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院里,在侧太妃的住处,年老的张妈陪着侧太妃,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
听完张妈有关苏浅月的诉说,侧太妃轻轻叹息一声。
“果然,萧天玥是被冤枉的!老身就知道她不会做那样的事。只是即便如此,能这么快就还她清白的,除了容瑾,还能是谁?”
张妈一边为侧太妃轻轻捶背,一边言道:“侧太妃说得不错,王爷对梅夫人用情至深。”
侧太妃又叹息道:“但愿玥儿不辜负瑾儿。”
张妈忙道:“侧太妃放心,您说过梅夫人是个品行端正的女子,您的眼光又怎么会错呢?即便当初王爷有些感情用事,事实也证明王爷没看错人。您看梅夫人对您不也很好吗?除了她还有谁对您这般精心,您心中明白。”
“也是,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对老身照顾有加,老身感念她的孝顺,亦觉得她十分可靠。”侧太妃若有所思,“张妈,老王爷已经不在了,老身也不知道自己哪会儿就去了,倒也没有牵挂。只是那件事……是老身心头隐衷,难道要隐瞒到永远,真的不要任何人知晓吗?这些天,老身一直在想。”
张妈吓了一跳:“侧太妃,您……您要说出来?您不怕……”
“不论怎样,我若带了这个秘密进棺材,对瑾儿不公平。”
“侧太妃,不要……”
“若是不说出来,老身怎么心安?”
说着话,门外的丫鬟来报:“禀侧太妃,梅夫人来了。”
房内的两位老人对望一眼,侧太妃点点头,也就是片刻的时间,苏浅月已经带着素凌进来了。
“侧太妃安好,玥儿有几天没来看望您了,心中惦记。”苏浅月笑容满面地给侧太妃施礼问安。
“奴婢见过梅夫人。”张妈慌忙给苏浅月施礼。
这是苏浅月第一次正式见到张妈近身服侍侧太妃,不由得疑惑,侧太妃笑道:“玥儿,老王爷没有了,就让张妈来和老身做伴。之前张妈服侍老身许多年,踏实可靠,你不用担心,亦无须忌讳。”
张妈慌忙道:“奴婢年老体弱,侧太妃体贴奴婢,让奴婢做些轻活儿,服侍不周,请梅夫人体谅。”
苏浅月这才放心地坐下:“既然是旧人,自然情谊深厚,烦劳张妈平日里多陪陪老夫人,和老夫人说话解闷儿。”
张妈恭敬施礼:“是,奴婢遵梅夫人吩咐。”言毕,连忙端茶上来。
侧太妃温和道:“张妈,陪了我许久,你下去歇息吧!”
“是,奴婢告退。”
张妈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侧太妃身上许久,甚至在她远离时还回头看了侧太妃一眼,这一切落在苏浅月眼里,不由得心中起疑。待她转头望向侧太妃,侧太妃亦是一副落入思索的深沉模样,与往昔大相径庭,苏浅月心中疑惑不定,难不成又有什么大事?
苏浅月无法猜测,想立刻走掉,显然也不合适,对素凌使了一个眼神,素凌心领神会地马上退出去,苏浅月这才笑着,将茶盏送到侧太妃手边:“侧太妃莫非有事?”
侧太妃深深叹口气:“确实,方才我们提到你。”
苏浅月大震,急忙道:“侧太妃,玥儿又做错什么了吗?”
侧太妃将目光转到苏浅月身上,目光慈祥又颇具深意,最终道:“你这孩子,也是可怜,为什么总怕自己做错事?放心,此事与你无关。”
苏浅月刚刚放下心来,侧太妃又慎重道:“不过,此事今后就与你有关了。”
苏浅月又紧张起来:“是吗?”
侧太妃的面容渐渐凝重:“这件事,王府中唯有老身知晓,现在你要成为第二个知晓的人了。”
“既然事关重大,玥儿也怕,侧太妃还是不要让玥儿知晓了。”
“不,玥儿,今天,老身一定要你知道,即便老身今天死了也心安理得。此事,有关瑾儿的身世,瑾儿并非老身亲生……”回忆往事,侧太妃的脸上带了痛苦,悲戚的神色一点点笼罩在她脸上,她微微低头,用微颤的手抓住了苏浅月的手,“只是此事,你知我知,不准再让旁人知晓。”
“是,侧太妃。”苏浅月凝重的脸上带了惊慌。
从侧太妃处回来,苏浅月恍惚着,神色异常,若有所思。素凌不敢问缘由,只能当苏浅月累了,将茶送到苏浅月面前:“小姐,饮口茶歇会儿。”
苏浅月端起茶盏,翠屏正好踏进来,微笑道:“夫人,账房那边,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苏浅月只淡淡道:“不要亏了任何一个人,大家都不容易。”
翠屏施礼道:“夫人仁慈善良,奴婢怎敢有偏差。”
苏浅月再没有理会,只是慢慢饮茶。翠屏不知就里,用目光询问素凌。素凌只是轻轻摇摇头,翠屏再不敢言语,只静静侍立一旁。
苏浅月一盏茶还没有饮尽,忽听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诧异地抬头向脚步声处望去,却见不少女子从外边的屏风处转进来。细细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是红梅,红梅身后是雪兰,紧跟雪兰的几个小丫鬟将手里的包裹堆放在靠近屏风的地方,与雪兰低语几句后转身离去。
她一直忙碌,也习惯了身边只有素凌、翠屏,一下子回来那么多人,红梅有没有近前她不曾留意过,原来红梅是去接雪兰了。
眼见雪兰,苏浅月顿时想起死去的雪梅,心中涌起悲伤,却用带笑的目光迎接她们。
红梅带着雪兰一起跪在苏浅月面前:“奴婢拜见夫人,奴婢回来了。”红梅心情激动,声音微有颤抖。
雪兰也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请夫人收留。”
“都起来。”扬手让她们起来,苏浅月脸上是满意的笑容,“红梅原是旧人,这里的一切都熟悉,不用我多说。雪兰,你是初来,但不用拘谨,都随意些就好,今后我亦不会亏待你。这里的一切有翠屏安置,你有不明白的可以询问她,你和红梅也已经熟识了,希望你在凌霄院能开心。”
雪兰施礼道:“夫人仁厚,大家有目共睹,能留在夫人身边服侍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没有不开心的。”
红梅激动的声音有些哽咽:“经历了这许多曲折,奴婢终于又回到了夫人身边。”
红梅的话反倒惹得苏浅月悲伤,想当初若不是红梅有心,哪能这么快就让事情水落石出?
“红梅,诸多事情有劳你费心才成为今日的模样,我心中有数。也是我没护好你们,让你们来回辗转辛苦。以后,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红梅的眼泪流下来:“夫人宽宏大量,还能体谅奴婢的心意,奴婢再无遗憾。”
苏浅月动情道:“红梅,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离开了。”
这场下毒事件终于告了一个段落,苏浅月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希望老天能给她平静的生活。
看到红梅和雪兰下去到住处收拾,苏浅月终于松了口气:“素凌,我累了。”
素凌紧紧追了一句:“小姐早就该歇息了。”
苏浅月苦笑,她当然想歇息,只是能安心地歇息吗?终于不再被下毒事件所困扰了,她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走回暖阁去。
苏浅月还没有走几步,外边门口的丫鬟来报:“禀夫人,蓝夫人遣人来了。”
苏浅月一怔,是了,许多夫人送了贺礼来,蓝彩霞还没来过。原来所有人都不肯落后,只是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有谁来过有谁没来过,蓝彩霞的人来了也不能拒绝,只得道:“让她进来。”
原来是红莲,她见到苏浅月就急忙跪下:“奴婢给梅夫人道喜,恭喜梅夫人复位。”
苏浅月道:“起来回话。蓝夫人遣你前来,有何事情?”
苏浅月进府的时候,蓝彩霞有孕,自是极少到别处去,后来又因为流产,更是很少到别的院子里了,不知道是因为一贯低调还是因为怀孕又流产,这些苏浅月是不好打探的。哪怕她和蓝彩霞一直交好,蓝彩霞到她这里也不过极少的几次,平素有事时,蓝彩霞都是让丫鬟过来告知。这一次,她很晚才让丫鬟来,合乎她平常的做法,苏浅月觉得正常。
红莲起身,笑吟吟从怀中拿出一物:“我家夫人说了,恭喜梅夫人复位,找不出旁的东西作为贺礼,特意送来一对绣品聊表寸心。我家夫人说了,梅夫人迟早会用上的。”
素凌从红莲手中接过来,苏浅月看到是一块锦帕包成的包裹。不管里面是什么绣品,都肯定是很精致的,苏浅月知道蓝彩霞的绣工。
苏浅月接过素凌手里的包裹,用手轻轻抚摩着道:“好,我收下了,回去后代我谢过蓝夫人,告诉她我改日登门去看她,让她好好保重身体。”
红莲一拜:“梅夫人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奴婢这就回去。”
“稍等。”苏浅月对素凌吩咐,“劳累你跑一趟,又是我的大喜日子,不能让你白白跑一趟。”
红莲忙摇手:“每次过来梅夫人都有赏赐,奴婢受之有愧。”
苏浅月微笑道:“难得你有心给我道贺,我大喜了,你也应该沾沾喜气。”
红莲知道苏浅月这是玩笑话,也知道苏浅月是诚心诚意,来的次数多了,她也不陌生,笑道:“谨遵梅夫人之命,那梅夫人的这个喜气奴婢一定要沾了。”
素凌笑着把银子递到她手里:“既然如此,可要拿好了,不可以弄丢,没了喜气。”
红莲笑:“素凌姐姐的话我自然会记下,这银子我不光不会弄丢,也绝对不会花出去。我会好好留存下来,让这喜气永远伴随我,给我带来好运气。”
红莲走后,苏浅月让素凌打开了锦帕,一眼看去就愣住了:原来是两件小孩子的兜肚。一件是桃红的底色,上面绣着一池碧水,里面荷叶田田,菡萏吐蕊,有活泼灵动的鱼儿嬉戏,还有憨直的青蛙跳跃。池边有一孩童手执钓竿钓鱼,孩童眉宇间都是专注,仿佛在谛听鱼儿上钩的声音。图案生动活泼、妙趣横生,一见就招人喜欢。另外一件是翠绿的底色,上面绣着一弯七色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色色逼真,飘逸灵动,恍若在天空悬挂着,灿烂娇艳,活灵活现。彩虹中有若隐若现的仙女在舞蹈,衣袂飘飞。青翠欲滴的草地上,柔韧草叶上的露珠晶莹滚动,有一活泼可爱的娇俏小女孩站在草地上仰望天空的彩虹。小女孩红红的笑脸艳若桃花,她的脚旁是一只憨厚的小猫,小猫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同小女孩一样望着天上的彩虹,神情陶醉。整幅图案神态逼真,惟妙惟肖。
原来是这两件绣品,苏浅月记得初见这两件绣品时是和张芳华一起的,张芳华的笑声和赞美声恍若还在耳边。那个时候,苏浅月猜想不知道蓝彩霞的孩子会用上哪一件?此时,蓝彩霞的孩子没有用上,绣品却到了她的手中。
看着它们,苏浅月能体会蓝彩霞的心情,失去孩子是她最为伤心的事情,连当初为孩子准备的衣物她也不想碰触,害怕睹物伤情。
如今蓝彩霞把两件兜肚送给她,一来不算暴殄天物;二来……是将她期待孩子的心意转到她身上,希望她早生贵子,是祝福亦是希望。
蓝彩霞的心意是好的,苏浅月不能否认。但是看着这两件兜肚,她暗中叹气。
“小姐,这两件兜肚真是好看,这样精致的绣工,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啊!将来小姐有了孩子,穿上这样的兜肚,不知道会有多可爱。”素凌赞叹道。
她完全不知内情,只是被精美的绣品吸引,眼里心里都是喜欢,又憧憬着苏浅月的孩子穿上兜肚的模样,一张脸上满是笑意。
“好了,你别说这样的话了。”苏浅月没有心思和素凌谈论这个。
“真的,小姐,你看这兜肚,图案精致,绣工精巧,叫人爱不释手,蓝夫人的手实在是太巧了。”素凌赞叹道。
“蓝夫人心思缜密,心灵手巧,也只有她才能够绣出这样的绣品,只可惜她费了许多心思的东西没有用在她想用的地方。”苏浅月失落道。
素凌只顾注意兜肚,没有注意到苏浅月的情绪,耳听得苏浅月言语口吻不对,忙抬起头来:“小姐,怎么了?”
苏浅月一张脸上毫无表情:“你且收起来吧!”言罢,走回暖阁去歇息。
素凌不知就里,只茫然将兜肚收起来,正思索着,红梅和雪兰一起走过来,素凌忙使了个眼色,低低说声:“小姐刚刚去歇息了。”
三人一起走了出来,素凌问道:“你们两个收拾好了?”
红梅抿嘴一笑:“轻车熟路的,没有收拾不好的。”
素凌又对雪兰笑笑:“你刚刚来,可能不习惯,慢慢就会好。日后有什么需要或要求,不要忍着,只管对我们说出来。我家小姐待人宽厚随和,你也不用怕。”
雪兰连忙对素凌拜谢:“多谢素凌姐姐,今后还请姐姐多指点,能在梅夫人身边服侍是我的福气。我妹妹不在了……我来接替她,我……”想起妹妹,雪兰不觉落泪。
素凌亦难过:“当初我们和雪梅情谊深厚,没有了她,我们很难过。事实已然这样,你也不用太伤心,留在这里我们定能好好相处,小姐不会对你苛刻的。”
雪兰点头:“我知道。夫人因为雪梅之事自责,给了我们许多补偿,这次又给了许多体恤,我们一家人都在心里感念夫人的恩情。我也会好好服侍夫人,和大家好好相处。”
素凌流下泪来,拉了雪兰的手:“是坏人害雪梅丧命,雪梅死后小姐就一直自责,决心给雪梅一个公道,红梅也毅然离开这里去查找线索,眼下终于抓了坏人,雪梅地下可以安息了。”
雪兰重重点头:“知道。”转而又对红梅道,“多谢你。”
红梅泪中含笑:“我们和雪梅情谊深厚,她命都不在了,我们做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好了,都不要难过了,就让我们一起开心地过好今后。”
素凌也破涕为笑:“好好,我们过好今后。”
如此过了一日又一日,容瑾竟然没有踏足凌霄院一步,苏浅月心中失落,难道容瑾对她有什么不满?印象中她没有得罪他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不见容瑾就无从得知雪梅一事的真相。
这日晨起,苏浅月梳妆好,用饭后,雪兰来打扫房间,苏浅月和颜悦色地问她:“家中还有什么人,情形如何?”
雪兰停下手里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回夫人,奴婢家中还有父母亲和一个……痴傻的弟弟。”
苏浅月惊异,痴傻的弟弟?
苏浅月从来不问身边人的家中情形,雪梅也一样。雪梅也从来不曾提起过家里还有一个痴傻的弟弟,苏浅月见她们众人一起谈论到家里的亲人时,雪梅每次都是笑逐颜开的,不曾有过丝毫的忧愁。原来她在掩饰,她掩藏得好严密。苏浅月终于明白,雪梅是个要强的女孩子,不想把家里的困难展露,不想让众人对她有丝毫同情,她也不想得到旁人的特殊照顾。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死了,苏浅月想想就难过,越发觉得对不起雪梅。
苏浅月明白,这样的家庭,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为了不引起雪兰更深的伤悲,她小心翼翼地问:“弟弟有没有劳动能力,日子还宽裕吗?”
雪兰摇头:“弟弟小时候,父母发现弟弟痴傻的时候,幻想弟弟能够恢复正常,所以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给他治疗,却毫无效果。就这样,家境越发贫寒,没办法,我们姐妹才卖身到王府做奴婢。”
雪兰诉说的情形苏浅月体会得到,所以也越发心酸:“你有多久不曾回家看望父母了?”
雪兰抬头,目光看往远处,眼底是说不出的哀痛:“今年府里忙碌了些,还不曾回去过。”
苏浅月明白,除夕那一日老王爷去世,接下来是诸多的忙碌,没有哪个主子会无端地给一个下人假期回去探家的。
苏浅月正要说话,正好素凌走进来,苏浅月忽而抬眼对素凌道:“你去取一锭银子来。”
素凌怔了怔,还是顺从道:“是,小姐。”
苏浅月又对雪兰道:“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回家,好好和父母团聚,帮父母做一做家里的活儿,也好好照顾一下弟弟,尽一尽你做姐姐的责任。”
雪兰莫名其妙,她刚刚来就让她回家去?莫非她哪里做错了?不觉含泪道:“夫人,奴婢哪里做错,请夫人责罚,但请夫人不要赶奴婢回去。奴婢家境不好,倘若不能做工,家里的日子会更艰难,求夫人看在奴婢死去的妹妹的分儿上,不要赶奴婢走。”说着跪下。
苏浅月心中悲伤:“你起来,我不是赶你出府,是叫你回家看望父母和尽孝,你走的这段日子我不会克扣你的月例银子。”
雪兰不解,只用茫然的目光看向苏浅月:“夫人……”
素凌取了银子返回,一见此情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浅月示意素凌拉雪兰起来,令素凌把银子交到雪兰手里,道:“雪兰,这些银子给你回家,添置一些必要的物件,半个月期满后再回来。你是我院子里的人,我怎么会赶你走。”
雪兰终于领悟到这是夫人对她的恩典,不觉泪如雨下,再次跪下道:“多谢夫人恩情,奴婢铭记于心,定会报答夫人。”
因为雪梅的死,苏浅月总感觉对雪兰有一份愧意,又命素凌挑选了一些她不常穿的衣裳让雪兰带上,之后才打发雪兰上路。
素凌静静地站在苏浅月身边,苏浅月叹道:“素凌,倘若我父母在,此时的我是不是在父母膝下承欢?”
素凌低了头:“小姐,别想这些了,徒增伤感。老爷夫人在天之灵知道小姐的孝心。”
苏浅月心中难过:“可惜我不是男子,没法抛头露面给父母的冤情寻到线索,不能给父母报仇。眼下我又隐姓埋名,等于困了一生,还谈什么孝心?”
素凌急忙劝慰:“小姐别这样,王爷不是晓得我们的过往吗?等到有了机会,小姐将实情告知,王爷定会为小姐做主。”
苏浅月微微点头,除了这样,她没有别的办法。
红梅回来的时候,苏浅月正在看书,素凌在一旁刺绣。
阳光经过窗户的过滤,清淡柔和,还有一丝曚昽,款款落在苏浅月身上,她的侧脸在阳光中亦是宁和静谧,神圣而端庄,带着圣女的味道。
“夫人。”红梅迈步进来,轻轻唤了一声,微微喘息。
正在刺绣的素凌急忙停止了手里的活儿,抬眼看向红梅。
苏浅月将书合上,温婉道:“你受累了,可曾打听到什么?”
红梅点头:“其实幕后指使者是贾夫人,是她耍了阴谋诡计,害雪梅死去。”
苏浅月急忙道:“不是说这一切都是潘大夫做的吗?如何扯上了贾夫人?”
“潘大夫本是贾夫人的表哥,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贾夫人……”
“等等。”见红梅喘息不定,素凌忙起身给她端来一杯茶,“你喝口茶慢慢说。”
红梅端了茶盏看向苏浅月,苏浅月点头示意,红梅这才对素凌笑笑:“多谢。”随即一口气把茶喝下去,又定了定神,才继续道,“贾夫人嫉妒王爷宠爱夫人,想借机除去夫人。那时潘大夫授意崔管事将雪梅定罪,目的是要让雪梅承认是夫人你指使她去害老王爷,只要雪梅这样招供,他们就会放了雪梅。雪梅宁可自己去死,都不让他们的目的得逞……”
天气已经暖了,听完了红梅的叙述,苏浅月觉得浑身冰凉,连骨头缝里都渗透了寒意,原来当真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原来雪梅真的是为她而死,情形如此惨烈,难怪容瑾不肯当面对她言明。
素凌一脸惊骇:“我家小姐善良宽厚,贾夫人为了争宠,就要将我家小姐置于死地,为何如此歹毒?是我家小姐受王爷宠爱,她有本事找王爷理论,来害小姐算什么东西?”
“岂止是这个,连蓝夫人的孩子也是被她害的。夫人还没有来到府中的时候,她自以为王爷宠爱她最多,她定能怀孕,只要她生了男孩,她的孩子必定有世袭王位的资格。不料蓝夫人先怀孕,她同样怀恨在心,想找机会除去蓝夫人的孩子,于是买通了蓝夫人身边的丫鬟,给蓝夫人下了堕胎药。”红梅一口气说完已经是满脸恨意,“都说女子心肠柔软,还没有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贾夫人算是第一个了。”
“真……真的吗?”素凌几乎不敢相信。
“潘大夫招出来的,岂能有假?”因为愤怒,红梅一脸绯红。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素凌喃喃着,不知道是否认还是不肯相信。
然而苏浅月却很明确地知道这是事实,女人的恨积累多了,什么样的手段都可能使得出来。
女人是软弱的,可还有一句话是“天下最毒妇人心”。贾胜春心胸狭窄又嫉妒成性,使出阴毒的手段合乎道理。在她看来,除去蓝彩霞的孩子以后,一旦她最先怀孕生下男孩,她的孩子就有可能在将来成为王府世袭的王爷,她当然就拥有了荣华富贵。至于除去她,当然就是因为容瑾的宠爱。
这一切顺理成章,只是不知道容瑾是如何让潘大夫招供的?
想到这里,苏浅月更觉得寒意层层袭来,骨髓都结了冰。
“贾夫人……”
眼前恍若出现身着百褶裙的贾胜春,脚下是曼妙的舞步,面如芙蓉,千娇百媚。苏浅月还记得她的一双眼睛,顾盼间也是风情万种,应该说她是一个美人。美人多数是温婉的,她却是一个蛇蝎美人,叫人惧怕。
苏浅月不知道容瑾会如何处置贾胜春,忙问红梅:“贾夫人呢?王爷对她做了什么?”
红梅一脸恨意:“王爷将她关入霜寒院,不准任何人探视。”
一丝快意在素凌脸上掠过:“那样的毒妇,对她实施多重的刑罚都不为过,难不成王爷只将她关进去就罢了吗?”
红梅竖起了两根手指:“两条人命,在她手里断送一大一小两条人命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来就是如此。王爷断断不会只把她关起来就了事,只看王爷给她一个怎样的死法罢了。”
是的,贾胜春手里已经是两条人命,倘若还让她逍遥自在地活在世上,就没有天理了。
只是霜寒院……苏浅月打了个寒噤,那个黑暗阴冷的地狱一般的地方,贾胜春一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突然到了那样的地方,只怕她自己都气死了。
苏浅月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十分恐怖,贾胜春好可怜,就算她阴狠恶毒、十恶不赦,她也不愿意让她去那样的地方。不仅仅是贾胜春,任何一个人到那种地方,于她来说都是可怕的。
苏浅月沉吟道:“有没有听说过贾夫人反抗?她那种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目的是让别人痛苦,自己快乐,如今叫她生不如死,她怎么会甘心?”
红梅摇头:“审问潘大夫的是王爷,关押贾夫人的亦是王爷,王爷不让旁人靠近,他们的情形如何,旁人即便是知道又怎么敢说,因此奴婢没有打听到。”
苏浅月微微点头。
习惯了平静,院子里突然多出来许多仆人,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苏浅月觉得身处人海里一样,反倒有些茫然。
容瑾还是没有来过,苏浅月无从得知贾胜春真正的消息,心中憋闷。对那样一个用尽卑鄙手段的女子,苏浅月本应是恨意绵绵,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隐隐约约有一丝同情:已经拥有荣华富贵了,又何必不满足?不择手段地害人,反倒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做人,倘若没了尺度,最终害的是自己,霜寒院中,贾胜春有没有明白自己的错误?
唯一令苏浅月欣慰的是,她的善良没有用错,倘若她平时行为不端,雪梅又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舍了性命也要保全她?想及此,苏浅月落下泪来,雪梅,你才是最叫人钦佩的女子,你的灵魂永远高洁。
素凌轻轻来到苏浅月身边,委婉道:“小姐,天气晴好,外边春光明媚,我陪小姐到外边走走吧!”
苏浅月摇头:“想起雪梅,我便没了心情,如何还有游玩的心思。”
素凌不敢多言,只默默站在一边。苏浅月起身走至琴案前,坐下,双手在琴弦上弹奏,低低唱道:“新春风光流莺乱,水笼烟波涛拍岸。柳摆纤腰杨抚掌,共贺时光复流转。复流转……”琴音悠悠,歌喉婉转,却没有表达春天的丽日风光无限的意思,也不见繁花似锦、美好娇艳,更没有曼妙多情的灵秀婉转。春天到来,冬的枯萎沉寂终有复苏,而人……归去的人却是永远地归去了,无论时节怎样转变也不复回还。眼前出现雪梅的面容,难过中,苏浅月继续唱道:“不归香魂成永远,泪眼愁肠念芳颜。昔日娇姿恒不变,存留人间做典范……”
琴音停歇,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膀,轻声道:“小姐,你已经为她洗清了冤屈,又那样厚待她的家人,雪梅地下有知,也感念你这一片盛情了。眼下,她的姐姐在小姐身边,小姐时时关照,不也是对她的一种补偿吗?又何必总是苛责自己。”
苏浅月黯然道:“旁人用性命维护了我,这份恩情我没法补偿,不过,时日久了我也会好些的。素凌,你让我静一静。”
素凌退下,苏浅月呆呆不动,又想起容瑾。
容瑾为何总是不到她这里来?这是从她入府后,容瑾第一次冷落她,难道是容瑾别有他想?
素凌茫然地离开苏浅月身边,碰到翠屏正走进来回禀院子里的事,忙拦住说:“小姐这会儿不想被人打扰。”
翠屏叹一声:“王爷很多天没有来了,夫人心情也不好,怎么办呢?”
素凌难过道:“我家小姐心地善良,得知雪梅的死因,自是难过,我也不知道怎样开解她。”
两人窃窃说着话,见张芳华走来,连忙住口。笑着等张芳华走近,两人施礼道:“给张夫人请安。”
张芳华伸出手指在她们额上各自点了一下:“不好好服侍你家夫人,躲在这里偷懒,还窃窃私语,成何体统?”
素凌忙赔笑道:“张夫人最是明白事理了,我家小姐把我等赶出来,不容近身,您来得正好,快去陪陪我家小姐。”
张芳华疑惑一下:“哦?”
言毕再也不管素凌和翠屏,匆匆走入内室。
眼见苏浅月端坐在琴案前,泥塑木雕一般,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有些淡薄,就那样笼罩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朦胧又恍惚。张芳华皱了皱眉头:王爷为了她那样操心,该是她的都已经归还了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张芳华顿了顿,轻轻咳嗽一声后,慢慢走近。
骤然的声音令苏浅月一惊,急忙扭头看到是张芳华走来,起身带了微笑。如果不是张芳华到来,她真不知道自己要独坐到什么时候。
从琴案前走出来,苏浅月微笑道:“张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言毕,牵了张芳华的手走往暖阁。
平日里,张芳华是不会在下午到她院子里来的,苏浅月心中惴惴。
两人一起在暖阁里坐下,张芳华笑道:“闲来无事,来看看萧妹妹是不是入了禅境。”
苏浅月瞬间想到是她方才的出神被张芳华看到了,难为情道:“想入禅境,只是难以达到那样的境界。参禅需要悟性,妹妹俗人一个,缺乏悟性,惭愧。”
张芳华抬手掩了口唇笑道:“若说萧妹妹这般玲珑剔透的妙人也是俗人的话,那我们呢?你把我们放在哪里?”
苏浅月笑道:“张姐姐叫我无地自容。你是看不到你自己的好,要说入禅境,也只有张姐姐这种豁达的人才可以。”
张芳华又一笑:“也许我豁达,但我缺少那份灵性,我也愚笨,没有智慧。”
苏浅月摇手:“罢了,若张姐姐都这般妄自菲薄,旁人真的就无地自容了。”
张芳华敛去笑容正色道:“好了,不要打趣了。看你方才的神情,又是为什么事忧思,为什么不能开心些?”
苏浅月叹息一声:“没事,是我自己不能自拔罢了。张姐姐,雪梅的死叫我难以释怀,想想这许多的波折、辛酸,心都灰了。”
张芳华深深看了苏浅月一眼:“此言差矣,倘若你想在王府好好地活下去,灰心是断断要不得的。不仅仅如此,你还要时时谨慎小心,提防别人害你,还要记住稳固自己的位置。”
听得张芳华如此肺腑之言,苏浅月动容:“也只有张姐姐才这样推心置腹,我也就直言了,自从查得雪梅之事的真相,王爷一次都没有到我这里,我不晓得王爷有什么心事……当然我不是争宠,而是想知道王爷到底是怎样查出真相的,没有他亲口所言,我……如何踏实。”
刚刚吐出新绿的树枝被阳光斜斜地拉扯出长长的影子,有树枝的影子倒映在长窗上。从长窗中漏入室内的阳光没有规则,时而出现一片光斑,时而出现一片阴影。光线里细碎的微尘悄无声息地做着它们的运动,毫不理会周围的一切。
许久,张芳华拉了苏浅月的手:“我理解,都理解。不过我想,王爷不是有意冷落你的,而是有些愧对你,让你蒙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不好意思见你罢了,你得想办法婉转了他的心思,不要让他无法下台。”
“当初,我求过他插手处理,不知道他有没有理会过,总之……雪梅死了。”苏浅月流下泪来。
“你的心结同样是他的心结,你得想办法解开,就这样僵持下去,王爷也会伤心。萧妹妹,你想想,能在王府安身立命依靠的是谁?倘若贾夫人不为争宠,又如何会设计害人,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悲剧了。你不要固执了,我们是女人,低一下头不算什么,明白我的话吗?”
苏浅月低了头。
张芳华又拍拍苏浅月的手:“萧妹妹,你好好想想。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苏浅月忙道:“张姐姐你着急什么?”
张芳华一笑起身:“改日再找你聊天儿。”
张芳华告辞离开,苏浅月望着张芳华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心中不觉叹息:张芳华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也难怪容瑾那样喜欢她。
片刻,素凌微笑着走进来:“小姐,晚饭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苏浅月沉思了一下,抬头向窗外望了望,终于懒懒道:“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但这样的好天气不多,春季嘛……多雨,雾蒙蒙暗沉沉的,叫人心里不舒服。春季的饮食以祛湿温补为好,为我炖一盅银耳红枣莲子羹来,放少许冰糖。”
素凌许久才反应过来,喜悦道:“好好,我这就去。”
容瑾静静地坐在书房,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妻妾们会明争暗斗到这种地步,恶语中伤、诋毁诽谤也就罢了,还下毒杀人?枉他堂堂七尺男儿,一直被蒙在鼓里。
苏浅月忧伤的眼睛,蓝彩霞哀泣的面容……每当她们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出现,他都觉得惭愧。当初苏浅月的事,他觉得小事一桩,不料牵扯出这么大的事,果真有人暗中害人,如何了得!
容瑾又想到他小时候老王爷身上发生过的悲剧,心有余悸,原来调停女子之间的争斗,比打理朝堂上的国事麻烦多了。
荣恒就在容瑾的门外守着。
许多个晚上了,王爷独自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容任何人打扰,荣恒也犯愁,不知道怎样才能开解王爷。
王妃就那样款款出现在他眼前时,荣恒慌忙规矩行礼:“奴才见过王妃。”
王妃挥了挥衣袖:“王爷呢?”
荣恒恭敬道:“王爷有公务要处理,在书房忙碌。”
王妃没有理会,转身向书房走去,荣恒慌忙拦住:“夫人,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放肆!你连本夫人都敢阻拦?”
荣恒一见王妃发怒,且不顾一切向书房靠近,他不敢阻拦,更不敢将王妃放进去,赶忙跟在大步行走的王妃身后,一边跟着走一边大喊:“夫人、王妃……郡主……”
容瑾猛然听到门外的喧哗,听出荣恒唤的是王妃,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开了门后,站在门口,一直等到王妃近前。
王妃一看容瑾竟然在门口站立,也是一愣,容瑾的一张脸上彤云密布,王妃只当没有看见,闪身进来:“王爷,如何连我都要拒之门外?”
容瑾慢慢踱回椅子上坐下,一张脸挂着冷冷的冰霜:“你知道。”
王妃顿觉一股凉意从心头泛起,却强自镇静道:“想要她出府的并非是我,你如何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容瑾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者你就能确定贾胜春不将你供出来吗?本王就奇怪了,她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如何胆子大到这步田地?”
“此事与我无关!再者,她本该是一个妾,你偏偏给她侧妃的位置,让她死后入家庙,享受香火供奉,这是你的错,大家有目共睹,就算将她赶出去也不为过。眼下按照你的意思还她一切,你还要如何?”王妃强撑着,她是堂堂郡主,就算有错,容瑾也不能把她怎样。
苏浅月一直深得容瑾的宠爱,王妃焉能不恨?只因身份的原因,她必须矜持不能流露罢了。贾胜春一直对她巴结,并流露出赶走苏浅月的意思,她岂能不知?倘若没有她的默许和支持,贾胜春暗中设计用诬陷雪梅来陷害苏浅月岂能那样顺利?遗憾的是雪梅太过刚硬,使得她们的计划落空。
眼下,被苏浅月抓了线索,容瑾寻到贾胜春头上,已经给贾胜春定罪,王妃自然脱得干净。不料容瑾说出此话,她暗暗感到害怕。
在苏浅月身上,她动的手脚更多。
“哼,不打自招就是你这样子。别忘了,本王是给你留着面子,倘若今后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本王不会对你客气。”
容瑾的话冰冷无情,王妃暗自吓了一跳,她是仗着家世显赫能给容瑾仕途的支持才如此骄横,但容瑾真要只与她维持一个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她也无能为力,当下心里就虚了,只是强撑着,不显露出来。
“王爷,我事事以王府利益为重,以你的意志为准,哪一点没有打理周到?我即便够不上贤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因何如此说话,叫人伤情。”
“本王点到为止,只希望今后你不要言过其实。”他顿了顿,冷冷道,“你既然辛苦,就请回去歇息。今后不要随意到本王书房来。”
王妃怔怔站着,那些事容瑾到底知道多少?不管怎样,容瑾没有说破,就表明他不知道太多,或者还是畏惧她,这就好。
她想转身而去,最终还是畏惧,言道:“王爷,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倘若硬要和容瑾掰扯,吃亏的还是她。
容瑾迫于无奈,将方才的疾言厉色缓和了些:“好,你去吧!”他更明白,家事不是战事。
看容瑾如此,王妃心里略略舒服一些,给容瑾施礼后退了出来。
翠屏手里拿了食盒,远远见王妃走出来,慌忙躲在暗处,幸好天色昏暗,王妃也不曾留意,径自过去,翠屏几乎惊出一身冷汗。直到王妃走远,她才悄悄走出来向容瑾的书房走去,心里不停祈祷:但愿顺利。
“站住!”
翠屏一直低头走路,突然一声低喝吓了她一跳,细看才认出是荣恒。荣恒此时亦看到是翠屏,道:“翠屏姑娘,你来干吗?”
翠屏拍了拍手里的食盒:“梅夫人亲手做了羹汤,叫我给王爷送来补补身子。”
荣恒听说是梅夫人,一双眉毛拧在了一起。王爷吩咐谁都不许进入,然而梅夫人是王爷最看重的人,若是他阻止翠屏进去,万一梅夫人有要紧的事情耽误了,日后他有的是麻烦。
最终,荣恒苦笑着:“你且稍等,待我送进去吧!”
翠屏愣了愣,将手里的食盒递与荣恒:“也好,有劳了。”
房间里,苏浅月忐忑不安,她用这种方式向容瑾示好,到底合适吗?这种方式,还是张芳华的暗示。她亦明白,倘若她没有表示,容瑾也是尴尬。想要很好地生活下去,需要妥协低头。
素凌亦是焦急:“小姐,翠屏走了许久都不回来,难道有什么意外?”
苏浅月心里“咯噔”一下,万一容瑾不在书房而是去了某一个夫人处,她岂不是尴尬?强自摇头道:“翠屏又不是一只鸟儿,能这么快吗?”
房内已经点了蜡烛,烛光摇曳,将一切镀上了柔和的色彩,朦胧又难以捕捉,如同人的心思。
素凌无声叹息,只觉得时间漫长难熬。她比谁都明白,苏浅月没有如此屈服过,也只有进了王府后才这样委曲求全。眼下,苏浅月虽然貌似恢复了往日风光,但日后呢?王府的日子如风起云涌的天空,刮风下雨或者晴空万里都没有征兆,素凌想想都怕。
“也该回来了。”素凌最终说道。
苏浅月克制着内心的波动,温婉一笑没有说话。她只是这样做了,结果会如何,不是她能掌控的,唯有等待。
好在没过一盏茶的工夫,翠屏回来了,素凌一见连忙迎过去:“见到王爷了吗?王爷怎么说?”
翠屏喘着气:“没见到王爷。”
苏浅月听到翠屏的话,一颗心顿时浸在冰水里似的冰冷,他和她总归是有了嫌隙。雪梅的事,她没有错,但她暗中查探于他来说是一种伤害——她没有相信他能保护她的话,他定是嫌弃她了。想到此,苏浅月心中悲愤,她有错吗?难道她有丁点儿冤枉了他?若不是她暗中查访,她就得一辈子背不清不白的黑锅。
苏浅月的脸色也渐渐冷下来,其实她没有那样在意容瑾的到来与否,这些祸端与容瑾对她的宠爱分不开,容瑾若真的疏远她,她就不再是旁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她可以有平静的生活,很好,很好!只是一旦事实形成,苏浅月的心中却酸涩苦痛,有着说不出的冰冷难过。
眼见苏浅月的脸色变白,如一块冰凌,素凌心中一急:“或者王爷是真的有事才到别处的,小姐不用多想。”
苏浅月抚了一下因低头松下来的一支发簪,淡淡笑道:“我有那样在意吗?”
素凌一看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怔怔发愣的翠屏慌忙道:“王爷就在书房,是王爷吩咐不许旁人打扰,奴婢才没有进去。荣恒把羹汤拿了给王爷,王爷焉能不知夫人心意。”
苏浅月的脸上寒意更浓,一双如水灵动的妙目像剑一样刺向翠屏:“我有何心意了?”
翠屏无辜,苏浅月却毫不留情,她的心哀痛不已,这是她到王府以后第一次讨好容瑾,还是在张芳华的暗示下。她……她是高傲的,即便有过舞姬的过往,她亦是高傲的,这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更为屈辱。容瑾当初对她那样信誓旦旦,如今还是将她甩在了一旁,这种羞辱她难以接受。
在王府,哪怕旁人给予再多的不公平,她都没有真正从心里计较过,这一次……
看起来,是她离开王府的时候了。她想设法和萧天逸商议,寻找离开的办法。
翠屏慌了,口不择言道:“奴婢看到王妃怒冲冲从书房出来,定是与王爷有过争执,王爷定然心情不好,才……”
苏浅月一震:“王妃到过书房?”
翠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晓得什么事,只看到王妃很生气。”
苏浅月灵动如水的眼波转了转,王妃因何与容瑾争执?会不会与她有关?王妃是皇室郡主,即便和容瑾再起争执,也是和旁人不同,容瑾会给她足够的颜面。
不晓得为什么,苏浅月心中越发酸涩,不论怎样,容瑾和王妃是结发夫妻,到底和旁的夫人不同,他们还有争执,换了其他女子,谁敢和容瑾争执?就连她……容瑾将她视作最宠爱的女子,她亦不敢或者不会与容瑾争执。
人和人的不同,立见高下。
如万根钢针刺入心脏,凌迟一般的疼痛,苏浅月一直以为她和容瑾的情感淡薄,却为何在这个时候如此在意?她想大哭,最终还是完全忍住,只把矜持的笑容挂在脸上:“王妃掌管王府内院诸多事宜,定有烦心的时候,许是找王爷商议或者旁的事由。好了,今晚不用你们服侍,都下去安歇。”
翠屏微微惊慌,今晚的差事她没有办好,可是她能如何?怯怯道:“夫人……”
苏浅月略略抬手:“没事了,下去吧!”
翠屏不敢多言,只把目光看向素凌,素凌一直跟随苏浅月,哪里有不懂苏浅月心思的道理,却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劝说,顺从道:“小姐,我就在外边守着,小姐需要,随时唤我。”
苏浅月点点头:“去吧!”
轻微的脚步声退去,苏浅月抬头看向窗户,浓密的睫毛不停抖动,受了惊吓一般地战栗,加之她脸色苍白,叫人心生爱怜。
蛟绡纱绫的窗户此时完全被黄白的灯光映照,笼罩了一层看不透的颜色。苏浅月明白那是里边看不透外边的屏障,亦是外边不知道里边的隔阂,如同不能沟通的两个人。想及此,蝶翼般的睫毛一抖,一串泪珠滚出了眼眶,她连忙抬起衣袖擦拭。
恰恰,容瑾走进来,苏浅月抬袖拭泪的一瞬被他尽收眼底。她的凄楚无助如一把钩子狠狠拽住了他的心,容瑾顿觉一痛,立时定在原地。
苏浅月意识到了什么,忙抬眼向外看去,一眼就看到容瑾僵硬着站立在那里,她顿时也愣住了:他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没有察觉。
一种奇特的气流在两人之间蜿蜒而动,有那样片刻的时间,两人默然相对,各自内心的真实情感完全流露出来,毫不掩饰地赤裸在对方面前。
最终,是苏浅月主动,她走近深深施礼:“王爷万安。”
容瑾的手伸出来,挽住了她的手,一点点将她拥入怀中。她柔细娇小的手被他紧握着,他们十指相扣,紧紧相拥,曾经无数次的相拥都没有这一次这样温暖。这种毫无嫌隙的姿势,就好像他们是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夫妻。那一刻,他们相互傍依,相互扶持,更像风雨中同舟共济的患难夫妻。
苏浅月紧紧贴在容瑾的胸前,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澎湃气息,凭借女子的敏感,觉得他是情真意切,他的心脏专门为她跳动,苏浅月心中酸涩,潸然泪下。
“月儿,本王有错,累你受苦。”容瑾的声音低沉,带着发自肺腑的歉意和祈求原谅的真挚。
“有王爷这句话,月儿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苏浅月破涕为笑,结果泪水更为汹涌。他贵为王爷,一直都威严狂傲,能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来,不只是用了勇气,而且是用了情意,苏浅月十分感动。
一直以来,苏浅月以为自己不在乎容瑾对她如何,原来她在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在内心的深处,她亦有些在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