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是柳依依的笑声,隔着迷蒙水雾传过来,朦胧美妙,想来她亦是开心的,苏浅月向那边看了一眼。
忽觉有人影靠近,扭头看见是素凌。她用柔绵的手指为苏浅月按摩:“小姐,整整两天的劳累,是不是十分疲乏?”
苏浅月转脸对她轻笑:“没事。难得这样出来,再累都没有王府的憋闷来得厉害,不是吗?”
素凌道:“小姐,我很感激王爷为小姐做的一切。若没有王府,这里……这里是怎样的呢?无论怎样,还是王府给了这一切。”素凌心思复杂,倘若没有王府的羁绊,就在这里度日,人生就是再也寻不到的完美。可是没有王府,这些又从哪里来?
听完素凌所说的,苏浅月欣慰中掺杂了酸涩,如果她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一丝杂念地爱着容瑾,享受这一切也是完美的幸福,可是……她的心被割开了,不能做到完整,此乃不能弥补的遗憾。
苏浅月只能叹息,轻轻用手掌将一汪水泼到身上:“是啊,如你所说,我是明白的。只是我同样也有欠别人的情,想来今生无法偿还了。不过,感恩的心永远有,我也想还。如今我所拥有的最为珍贵的,可以送给旁人报恩的,也只有你了。”苏浅月深深看着素凌,“再次感恩别人的时候,唯有你代劳了。”苏浅月语气轻松,心中却是无边沉重的不舍和难过,一双眼睛犀利地看着素凌的反应。
素凌猛然一怔,当下明白了苏浅月的意思,随即扭捏起来:“小姐,你怎么能够这样。素凌是人,人不是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送人。”
氤氲的雾气遮挡了灯光,苏浅月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素凌脸涨得通红,连耳朵后面都是红的,不知道她想到的是不是和她想到的一样?如果说她最感恩的人,除了萧天逸没有旁人。素凌是想到他了吗?苏浅月承认她心想的要感谢的那个人就是萧天逸。
应该是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萧天逸,素凌的反应让苏浅月心里不是滋味,仿佛自己的珍宝被人抢夺了,自己还不能出声。
忍住心酸,苏浅月还是笑:“既然是报恩,又如何敢私心保留,自然是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出去,这样才显得足够有诚意。”
“小姐,我说了,我是人,不能等同于其他的东西,不是说送就可以送的。”
“人不能等同于物品,因此更为珍贵,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取代的珍贵,尤其是还带着满足这件特殊物品心愿的时候。”苏浅月说着目光闲闲地看向素凌,仿佛完全不经意。
素凌越发脸红,忸怩道:“小姐若是这样,就不是我一直信任的小姐了。”
苏浅月淡淡道:“我是信任你的,这一生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说着站起身,迈出浴盆。
素凌忙用锦帕为苏浅月擦拭身上的水珠,又为她穿好出浴后的衣裳。
柳依依已经在等苏浅月了,看到苏浅月走来,一张脸绽放笑意:“姐姐,你是不是十分劳乏了?”
看到柳依依神清气爽的样子,苏浅月也被感染,拉她坐下笑道:“是不是妹妹以为我在浴缸里睡着了?”
一句话逗笑了柳依依,两人许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待在一起自由说话了,心无设防中倍感亲切。
苏浅月扭头吩咐素凌:“今晚我和依依小姐一起在这里歇息,你带环儿下去歇息吧!”
素凌和环儿欢喜地牵手而去,柳依依歉意道:“姐姐,我在这里不影响你吗?”
苏浅月伸手将柳依依散在脸上的一绺柔亮头发理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妹妹在一起,我们清清静静地说说话,不好吗?”
柳依依点头:“当然好了。”
难得这样的机会,彼此心中明白。
突然想起没有了翠云的参与,不然一定是三个人的欢声笑语。
两个人都心潮起伏,彼此说了一些思念对方的话,苏浅月不由得动容:“妹妹,你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待在那样的地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机缘巧合,遇到称心如意的人,妹妹不妨仔细着,万万不可错过机会。”
柳依依含了一丝悲伤,摇头道:“我也明白,只是没有那般简单,或者说我没有那样的幸运。”
“时机未到罢了,你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等闲的人连仰望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不能妄自菲薄。做人,不论遇到怎样的境况,都要相信好日子会到来。”苏浅月连自己的日子都感觉茫然,却不得不给柳依依一个积极的心态。
“但愿如姐姐所言。”
苏浅月将目光投在红烛轻摇的光晕之上,那一团熠熠的光亮似乎被无限放大,却没有透明,任凭她再努力也看不到光亮的另一面。苏浅月暗想,就如同她在王府的日子,旁人眼里一片光明,又有谁能看到另一面是什么?看得久了眼睛发酸,她眨了眨眼睛,这才恢复原状。
苏浅月突然想起了今日白天慧静师太的话,柳依依将来会拥有同她一样的荣华富贵。她将目光移向柳依依,不觉生出了许多想法。
柳依依沉浸在思索中,苏浅月现在贵为王府侧妃,还是皇后亲封的梅夫人,这样的尊荣地位,纯粹不是凭了运气的,倘若她不是才貌出众,又怎会有此殊荣?一个女子,除了天生的容颜外,才智的修炼也更为重要。而她……自信容颜不俗,想要彻底和过去决裂,唯有让自己的才艺更为出众,相信总有人慧眼识珠。
“啪”的一声,极其轻微,是烛火的一声爆响,苏浅月回过神来,看到柳依依一副茫然深思的模样,轻轻笑道:“柳妹妹,我想起师太的话了,她言说你的将来大富大贵,是无法比拟的。”
柳依依警觉,不由得轻笑:“那不过是师太对我的安慰罢了,姐姐如何也相信。”
苏浅月正色道:“不是的,妹妹不要忘了师太不是普通人,她不打诳语。”
柳依依一脸茫然:“我目前的日子是得过且过,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愿不是老死在妓院就好。”
苏浅月连忙打断她:“不可以这样说,你是时机未到。而我……我……”
柳依依在见到苏浅月的时候,就感觉苏浅月有一丝恍惚,叫她迷茫,难道苏浅月遇到了麻烦?见她说不下去,接了她的话问道:“姐姐身份贵重,难道也是不如意的吗?”
一句话叫苏浅月心中涌起悲伤,不如意太多了,原本她是要把那些话说给慧静师太的,谁知道慧静师太反倒给她的心灵增添了压抑,那些话就再不能说出口去。
此刻苏浅月终于忍不住了:“妹妹,王府表面看起来富丽堂皇,内里却是尔虞我诈。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妹妹绝对不会想到。就在我进入王府短短的时间里,因我而起的大事就出了两次。第一次,我饮酒中毒险些丧命;第二次,我被人诬陷教唆下人下毒害老王爷……”
胸中激愤,苏浅月把她的遭遇一一诉说给柳依依,庆贺宴席上中毒后的凶险,被诬陷后的屈辱……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就连这次出府,倘若不是容瑾给她满意的答复,她连出府的念头都没有。
这就是她在王府的日子,顶着被宠爱的冠冕,处处受制于人。
柳依依暗暗吃惊,看起来即便是富贵,也同样不能随心所欲啊!可是面对苏浅月,她连感慨都不能,只安慰道:“姐姐,不论怎样,有王爷的爱护关怀,你的日子总比那些被晾在一边的女子强,所以她们才嫉恨你,生了许多事端。今后姐姐行事多加注意,再不要让她们抓了把柄,她们也就无可奈何了。至于你担心的丫鬟青莲,王爷既然知道有疑点会细查的,他也不愿意让王府增添冤魂,你放心好了。”
苏浅月抓住了柳依依的手:“许多事情我也知道原因,只是王府的日子太过孤单了,倘若有个伴,平日里说说话,再难熬的日子我也不觉得什么,就像在落红坊一样。”
接下来,谁都不敢再撩拨掩盖起来的伤口,不再说伤感的话,只谈论憧憬未来的好话,谈到很晚,方才在困倦中睡去。
翌日,睁开眼睛时,霞映东窗,室内一片光明,四周却寂然无声。
苏浅月很明白,是下人们不敢惊动。看看身边依旧闭着眼睛、发出均匀呼吸的柳依依,她露出微笑。柳依依那甜美的睡颜着实可爱,她怕惊醒了她,苏浅月不敢动,抬了抬头悄悄躺了回去。就这样,她睁着眼睛看窗上的朝霞慢慢浓起来,淡红渐渐被金黄取代。
久了,她才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想要在不惊醒柳依依的情形下起床。
苏浅月明白柳依依的辛苦和艰难,相比养尊处优的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浅月也明白,她之所以脱离了那里,还是容瑾的功劳,这一点恩情她是不敢忘记的。即便容瑾有太多叫她不满意的,也给了她安闲舒适的日子,她还是该感谢他。
苏浅月的动作很轻很轻,可是待她离开床铺的时候,柳依依却猛然睁开了眼睛。突然醒来的她不知身在何处,片刻的迷茫后,便恢复了所有的意识。
“姐姐,你早啊!怎么不叫醒我呢?”清晰的语言,没有丝毫懵懂,她真的完全清醒了。
苏浅月心里划过一道难言的苦涩:“没什么急的,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无妨。”
柳依依已经十分利索地离开了床铺,一面穿衣一面道:“姐姐,睡得已经够好,不需要了。”她的脸上露出少女甜美的笑靥。
她们也只是轻声谈话,外边等候的婢女已经走了进来,折叠卧具,收拾一切。
梳妆妥当,用过早饭。苏浅月对柳依依笑道:“妹妹,你不用急着回去吧?今日天气晴好,又是难得的秀丽春天,不如我们姐妹两个外出到园子里看看,如何?”
这里的园子,苏浅月也没有去看过。
柳依依欣然答应:“好啊,天黑之前回去就好。”
带了素凌、环儿,还有青青带路,五个人一起出门,走往属于苏浅月的园子。穿过重重院落,走过一道道长廊,亭台楼阁,古意盎然。苏浅月暗自惊讶,容瑾的心思够深沉,不晓得从哪里得知她的癖好?不用多想,其中有许多是萧天逸起了作用,想到萧天逸,苏浅月心中又是纠结。
柳依依兴奋道:“姐姐,这里都是你的吗?”
看她眼中的欣慰和羡慕,苏浅月真的不知道怎么作答。应该说是她的,容瑾送给她的,但……是不是能长久属于她呢?容瑾可以给她,也可以收回,对于他来说,可以翻云覆雨。她嫁给了他,是他的人,但若是他不喜欢了,一句话,她就什么都不是。
豪门富贵中的男子,哪一个不是拥有众多女子?女子对男子唯有顺从和依附,没有真正的属于她们自己独立的自由。苏浅月知道自己倔强,现在的容瑾是宠爱她的,倘若她哪一日触犯了他,必定遭到他的厌弃,那么,这里的一切还是她的吗?
真的不知道。
苏浅月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容,还犹豫着不知道怎么作答的时候,青青已经抢先地回答了柳依依:“柳小姐,这是梅夫人的园子。王爷对奴才奴婢们吩咐,一定要照看好这里的一切,包括一草一木,就算梅夫人不来这里,都不可以有一丝的疏忽。”
青青是个活泼的女孩子,长久守在这里不见主子,连一个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大概是憋屈得太厉害才口无遮拦,苏浅月苦笑道:“青青,我经常不在,你们就没有规矩了是不是,连主子们说话都敢随便插嘴。”
青青顿时害怕,慌忙施礼:“奴婢失言,不该奴婢插话的,请夫人放过奴婢,下次不敢了。”
苏浅月心中感叹,下次再来还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她想插话都难。于是道:“以后多学些规矩。”
青青规规矩矩道:“是,奴婢记下了。”
柳依依笑意嫣然地看了苏浅月一眼:“是我多嘴问的,这里难不成还有旁人吗?既然是属于姐姐的,那我就不用客气,随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青青刚刚说了不再多嘴,转眼又忘了,小心接口道:“园子里大着呢,各种花卉应有尽有,只是现在还是早春,许多花儿还没有开放。”她怯怯地看了苏浅月一眼,又介绍,“院子里还有大片的青竹,绿海似的。”
柳依依害怕苏浅月又要责难青青,应声道:“是吗?听了你的介绍,我很向往,今日就由你带路好好欣赏了。”
青青开心道:“是,奴婢愿意。”
说着话,她们已经看到了园子粉墙上探枝的红杏,还有一树如雪一般的梨花,散发着浓郁的芬芳,随风穿透她们的肺腑,直达胸臆,每个人都不由得深深呼吸,只怕辜负了美好的赐予。
青青伸手一指:“到了。”
众人兴奋地快步赶过去,拖曳开来的粉墙中间是一道月亮门。迈过月亮门进入园子,如同进入另外一个秀雅的世界。早春的花卉竞相开放,姹紫嫣红,斗艳争奇,清新的空气中夹杂清爽的气息,又有各种花香弥散,沁人心脾,爽心润肺。
走在洁净无尘的小径上,连阴暗处苍绿的青苔都是洁净的,无尘的柔风摇动了绿枝花影,如同袅袅仙乐中飘荡着飞天的舞步。
“姐姐,院子里的布置竟然如此精致美妙,真的如同踏入仙境。”柳依依由衷地赞叹道。
“既然喜欢,我们就细致地游览一下。”苏浅月也是第一次来,其中境况如何并不知情,只暗中惊叹竟有如此美妙。
柳依依微微仰了脸,细细眯了眼,专心品味来自花香中的芬芳和清幽。她被关押在那种逼仄的地方,难得有机会放松心情,能到这种清雅的地方,的确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苏浅月看着柳依依唇角荡起一丝微笑,她希望柳依依能够得到真正的快乐,哪怕短暂一刻。
“姐姐,不晓得怎样说了,我现在整个身心都灌满了享受,只想好好感受,不愿意思考。”
“用最简单的心境来感受就可以了,不必横生枝节来破坏心境。”
柳依依当然希望是这样,但心中明白好景最是短暂,喟叹道:“我当然想了,不过现实搁在那里,我不由得患得患失,坏了心情。”
苏浅月拉了拉她的手:“既来之则安之,我派人过去打点了。你不必着急回去,我们好好散散心。”
就在清早,苏浅月已经暗中谴了小飞子到金玉楼,给了鸨母许多银子了,免得柳依依因为晚归被她责难。
柳依依感激地回望苏浅月一眼:“多谢姐姐周全。”
苏浅月微笑:“不是为你,是为了我,我想要你陪着。”
即便是为了别人,苏浅月也不想让别人背负感激,何况是柳依依。她有怎样的不堪,苏浅月心知肚明,又怎么肯让她另有负担?
放眼望去,这园子比不得王府琼台园的雄浑壮丽,也的确是精致的。有彩蝶在花丛中翩跹,紫燕在柳荫间箭一般的穿梭,黄莺栖息在花树上婉转啼唱。
柳依依轻笑:“我当然愿意陪着姐姐了,哪怕多一刻也是好的。只可惜现在不同以往,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连最起码的平等都是没有的,我还是不能太晚。”
一处是深宅大院,一处是青楼楚馆,当然没有平等可言。柳依依说出了实话,也添了苏浅月心中的惆怅。
她再一次心动:能不能……
不想增添柳依依心中的负担,苏浅月还是轻松道:“好的,不会让你太晚,下午你就回去。”
一路说笑,故意在平坦的绿草间穿行,脚下如同绵软的地毯,素凌和环儿不时跳跃着,苏浅月和柳依依看着,暖暖的笑容在唇间荡漾,倘若一生都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夫复何求。
花坛中间的小径有用青砖铺成的,有用鹅卵石铺成的,都洁净无尘。在小径中穿行,如同在各种盛开的花卉间穿行,娇俏的美人恍若花间蝴蝶。
怒放的花卉,丰腴的花瓣,还有正在孕育的花蕾……苏浅月心中微有遗憾,这一次,她不是所有花儿都能正好欣赏到。
那边是一片碧湖,绿水清清,明净照人,有小小浮萍在其间飘来荡去,似乎很喜欢这种随波逐流。苏浅月明白其中定有荷花,只是还不到时令,它们都在水底沉睡罢了。
说笑着,顺着小径踏上弯桥,柳依依指着水中对苏浅月道:“如果在荷花开放的时候,还能够和姐姐一起荡舟采莲,该有多好。”她回眸一笑,眸中尽是神往。
苏浅月的笑中有些酸涩:“倘若我那时有机会出府,定然不放过与妹妹荡舟采莲的乐趣。”
在落红坊的时候身无自由,如今在王府,是另外一个金丝笼,谁晓得主人哪一会儿心情好,能放她这只金丝雀自由一回?
柳依依自知失言,连忙婉转笑道:“能够有此一次和姐姐一起游园,依依就十分满足了呢!”
强压心中的刺痛,苏浅月对柳依依笑:“如果可以,我自有安排。若是不能,我不会强求。”
柳依依点头:“这才是姐姐的性格,能屈能伸才好。”
下了弯桥是一大片竹林。茂盛的竹林,以滂沱的气势咄咄逼人。如此的威慑力,让苏浅月怔住。青竹笔直挺拔的枝干直指碧蓝的天空,顶天立地。看它们用舒展的长臂撑起这一大片青纱帐,是海洋一样的力量。风起,它们临风婆娑,气势更加逼人。风过,它们又恢复了笔直的玉立,蓬勃向上,苍劲挺拔,那样的潇洒自然,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
苏浅月微笑,这是它们不畏强势,淡定从容的表现。无花,却是清高又朴实的气质,清丽又脱俗的风韵,清幽又雅致的意境,清新又自在的悠然,不骄不躁,不为尘世搅扰。从古至今,人们对竹子的喜爱层出不穷,“婵娟不失筠粉态,萧飒尽得风烟情”,“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各种赞誉不胜枚举,多到她无法再说出一句夸赞的语言,更有文人说出“门对千棵竹,胸藏万卷书”的句子,苏浅月不觉为自己的才疏学浅惭愧。
将竹子成林成片或三三两两地种植,是容瑾迎合了她的喜好,定然是容瑾从萧天逸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喜好。苏浅月无法想象那两个男人对坐时,如何评判和议论她?
转过竹林,苏浅月正猜测会是怎样的风景,不料却是一大片的白玉兰。
魁伟高大的枝丫上,一大朵一大朵状似白莲花的花朵挂在枝头,如一朵朵绵密的云,清新高雅,晶亮耀眼,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人身心舒爽。
柳依依忽而抓住了苏浅月的手,苏浅月感觉到了柳依依手心里一片冰凉,那冰凉透过她的手心传导到她的手上,继而传遍她的全身,苏浅月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枝头的白玉兰却毫不知情,只傲然开放着,那样的明艳,迎着微风轻轻摇曳,精灵般轻轻舞动,曼妙异常。
这里竟然有白玉兰,苏浅月没有料到,倘若她提前知道,绝不会带柳依依从这里走过。心中痉挛般地抽搐一下,急忙看向柳依依,柳依依的目光快速闪耀出一道极亮的光芒后收缩,瞳仁深沉,一片幽暗,哀伤渐渐弥漫上去。
白玉兰依旧不知,花朵在树枝上高高地垂挂,如同飞泻的泉水,四射开来。苏浅月的眼睛被灼烧一般疼痛,思绪突然堵塞,来不及多想,听得柳依依一声轻呼:“姐姐。”却是痛苦的呻吟。
不愿意触及的隐痛还是出现了,那个隐藏在她们心灵深处、不愿意提及的人还是出现了——翠云。
白玉兰是翠云的最爱,每年春季,翠云最向往看到的就是白玉兰。
白玉兰盛开的时候,翠云总是千方百计约了苏浅月和柳依依陪她去看一次。今天,苏浅月和柳依依看到了白玉兰,却没有了翠云的身影,没有了她的陶醉,没有了她的奇思妙想,没有了她……
苏浅月用力反握住了柳依依的手,突然她们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努力将一朵朵洁白的花瓣收入眸中:翠云姐姐,我们来看你喜欢的花了,如此美丽的花朵,你也看到了吗?一定会的,我们一直都是心有灵犀的,不是吗?
睹物思人,总是情不自禁,心中涌起的悲伤再也不能掩盖。
苏浅月轻声道:“柳妹妹,她在的,她的灵魂跟随着我们,她的眼睛跟随着我们,我们看到的,她一定能看到。你听,她还唱歌呢!”
真的有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
或许,翠云真的有灵;或许,是她们的真情唤来了她的灵魂;或许,是……巧合吧,一只艳丽俊俏的鸟儿突然停立在白玉兰树上,五彩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抖动翅膀,翘起尾部长长的更加亮丽的尾羽,开始了歌唱,婉转的歌喉发出轻灵动听的声音,那般清纯灵秀,如同天籁之音。
到底是她们的想象,还是鸟儿的歌喉真的和翠云的歌喉有些相似?恍惚中真的是翠云在歌唱……
她们就那样站立,静静地聆听鸟儿的歌唱。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射在白玉兰花上,在地上投下很长的影子,花影中间是斑驳的阳光,一块块,如同闪亮的金子。几个人衣袂飘飘,立在花影中,许久不动。
鸟儿飞走,将歌声也带走了,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她们还沉浸其中。
许久,柳依依轻声道:“苏姐姐,翠云姐姐真的有灵吗?”
突然刮来一阵清风,花影摇动,枝丫发出轻轻的鸣声,不知道在诉说什么。苏浅月也暗暗地问自己,有吗?死去的人有灵吗?没人知道,不过她宁愿相信是有的。
柳依依眼睛深处的悲伤,愈发引得苏浅月悲伤起来。
昔日,即便是暗无天日的妓院生活,她们三个在一起时也是快乐的,踏青赏景,切磋歌舞,谈诗论文,参悟禅理,尤其是遇到早春的白玉兰盛开,她们必定不放过,只因那是翠云的节日。
如今物是人非,苏浅月嫁入王府,翠云去了地下,独留柳依依一个依旧在黑暗惨淡的地方卖笑,难怪她的悲伤更叫人黯然,苏浅月懂得的。
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揽住她,苏浅月轻声道:“柳妹妹,有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一定有灵,翠云姐姐也在看着我们呢!她走了,其实只是我们看不到她而已,她是看得到我们的,并且时时关注我们,希望我们过得好。她不希望我们为她悲伤,只希望我们快乐,比原来更快乐,把她的那一份也一并分享了。所以,妹妹,不可以悲伤。”
倘若不寻求一种方法将悲伤截止,记忆的闸门会继续开启,那样就会有更多的比较,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悲伤。
这一刻,苏浅月的心中涌起了更为强烈的意识:该将柳依依带离那个地方了,只是她设想的方案能否成功?
柳依依勉强笑道:“是的,姐姐说得对。翠云姐姐不会放弃她的最爱,我们不仅仅要欣赏属于我们眼里的美丽,更要连她眼里的美丽也一并欣赏,这样才能够对得起她。”
柳依依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定是用了强大的意志力,可见她也是明智的女子,苏浅月终于放心,点头道:“对了,你是冰雪聪明的人,自然懂得该怎么去做。”
虽然胸中的悲伤开释,但所有欣赏的兴趣消失殆尽。
素凌和环儿知道个中原委,自然不敢多言一个字,只用眼神做交换,青青就更是不明所以,只战战兢兢地跟随着,连偶尔抬头也怯怯的。
一行人听着耳边细细柔柔的风声默默返回,苏浅月将重重心思收敛,只想如何能顺利为柳依依安排归宿?再者,她那样做对吗?
忍不住,苏浅月想要从柳依依口里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不由得就问出口来:“柳妹妹,我还是想知道,那个人——你明白的,后来他去过翠云姐姐的住处,或者金玉楼吗?”
柳依依果断地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或者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有过……”苏浅月不愿意承认那是一个无情的人。难道是她判断错了?倘若她料想得不错,那个人的怀旧心理会让他再次踏入那个地方。
“应该是没有。”这一次柳依依的口吻有些松动。她没有发现过,更没有听说过,不过苏浅月的口吻叫她不敢十分确定了。看一眼苏浅月,心中不由得一动:难道苏浅月知晓他是何人?
“哦……”
“姐姐,你见过那个人,知道他是谁吗?”看苏浅月目光游移,柳依依起了疑心。
“不不,那时我已经不在了,怎么会见过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谁?”苏浅月慌忙摇头,矢口否认。
怀疑永远都不等于事实,仅仅凭一首诗词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她又哪里敢把怀疑说给柳依依。
柳依依长叹一声:“也是我太唐突了,那时姐姐已经离开,连听说过都没有吧,又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谁呢?我只是怀疑那个人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不然翠云姐姐不会为他丧命。”
柳依依所说的这一点苏浅月完全同意:翠云不是普通女子,不会轻易被迷惑。还有,柳依依的话更加叫苏浅月认同她的怀疑是对的。
“相逢不言,依月青竹窗外寒。伤心难画,隔岸花落旁人家。碧霞难留,翠云天上空悠悠。思恨成殇,滴尽沧海泪一行……”
这首诗词苏浅月牢牢记得,再一次心中默念,她还认定是出自容熙之手,这样的词句也极其符合容熙的风格,若说那个男子是出类拔萃的,又是优柔寡断的,除了容熙还有谁?更加上他词句中的意思,前几句分明指的是苏浅月。
眼前出现容熙别样哀怨的目光,苏浅月几乎心碎,是她害容熙伤心,还有,若不是她……翠云是不是不会死?
“姐姐,你还记得那个人悼念翠云姐姐的词句吗?我思忖了许久,总觉其中含着深意,似乎是暗指了一个人,好像……暗示的仿佛就是姐姐你。”柳依依将探寻的目光落在苏浅月脸上。虽然是怀疑的话,然而苏浅月不觉心中惶恐,柳依依看着苏浅月,只管道,“仿佛是说他曾经意欲姐姐,可惜姐姐不属于他。”
柳依依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怀疑,却无法消除这种怀疑,自知和苏浅月见面的机会不多,因此不管苏浅月作何反应,径自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那么多的人,怎么会是指我,你何以有这样的判断,有证据吗?”苏浅月惶恐地看着柳依依,不知道希望她说“是”还是希望她说“不是”。她是聪明的人,这样的猜测,无形中更是让苏浅月确定了那个人是容熙。
“没有,我只是猜测而已,因为姐姐你太过优秀,值得人思慕,而且那时只有姐姐你一个人离开。当然之前我也没有听姐姐说过谁对姐姐有过这等钟情的。许多时候,我觉得是萧公子,可若说是萧公子的话……又不太像。”柳依依思索着摇头。
苏浅月终于释怀:柳依依误以为是萧天逸极有道理,只不过与事实大相径庭,她和萧天逸一起生活了许久,当然晓得不是萧天逸了。不过也让苏浅月更多了一层心思,她辜负的人还有萧天逸。
苏浅月无奈而笑:“依依,是不是你想多了,萧义兄对我只是兄妹之情。若说真的是萧义兄对翠云姐姐情深,翠云姐姐会不和你说明?当初的我,是王爷暗中做了安排,我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才无法和你们说明。”
柳依依点头:“是这样,我明白。只是……让翠云姐姐丧命的这个人好神秘,连流莺阁的妈妈都无法说得出什么,我胡乱猜测,若说得不妥,苏姐姐不要生气。”
苏浅月温婉一笑:“妹妹,我哪里会生气。”
再美好的景致,倘若欣赏的人没了心情,也是枉然。一路返回去,如茵绿草、桃红杏白都成了一片呆板的实物,毫无灵气,叫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浪费精力。
中午的宴席十分丰盛,用饭的人却怀了心事,只勉强用平和的心态把这顿饭对付了过去。
吃完饭,苏浅月牵了柳依依的手回房间:“妹妹,时间还早,歇息一会儿,天黑之前赶回去就好。”
苏浅月心中堵了很多话,她还是想和柳依依多聊聊,毕竟机会难得。
柳依依顺从地跟着苏浅月回房,却没有依照苏浅月的话去做,只勉强一笑:“姐姐,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该走了。”
柳依依一个走字出口,苏浅月立刻感觉到有极其重要的器官从身上抽离一样,十分疼痛,惊慌道:“妹妹,时间还早,就多坐一会儿吧!”
柳依依难过地摇头:“我只是想送姐姐回来,想再和姐姐多说一句话。姐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最终,柳依依走了。
面对柳依依一点点消失的身影,苏浅月心中的悲哀一点点浓重,应酬总有,知己难求,又能与几个人真正说句知心话?柳依依,她难得的知己,又离开了,下一次相见遥遥无期。
“人生长恨是离别,来去匆匆似水流。欢言犹在耳边荡,手心余温不曾休。一颦一笑握不住,声渐远离人影瘦。若非世界难公平,哪来人心伤离愁?”苏浅月暗暗念出,只觉得恍惚。
“小姐,柳小姐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素凌不敢大声说话,只怯怯看着苏浅月。
无声叹息,苏浅月慢慢转身回房。
送走了柳依依,房间仿佛一下子空了。丫鬟进进出出收拾打理,苏浅月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连空气都稀薄了。于是她对青青吩咐:“你带她们下去。”
青青躬身施礼:“是,夫人。”
素凌默默站立在苏浅月身边,不敢多言,更不知道如何劝解,苏浅月看一眼素凌,道:“你也下去歇息吧!”
素凌的手不自觉一抖:“小姐,柳小姐已经走了,你不要再想她的事了。”没有移动脚步,反倒抬起眼睛看着苏浅月,她很明白,倘若留下苏浅月一人在,更是空虚中带着伤感,不如她没话找话也能帮苏浅月排遣一下。
苏浅月的目光望向门口,道:“我们刚刚相聚,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没有什么再令我好想的了。”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素凌心中难过,言道:“小姐,只怕许多话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我担心小姐又是难过。聚散离合是常事,小姐不必介怀。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能出府了呢,就像这次一样,小姐又能请柳小姐来,畅所欲言。”
苏浅月不觉苦笑:“王府是我们的家,但我们是家主吗?这一次侥幸罢了,你以为次次都侥幸?”
素凌怔怔说不出话来,苏浅月突然道:“素凌,倘若我想办法将柳小姐请进王府居住,你觉得妥当吗?”
素凌以为听错了,张大嘴巴:“啊?怎……怎么可能?”
“倘若我说柳依依是我的义妹呢?王府没有说不让夫人们的亲戚进府呀!”
“这倒是的。”素凌不住地点头,却又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柳小姐去一次两次可以,总不能太过显眼。”
“说的是。”苏浅月缓缓点头。
一切,还需要她周旋。
“小姐,柳小姐不是平常女子,不晓得是不是有人暗中倾慕于她,正打着她的主意呢!”素凌又道,她希望苏浅月放开担忧柳依依的心思。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柳依依同翠云一样心高气傲,没有几个男子可以令她入眼,也怕……”苏浅月沉吟着,不敢再说下去。
末了,苏浅月道:“我自有打算,你下去吧,我累了。”
素凌无奈施礼道:“是,小姐好好歇息一下。”
柳依依坐在二人抬的轻便轿子里出了苏宅,在即将离开门口的时候,她伸手撩开轿帘向后看,阳光西斜,将高大门楼的影子长长拖在红墙上,拖延而去,门匾上“苏宅”两个字金光闪闪,不见一点儿阴暗。耳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柳依依放下轿帘的同时,眼泪从眼里弥漫出来,她已经忍了很久了,一为和苏浅月的分别,二为自己的未来。
在柳依依看来,不论苏浅月在王府有多大委屈,她都是幸运的,单单一座苏宅,岂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王爷这样大的恩宠,可见对苏浅月喜爱的程度,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啊!
柳依依不由得想到她自己,一步步迈入她极不想去的肮脏之地,委曲求全,含泪卖笑,何时是尽头?倘若她是苏浅月,拥有了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想着,不觉更为难过,实在是自己多想了。
躺在柔软床榻上的苏浅月,即便是疲惫到极点,也毫无睡意。她眼睁睁地看着雪白墙上的一幅仕女图,听着自己的呼吸。
这里比不得王府,她是主人,在她不允许的时候,没有人敢轻易喧哗。苏浅月一个人享受着独属于她的难得的宁静,终于眼睛酸了,想睡一会儿来把纷扰的心思抛开,结果还是没有睡意。临了,索性下床来,一个人慢慢在地上走动。
窗上,一层薄纱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外边的一切在她眼里朦胧而遥远,她竭力想看清楚,却是一片迷蒙,一颗心更为恍惚。看不到就看不到,顺其自然好了,她却那样执着。
原来她还不能够真正做到宁静淡远,还是轻易被心里诸多的纷纷扰扰纠缠。
真正的宁静淡远需要艰难的磨炼以后才能够达到,她只是擦了一点儿边缘,懂得了宁静淡远的妙处,懂得了达到那种境界需要一个过程,但还没有那样的修为。她知道,眼下她还是需要磨炼,心才能坚韧得彻底,才能够明白人生真谛。
不由得,又想到死去的翠云,死者已矣,想多少都不解决问题了,可是活着的、同她一起经历过苦难的柳依依,她如何能不想?从柳依依的言行中,她已经知道柳依依对现在生活的厌倦和无奈,她真怕柳依依步了翠云的后尘。所以她要抓紧时间想一个策略,也唯有回了王府,才能实施她的策略。
有了主意,顿时有了一丝轻松。
苏浅月离开轩窗,慢慢转过屏风,在堂屋的案几上,她铺开素笺,提笔饱蘸墨水,微微沉思,皓腕舒展,挥洒之间一首《临江仙》跃然而出:春绽霞霓玉兰宏,流莺婉转啼声声。云影渺渺去无踪。浅浅惆怅,凝望向长空。碧云凝咽无限怨,才把香魂随风。可怜花容多少恨,玉殒红消,迷离烟波中。
写完后,苏浅月放下笔,暗暗问:翠云姐姐,若你地下有知,就不要再悲伤了,大胆选择你想要的,过快乐的生活,好吗?
无法弄明白翠云的死因,苏浅月就无法拔掉心头的这一根刺。
素凌还是不放心,轻轻走进来,见苏浅月案前挥毫泼墨,哪里是在歇息?不由得皱眉道:“小姐,你这么晚不歇息,小心累坏了身子。”
苏浅月将笔放下,对素凌道:“素凌,你说翠云到底是因何而死?”
素凌一愣,诧异道:“小姐何出此言,我怎么会知道?”
苏浅月看自己问得唐突,无奈一笑:“当初我们三个,翠云姐姐是心气最高的,却落得如此,我如何不为她可惜。”叹一声,又道,“现在我只担心柳依依,素凌你说,我该怎么办?”
素凌不解其意,试探道:“小姐,柳小姐也是才貌出众……”
苏浅月点点头:“是啊,我们是患难中的姐妹,我如何忍心她还在那里挣扎?”
素凌总算听出了端倪,忙道:“小姐的意思是为柳小姐赎身吗?依照小姐的实力,为柳小姐赎身不难,只是柳小姐出来以后到哪里容身?王爷……王爷……”没有出口的话素凌再也说不下去,连忙低了头。
苏浅月看着素凌道:“你是何意,王爷什么?是不是要我将柳依依赎身出来给王爷做妾?我那样做可以吗?”
素凌坚决道:“小姐为柳小姐赎身可以,但就是不能让她嫁给王爷。”
苏浅月一惊,看着素凌道:“为何?”
素凌直言:“柳小姐并非普通女子,她也会同小姐争夺王爷的宠爱,反而坏事,万万不能。”
苏浅月真没有料到素凌有此见地,不觉对她高看一眼,微笑道:“那么你说,怎么办?”
素凌道:“小姐,她总归要有个去处呀!”
苏浅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幸好她另有打算。
苏宅,苏浅月一个人的生活,清静、清闲,一切由她指派。认真说起来,这是她想要的生活,而她此时并没有因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快乐。
好在她不会空虚。
苏浅月要做的事情很多,歌舞弹唱、诗书读写,尤其是舞蹈,容瑾吩咐过要她练习舞蹈的。
今年三月三日的祈丰节,容瑾要带她进宫,此乃重中之重,苏浅月不敢忘也不能忘。
三天过去了,三天的时间,苏浅月如同备考一样,精心修改舞曲中的每一个节拍,练习舞蹈的动作,希望做到最好。在她看来,词句的好坏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曲子动听、舞蹈优美,因此她全神贯注在这些上面。
素凌看到苏浅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舞蹈当中,心中患得患失,难道小姐忘了萧公子了吗?
就在苏浅月又一遍将舞蹈练习完毕,起身坐下去歇息的时候,终于发现了素凌的心不在焉,她轻轻咳嗽一声,素凌竟然都没有发觉。
苏浅月的眉头皱起来,唤道:“素凌。”
……
“素凌。”
苏浅月提高了声音,终于将沉思中的素凌唤醒,素凌慌忙答应一声:“小姐,”抬头看去,见苏浅月的脸上带了不悦,慌忙又道,“小姐,有何吩咐?”
苏浅月将有着长长指甲的纤细手指叩击在桌上,道:“素凌,你在想什么?”
素凌轰然一惊,忙道:“没……没想什么呀!”
“我都叫了你两遍了。”
“是小姐的舞蹈让素凌看得入迷,一时失神。”素凌讨好地笑着,“小姐的舞蹈动作优美自然,仅仅几天的工夫就炉火纯青了。”
青青正好端茶上来,苏浅月没有再问,素凌终于也没有将实话说出。
默默端起茶盏,苏浅月轻轻喝了一口,素凌的心思她猜得出来,只是很生气素凌的隐瞒,为什么要骗她?关于萧天逸,是她没有说出口罢了,她对萧天逸的关切没有比她少上一丝一毫。想着,心中的悲哀更重,苏浅月也更加意识到是时候给自己找一个可以亲近说话的人了。
一直到第四天的下午,苏浅月又将舞蹈《庆天颂》练习了两遍,闲下来翻看一本诗集的时候,青青急匆匆走进来:“禀夫人,萧公子到了。”
许是太久的期待,他的到来反倒让苏浅月觉得突然,看一眼眼睛中有惊喜光芒的素凌她才反应过来:“快快有请。”
萧天逸,萧义兄……期待许久的你,还是到了。
不容苏浅月有过多的思索,萧天逸已经走了进来,苏浅月急忙起身,正要张口,萧天逸已经惊喜道:“浅月,月儿。”他的目光中含着喜悦的光芒,那样亲切、那样激动,是真正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见到了苏浅月。
这里是苏浅月的宅邸,不怕被人看到,那些烦琐的礼节自然不用,苏浅月同样很激动:“哥哥到了,我都到这里来许多天了,还以为见不到哥哥了。”许久的等候,终于等到,苏浅月非常惊喜,话语中有了撒娇的意味。
“妹妹,月儿,我哪里知晓你能出府到这里来。”萧天逸的目光紧紧看着苏浅月,脸上都是盼望已久如愿以偿的笑意。
“见过萧公子。”素凌脸上涌起了红晕,那份激动比起苏浅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罢了,素凌姑娘。”萧天逸转脸对素凌客气一笑,又扭头把目光完全落在苏浅月的身上,“不知道你这个时候能出府,我刚刚回去就听说了,忙赶过来。耽误多天,这个时候才过来看望妹妹,妹妹莫怪。”
素凌一脸热切地看着萧天逸,又看到萧天逸对她如此冷淡疏离,一颗心沉沉的不是滋味,脸色微变,苏浅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当不知。
“哪里,我是临时出府,之前也没有准备过,自然无法给哥哥传递消息。好在我能在这里住上几天,还是等到了哥哥回来。你刚刚回家就赶过来,是不是太累了?”如同嫡亲的兄妹,苏浅月同样唠叨着,诉说家常一般。
“若是我知道妹妹要出府,就不会走那样远,以至于这个时候才来看望妹妹。”萧天逸遗憾中又是庆幸,“幸好妹妹能多住几天,我也赶了回来,不然错过了与妹妹相见。”
听萧天逸之言,苏浅月想到并没有人去通知他她在这里等候。几天前小飞子去报信回来,言说派人去告知萧义兄她在这里的事情,看起来派人告知萧天逸的事情是子虚乌有。难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想到萧天逸的特殊身份,苏浅月心中不安,又不敢有丝毫流露。
苏浅月婉转笑道:“哥哥是出远门了吗?”
萧天逸点头:“是的。也正好我赶了回来,能见到妹妹。”他没有设防,直言道。
苏浅月暗暗思索,他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到塞外给鲁王爷传递什么消息?
苏浅月的反应让萧天逸警觉,他转移了话题:“月儿,你是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苏浅月把丫鬟奉上的茶端到萧天逸面前,微笑道:“我想要在这里住很久的,又谁知能住多久。”苏浅月露出一副自己无法做主的无奈。
萧天逸慢慢点头,他当然懂得,又不由得自责道:“都怪我耽搁了这么许久,不是妹妹留得多了几日,只怕我们就错过了。若错过,那种遗憾无法弥补。”
苏浅月只能摇头:“无妨,错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来了以后就派人去告知哥哥了。”
“只怕这一次就是偶然,还下一次,下一次又在什么时候?”萧天逸答非所问。
“我不知道。”苏浅月老实回答。
看着萧天逸,萧天逸并没有说他那边有没有人通知到他有关她的行踪,可见萧天逸有所隐瞒,苏浅月内心不安起来。
“哦,月儿,你是有重要的事情才出府吗?见到你只顾高兴,倒把这个忘记了。”萧天逸关切道。
苏浅月的目光转了转,他倒是真心关心她,她想把实情一五一十与他诉说,还有关于容瑾叫她进宫的事情,以及那首舞曲,毕竟他是她最信任的人,但是想到方才萧天逸的隐瞒,不想再说了。
她摇头:“没有,只是极想见到哥哥,担心我在这里的时间太短暂了,来不及和你见面。”
萧天逸松了口气,担心的神色消失,随手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放下茶盏道:“原来是这样。是我疏忽,让妹妹担心,实在对不起。”
苏浅月也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正色道:“倒是妹妹唐突,害哥哥担心了。你外出刚刚回转,没有休息就如此辛苦地跑了过来。我很感动,也怀有歉意。”
萧天逸神色一变,忙道:“月儿是怪我了吗?我没有想到你能出府,也幸好我赶了回来。”倘若这一次不能和苏浅月相见,定然让她对自己有了看法,这是萧天逸最不愿意的,眼见苏浅月的眼神异样,分明是与他有了隔阂,萧天逸恨得不知道怎么办。
看起来,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错过,不然一生都无法弥补,就如同他错过她,萧天逸心里充满悲哀。
眼见萧天逸一点点被难过包围,苏浅月顿时不忍,急忙笑道:“哥哥,我们兄妹好不容易相见一次,难得有这种安闲不受干扰的机会,就好好吃顿饭,如何?”
萧天逸这才显出一点儿开心,欣然应允:“当然,就有劳妹妹费心了。”
苏浅月转头对青青道:“青青,准备晚宴。”
“是,夫人。”
晚宴自然丰盛,苏浅月陪着萧天逸饮酒,这是苏浅月自从进入王府之后第一次这样开心,她脸色微红,端起酒杯对萧天逸笑道:“哥哥,不记得这样开心的时刻什么时候有过。”
萧天逸暗暗吃惊,酒后吐真言,可见苏浅月内心悲苦,他连忙安慰道:“浅月,凡事都往长远处打算,开心的日子都在后头。妹妹,为我们以后更开心的日子——我喝了。”一仰头,萧天逸将杯中酒尽数喝了下去。
素凌连忙又将萧天逸的酒杯倒满酒,脸上带着红晕,比喝了酒的苏浅月还要兴奋,苏浅月眼见素凌如此,看着素凌将酒杯端到唇边浅饮一口,笑道:“哥哥说的是了,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的日子哥哥给安排妥帖了,素凌的婚事倒成了我的心病。素凌跟着我多年,我总不能让她随我到老吧,哥哥帮着留意合适的人家。”
“小姐——”素凌急切地想要打断,目光恍惚地看着萧天逸。
苏浅月只笑着,萧天逸也笑,目光不曾离开苏浅月:“月儿历来都是会体贴人的,你的想法没错,我会留意。”
“如此,多谢哥哥。”
自始至终,萧天逸都没有在意素凌,苏浅月眼见素凌一点点失望下去,她的心里反倒充满喜悦。明明知道是不对的,可她就是克制不住,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自私的一面,自己明明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也不允许旁人爱上,苏浅月明白了这点,反倒更难过。那么,王府中的那些女子为了容瑾对她排挤迫害,都是正常的了。
想起素凌竭力阻止她将柳依依送给容瑾的话语,苏浅月明白了,素凌是害怕柳依依和她争夺容瑾的宠爱,姐妹反目为仇,倒是完全为她着想。
随着酒量加深,苏浅月和萧天逸在宴席中越发无拘无束,到最后两人都喝得有些过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