡的经历,期待她能说下去,解除一下她心头疑惑,惠静师太却双手合十垂下了眼眸,神态安详得恍若方才的感慨不是出自她口。

安静中苏浅月的脑海一点点清明,慢慢道:“历经劫难心无碍,过尽沧桑始无悔。”

她亦合掌,心中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午斋后,苏浅月就在惠静师太的禅堂小憩,素凌轻轻道:“小姐,诸事已了,要不我们早些回去吧。天气有些阴沉,太晚更寒冷了。”

苏浅月走至窗前往外看,天空一点点堆积铅色的云,湛蓝明朗中有了灰色。她微有惆怅,回去——就这样回去吗?她实在不舍这样的清静之处:安心,清心,静心……

回到王府,又是诸多的烦心,她不愿意。但她明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只能是留得一刻算一刻。

心里想着,不觉对素凌说了出来:“留得一刻是一刻。”

从菩萨庵中回来,已经是黄昏。外边刮起了很大的风,吹响黑瘦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叫人心生怯意。天空也渐渐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绒绒的六角形,如同轻盈飞舞的精灵,不言不语自由随意。

苏浅月迈进暖阁,翠屏就忙把她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夫人,你可回来了。这样的天气,奴婢担心呢!”

靠近床榻那一面墙角的花梨木桌子上,琉璃花瓶里的梅花在暖气氤氲的缭绕里更见娇艳,浓浓香气毫不怜惜地飘散在空气里,对着苏浅月扑面而来,这让从冷风里归来的她陶然欲醉,浑身泛起融融暖意,顿觉舒适。

她笑笑:“在房间里待着看外边是有些畏惧,走出去也并不见得如何。”

翠屏似有尴尬,端上来她早已经准备好的暖茶:“夫人,这暖茶是用生姜、红枣加了红糖熬制的,快喝口暖和一下身体,奴婢担心夫人冷。”

炉火里的火旺盛地燃烧,雪梅生怕暖气不够,急忙地往炉火上加木炭,口中言道:“天气说变就变了,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奴婢们担心夫人路上不好走,又害怕冻着了夫人。”

苏浅月喝口茶,给了她们一个宽慰的笑:“没有那样娇气,不必担心。”

其实外边的天气很是糟糕,坐在轿子里冷风透过轿帘穿透了衣裳。

再喝一口香甜中微有辛辣的暖茶,温馨的气息顺喉而下,在整个身体里融会贯通。抬头看,房内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洁净无尘,豪华中不失淡雅,富贵中不存骄奢,依然是她喜欢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只是,就那样看着,苏浅月恍惚中有隔世之感,仿佛这不是她的所在,更是与她生生地剥离。难道出府一次就感觉全变了吗?是因为翠云和萧义兄,还是因为惠静师太?

最让苏浅月不解的是惠静师太,她恍若一切都不在意,却又有她第一次见到的悲伤情绪,她说“无有佛的境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苏浅月最膜拜的心灵通慧的女子,却说不能洒脱的,又是什么缘由?难道说惠静师太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个问题苏浅月在回转王府的路上想了一路,想不出惠静师太的故事在哪一方面。

目光迷离,纷乱思绪,这里的时光和菩萨庵是多么的不同,仿佛两个世界,阻断了她不起波澜的心,再次坠入无法预测的未来。

突然又想起了蓝夫人,想起了卧病在床的老王爷和时时看护他的侧太妃,苏浅月决定明天先去看望蓝夫人,之后再去看望老王爷,也和侧太妃聊聊天儿,给她一个安慰。想到这里,苏浅月突然想起她走后安排翠屏给老王爷做的补汤,忙问翠屏:“今天有没有给老王爷做补汤?”

翠屏见问,忙回答:“还在炉火上炖着呢,夫人回来了就围在夫人身边,这就好了,让雪梅送去就成。”

因为蓝夫人的前车之鉴,苏浅月担心有点滴纰漏,吩咐素凌道:“你去看看。”

素凌心下明白,道:“我去看,小姐放心。”

出府一次,得知了那么多的事,走了这么久的路,风尘仆仆,身心俱疲,实在是难以支撑,苏浅月吩咐翠屏安置沐浴。

不一会儿,翠屏回来道:“夫人,都准备好了。”

苏浅月点点头起身走往浴室。

除去身上的衣衫,苏浅月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一朵水中绽放的莲,绽放妖娆的姿态。

红梅用手捧起梅花瓣,轻轻附在苏浅月身上:“夫人,你肌肤如玉,柔滑如缎,这般美好的肌肤,绝少有人拥有。”

红梅柔软的手舒缓了苏浅月的疲倦,令她从萎靡中醒转,苏浅月温婉一笑:“是吗?”

不仅仅是容貌和舞蹈,还有凝脂肌肤和珠玉才华,倾城之美又怎么是简单的肤浅?苏浅月心知肚明。倘若不是她的出众,容瑾又何至于为她付出那么多。

“当然,能有几个人比得上夫人美丽。”红梅真心言道。

只是,美丽又如何,丑陋又如何,将来同样是一把土。苏浅月不由想起了翠云,想到了红颜白骨,心中一下怅然起来。

出浴后,精神好了许多,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腰际,苏浅月扶着红梅走出浴室。

炉火熊熊,烛光灼灼,琉璃花瓶里怒放的梅花依旧散发清爽浓郁的香气,一切都没有变,不知为何,苏浅月却总觉得哪里有了不同。仅仅是出府一次,为什么觉得生疏?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夫人劳累,沐浴完了早点儿歇息吧。”翠屏走过来,关切道。

如墨黑发瀑布般散在腰际,即便抹干了水分,依然有重重湿气,苏浅月举起双臂从耳后开始,顺着黑发一点点捋下去,柔软腰肢像没有骨头一样后仰,美丽姿态夺人眼眸。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不晓得在世间男儿眼里有多么勾魂摄魄,苏浅月浑然不觉。

“王爷。”

瞬间静默中突然听得有人唤起,她扭身看到了容瑾如痴如醉的目光。

苏浅月脸上微红,浅浅一笑:“王爷。”

容瑾轻轻挥手,目光定在苏浅月身上。苏浅月眼见翠屏她们施礼后悄然退出,容瑾却依旧毫无知觉般不见得目光有一丝移动,苏浅月无声叹息,笑着施礼下去:“王爷,月儿回来了。”

“哦。”容瑾目光中的光焰一点点更为明亮,那种宠溺欣赏的渴望浓郁到化不开,终于移动了脚步到苏浅月面前,再次从头到脚打量她,每一寸目光都像贴上去撕不开一样,“你终于回来了。”仿佛她走了很久很久。

被他如此痴情地瞧着终究是难为情,苏浅月脸上涌起胭脂般的红晕,轻笑道:“王爷,我岂能言而无信,再者还能有不回来的道理。”

容瑾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苏浅月还没有任何察觉已经被他牢牢抱在怀里:“月儿,你回来了,本王好担心你还没有回来。”

他战战兢兢的,生怕苏浅月离开,生生将她镶嵌在他身体里一样,早已经忘了苏浅月是一具鲜活的有感觉的肉体。

痛痛痛……骨头都烂了,苏浅月只觉要被他捏死,呼吸都没了,只剩惊骇的目光抵死一样看向容瑾。

恍惚中容瑾骤然看到苏浅月痛苦的目光,一下子意识到什么,慌忙松了紧箍她的双手,歉意道:“哦哦,本王一时情急,忘了。”

钳制的力量骤然撤去,苏浅月脑海里嘶鸣的轰响亦消失了。他说他忘了,忘了什么,忘了她是一具肉体吗?再这样给他拥抱下去,只怕是石头亦要被他捏得粉碎。

苏浅月言道:“王爷,月儿是你的人,不是你练习武功的一件器材。方才王爷要是再用力一点儿,月儿就要变成一摊烂泥了。”虽是开玩笑的意思,然则如此说法并非妥当,言毕,她忍着骨碎般的疼痛反手去抱他,轻唤一声,“王爷,月儿也想念你。”

将头抵在他胸口,苏浅月心里涌起酸涩,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倘若不是在意,他何至于忘情如此。仅仅隔了一天啊——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忽而想起古人的诗词,苏浅月深深领悟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深意。

容瑾的脸上略有尴尬,亦有微微的羞涩,这两种情绪与他的性格实在大相径庭,事实上他的确如此了。环住她,动情道:“月儿,本王一时一刻都不想让你离开。”

倘若不是担心她不开心,他绝不会让她出府。

微微弯腰,将她横抱在怀里,容瑾大步走往暖阁:“你出去,本王总是不放心,天冷寒气重,有没有冻着你、累着你?”

他一贯威严,这样温柔的话语半点儿不像他,苏浅月抬眼看到他方正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楂儿,不觉抬手轻轻摩挲,是一丝钝钝的、刺刺的奇异感觉。他感觉到她的抚摩,低头在她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的长发拂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那样有力,怀抱那样温暖,苏浅月有短暂的眩晕:“王爷,虽则天冷,月儿穿得暖和,至于劳累,来去都是轿子,哪里还能累着我。”

将她放置在床榻上,容瑾唇角勾起一弯矜持的笑意:“只要你不受累,一切都好。”

伸长手臂,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苏浅月衣衫单薄,感觉就是紧紧贴了他的肌肤,透过衣衫,有他的温度,带着炽热,还有成年男子旺盛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她鼻端。

容瑾一手环绕苏浅月的腰身,另用一只手缠绕她未曾梳理的长发,一圈圈在他的手指上缠绕,那样缠绵的缠绕,永远不许脱离的认真,之后又一圈一圈慢慢散开,一副如痴如醉的情态。

苏浅月仰面看到他的痴醉,轻轻唤道:“王爷。”

“哦,萧兄身体如何,一切安好吧?”容瑾骤然想起苏浅月出府的目的,忙问了一句。

“嗯,一切如旧,就是安好吧。他令我带话给你,问候你安好,另外,有一件事情拜托你。”

苏浅月故意停住不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容瑾,容瑾不明所以,急切道:“什么事月儿请讲,他帮了我们那么多,凡是他的事,只要是本王办得到的,一定去办,算是还他的恩情。”

“他的事情有些难,我亦不好开口。”苏浅月眨了眨眼睛,一副为难的样子。

“本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没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普通事情又怎么难得住?月儿不必担忧,但说无妨。”豪迈自信以及天生的狂傲原本就是男子的特点,更因为容瑾并非普通男子,那份威严凌然的气质顿时浓重起来,气吞河山。

苏浅月心中一凛,早晓得他会如此,这样的玩笑不开也罢,忙笑道:“王爷,又不是让你上战场,杀气腾腾的吓死了月儿。哥哥只是嘱咐我女子训诫,言说要你好好待我,珍惜我们的感情罢了。”

口中说着,萧天逸的面容在她眼前闪出,他何曾这样嘱咐她?苏浅月暗中猜测着,或许萧天逸宁愿容瑾待她普通一些,好给他重新得到她的机会。不过,既然有了前言,这个玩笑她还是决定开下去,看容瑾如何回答。

容瑾的手停顿,目光深深注视着苏浅月,他们的两双眼睛对视着,她看到他眸中的她,在明亮的光线里,她在他眸中晶晶发亮,仿佛要将她深深刻进去。到底要多深的情义才有这般深刻的注目?苏浅月不晓得,更不晓得他在她眼眸中又是怎样。

最终,是苏浅月低了头,撤离了她的目光,不晓得她对他的情义有多少,因此害怕露出破绽。她的心颤抖着,脸颊一点点发烧。

容瑾没有察觉到苏浅月的心思,喃喃说道:“月儿,他多心了,即便没有他的嘱咐,本王又怎么会待你不好。”

苏浅月忙道:“月儿自然晓得,只是哥哥作为月儿的娘家人,这担心不是很正常吗?”容瑾点头:“也是。”

言罢,他低头吻她的唇、下颌、颈项。苏浅月无法说出话来,任由他亲吻,亦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刚刚出浴,身上单薄的罗衫原本就系得松,此时已经敞开,露出了晶莹如雪的胸,他的唇一点点滑移到她的胸口,落到她坚挺饱满的双乳上,令她骤然涌起一阵荡漾的感觉。

这里只有她和他,多支菱形烛台上燃着梦一样的灯光,闪烁着脉脉温情,平添了许多暧昧的气息。他的呼吸灼热,滚烫在她胸口横溢,令她心里生出细密绵长的情愫,缭绕了她的思维。

苏浅月无声叹息,纵然她的内心深处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这一生亦只能这样交付给眼前的男子,一切无从更改。

床,温暖而柔软。在这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他们肢体交缠,恣意温存,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

苏浅月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快,包括翠云的死。

夜已深,外边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于万籁俱寂中更显清晰,苏浅月不晓得雪下得多大,只觉得定是一片银白,银装素裹的景象一定很美。

这样的夜晚应该有安睡,有美妙温馨的梦。

“王爷,王爷——”

突然一个声音自外边响起,苏浅月一惊,那突兀的声音继续说下去:“那边太妃遣人来,说老王爷病重,请您过去。”

惊人的话语响起,苏浅月即刻感觉到心脏急剧地跳动,似乎要蹦出胸腔。容瑾也十分震惊,一时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僵硬地抱着苏浅月。

枕在他臂弯里的苏浅月轻轻唤道:“王爷——”

“月儿,本王要过去看看。”他说着轻轻把苏浅月的头放在枕上,然后起身,“你安心睡,不必担心。”

苏浅月此时身上只有一件纯白底色碎花织锦的单衣,哪里顾得上容瑾安心睡的嘱咐,直直从床榻上下来,赤足站在地上:“王爷,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老王爷突然病重,以他一贯孱弱年迈的身体,倘若不是危急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有太妃的命令,她惶惑着,一双眼里都是惊恐。

“不用。”

容瑾自是心知肚明,急匆匆地穿戴完毕,回头用安慰的眼神看着苏浅月,道:“月儿不必担忧,老王爷是旧病,之前亦有过这样的情形,每一次都能转危为安。你安心躺下休息,等本王料理好了过来陪你。”

苏浅月眼见容瑾眼神里的紧张,已经明白他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忙道:“王爷,还是月儿陪你一起过去吧。”

容瑾的眼里流出冷硬的制止:“不行,天黑路滑,又寒冷,不用你过去。倘若需要,本王派人来接你过去。”

容瑾的话板上钉钉,苏浅月无法多言,只目送着容瑾匆匆出去,站立在地上怔怔发呆。

“小姐。”

厚厚的织锦刺绣门帘撩起,素凌步履匆匆走到苏浅月身边,伸手将苏浅月扶到床上:“地上那么凉,你又穿这样一点儿单衣,不是要冻病吗?”

“素凌,老王爷病重,他那样大年纪,能承受得住吗?我这心惶惶不安的,不会出什么事吧?”苏浅月的一颗心依旧怦怦跳着,用求助的目光望着素凌,仿佛素凌是救世主。

“小姐,你总是心善牵挂旁人,老王爷年纪大了,又是久病体弱之身,想必是因天气骤变引发的不适,过了这个当口自然无事。再者王府请来的大夫不会是平庸之辈,不会治不好老王爷,更有朝廷御医,王府有的是本事拣最好的来,因此你放心吧。”素凌用最宽人心的解释安慰苏浅月。

“你说的对,只是我为什么总觉得不安,有一种不祥的恐惧?”

“小姐是不是因为侧太妃之故?你总说侧太妃照顾老王爷辛苦,是担忧老王爷病重了侧太妃更劳累吧。唉,也是无奈,侧太妃不是一般女子,她晓得保重自身。你睡吧,睡一觉养养精神,明天去看望老王爷,一切就都知道了。”

苏浅月摇着头:“素凌,方才说的是太妃传话让王爷去的。太妃一向远离老王爷,你不是不晓得。眼下都是太妃做主了,你不觉得事态严重吗?”

素凌无奈笑道:“小姐,太妃就算再远离老王爷,他们也是都在端阳院住着,能有多远?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儿睡了,明日早早起来去看老王爷吧。”

苏浅月心中再是不安担忧,也毫无办法,只能躺下去,言道:“嗯,明早我早点儿起来去看望老王爷。”

“这样才对。”

素凌将苏浅月的被子抚弄好,看到万无一失才道:“小姐,闭眼睡吧。我就在外边陪着你,有需要随时唤我。”

苏浅月“嗯”了一声。

素凌出去了,苏浅月没来由地觉得一阵阵寒意袭来,心头的恐惧不安越发浓重,是容瑾离开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吗?还是老王爷病重给她造成了惊吓?如同浸泡在冰水里,寒冷从外到内,一点点浸入骨髓,苏浅月瑟瑟发抖。

鲛绡纱帐外,烛台上的烛光迷迷蒙蒙,恍惚中距离更远,似乎是你进一步它退一步的不能捕捉,带着神秘的色彩。明明素凌走的时候,是特意把烛花剪掉的,不晓得为什么此时烛火的顶端又带了一个大大的烛花,凝着麦粒般大小的星火一动不动,有一种诡秘的氛围。苏浅月突然有些害怕:老王爷会不会……

她不敢想象。

在萧宅时,柳依依叙述了翠云之死,翠云为了避免死后的惨状,化了最精致的妆容,但苏浅月还是想到没有生息的面容,冰冷冷的僵硬……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恐惧,她还是害怕活着时想象死亡的悲惨。

胡思乱想中哪里还有睡意,苏浅月穿衣起床,又将缎面描花的绣鞋穿好,用心谛听,感觉除了外边窸窣的雪花落下的声音再无声息。缓缓走到窗前,隐隐约约看到外边堆积了厚厚一片银白,雪花似乎犹自轻轻地飘落。

苏浅月喜欢雪,这一次却焦急,不晓得雪还要下多久,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

又是脚步声响,苏浅月下意识地扭头看,容瑾回来了?潜意识里,她太盼望他即刻出现在她眼前。

“小姐,你怎么又下床了?”

一见是素凌进来,苏浅月的眼底浮起失望,忧心道:“老王爷突然病重,这般急切地将王爷叫过去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担心,素凌。”

素凌紧紧攥住苏浅月的手:“小姐不必太多担心,老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大碍的,就算一时危急,总会挺过来的。”素凌看了苏浅月一眼,犹豫着,还是把她想说的说了出来,“小姐,你是明智的人,更明白生老病死的自然,老王爷偌大年纪了,又卧病在床多年,即便是……亦属于正常啊!”

被素凌一语道破,苏浅月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恍惚中抓了素凌的手,双手早已经变得冰凉:“老王爷的身体一直很差,若是添新的病症,确实不好。”

素凌轻轻拍苏浅月的手:“小姐一直都希望别人好,希望大家能够健健康康、平静安乐,然而那些事又怎么是我们的心意所能够达到的。”

苏浅月叹口气:“你也这般的智慧坦然,都懂得了,我却这样,真是惭愧。”

素凌道:“小姐是关心则乱罢了。”

两人心里明白,即便躺下亦是忧心忡忡,索性相互偎依着站在窗前看雪。

还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外面突然响起激烈的敲门声,两人都吓了一跳。

素凌忙起身:“小姐,你去床上安坐,我到外边看看。”

苏浅月没来得及多想,外边嘈杂混乱的声音响起,有人高声叫道:“把给老王爷做汤的人都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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