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红梅慌忙扶住苏浅月,声音已经失真。
耳朵里轰鸣不已的苏浅月听到了身边有人在唤她,只是因为眩晕,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心里疼痛到就要撕裂:雪梅,我是要去救你的,你怎么会去死?又怎么能够死?
脚下亦像是踩了云朵,她整个人徐徐上升。
脑海里都是雪梅的身影,还有她的笑容。这般花容玉貌的女儿,这般年轻的生命,会像流星一样瞬间陨落,只把灿烂的划痕留下让人心痛吗?苏浅月相信雪梅是善良的,命运不该用死亡的方式惩罚她。
“雪梅为什么会死?”苏浅月弱弱地问了一句。如同一把利刃再次在心头划过,疼痛敏锐。
王良慌忙道:“是……是她招供的,是她在老王爷的补汤中下药,然后她就自尽了……”
红梅喊道:“不,雪梅不会,不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浅月茫然道:“不,不会的,你们都晓得不是……”
无论是谁的声音,在她耳朵里都是那般的缥缈遥远、虚无玄幻。
震惊过后,苏浅月逐渐清醒,雪梅不是恶毒的女孩,面对她时亲口说过什么都没有做,她确信雪梅没有跟她撒谎!如此,哪儿来的招供之说?一定是弄错了。
有的错误根本不能犯的,如同死亡了不能重新活过来一样,雪梅却大错特错。
苏浅月回答了自己的肯定:“她不会去谋害老王爷。”
王良战战兢兢:“奴才……这是奴才得知的真实消息,其余的都不知。”
“夫人,雪梅……”红梅的声音哽咽着。
“夫人,是雪梅亲口招供了她在老王爷的汤里放了药,若她确实做了此事,死了亦是罪有应得……哪怕我们不相信……”王良不晓得如何说出这一事实。
“雪梅绝非谋害老王爷的罪魁祸首。”苏浅月坚定道。
“奴才相信夫人的话,只是……雪梅是自己了断的。”
自己了断,这句话瞬间又让苏浅月浑身浸透寒意,仿佛被埋在了千年寒冰中。
“王良,你说说事情的经过。”苏浅月咬牙问道。
“昨天黄昏以后,崔管家再次对余下的几个人审问。是雪梅承认她在老王爷的补汤中下药,所有的罪责她一人承担,请求崔管家放了别人的。崔管家把她关押起来,本意是第二日禀报王爷和太妃,请求定论。没料到就在夜里,雪梅……雪梅悬梁自尽。还是看管柴房的人发现……”
王良一句句详细道来,苏浅月总觉得哪里错了,不,一开始就是错的。
雪梅承认在老王爷的补汤中下药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她谋害老王爷的原因是什么?苏浅月没法相信。然而王良口中的话,亦是雪梅亲口所言,到底为什么?
“是不是雪梅遭受了强迫,有人对她动了私刑或威逼,她被屈打成招?”苏浅月已经十分虚弱,声音轻飘飘无力。
“这个奴才不晓得。据说,雪梅认罪的时候,是崔管家让旁人一起站出来听她自己说的,旁人都是人证,证明了雪梅是亲口招认。”王良低了头,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振聋发聩。
雪梅亲口招供,旁人一起做证?苏浅月突然意识到不好,急忙对王良挥手:“你且去吧,有关此事的消息,无论好坏都要对我回禀。”
“是,夫人,奴才告退。”
看着王良退出去,红梅悲伤地唤道:“夫人,雪梅绝对不会给老王爷下药,此事太过蹊跷,她怎么会亲口招供?”
那种不祥的感觉已经得到证实,苏浅月明白此事不会就此罢休。雪梅是她院子里的人,她如何能不承担一些责任?说不定就是有人借刀杀人,矛头就是指向她,眼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事态的情形。
“我们不用再去端阳院了,结果已经出来。”苏浅月慢慢站起来。
红梅慌忙扶住苏浅月,无助的脚步一点点移动着,日光从窗纸漏进来,恍惚迷离。
“小姐?”苏浅月的脚步刚刚踏进暖阁,翠屏的脸色就变了,“你怎么返回来了?”
红梅用带了哭音的口气回答:“雪梅,雪梅已经不在……”
“不在?她,她被赶出府了?”翠屏以为这是最坏的结果,丫鬟被主人家赶走是最大的耻辱,翠屏一时脸色都变了。
“不是,是……是雪梅自杀了,她死了……”红梅的泪水流了出来。
她和雪梅同时进王府,一起相处的时间很久,平日里她们两个又是那般要好,如今雪梅自杀,红梅怎么会无动于衷。
“雪梅死了,自杀……”翠屏惊惧到浑身颤抖,她的害怕,不仅仅是物伤其类,还有后怕,隐隐约约,她已经明白最不好的命运将落在凌霄院的某个人身上,雪梅顶了最悲惨的命运,要是那个命运砸在她头上,她……不能想不敢想。
苏浅月软软地坐到了椅子上,虽无力说话,但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红梅的话让翠屏的身体又一次晃了晃,一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不自觉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又徒劳地放下:“不会吧,我不相信啊,怎么会呢?”
最后走进来的素凌听到了红梅的话,她一愣在那里,直到翠屏说出不相信。
“怎么会这样?”素凌更是不信,用困惑的眼神看向红梅。
苏浅月的心里发出悲叹,原来不仅仅是她不肯承认已经是事实的事实,她身边的人亦不肯承认。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小姐?雪梅是我们的人,她死了我们能没事?”素凌走近苏浅月,目光里都是惊惧和担忧。
“雪梅是否有害老王爷,我们无从晓得。至于我们,断断不会指使她去害人的,我们能有什么事。”苏浅月用尽力气说。
她可以安慰旁人,又如何能安慰得了自己?翠屏一句“被赶出王府”的话反倒是提醒了她,是不是她要因此受连累被赶出去了?无尽的慌乱思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都是最坏的打算,雪梅用死做了了断,但她完好无损亦是不能,被牵连是不是给赶出去?
出府,也好!
“小姐。”素凌走上去,一双手按在了苏浅月的肩膀上,苏浅月的一双失神眼睛已经告诉了她,小姐的云淡风轻都是假的,事情严重了。
“雪梅的尸身自有她的家人去管,我们不必操心,我想还是要她的家人厚葬她。想来她是贫寒之家,又是这种死法,她的家人定然气恼,处置的会更为草率。翠屏,你多多准备银两,让王良着人送到雪梅家中,告知她的家人厚葬于她。”这些话说完,苏浅月有虚脱的感觉。
翠屏惊惧中回过神来,垂泪道:“夫人总是这般仁慈,让人心里感动又难过。”
苏浅月只能在心里叹气难过,雪梅服侍了她这么久,她能够狠心不去管?无论怎样,雪梅之死和她有最直接的关系,倘若不是她多事,何来雪梅送汤之说,又何来雪梅之死?
害雪梅死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她,没有人明白苏浅月内心的愧疚和悲伤。
挥手,苏浅月对素凌和红梅道:“你们两个也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是,夫人。”红梅施礼,低垂着眼眸离去。
素凌抬头看了苏浅月一眼,眼见苏浅月一副冷漠到拒人千里的表情,强制咽下去要说的话,慢慢离去。
雪梅的死没有那样单纯,她总觉得其中另有阴谋,倘若连累到小姐,如何是好?素凌想提醒苏浅月注意的,却只能黯然离开。
苏浅月自然看出素凌有话要说,她明白此时所有的话题都有关雪梅,她不要听了,只想好好理一理头绪。
雪梅亲口招认苏浅月不信,雪梅的死或许旁人会认为是畏罪自杀,她更是不信。这一切她无法更改,却不代表她对此事置之不理,有朝一日,她一定会让此事水落石出。
千种思绪,万种纷乱,内心如海,表面平静无波心底波澜壮阔。苏浅月实在是痛惜,哪怕雪梅是真正害了老王爷,老王爷并没有被害到亡故,她亦不至于是死罪,为何在招认的当晚就自绝?
突然苏浅月又想到了流莺阁的翠云,于她来说,翠云的死亦同样的不值。
死,很简单,一了百了,只是一人之死给旁人造成的痛苦和祸患太重,如何能在可以活的时候不负责任地选择死亡?真的是无路可走?苏浅月无处知道答案。
悲伤,难过,那么多的痛淤积在一起,痛得麻木、空虚,空虚到连五脏六腑都没有了,只剩一副躯壳。
翠屏打理好一切后轻轻走进来,小声道:“夫人,一切奴婢已经打点好,交给了王良,他要奴婢转告夫人放心,他会处理好的。”
苏浅月点头,茫然问道:“翠屏,你觉得雪梅之死是罪有应得吗?”
翠屏迟疑着,许久才作答:“这个太过突然奴婢不明白。若是奴婢不是和素凌在一起做汤,被定罪的人是不是奴婢?若是奴婢被定了罪,又会如何?”
翠屏的眼里都是震惊和悲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雪梅自杀。她亦后怕,倘若被定罪的人是她,她是不是也死了?
苏浅月又被吓了一跳,翠屏的假设不是没有可能,倘若只是从她的院子里找一个人出来定罪,随便就有理由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问题是,为什么要从她院子里找出一个罪人来?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么,接下来,就是针对她了,换句话说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万一招供者找出主使者是她,她拿什么辩解?
再一次感觉到浑身浸入冰水中一般,内外都凉透了。
苏浅月麻木地迟疑着:“王府为什么会这样?”
翠屏悲伤道:“争富贵,争荣宠,这些就是富贵之家卑劣的根。”抹一抹脸上淌下来的泪,翠屏又道,“夫人,事已至此,难过亦是无用,快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翠屏的一句话提醒了苏浅月,是的,苗头已经指向了她,那种山雨欲来的强烈势态已经逼近,她在这里浑然不觉只顾悲伤,还要不要在王府生存?
起身,苏浅月毅然道:“我们就当完全不知道雪梅已死,去一趟端阳院。”
苏浅月一路急走,体力不晓得是从何而来。穿过富丽堂皇的王府金玉堂,转过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华丽屏风,苏浅月一步步旁若无人地逼入老王爷的病房,端庄的容颜沉静无波,她是一片孝心来看望老王爷的,何惧之有?
太妃,侧太妃,容瑾、容熙兄弟俱在,王妃也在,苏浅月一见这些人的表情,就明白他们在商议重大的事情,倒好像她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她全当不知,和他们一一见礼后,坦然落座。
不会让自己尴尬地成为外人,苏浅月用平静的声音问起:“老王爷可有好转?”
“好……”
回答她的是太妃,一个字还没有说完,突然老王爷的喉间发出“呵呵”的声音,显然是有痰咳不上来又咽不下去,那种特殊的困难声音极为难听,床边服侍的丫鬟急忙弯腰为他抚摩胸间,揉捏需要揉捏的部位。
侧太妃急忙起身走过去,同丫鬟一起将老王爷扶起,显然是这种状况发生过多次,她熟练地顺着老王爷的喉间上下推拿,片刻工夫后老王爷的状况好了许多,苏浅月提起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苏浅月暗中将目光扫过所有人,见太妃一副平和的面容;侧太妃没有了昨日的悲哀和担忧,多了一份坦然;容瑾除了威严冷漠面无表情,连眼眸中对老王爷的那一份担忧痛惜也掩藏得无影无踪;容熙淡淡的,清冷俊逸的面庞不见一丝波澜;王妃保持着她那皇家郡主的威严,一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面容。
再次偷看太妃一眼,见她无动于衷,苏浅月十分惊异,旁人也就罢了,再怎样太妃都是老王爷的结发妻子,她竟然对自己夫君淡漠如此,可见他们中间的淡漠隔阂山高水远,再不会有修复的余地,此种情形,实在叫人凄凉。
苏浅月又看到老王爷睁了一下眼睛后,又极疲惫地合上,显然是没有力气。
太妃看了看众人,脸上带了平和的喜色:“老王爷在黎明的时候苏醒过来,虽然暂时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但总是脱离了危险,你们都不用太担心了。”她的目光很慈祥地在苏浅月脸上留驻片刻。
苏浅月只有点头,欣慰地一笑,心里却被深深刺痛,她身边的雪梅已经拿命去赎罪了,她却在这里得知老王爷没有危险,是阴差阳错还是把人命当作草芥?
王妃笑道:“老王爷吉人天相,自然会转危为安的。”
苏浅月含笑认同,目光流转中瞥向容瑾:“姐姐说的是,老王爷吉人天相,自然会转危为安。”眼见容瑾置若罔闻,苏浅月只能做最为关切的晚辈,道,“不过,还是再找太医诊治,用最好的方式让老王爷彻底康复。”
太妃微笑着点头:“萧丫头说的是,瑾儿在老王爷苏醒后的时刻已经遣人进宫去请太医,想来太医就要来了。”
苏浅月点头:“如此甚好。”
她将头转向容瑾,目光中含了赞许。当然,暗中的不解询问是她和他都明白的,她希望容瑾能说一句话,告诉她为什么牺牲了雪梅的性命。
容瑾淡淡的目光回过来,没有任何信息,苏浅月最后残留的希望一点点冷下去,其实她盼望的希望又在哪里?雪梅已经死了,不用他救了。
“太医到……”外间传来一声禀报。
时间来的紧迫,苏浅月和王妃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回避,太妃道:“你们两个也不用回避了,且听听太医说些什么。”
太妃此话正合苏浅月的意,她是极想知道太医对老王爷的病症有何说法,急忙应一声:“是。”
王妃对太妃笑笑,起身拉苏浅月的手:“萧妹妹,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两个留下诸多不便,就在屏风后面看他说些什么。”
她的提议更好,不用在这里给太医造成不便,也能够得知一切情形。苏浅月欣然答道:“妹妹听姐姐的。”
暖阁南面有一架屏风作为隔断,她们两个刚刚走往紫檀木的富贵牡丹屏风后面,太医就走了进来。
苏浅月最关心的是太医口中的诊断,面对那些烦琐的礼节只觉得浪费时间。
许久,太医的手从老王爷的腕上拿下,苏浅月松了口气,却被另一种紧张代替,太医会说什么?
“……老王爷积年抱病在床,身体极度虚弱,却又内火旺盛,导致内息紊乱。如今天气反常,外气寒又有微暖的地气上升,最伤人体,老王爷就禁不住这气候带来的侵害了,又有体虚导致的肠胃不适,才有了种种迹象的发生。眼下,唯有细细调理而已,并没有特殊的方法让老王爷迅速回转如初……”
太医诊断的重要程度,于苏浅月来说胜过朝臣对皇上圣旨的重视程度,她生怕漏听了一个关键的字。
太医的话说完,她听得清楚明白,并没有一个字是指出老王爷的肠胃不适是因一时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震惊中,苏浅月不顾一切地走了出去。
“太医!”
不顾身份,苏浅月对太医施了一礼,惊得太医慌忙还礼:“夫人……夫人万安。”
想到雪梅惨死苏浅月已经顾不得许多,直言道:“老王爷的症状可是因为饮食不当所引起,或者误食了什么东西吗?太医可曾查得清楚?”此时,王府中重要的人都在,她想要太医给一个清楚的答复,要别人都听清楚,也给她一个明白。
太医当然不晓得苏浅月的意思,还以为她是一心关切老王爷的身体,沉吟片刻,道:“若要问老王爷究竟是误食了什么导致突然病重,恕我医术不精,说不得那般清楚。亦不见得是误食什么突然发病,老王爷久病之身,已经和普通人身体不一样了,稍微有一点点不适对于他就是极大的侵害,常人受得了他受不了。冬将尽春将至的时节中,最是老年病人发病的高峰,老王爷的症状属常见。要老王爷恢复如初,也只能等到阳春三月,天气彻底转暖之时了。”
苏浅月面不改色,静静道:“多谢诊治,还望太医多多为老王爷调治。”
将平和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苏浅月心中的愠怒悲愤一点点溢出,似乎在责问众人,是谁出言无状?
房间里一时寂然无声,谁都没有料到躲起来的苏浅月突然出现。
“不劳梅夫人叮咛,救死扶伤是大夫的职责,我愿意为老王爷尽力。”太医恭敬道。
“月儿,此事自有本王和太妃定论,你既晓得老王爷的状况,就放心回去吧。”容瑾道。
苏浅月正要将疑问说出,突然被容瑾拦下话头才骤然惊醒,这里不是她随意说话的地方,然而,内心的悲愤如何平息?她身边的人死了,死……了,谁不明白死亡的道理?有谁能将死亡唤醒?
好在她没有软弱到被人当成傻子,太医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只要不是聋子的人都听到了,她反抗不了已成事实,总算让众人晓得了有冤枉存在。那么,她的目的亦算是达到了,至于旁的,不是当下的她能解决的问题。
苏浅月的目光那样复杂、那样疼痛,容瑾深邃的目光迎上去,带有一点儿惭愧,他明白没有照顾到她,但不晓得她能不能理解,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处理,待他回过身来,已经晚了。他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分身术,千头万绪的事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达到的,因此,他有许多疏忽和无能为力。
太妃浅浅一笑:“月儿,难得你对老王爷如此牵挂,此番孝心老王爷自有体会。”
苏浅月转过身来,宁和一笑:“太妃夸奖了,牵挂老王爷是晚辈应该做的。既然这里有太医料理,妾身不宜留下碍事,这就回去。”说完对太妃施礼,又逐一和众人告别,这才扶了翠屏的手慢慢走出去。
容熙心头复杂难言,这一次算计苏浅月的人有胜有败:胜在给雪梅定上莫须有的罪名,败在雪梅绝不承认是苏浅月指使她下药害人,但不知那人心里做何感想?只是这一切,他都无力阻止。望着苏浅月以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姿态离去,容熙心里非常失落,早已经忘记了还有一双眼睛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
“请,请太医到福宁堂为老王爷开药方。”
迈出暖阁的门,苏浅月听到身后传来容瑾的声音,她长长叹口气,心里的难过一发难以收拾。
雪梅死了,无论老王爷的情形如何,都不是雪梅害的,她却用生命付出了代价。无人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更不要说给她一个公道。雪梅,终究不过是一个丫鬟,低贱的身份令她如一粒尘土,散了就散了。
苏浅月恨自己卑微的身份,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不过,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寻找机会查出害人的凶手。
日照当空,地上的积雪时有融化,斑驳着肮脏的地方显露泥泞,更加显得白一块黑一块的土地面目狰狞。苏浅月难过着,雪梅是如何躺在冰冷的地下的?
回到凌霄院,素凌将一盏暖茶端来,急急地问:“小姐,如何了?”
一看素凌紧张的目光,苏浅月就明白素凌在紧张什么,只是无言一笑,端起了茶盏,等到将茶喝完,一面放下茶盏一面问素凌:“你想问什么?”
素凌迟疑了一下:“明明老王爷不是雪梅害的,却偏偏让雪梅搭了性命,有这样草率简单的事吗?”
不是,当然不是,连素凌都担心到不得了的事情,她如何不晓得厉害?只是她没有力量。
苏浅月又扭身对身边的翠屏道:“我们去明霞院看看蓝夫人吧,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过她了。”心中烦躁,又不晓得如何排遣,也许出去走走会好很多。蓝彩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苏浅月也想得知蓝彩霞对此事的见解。
“好,奴婢陪你去。”翠屏答道。
刚刚回转的她们要去明霞院,素凌不解:“小姐,改日再去不行吗?”
苏浅月只是吩咐一声:“看好院子,若有意外即刻告知我。”
蓝彩霞正在刺绣,端端正正地坐在雕花长窗下,眉目间不见一丝被世事所打扰的烦忧,专心致志的神情恍若她是专为刺绣而生。苏浅月怔住,如此美好的画面,但愿永远存在。
身边服侍的红莲见苏浅月款款走来,意欲张口,苏浅月挥手制止。蓝彩霞刺绣的情景分外美妙,她怎么忍心破坏了这一幅美景。但见蓝彩霞纤手微微扬起,银针闪着光,上下浮动中,五彩丝线在她雪白的手指和平展的雪白锦缎间翻飞,那样的姿势流云般婉转,彩蝶般灵动。
苏浅月看着,心里的浮躁也一点点平息。
蓝彩霞全神贯注于她手上的动作和针下的丝线,忽然感觉到异常的氛围,抬头见红莲的目光望向门口,转身一看,是苏浅月伫立着静静看她,凝眸中似有无限感慨。
“萧妹妹,来了怎么都不说话。”蓝彩霞将手里的针别在大红绣架的一边,慢慢起身。
“蓝姐姐,看你刺绣似在看一场精彩的演绎,如何愿意打破?”能将心思凝于一线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一种幸福,她深有体会。
蓝彩霞走过来,伸手牵了苏浅月过去一同坐下:“萧妹妹,在王府你说做什么?倘若没有个爱好来度日,岂非无聊寂寞死了?”
死?一个“死”字将苏浅月拉回残酷的现实,短暂忘却的难过涌在心头,强忍着笑道:“蓝姐姐说的是。”
蓝彩霞一笑,唇角掠过唯有她明白的苦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是旁人能明白的,她亦不想让旁人明白。
苏浅月坐下去后,目光凝在蓝彩霞的面上,见她气色好了很多。心道时间真是神奇,久了以后,浓的会淡,淡的会浓。
不过,蓝彩霞的伤子之痛终究是她的伤,伤痕永远存在,苏浅月明白,开口关切道:“蓝姐姐,有多日不来探望你了,感觉你好了许多。”
蓝彩霞微笑:“再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已经好了,难得妹妹这般惦记。”一面说一面试探着,“风言风语地听说老王爷那边出事,本来我是应该去看看的,昨日倦怠没有过去,今日又觉得耽误了不好意思再去,索性就装着身体不适一切不知。萧妹妹,你没事吧?”
说着话,笑容已经不见,眼里都是担忧。
偌大王府,刻意隐瞒的事情许多时候都瞒不住,何况这样的大事?蓝彩霞自然是叫人打探得一清二楚,包括雪梅之死她也知道。
望着蓝彩霞关切的目光,苏浅月已经明白蓝彩霞知晓了一切,亦不想再虚伪做作,难过道:“蓝姐姐……想必你是都知道了……”
蓝彩霞长长叹息一声:“王府自成一个世界,有统治者,有被统治者,各种牵连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天上招摇必有地下盘根错节的根须做支撑,谁说得清楚?千奇百怪的事情在王府不算稀奇,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苏浅月晓得蓝彩霞依旧伤心她失去的孩子,是有感而发,不觉动容:“蓝姐姐,为什么总是拿残忍当玩耍,生命还不如草芥吗?”
蓝彩霞脸上的哀痛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那又如何?你以为珍贵的东西,在旁人眼里不过尔尔,或者旁人就是拿你最以为珍贵的东西来杀你的威风,你越痛他就越开心,所以……死者已矣,妹妹不必太过在意。”
劝人的话好说,劝到人心里的话难说,如同苏浅月当初劝解蓝彩霞一样,苏浅月如何能不在意?
倘若雪梅确实是害人凶手,她死了是罪有应得,苏浅月绝不在意。然而……她不是,她是被冤屈的,是被她连累的,苏浅月的心除了悲痛还有愧疚。
“蓝姐姐,你很明白,若不是我多事给老王爷做汤,雪梅不会做了无辜之冤魂。她是因我而死的,我怎么能够不在意?”将最不想说的话说出,苏浅月心中舒缓了一点儿。
“萧妹妹,那不是你的过错,你本是好意,又怎么会想到这许多?雪梅亲口招供她害人又自寻绝路,和你无关。就算雪梅是无辜的,若是有人真的想要害她,找一个借口还不是手到擒来?不是这件事就是那件事,你如何防备。”蓝彩霞如同一个智者,娓娓道来。
这些道理苏浅月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怕的是今后,如何在王府立足?她本是一个多余的人,还不安分守己偏偏多事,就算点滴都牵连不到她,旁人亦会说雪梅之死是受了她的牵连。
苏浅月悔恨道:“蓝姐姐,无论雪梅是以哪一种方式死去,我都难过。只是我实在不能接受这种方式,让我的心如何安宁。”
蓝彩霞看着苏浅月,目光中是怜惜和无奈:“若说方式,哪一种方式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就像我,怀孕以后谨小慎微,处处都万分小心生怕有闪失,却落得这般模样,谁来还我公道。”口中说着,蓝彩霞突然紧紧握住了拳头,手上的骨节因用力而瞬间苍白,森森的冷意掠起人心头的寒意。
苏浅月看得那样分明,心中惊起恐慌的寒意,急忙强制按压下去,直到恢复冷静的状态才道:“姐姐,我都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没法躲过旁人算计已久的隐瞒。你……难道你已经寻到了蛛丝马迹?”
苏浅月当然明白蓝彩霞的不甘心,只是不晓得她是否找到破绽。
蓝彩霞摇头:“没有,若是做得露骨还叫阴谋?我只是怀疑,痛定思痛后的怀疑。”
任何一个富贵之家,男子三妻四妾必定造成女子间的争斗,争宠爱,争富贵。容王府的王爷还没有世袭王位的世子,因此蓝彩霞腹中的胎儿就成了许多女子敌视的目标,亦终于有人除之而后快了,蓝彩霞不会不恨。
那一日的情景她又怎么会忘。
当局者迷,她虽然晓得是有人对她下手,却没有找到怀疑的地方。
苏浅月心中早装了疑惑,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更没有适合时机将问题引发出来做认真查证,也就不敢有丝毫流露了。
苏浅月只低了头,难过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如此血腥的手段对付无辜者?”
蓝彩霞狠狠道:“为了达到他们卑鄙的目的!我腹中的孩子倘若是男孩,将来有可能成为世袭王位的继承者,是以要将我的孩子除去。至于你……”蓝彩霞忽而笑笑,“你是王爷最宠爱的女子,你的出现夺走了王爷对旁的女子的爱,你更明白。”
难得谨慎的蓝彩霞说出此话,苏浅月悲凉道:“人心怎可如此,为了达到自己卑鄙的目的不择手段,就不怕下地狱。”
蓝彩霞又笑笑:“没人在乎死后的地狱,只晓得活着的天堂。”
虽然依旧难过,但终究被蓝彩霞石破天惊的话说得心中敞亮,苏浅月感激道:“每一次到姐姐这里都能使心智明快,聆听姐姐教诲最是快意不过。”
蓝彩霞缓缓摇头:“你是聪慧的女子,比我明智多了。雪梅的事疑点颇多,你心神不宁难以释怀,不如陪我下棋如何?我一个人终日在房内,真的闷。”
蓝彩霞不过是为了将她的伤心引开罢了,苏浅月明白,忙道:“好,我们下棋。”
空空的棋盘,经纬纵横,只待智谋者将它填满。苏浅月明白下棋陶冶性情,更是一种布局,关于人生,关于国家,关于世界,都可以在其中展现,暗藏玄机,运筹帷幄,妙算推测,俱在其间。
和蓝彩霞有过几次对弈,每次都是她输,苏浅月不得不敬佩蓝彩霞的棋艺。
“好。”蓝彩霞微笑,“我发现萧妹妹每次和我对弈都没有那样专注,仿佛都无所谓,或者说你心不在焉,总之……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不能专心,今天,你可要专心了。”
苏浅月抬眼笑看蓝彩霞,她喜欢下棋,却不在乎赢输。输赢又能够说明什么?尤其是今天,她的心很乱,只能笑着:“我不及姐姐聪颖,亦无法专心致志,不知道为什么。”
蓝彩霞笑道:“你是无心于这个上面。其实棋盘上的输赢算得了什么?需要争取去赢的是人生,而不是这盘棋。”一面说一面落子。
苏浅月也落了一子:“是,人应该争取去赢自己的人生,只是人生的输赢不仅仅是自己的争取就能够成功。”
两人一面下棋一面絮絮说话,蓝彩霞突然搁下了手里的棋子道:“妹妹,我比你年长,又早来王府两年,比你知道得多一些,其实知道得越多越痛苦。费劲心力怀的孩子还保不住,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苏浅月抬眼对上了蓝彩霞眼里的茫然和痛苦,还有那么多的不甘。而她,何尝不是茫然无措?
苏浅月叹一声,无力地将手里的棋子置在棋盘上:“姐姐,就让我们安静地说会儿话吧。”
从明霞院出来,天气将近中午,阳光下的积雪已经消融许多,污浊的脏水恣意横流,地面是更斑驳的杂乱,肮脏到令人手足无措的恶心。甬道上倒也洁净,苏浅月和翠屏穿过甬道走去,感觉到天寒地冻中蕴涵了一点儿暖意。
年后就是春天,苏浅月想到。
树木上的积雪亦都下落,枝干没有了积雪做装饰,又是黑瘦的枯竭,瞪着渴望的眼等待春意的滋润。
苏浅月刚刚走进院子,就碰到了张芳华带着红妆走出来。
迎面看到苏浅月,张芳华开口道:“萧妹妹,等了你许久不见回转,都等不及了,才说要走回来就碰到了你回来。”她一面说话一面小心地把目光投注到苏浅月脸上。
苏浅月早已明白张芳华是听说了雪梅的事,关心她才来。心里涌起暖暖的感动,看着张芳华温暖的目光,苏浅月突然想流泪。有人想要害她,却也有人在关心我,哪怕只有一个,她也是深深的感动。
苏浅月快步迎上去,紧紧握住张芳华的手:“让张姐姐久等,是妹妹的不是了,若是晓得你来,我哪里都不去,就等你。”
张芳华反将苏浅月的手放在手掌中,道:“我不也是一个人闷的没意思吗,找妹妹聊聊。”其实她是为了安慰苏浅月才来,她明白雪梅死了,苏浅月一定难过。
原本是好心而来,却又不给人造成压力,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到?善解人意的人实在少,苏浅月喉头发紧,低头道:“张姐姐,我明白你的心。”心意相通时许多话不用说得直白。
张芳华叹道:“你瞧瞧你,手这般凉。”
苏浅月感觉到张芳华手上的温热顺着手心流淌到全身,那种温暖好贴心,将她从冰冷中解救出来。
苏浅月含泪道:“许是外边走得久了,冷的。张姐姐不要走,陪我回去说说话,好吗?”
时近中午,张芳华原本不愿意再返回去,但见苏浅月如此,爽快答应一声:“好。”
素凌正在焦急,一见众人转回暖阁,喜悦道:“小姐,张夫人都等你许久了。我想着人去请你,张夫人不让。”
张芳华笑笑:“我又不是外人,更没有要紧的事,无须麻烦。这不,我们又回来了。”
暖阁里是暖意融融的温馨,更有双耳青花瓷瓶里的梅花吐着芬芳,仿佛有阑珊春意存在一样。围坐在暖炉边,外边的清冷荡然无存,温暖的炉火顿时舒缓了来自寒冷的袭击。
苏浅月将手伸出,细致地揉搓着取暖,对张芳华笑道:“姐姐,感觉到温暖了。不过这种温暖是外在的不能暖心,有你在,我才更有温暖。”苏浅月说着眼里雾蒙蒙一片。
张芳华抬了一下衣袖,言道:“妹妹,我并不能够给你带来什么,唯一的,只是想陪你说说话,希望你不要把不愉快搁在心里。”她清纯的眼眸里含着怜惜,不晓得怎样才能安慰到苏浅月。
炉火细细,一片鲜亮的红色里,苏浅月的眼前迷蒙一片,最终她还是哽咽了:“张姐姐,我有哪里做错了吗?为老王爷煲汤是我一片心意,我只盼望老王爷的身体结实起来,侧太妃亦不用时刻小心伴在身边连自由都没有,我真的只是单纯这样想的。为什么却说是我的人要害老王爷?人死了,拿什么去弥补?”
苏浅月明明知道,是她多事害了雪梅,却再也无法扭转,她好恨。
张芳华轻轻拍拍苏浅月的肩膀,道:“你没有错,不可以这样自责。要说有错亦是你太善良,太容易给旁人利用。雪梅是亲口招供她在汤里下药的,我们都无能为力。事已至此你难过亦是枉然,只要不牵连到你就好。”
苏浅月哑声道:“她亲口招供必有原因。我已经晓得老王爷的突发状况并非与我做的汤有关,雪梅从何而来的下药之说?她是冤枉的。”想起阴冷黑暗的柴房里雪梅头发上的稻草屑,苏浅月一阵阵揪心的疼。她不明白,雪梅为什么要招供是她下药害老王爷?
张芳华吃惊道:“你是如何得知老王爷的状况并非与你送的汤有关?”
苏浅月如是这般把太医的话告诉张芳华,张芳华一时呆住。
许久,张芳华叹道:“怎么会!只可惜雪梅死了,再怎样她也活不过来。萧妹妹,你还是多多保重自己。”
苏浅月愤然道:“堂堂王府,亦是这般卑鄙龌龊。雪梅招供定然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一定要查找出是谁威逼了她,还她一个清白。”
张芳华的脸一点点被难过笼罩:“王府里哪有我们想象的干净透明?雪梅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找出原因不是一日两日,你不要着急。”
苏浅月轻轻点头:“张姐姐说的是。”
张芳华慢慢站起来,又弯腰拍了拍苏浅月的肩膀:“你要好好保全了自己,然后再做别的。我走了,你先歇息。”
苏浅月忙起身拉住张芳华:“很想和你在一起,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姐姐的话能让我得到许多益处。不要走,中午就陪我一起吃饭。”
张芳华摇头道:“我知道你这两日的状况,你吃些东西安安静静地歇息吧,不然身体受不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改日了再在一起聊天儿。”
苏浅月看着张芳华,眼里涌出泪水:“张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有人要害雪梅?不,是害我!”
张芳华眸光一转,无奈笑道:“萧妹妹心里清楚的,如果王爷没有那样宠你,旁人亦不会处心积虑了。改日再聊,我走了。”
苏浅月望着张芳华的背影,痴痴发呆。她何尝不明白?她原本就不该是容瑾的侧妃,更不该得到容瑾那么多的宠爱,不该她得到的她全得到了,如何不招人恨?
素凌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小姐,吃些东西好好歇息一会儿。”
苏浅月看一眼饭菜摇头:“吃不下。”
素凌急道:“小姐,吃不下亦得吃啊,你这几天又何曾好好吃饭?再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受得了。”素凌的目光带了乞求,眼里都有了泪花,“方才还以为张芳华能留下去陪小姐一起吃点儿,她却走了。”
素凌的意思是有张芳华在,她好歹也会陪着多吃点儿,苏浅月不觉苦笑:“你哪里懂得。好吧,我吃。”
黄花鱼、溜碎鸡、什锦豆腐、八宝丁儿、嫩笋尖儿、油爆肚丝儿、芙蓉糕、炸元宵、糖蒸八宝饭、莲子粥……
苏浅月面对一桌饭菜心知肚明,抬眼望向素凌,素凌苦笑:“小姐,还以为张芳华会留下来。”
苏浅月点点头:“你的心意我明白,原本没错。”
端起一碗莲子粥,苏浅月低了头慢慢喝,粥煮得软糯适口,微微清苦中咽下去是丝丝甘甜,倘若在平时,她能吃下好多,今日,亦只有这一碗粥下肚。
苏浅月将一碗粥下肚就放了碗,素凌迟疑着:“小姐……”
苏浅月摇摇手:“去把翠屏和红梅叫来,你们一块儿吃了。”
话刚落地,翠屏走过来,似有为难:“夫人,王爷的庶夫人梁婉贞来访,见还是不见?”
如何在这个时候来?既知庶夫人的地位低下,就不该当不当正不正的在这个时候打扰,苏浅月一听就明白这个女子不识时务、不知进退分寸,绝非聪明伶俐之辈。若是平日她绝不计较,今日心情烦躁郁闷,实在不想应付一个从来没有交集的陌生女子。正要开口回绝,翠屏忙解释道:“梁夫人是王妃从皇宫带出来的丫鬟,容貌娟秀姿容姣好,是王妃做主让王爷将她收为庶夫人的。人很好,亦很伶俐聪明。夫人也许能从她口中探到什么。”
苏浅月皱眉:“如何正午的时候来?”
翠屏赔笑:“其实她早就来了,是奴婢晓得张夫人在,正经主子们说话她进来就不合时宜了,奴婢阻止了她来打扰,就让她在外间等候……”
“她一直等到现在?”苏浅月抬眼看向翠屏。
“是。”翠屏低眉。
“张夫人走后为何不让她进来?”
“夫人要用午饭,奴婢是看到夫人用完了午饭才……觉得她等了许久打发她走亦是不对。哦,要不夫人歇息吧,奴婢这就去告诉她改日再来。”
翠屏说完就往外走,苏浅月道:“说我有请。”
素凌在一旁不满道:“小姐也是,还忙得过来吗?”
苏浅月沉默,片刻工夫后,眼见翠屏带了一个女子进来,一身浅翠色的裙衫外罩一件淡蓝色风衣,双环髻上插一只翠玉银钗,散碎珠花在乌发间点点闪耀,衬得她肌肤似雪,双耳垂挂银流苏吊坠耳环,身材袅娜,姿容婉约,虽是容貌娇美的女子,却略见怯懦拘谨,一眼看去就明白曾经有过许多压抑,苏浅月暗暗叹息。
梁婉贞婷婷袅袅近前,大礼参拜:“贱妾梁婉贞拜见梅夫人,夫人万安。”
苏浅月弯腰扶了她一把:“梁妹妹见外了,我们姐妹间私下相见,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请坐。”
梁婉贞见苏浅月搀扶她,受宠若惊:“多谢梅夫人。”说完规规矩矩坐下,毕竟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的又是一个并未亲自面对过的女子,难免怯懦。
苏浅月见梁婉贞谨小慎微的样子,和睦微笑道:“梁妹妹,不管你和旁人如何,和我在一起不要如此刻意,大家都是一样的女子,何须生分。”转而对素凌道,“给梁妹妹上茶。”
梁婉贞在之前有听人说过苏浅月为人谦和,不料真的如此和善,见惯了看人变脸攀高踩低的她,心中生出感动,忙道:“夫人不必为贱妾费心,来得不是时候,实在惶恐。”
苏浅月做出制止的微笑,摇头道:“梁妹妹,如若不弃我们就姐妹相称,好吗?既然走到一处就有缘分,我珍惜与我有缘的人。”
梁婉贞受宠若惊:“既然夫人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唤你姐姐了。一直听说萧姐姐为人和气宽容,果然是有气度有胸怀的,名不虚传。冒昧前来,还生怕惹到萧姐姐不快,看来是我想多了。”说完微有尴尬。
素凌正好端茶上来,恭敬地将茶放到梁婉贞面前,道:“我家小姐对人不分贵贱一视同仁,连我们做奴婢的,小姐亦是当姐妹般看待,即便我们犯错小姐亦很宽容,梁夫人前来,小姐当然是高兴的。”
素凌解释,梁婉贞惊愕地看着素凌,她何时见过主子说话奴婢插嘴的?苏浅月一眼就明白梁婉贞的意思了。
梁婉贞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她身边带有王妃留下的痕迹,看她如此表情定然是受过许多委屈。想到王妃面上高贵矜持待下人会宽严得体,原来不过尔尔。梁婉贞会将王妃作为依靠,王妃亦会将梁婉贞视为心腹才给她庶夫人的位置,但两人的关系绝非无懈可击。
一时,苏浅月心中早有了计较。
她不动声色地对素凌笑道:“主子们说话你还插嘴,越发没有规矩了。”
素凌顽皮道:“小姐,梁夫人又不是外人。”
“素凌姑娘说的是。”梁婉贞回过神来,忙道,“苏姐姐对人实在是太好了。”不觉中叹了口气,目光中流出异样。
苏浅月一下子警觉,她无缘无故叹气什么,太不合时宜,只当不知,不动声色地对素凌道:“我们说话,你还不下去?”又转向梁婉贞道,“连她们都给我宠坏了,梁妹妹不要笑话。”
梁婉贞忙摇手:“萧姐姐,正是你对人和善才如此啊!奴仆见了主子胆战心惊的多了,像萧姐姐这样对待下人的主子太少了,能在姐姐面前当差,实在是修来的福分。”
苏浅月突然脸色带了戚容:“是梁妹妹抬举我,跟着我的人哪有享福的,不被我连累就好了。”
梁婉贞小心道:“萧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我亦明白,怎么能怪你呢。你难过,是你重情重义。”
苏浅月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道:“梁妹妹不知,实在是我的过错。倘若不是我多事,雪梅如何会死?”
梁婉贞一脸认真:“萧姐姐是好心为老王爷好,有目共睹,至于雪梅,那样做是她的事,如何能和姐姐扯上关系,姐姐快别自责了。我本是来想看看姐姐的,却惹姐姐你伤心,实在不该。”说完脸上又是歉意。
苏浅月摇头:“不是,我实话说与梁妹妹吧。我去给老王爷请安时碰上了太医,是我多嘴询问太医老王爷的状况到底因何而起,太医没有明确说老王爷的状态是因饮食所致,你说呢?”
梁婉贞顿时惊呆了,许久才变色道:“什么?不是……是雪梅亲口招供的呀!”
苏浅月凄凉一笑:“老王爷饮食有误之事子虚乌有,何来的汤中下药?”细细地看着梁婉贞脸上的变化,苏浅月又道,“此番言语,梁妹妹就当我没说吧。”
梁婉贞点点头:“明白,我晓得苏姐姐的无奈和心疼。事已至此,逝者已去,萧姐姐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苏浅月难过道:“话是如此,哪有不难过的,是我无能,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梁婉贞神色不定,最终叹气道:“总归是我的不是了,原本是想来安慰苏姐姐的,反倒惹得苏姐姐伤心,实在该打。苏姐姐,这几日你定然没有好好歇息,我又唠叨这许久,姐姐你歇息会儿吧,我走了。”说完起身。
苏浅月亦起身道:“大中午的劳梁妹妹来看我,这份情意我好感动。日后妹妹闲暇时,记得过来坐坐。”
梁婉贞点头道:“定会再来的。”她迟疑着又道,“萧姐姐不要多想,好好保重身体。我走了。”
苏浅月眼见梁婉贞复杂且欲言又止的特殊目光,明白梁婉贞隐瞒了什么,只当不知道,微笑道:“梁妹妹慢走。”
“苏姐姐留步。”
苏浅月微微点头,站在原地看着梁婉贞走出去,心里疑惑着,想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没有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
素凌走出来道:“小姐,你这大半日就是陪着人说话了,快去歇息会儿吧。”说着,眼里满是心痛。
苏浅月无言地点点头走回暖阁,躺在了床榻上,许久了都合不上眼睛。抬头看一眼一旁的素凌无声地整理着她日常看的诗词书籍,言道:“素凌,梁夫人是王妃的人,我们想要得知王妃的什么,通过梁夫人是最好的途径。日后,你们对梁夫人多一些客气,明白我的意思吗?”
素凌点头微笑道:“明白,我正有此意,还没有和小姐说出呢!”
“你真是聪明。”苏浅月叹口气,又道,“梁夫人借了雪梅的事和我接近,也许只是好意。但是,她有未出口的话,她的目光……到底是什么?”
素凌无奈道:“小姐,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要多想了,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身体要紧,歇息好了再想吧。”
她明白,岂止是梁婉贞未出口的话这一点点?要想的事情多了,要做的事情也多了。
苏浅月好歹歇息了一会儿,刚刚起来不久,一个守门丫鬟就慌慌张张进来:“禀夫人,王妃到了。”
王妃是皇室郡主,身份高贵,又是王府第一夫人,掌管王府后院的各种事项,类同后宫的皇后。她绝少到其他夫人院子里的,凌霄院更是没有来过,突然到来,一定是事关重大。
苏浅月一惊,内心一沉,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来不及细想,只对素凌吩咐道:“随我出去迎接王妃。”
素凌忐忑不安地随在苏浅月身后,小心问道:“小姐,她来不是找我们的麻烦吗?”
“就算是,又如何,我们并没有伤天害理,随便她怎样。”苏浅月已经在行走的过程中平静下来,做了应对的打算。
匆匆走出去,王妃已经到了玉轩堂,苏浅月端庄得体地微笑着如常施礼:“姐姐屈尊到来,提前不说一声我都没有安排,实在是怠慢了。”
无论如何,苏浅月都是皇后亲封的梅夫人,这一重身份永远不会变,因此王妃亦要对苏浅月给以国礼相待,苏浅月施礼她不敢倨傲,亦是微笑还礼:“萧妹妹,倒是扰了你清静,很是愧疚。”
“姐姐请坐,你如此说倒叫我惭愧了。”苏浅月依旧是端庄自如的微笑,吩咐身边的素凌,“还不快些给王妃上茶。”
“是,小姐。”素凌恭敬道。
两人一同坐下,苏浅月不亢不卑看着王妃,微笑道:“王府各种事宜繁忙,姐姐自是日理万机,如何得空到我这里来,定然是有事的。”
王妃无声地笑了笑,面上露出为难,似是不好开口,苏浅月佯作毫不知情,只是一味看着王妃,静静等她说出原委。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王妃放下茶盏后勉强开口道:“萧妹妹,我亦不晓得如何开口,只是此事……”她为难地看着苏浅月。
苏浅月不晓得她是真正为难还是故意为难,只释然道:“木不钻不透话不言不明,姐姐无须为难。”
最终,王妃摇摇头,言道:“萧妹妹,我掌管王府后院事宜有诸多为难之处,你是明理之人自然理解。我来,还是因为雪梅之事……”
苏浅月将最无辜的目光直视过去,雪梅那份供词她没有见过,不晓得是否说受了她的指使?死者已矣,终归是连累到她的,意料之中,且看王妃作何说辞。
就那样静静地直视王妃,王妃在踌躇之后,还是说出了下文:“雪梅亲口招认老王爷突然病重是受她所谋害,又自杀谢罪。虽然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毕竟雪梅是你院子里的人,平日里你对下人的管教似乎有些松懈了。你虽则有皇后的封号,只是若我以此不追究,旁人会认为我徇私偏袒你,难免对我有异议,日后我再管别人就有些难了。再者旁人以此为借口不再管制下人,不都乱了吗?萧妹妹,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