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黄昏,才算安静下来。苏浅月松了口气坐下,素凌端来一碗人参汤:“小姐,这根人参还是萧公子留给小姐的,一直没有用。今日小姐太过劳累,我拿来给小姐做了汤,快喝了提提精神。”
突然的,素凌提起萧天逸,苏浅月的眼皮跳了跳,抬眼看了看素凌,倒也顺从地端起了碗喝下,待到把碗放下,她还是叹道:“他还不知道我受到皇封的消息,不晓得他得知了以后来不来。”不论怎样,萧天逸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即便没有人提起,她也没有忘记。
一听苏浅月如此说,素凌顿时精神倍增:“小姐受封是大喜,一时之间萧公子不知道消息,可否派人去告知萧公子?”
苏浅月顿时心中不快,再看一眼素凌:“你能不能消停一点儿?”
轻微的一句责备,素凌顿时脸上泛红,诺诺道:“是,小姐。”
苏浅月心中怀有歉意,亦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向窗外望了一眼,道:“今晚王爷会来吗?”
素凌心中疑惑,不知道小姐盼望王爷过来所为何事,只是道:“是不是王爷在端阳院和太妃商议如何给小姐庆贺?不论迟早,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王爷一定会来的。”
庆贺?上一次她被封为梅夫人,王府轰轰烈烈的庆贺之下,她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次庆贺是少不了的,但愿不要在庆贺中出意外,苏浅月暗暗担忧。只不过她这一刻的心,除了等待容瑾到来,再无旁的。
夕阳即将隐去,房内的一切逐渐被笼罩在幽暗中,变得朦胧。苏浅月慢慢起身,心中彷徨,容瑾答应过她,倘若她在祈丰节的舞蹈得胜,他就依从她一件事情,不晓得他是否说话算数?也主要是她的要求过分。
但愿容瑾能答应她完成心愿。
一直到掌灯以后,苏浅月不能确定容瑾是否会来的时候,容瑾才到。
一见容瑾,苏浅月连忙起身:“王爷,月儿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容瑾微笑道:“本王即便再忙,今晚亦会抽出时间来看你的。月儿,你的表现出乎本王的预料,不得不祝贺你。”伸手握住苏浅月的手,他的动作轻柔缓慢。
苏浅月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感觉到容瑾的手微微颤抖,且听他之言似乎有重要的事情,一颗心瞬间提起来:“王爷,是有重要的事吗?”
容瑾摇头:“不过是在端阳院商议为你庆贺的事。”言毕,拉了苏浅月一同坐下。
下意识地心神一荡,又是庆贺?苏浅月最怕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从她到王府,每一个热闹的场合都有不幸发生:太妃组织的聚会蓝彩霞小产,为她封为梅夫人庆贺的宴会她差点儿送命,迎新年的时候老王爷去世,这一次又要阖府欢庆,倘若再出意外呢?她怕了。
苏浅月突然起身给容瑾跪下:“王爷,求你不要给月儿举办庆贺宴会了,我怕。”
容瑾伸手拉她:“这一次绝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你受到皇封如此重大的事情,王府怎么会没有庆典,传出去给人耻笑。”苏浅月固执地不肯起来,容瑾无奈道,“难不成你提前说的要本王答应你一件事,就是这个吗?”
苏浅月摇头:“自然不是。那件事,月儿和王爷有过约定,月儿赢了的话王爷答应,此时只求王爷守信,答应月儿。”
容瑾皱眉:“不论怎样,你起来说。”
苏浅月这才起身,正色道:“王爷,月儿本是秦淮街上一名舞姬,得到王爷垂青才有了今日,只是我难以忘记昔日的一个好妹妹,我们患难与共,如今我一身荣华富贵,怎忍心抛了她在那里受苦?因此,月儿意欲将她嫁给二公子,请王爷做主成全。”
容瑾的神色一下子变冷,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你可晓得,她的身份怎么可以入王府?再者二弟未必同意。”
苏浅月不屈道:“正因为难,月儿才有言在前,请王爷答应。”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苏浅月不会如此。今晚,她是豁出去的,不论怎样都要逼迫容瑾答应。他有办法将她迎进王府,必定有办法让柳依依嫁给容熙。
“你自己进入王府费了多少周折,不晓得吗?二弟如今是一个闲散的官职头衔,但他迟早会得到朝廷重用,他会答应你吗?你说,本王如何做?”容瑾不知晓苏浅月和容熙有过约定,还以为是苏浅月一厢情愿,希望用容熙的拒绝来阻止苏浅月的念头。
苏浅月冷眼看着容瑾,突然道:“王爷,既然月儿进府是你一手安排,你自然明白萧天玥是你为我取的假名,你也知晓我的本名。至于我的身份——不知道王爷是否知晓,你可知晓七年前有一场大火烧了一座御史府?”
“晓得,那时本王在朝廷有了官位,听说那场大火十分惨烈,将好端端一座御史府全部烧毁,苏御史全家葬身火海,无一人幸免。”容瑾一声长叹,突然意识到什么,“苏……你姓苏,你是苏御史的什么人?难不成你认识苏御史?”
岂止是认识,她本就是苏御史的女儿,那晚若不是她侥幸不在御史府里,同样命丧黄泉。也就是那一晚,她的父母和三岁的幼弟齐齐被大火吞噬,她从来只提父母,不敢想起幼弟,就因为太过残忍——幼弟是苏家的希望,一场大火将苏家全部的希望摧毁……
苏浅月泪流满面。
容瑾具备武将的临危不乱和坚定,绝少有被外界事物影响心神的时候,眼见苏浅月如此,急道:“月儿,你……你说话……”
那种痛,不是随便一个旁人能体会到的,不管过去多久,一个触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苏浅月连那场大火怎样猛烈都没有见过,在她回去时,御史府已经是一片废墟,没有半点儿生息。那种惨烈,多少次在梦中出现,令她永远不能忘怀。
“我……我就是御史府唯一幸存的人,我是……苏御史的……女儿……”
“怎么会?”容瑾惊得几乎跳起来。
“那晚……我宿在观音庵,等我回去……一切……都毁了……”苏浅月哽咽着。
“倒是听说苏御史有一儿一女,儿子还是婴孩,就一起葬身火海,你……苏御史的女儿……你怎么会是……你?”容瑾一时难以分清眼前是真实还是做梦。
他在落红坊初见苏浅月,只感觉苏浅月气质高雅、举止温婉,不像普通女子,哪里会想到去过问她的身份?即便她姓苏,天下同姓的人多了,他绝不会把一个风尘女子和苏御史联系起来。再则也无从过问,对一个隐瞒身份的女子,鸨母能知道什么?她就是一个舞姬罢了。苏浅月到了王府,他亦只给了宠爱,从来没有想到去问她的真实身份,不料她竟然是御史府的千金小姐,难怪她那样出类拔萃,难怪!
容瑾完全震惊。
“我能活下来纯粹是侥幸。只是我活着便活着了,类同行尸走肉。御史府的大火莫名其妙,可惜我没有力量去过问和彻查。父母和幼弟尸骨无存,我不相信是府中人自己不小心引起的大火,王爷……”蒙蒙泪眼中,苏浅月看不清容瑾,只本能地伸手去抓他,“王爷你说,我父母是不是有冤枉?我怀疑!”
容瑾哆嗦着伸出双臂去拥抱苏浅月,他没有想到苏浅月会是苏御史的女儿,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有过那样的经历,疼痛的心缩成一团,紧紧闭了闭眼睛,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为什么你没有及早说出来?”
苏浅月抽泣着:“时隔多年,想彻查当时的真相不会容易。那时我在大火现场竭力寻找线索,想看到底是如何引起的火灾,可是除了死亡的灰烬一无所获。父母的家乡在遥远的乡下,我们在京都并无势力,即便我到官府鸣冤,毫无证据,谁会去管?我只能回乡下去投亲。可是素凌病倒,我身无分文,只能卖身救她……就是这样的经历,我哪里还有能力为那场大火中死亡的父母鸣冤?没有一点儿他人纵火的痕迹,谁又会帮我去查?”
容瑾紧紧地抱住苏浅月,她的难过悲伤令他的心更疼痛,因为不能弥补分毫,只能慌忙安慰:“不要,月儿,即便你一无所有,不是还有本王吗?你的父母便是本王的岳父岳母,本王会设法去调查当年之事,看看能不能找到真相。别怕,你的事便是本王的事,一切会如你所愿!”
苏浅月从来没有想到容瑾会把她的事看成他的事,没想到他们能有息息相关的时候,一时眼泪愈加汹涌:“多谢王爷,月儿代替死去的父母亲感谢王爷。月儿还有一事相求,就是还在秦淮街的妹妹,月儿不想和她分开,又见二公子人品出众,就想从中做媒,求王爷成全。”
容熙,容熙……
容瑾只觉得太阳穴那里有个地方在跳,苏浅月为什么要将她的妹妹嫁给容熙?无数疑惑在心头跳动,难道……他张了张嘴,那些话终究没有出口,只是问道:“你与二弟相熟吗?”
苏浅月一震,即刻警觉,忙道:“大家相聚的时候见过几次,日常没有见过,只是不想让柳妹妹远离,觉得他们适合,所以……”苏浅月挣扎着脱离容瑾,突然严肃道,“王爷,月儿陪着你就够了,不想再来一个姐妹与我争夺王爷,所以不会同意王爷迎娶我的妹妹!唯有将她嫁给二公子才心安。”
眼见苏浅月说出这样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即便疑惑不已,容瑾的心还是慢慢舒展下来,言道:“这件事情本王如何开口,还是你与二弟说知,看他是否接受。”
“不不,王爷,月儿和二公子只是众人面前相见罢了,并无私交,如何说出?何况月儿的身份,王爷是知晓的,因此更怕二公子难以接纳月儿的妹妹,只求王爷去保媒。月儿已经想好,就把柳妹妹认作乡下表妹,只要王爷设法掩藏了柳妹妹的身份即可。”
“这个……”容瑾沉吟着。
“王爷,柳妹妹美艳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不会辱没了二公子,求王爷成全。”苏浅月如同一个撒娇的孩子摇晃着容瑾的手臂。
无数念头在容瑾脑海里闪过,最终他叹道:“就让本王试试,倘若不成,月儿不要埋怨。”
苏浅月顿时欢喜,深深施礼下去:“多谢王爷。王爷累了,这里有炖好的参汤给王爷留着,待我去端来。”
容瑾道:“唤丫鬟端来便可。”
苏浅月急忙摇手:“要月儿亲自去端,方显得有诚意。”
她浅笑着,盈盈转身,款款而去,容瑾注视着苏浅月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
素凌一心想着苏浅月说过的话,今晚她将迫使王爷答应二公子迎娶柳依依,不知道是否达到了目的?素凌不敢入内窃听,更不敢远离,只在房间外的门口守着,一心巴望苏浅月能出来。
当然,夜里,苏浅月没有外出的可能,那么她得到确切的消息最早也要等到王爷离开。
三月初的夜晚,一勾弯月在天空淡到不能再淡,将整个月亮团成一个球,亮光也许还是不及一颗硕大星星的亮光强烈。素凌看这一颗星星,又望一望那颗星星,继而把目光投到远处,天空高远深邃,暗夜下的大地更是苍茫空寂,又有哪一样能叫人随心所欲?
素凌突然悲哀,随心所欲是旁人的事,对她一个奴婢来说,那是妄想。也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里面的门被轻轻打开,门帘被人撩起,突然之下,素凌被吓了一跳,不觉出口道:“谁?”
苏浅月没料到素凌在门口,一颗心顿时舒缓下来,悄悄道:“素凌,你速速到二公子的别院一趟,有事。”
素凌忙凑上耳朵,苏浅月低语道:“你去告诉二公子,关于柳依依……”
三月三日祈丰节的夜晚,对容王府的许多人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许多房间里点了比平日多的蜡烛,照亮了不眠人的面孔。
瑞霞院里,王妃的暖阁,孔雀尾的多支烛台上所有蜡烛全部点燃,令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坐在桌案前的王妃,愤怒的脸上带着血色的鲜红,隐约可见胸口的起伏,彩衣、彩珠站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王妃手臂一扬,桌案上的茶壶、茶盏顿时跌落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在静夜里爆响,茶壶茶盏的碎片四处飞溅,满地狼藉。
彩珠、彩衣慌忙蹲下收拾,口中怯怯道:“郡主息怒。”
王妃几乎咬碎了口中的牙齿:“萧天玥,哪里来的贱人,竟敢要爬到我的头上来!”
彩珠慌慌张张地起身侍立在王妃身旁:“郡主,她……即便再怎样,又哪敢和郡主相比?”
王妃冷冷道:“她有什么不敢?今日朝堂上,皇上当着群臣和众夫人的面封她为一品靖郡夫人,丝毫不顾她卑贱的身份,明日是不是还要将她认作皇族?”
彩珠赔笑道:“郡主,不论怎样,她的身份无法改变,就是一个卑微的小民,皇上皇后再扶持,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给了她一个虚名罢了。郡主才是真正有着高贵血统的贵人,名正言顺的皇族,她是永远屈居郡主之下的。”
王妃还为她小瞧了苏浅月气愤,本来,她以为苏浅月即便舞蹈出众,又怎比得上皇宫中训练有素的舞女?若是得知苏浅月的舞蹈连专职的舞女都能盖住,她早就在王府设法取消苏浅月进宫的资格。如今是她失算,再次给了苏浅月便宜。这一口恶气,她如何忍得下?
冰霜般的寒意在王妃脸上凝聚,她的声音如透过千年寒冰般冒出来,带着透骨寒意:“我是王府的第一夫人,王府的一切是我主宰,竟然来一个贱人想和我争夺,哼哼,走着瞧!”
容熙的别院,在整个容王府的最西边,有一座高高的围墙把一座高大的楼门和更为宽广的东院分开。严格来说,容王府是由东、西两座院落组成的,不过西院的规模比东院的规模略小罢了,当然,豪华的程度和东院一般无二。
不过,容熙的书房比任何人的书房都大,他的许多时间也都消磨在书房里,出身武术世家的他没有半点儿武功,只学了满腹文章和治国之道。
此时的容熙端坐在书案前,表面如木雕,内心却是疼痛的挣扎和矛盾。
今日的苏浅月进宫献舞,竟然能得到皇上的亲封?他相信苏浅月才华出众,相信苏浅月的舞蹈能博取到好评,但是没有料到皇上会封她做靖郡夫人,此等荣耀是当朝以来绝无仅有的。苏浅月再优秀,仅仅是一曲歌功颂德的舞蹈,如何能获得圣意拳拳?笑话!不知皇上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容熙最大的担心,是皇上别有用心,容王府表面的荣耀下隐藏了不少祸事。就因为猜不出内情,他如何不提心吊胆?
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伴着自小陪伴他的书童荣久低低的声音:“二公子,凌霄院的素凌姑娘来见,说有要事。”
容熙当然知道是什么事,紧闭眼睛,无声地叹息:“让她进来。”
荣久双手轻轻把房门打开:“素凌姑娘,请。”
素凌进门,看见容熙端坐在书案前,忙上去规规矩矩施礼道:“奴婢素凌见过二公子。”
容熙略略抬头:“你深夜到来,所为何事?”
素凌恭敬道:“二公子,是我家小姐派遣奴婢前来,为的是柳小姐……”
三月四日是王府最忙碌的一天。
再无名的人,一朝得意亦有数不清的恭维讨好,更何况苏浅月已经声震朝野,朝中那些想要接近睿靖王爷的人平日得不到机会,如今正好趁了苏浅月受封的机会到府中奉迎巴结、趋炎附势,其中亦有真心祝贺的,不管是谁,苏浅月都要应对。因为有容瑾的提前点拨,苏浅月应对自如,但是一整天应付下来,苏浅月筋疲力尽。
送走最后一位祝贺的夫人,已经是掌灯时分,苏浅月坐在椅子上几乎瘫痪。
素凌心痛道:“小姐,你快上床歇息一下吧!”
苏浅月只拿眼睛看素凌,从早到晚她没有一点儿时间,连和素凌说句话都没有机会,还怕一会儿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苏浅月看到再无旁人,连忙压低声音道:“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昨晚到二公子处,二公子如何回复?”
素凌静静笑道:“二公子听凭小姐安排,言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让小姐放心,他都明白。”
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苏浅月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相信容熙的为人,相信容熙以大局为重的好男儿品质。但愿柳依依过门以后能完全取代她在容熙心中的位置,令她少些对容熙的愧疚,还有替容瑾弥补过错。
就在此时,容瑾到了容熙的书房。兄弟单独相见,还是苏浅月没有进入王府的时候。
容熙坐在书案前,容色平静,口气冷漠疏远得仿佛容瑾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外人:“王兄国事繁忙,回府后更有娇妻美妾的前呼后拥,如何有时间来看我?”
一直以来,他哪怕接受了容瑾迎娶苏浅月的事实,内心还是认定了容瑾是夺人所爱,这是一分永远刺心的耻辱。
一丝愧意从容瑾眼里泛起,他径自搬了一把椅子,无声地坐到容熙对面:“为兄知道这一生都对不起你,但是那个女子亦是我的最爱,作为男子,断断没有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的道理,哪怕你是我的亲弟弟。”
容熙嗤之以鼻:“君子不夺人所爱,你——是君子吗?你只能是一个男子罢了。”
容瑾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眸中露出了痛苦之色:“二弟,为兄不求你原谅,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今夜来是求你应允一件事情,苏浅月还有一个知己妹妹叫柳依依,为兄暗中已经看过,姿容才艺不会与苏浅月相差多少,配得上你,为兄愿意为你做了这件事情,算是一个小小的弥补。”
容熙霍地从椅子上站起,一脸愤怒:“无耻,只有你才能做出这种事来,你将我视作了什么人?我为何要听你摆布?”
容瑾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脸上完全是平静的神色。在容王府,老王爷也唯有他们两个儿子,他们兄弟自小感情深厚,倘若没有苏浅月的出现,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定不会破裂。可惜了,世上的事终究很难随人所愿。
对峙,一人目光如刀如剑,恨不得将对方四分五裂;另一人十分平静,任你锋利刚硬也坦然接受。
最终,是容瑾先开口:“二弟,兄弟如手足,有再多的深仇大恨,兄弟依旧是兄弟,为兄今日与你对话,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因此,为兄今日来,一来是求得你原谅,二来是将整个王府交付与你。”
容熙心头重重一跌,自苏浅月受封以后,那种不祥的预感就紧紧困扰着他,看起来是他知晓真相的时候了——不用多说,一定是容瑾身处险境。正如容瑾所言,兄弟如手足,内心的深处,他早已原谅了哥哥,只是面子上的强硬罢了。
当下,容熙依旧强硬道:“睿靖王爷手段高明,不论何事都做到无懈可击,此话又是何意?”
容瑾一点点离开椅子,走往容熙身边,伸手将容熙强自按压在椅子上坐下,又走回去坐下,慢慢道:“苏浅月仅凭一曲舞蹈就能得到靖郡夫人的封号,你不觉得大有蹊跷吗?皇上给的封号不过是笼络人心罢了,意在让为兄为皇上卖命。你是知道的,父王盛年的时候就说过我朝与塞外鲁氏关系的微妙,鲁氏表面顺服,一直都野心勃勃,想要进犯,而我大卫意欲寻找机会剿灭鲁氏,僵持了数十年。最近皇上获悉了鲁氏蠢蠢欲动,想得知鲁氏最确切的消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做侦探……”
说到这里,容瑾停下,容熙已经完全知晓,早忘记了兄弟间的嫌隙,急忙道:“你不准去,太危险了!”
容瑾慢慢双手抱拳朝向皇宫的地方:“为兄是皇上眼里的合适人选,又受到皇上如此大的恩宠,如何推脱?即便是将性命丢在塞外,都是义不容辞。这件事,皇上下了密旨,无人知晓,今晚为兄说与你知,不准和任何人说起。”
“哥哥……”容熙顿时心中难过。
“皇上只给了为兄五天时间处理家事,五天之后,为兄就要远赴塞外,倘若顺利得知塞外的真实情报,或者维护了和平,自然是大功一件,要是不成,死无葬身之地亦有可能,因此要将整个王府交付与你。倘若为兄死在塞外,你除了照顾整个王府,还要为苏浅月做件事情,她是苏御史的女儿,那年御史府失落于火灾,她是幸存者,她怀疑是有人谋害,只是没有丝毫证据,这件事情也拜托你暗中查访。”
“怎么会是这样?”苏浅月是苏御史的女儿?容熙同样震惊。
“你我都晓得萧天玥是假名,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万万不可将她的真名说出去,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即便是查得真相,她用假名之事亦要婉转,否则会给王府造成不测,你都懂得。”容瑾口吻慎重。
容熙缓缓点头。他是灵犀通透的人,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再者,苏浅月是他不能忘记的女子,即便不能与她朝夕相处,远远地看着她好,他亦满足了。
“皇上知道你学识渊博,会在为兄走后封你做翰林学士,同另外几个学士一同编撰国书。你心思敏捷,不用旁人多吩咐,自会知晓一切。为兄留在王府的时间只有四天了,要在四天之内将一应事务处理好。最关键的一件就是你……柳依依是个怎样的女子,请你去看上一眼,倘若不满意,为兄不强求,若是还算满意,就在为兄临走之前将她迎进王府,喜事和苏浅月的庆贺一起办了。”
容熙没有抬头,只隔着桌案向容瑾伸出了一只手。
他记得有过一个姐姐,在小时候掉在井里淹死,父王伤心之余再没有纳妾,也再没有子女,整个王府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哥哥与他都还没有子嗣,倘若哥哥再有不测,容家就只剩了他。他和哥哥就是为一个女人失了和睦,如今他若不给予原谅……倘若哥哥真的死在塞外,连他的一个原谅都得不到,岂不是悔恨一生?他是不会让哥哥带着遗憾到遥远的地方的。
眼下,他能给予哥哥的,就是让哥哥心安。
“我都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容熙的声音低沉。
“你说。”容瑾将双手伸出,握住了容熙的手。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容熙突然抬头,目光闪动。
容瑾看到了容熙亮闪闪的眼睛,水洗过一样,他的眼睛亦一点点朦胧,用力握紧了容熙的手:“一……定!”
三月八日,苏浅月和容瑾一同在容熙的别院为容熙和柳依依主婚。柳依依作为苏浅月的表妹,即便是侧妃,同样有盛大的婚礼。婚宴亦是为苏浅月庆贺的喜宴,苏浅月和容瑾同席,因为容瑾的照拂,她只是微醉。
宴席结束后,他们步行回凌霄院,她靠在他身上。
苏浅月还是动情道:“多谢王爷为月儿尽心尽力,从此往后,月儿再不牵挂府外的妹妹了。”
容瑾向着别院的方向看一眼,无声叹息,唯有他知晓一切,却不愿意让她知晓,只轻轻道:“凡是月儿在意的,本王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做。”
一直以来,他确实是这样的,苏浅月明白,不觉中语气变得慎重:“那么,王爷在意的,月儿也会尽力。”
容瑾的手抚上苏浅月的面颊,因为酒的缘故,她的面颊微微发烫。他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收获了她的承诺,那么,也值得了。
一只手紧紧揽在苏浅月腰部,容瑾的声音如拂在面颊上的春风:“月儿——”
暖暖的清凉,舒心的放松,苏浅月没有过如此感觉:原来容瑾的呼唤很动听。她扭脸看向他:“王爷。”
该做的事,她又完成了一件,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最终,他还是她终身的依靠吧?木已成舟,王府是她命运的归宿,眼前人就是她赖以生存的支柱,但愿一切从此都变得美好。
月亮淡淡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他们只顾往前走,完全没有在意身后暗影里凶狠的眼睛。
次日早上,苏浅月醒来,伸手触摸到容瑾躺过的地方,一片凉意顺着手指手心蔓延,一下子将她朦胧的睡意驱散,他走很久了?容瑾要上朝,她是知晓的,但是好像今日他起得格外早,苏浅月莫名地感觉到失落。
一整夜了,烛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只留一个巨大的圆环,毫无光泽,幔帐里的一切就更为朦胧,恍若在一个遥远缥缈的地方。苏浅月慢慢转头,仰面,看着幔帐顶上火红的石榴一朵朵开放,耀眼明艳,还有一串串硕大又晶莹的葡萄,她很明白其中的意思:石榴和葡萄寓意日子红红火火、多子多福,可是……抚摩一下平坦光滑的腹部,她的脸腾地红了。
和容瑾成婚许久,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容瑾的孩子,哪怕是蓝彩霞将一双婴儿兜肚送给她的时候,可是此刻她想到了,如果她有了孩子,容瑾会是怎样的高兴?他没有说过有关孩子的话题,不等于他的内心没有想过。苏浅月微微叹息,容瑾在子嗣上为什么这样难?
一通胡思乱想,天色渐渐明了,晨曦在窗棂上投下微黄的光泽,苏浅月又慢慢转头看向容瑾躺过的地方,这一次,触目可见容瑾躺过的枕头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块折叠好的白绫,苏浅月浑身一震,伸手将白绫抓起来展开:
“月儿,朝廷有要事派遣本王外出办理,今日动身,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因此行属于机密,故而本王不曾对旁人提起,你就当完全不知,静候本王回来就好。”
短短几行字,苏浅月却感觉到每个字都重似千斤,容瑾被朝廷派遣?艰难地坐起来,轻薄的白绫被苏浅月牢牢攥在手心,滚烫?冰冷?不知道,唯有深深的不安箍住了她的心。既然是机密,容瑾不肯说出原因,告诉了她已经是一分难得的信任,她唯有装作不知道。
可是容瑾要去往哪里?是否艰险难行?不觉中她已经为他的安危担心,但愿他一路平安,及早回转。眼下她能做的,就是为他祈祷。
素凌进来,见苏浅月痴痴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觉笑道:“小姐,该做的事情已经圆满做好,小姐还在想什么?起来梳妆吧,柳小姐要到端阳院去敬茶,少不了小姐的。”
苏浅月点头:“是。”
平静地起床,素凌、翠屏等人毫不知情,只一味说笑着,议论昨日的盛况,精心为苏浅月梳妆。
苏浅月带了翠屏赶往端阳院,王妃早已经来到,一见她,不等她开口,就笑盈盈道:“萧妹妹好早。”
苏浅月一如既往地施礼,笑道:“王妃早。”
今日的中堂上,同苏浅月婚后来敬茶的人所不同的是,多了侧太妃。
自从老王爷故去,侧太妃似乎没有了往昔的机敏,苏浅月每一次见到她都十分难过,如今的侧太妃,可算是孤苦伶仃了。不知容瑾在得知了他的生母不是侧太妃时,又会怎样?当然,这个秘密她不会说出来,只会一如既往代替容瑾去孝顺,因为在容瑾心目中侧太妃是他的生母。
所有的仪式完成,太妃沉着地宣布了一件事:“诸位儿媳,因为王府的一些事务需要处理,瑾儿今日出府去了,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瑾儿不在王府的这段时间,大家要和睦相处,不可无事生非。”
太妃话语落地,众夫人都把目光落到苏浅月脸上——因为昨晚容瑾是宿在凌霄院的,在她们看来,苏浅月一定知晓容瑾出府的原因。苏浅月心中慌乱,不敢有丝毫表现,亦只得把探寻的目光注视在太妃脸上,希望她能解释清楚,不要让大家怀疑她。
太妃目光扫过众人,威严中带着震慑,顿时堵住暗中涌起的波澜,她又补充道:“此次瑾儿出府是老身所派遣的,事先没有和大家说明。你们不用探问原因,瑾儿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此番解释等于没有解释,众人如何肯信苏浅月同她们一样毫不知情?李婉容到底没有忍住,笑了笑出声道:“萧妹妹,你不会也不晓得王爷今日出府吧?”
苏浅月神色如常,不紧不慢道:“不晓得。方才太妃言说,王爷出府是她老人家的决定。”言毕,她抬了手去按发髻上略微有些松的一支银凤凰发簪,银凤凰口中衔着一串细碎的珍珠流苏,流苏微微晃动,闪耀着光芒。她露出一段嫩藕样的玉臂,手腕上一只暗紫色的玛瑙镯子亦跟着徐徐下垂,闪出暗光。
太妃看着苏浅月手腕上的紫玛瑙镯子,徐徐道:“月儿,如今你是皇上亲封的靖郡夫人,荣耀至此,亦是王府的荣幸,今后你更要谨言慎行,给所有的姐妹做表率。瑾儿不在的这段日子,老身身边事物多的时候,你来帮着打理。”
苏浅月连忙起身,施礼道:“儿媳谨遵太妃教诲,遵命。”
王妃突然拍手笑道:“如此甚好,太妃身边有靖郡夫人帮着打理,太妃可是要享清福了。”
苏浅月转眼对上王妃,心中突然惊起一个浪头,王妃为何有着这样的目光?她在笑,可目光带起了一丝恶毒,阴森森直刺她的心脏,苏浅月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待她再次看去,唯有王妃得体的微笑,目光平静祥和,令她相信方才是看错了。尽管心头震动不已,苏浅月还是克制了,就当方才是看错了。
太妃微微笑道:“卫丫头,今日起熙儿也去上朝了,府中事务繁忙,你一个人打理够吃力,有劳你了。老身亦无甚紧要的事情,就让月儿帮着吧。你是瑾儿的王妃,瑾儿不在,王府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尽心尽力,不可以出现差错。”
王妃亦连忙答应:“是,儿媳遵命。”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太妃声称乏累了,众人也就告辞离开。
回到凌霄院不一会儿,柳依依到来,苏浅月笑意嫣然:“柳妹妹,事前没有与你做详细商议,是我自作主张将你抢进了王府来和我做伴。”
柳依依深深拜谢下去:“姐姐,我岂能不知你苦心,都是为我,这一片情,依依一生都报答不完。”
苏浅月扶住了柳依依:“倘若说报答,就用你的美满生活来报答。我不知道你心意究竟如何,唯有给你保证二公子的为人,而且他只有秦夫人,希望你们三个能和睦相处。眼下,二公子已经是朝廷重臣,你尽力帮扶,相信你们的感情会日益深厚,举案齐眉。”
柳依依眼里慢慢涌上了泪水:“姐姐,我都知道,你一心为我,用尽了全力,后事如何,是我自己的本事。”
苏浅月拿起手帕轻轻点去了柳依依溢出眼眶的泪水,笑道:“你是聪慧的,不用我嘱咐。我高兴的是,今后在王府不再寂寞了。”
柳依依含泪点头:“我们相互帮扶,我也不会再寂寞孤单。”
容瑾走后,王府中突然静下去,苏浅月却总是觉得危机四伏、暗流汹涌。
半个月过去了,没有半点儿容瑾的消息。
旁人都不晓得容瑾外出的真正目的,有人旁敲侧击想从苏浅月口中获得信息,苏浅月只是一笑了之。原本她也不知道,即便知道,又怎么会说?就这样,旁人亦无计可施,又因为太妃的训诫,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容瑾走时留的文字本意是让苏浅月安心的,然而她如何能安心?一日日为容瑾担心,只求容瑾能顺利完成皇上的使命,早日回来。
终日忧心,还有季节转换带来的不适,苏浅月身体倦怠,没有胃口,诗词舞蹈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许多时候喜欢在床榻上躺着,心底里惴惴不安。
这一日柳依依过来,苏浅月一见柳依依,才露出了笑容:“妹妹,若不是有你经常过来陪伴,我都不晓得时日如何打发。”
柳依依微笑道:“我亦是唯有在姐姐这里才觉得自在。”
苏浅月将一盏茶推送到柳依依面前,笑道:“听说二公子对妹妹极好,难不成你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自在?是二公子追着你不得自在吗?”
将柳依依嫁给容熙,苏浅月最怕的是容熙会因为她和翠云的缘故,对柳依依怠慢或者将柳依依看成某个人的替身,好在容熙没有辜负了她的希望,对柳依依很好。苏浅月也算放心下来。
柳依依对其中缘故并不知情,又有容熙对她礼遇有加,于是对苏浅月十分感激,一心对苏浅月好。
苏浅月的玩笑令她一脸娇羞,慌忙探身去捂苏浅月的嘴:“姐姐,你还说?”
苏浅月笑着躲过去,忙道:“不了不了。”
如此,柳依依才放手,又坐了下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后,一面将碧色茶盏放下,一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苏浅月何等机敏,瞬间捕捉了柳依依眼中的一丝忧郁,顿时一惊:难道容熙对柳依依的好只流于表面,叫柳依依察觉了异常?
苏浅月强压心中的惶惑,端起茶盏,镇静道:“柳妹妹,这里唯有你我,整个王府亦只有我们两个才是自己人,你真心觉得二公子怎样,对你如何?”
柳依依感激道:“姐姐,唯有你是真心为我着想,为我的终身做了安排,依依这一生都感激姐姐。二公子人品贵重,对我很好,我……再无遗憾。”
听闻柳依依如此说话,苏浅月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暗暗松口气,只要不是容熙和柳依依之间的事,旁的都好说。于是含笑道:“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姐姐,”柳依依的眸中浮上一层担忧,“王爷不在,你有没有听到过有人说什么?”
苏浅月顿时紧张:“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说过。你……你听到了什么?”
柳依依面色为难,还是言道:“我也知道不是,可是背地里传得沸沸扬扬,怕是只有你不知道罢了。”
苏浅月急切道:“你还和我绕圈子,有什么话直说。”目光直视柳依依,恨不得从柳依依的面上挖出答案。
柳依依知道苏浅月着急,也就直言道:“说是王爷出府和姐姐有关,是姐姐有事迫使王爷出府办理。”
“和我有关?此话怎讲?”苏浅月明明知道不是,旁人的猜测是无中生有,可她怎么会不在意,焉能不急?
“姐姐刚刚被皇上封为靖郡夫人,王爷就出府了,旁人可能是据此胡乱猜疑罢了。我知道不是,姐姐你也不用在意。”柳依依连忙安慰。
哦,原来如此,苏浅月慢慢放松了紧紧捏着的拳头。但是,柳依依的话令她有了另外一重心思:旁人的猜测虽然和事实真相风马牛不相及,却也不是全无关系,她不过是擅长舞蹈罢了,如何能凭借舞蹈得到靖郡夫人之位?莫非皇上是借此笼络容瑾,用了一个手段威逼容瑾去卖命?如此一想,苏浅月真正急了,看来容瑾的差事凶险万分。
“妹妹,如今二公子日日上朝,你可听他说过朝中有何大事发生?”
“朝中之事他不会与我说起。不瞒姐姐,他……在我面前,他给我的感觉是谨言慎行,周到而疏远,也许是我的错觉,可我就是这样的感觉。”柳依依不晓得苏浅月为何有此一问,只推心置腹把她和容熙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我的关系,他对你偏多于尊重罢了,不是疏远。你们新婚不久,他多了克制,时日久了,自会亲密无间。”仿佛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苏浅月心中不安。
容熙的那些事,她还是不想让柳依依知道,并非心中苟且,而是怕伤害到柳依依。
就在此时,素凌喜滋滋进来,一见柳依依也在,更为高兴,言道:“小姐,花园里的秋千搭好了。”
苏浅月笑着解释道:“我自小喜欢荡秋千玩,素凌见我整日在房间里待着,就想让我外出,因此想起了叫人去搭秋千。”
柳依依扭头看着素凌:“秋千一定搭得好看,是你监工吧,你的功劳了。”
素凌摇手道:“我只是在一旁指点,旁人动手,我没有功劳,只求小姐开心。”口中如此说,还是想要显摆一下,又见柳依依也在,就更为急切,“今日天气很好,也不太热,两位小姐是否去看看玩玩?柳小姐,我家小姐整日在房间闷着,柳小姐陪我家小姐出去玩玩吧!”
听着素凌的请求,柳依依一笑,看了苏浅月一眼道:“好啊,只要姐姐愿意。”
苏浅月因为柳依依说了她和容熙的夫妻关系,心中不大自在,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笑道:“妹妹如有兴致,我们去看看。”
柳依依点头:“就依姐姐。”
阳春三月的天气,柳长草浓,繁华茂盛,风景如画。
素凌欢喜地在前面带路,苏浅月和柳依依跟随着,一路说笑,不觉就到了一棵高大的杏树下,杏树枝繁叶茂,豆粒大小的青绿杏子挂在枝头,微风荡过来,小小杏子晶莹如珠,闪动光泽,那样可爱,叫人看着不觉就笑出声来。阳光从枝叶间漏在地上,形成各种古怪离奇又好玩到说不出的图案。
柳依依唇边带着笑意,一脸的羡慕:“姐姐,太好看了。”
“是杏树好看还是秋千好看?”苏浅月微笑着,一只手抚上秋千的花藤。
秋千搭在最粗壮的那根枝丫上,结实到叫人一看就觉得安全,吊着秋千架的绳子是用特殊的皮革制成的,柔韧结实,不用担忧日晒雨淋令它腐朽。整个秋千用鲜花装饰,垂落的皮革用花藤密密缠绕,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到翩翩起伏飘荡时的美妙和幽香。
跟随柳依依来的环儿抢着道:“杏树自然是好看的,秋千更好看,坐上去荡起来就是仙女了。”
苏浅月指了指秋千对柳依依道:“妹妹,今日你可是要做仙女了。”
柳依依满心欢喜,开心道:“姐姐,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日让我先来做这个仙女。”
玩乐得再开心,也有结束的时候。回到房间,苏浅月的面容罩了一层冷霜,直接问翠屏道:“最近王府中的人都说些什么,你可知道?”
一见苏浅月如此,翠屏忙答道:“奴婢……奴婢……没什么啊,奴婢不知道。”
苏浅月的脸色更沉:“既说没什么,又说不知道,可见就是撒谎,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有事都不向我回禀。”
翠屏顿时慌了,急忙跪下:“夫人,奴婢哪里敢有事瞒着夫人,请夫人明示。”
苏浅月冷哼一声:“还敢犟嘴!你是院子里的掌事大丫鬟,一应事物有你处理,王府下人的口中传言什么,你能不晓得?”
翠屏表面疑惑,内心已经镜子似的雪亮,只战战兢兢道:“夫人,下人们人多口杂,但我们凌霄院管理严格,没……没什么啊。即便有,下人们捕风捉影地说浑话,多半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夫人又何必计较,玷污了耳朵。”
苏浅月的声音更冷:“好,那就把你知道的,捕风捉影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话说出来。”
翠屏猛然抬头,看到苏浅月用冷冷的目光逼视着她,慌忙又低下头去:“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夫人指的是什么。”
苏浅月暗暗叹息,不知道翠屏是故意隐瞒,还是那些话真的无关紧要,就那样看着翠屏,沉默让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加大,最终,苏浅月道:“你的眼线还是广的,有没有听到旁人说王爷因何事出府?”
果然,她是为了这个,翠屏已经心中有数,恭敬道:“太妃传话说是办理王府的差事,大家私底下胡乱猜测,不过是因为王爷外出日子多了还不回府。”翠屏还是不敢说出旁人暗传的话。
太妃不许大家不安分的命令,就是来堵住悠悠众口的,她明明知道,亦不想惹苏浅月不高兴。
翠屏竟然如此和她僵持,苏浅月已明白那些话的无益,她还明白太妃的训诫,那么旁人无凭无据的诽谤也不过是暗中愤恨,动摇不了她。只是翠屏一句“王爷外出多日还不回府”叫她吃心,是啊,容瑾已经外出半个多月了。她很明白,或许再有半个月,容瑾也不见得能回来,容瑾的安危叫她的心思更重了一层。
“你起来吧。今后有事及时向我汇报。”苏浅月面色缓和,淡淡道。
有闲言碎语涉及她,翠屏知而不报是有错,而她心中委屈,拿翠屏发泄就对吗?更何况那些议论原本就是无稽之谈。
“多谢夫人。”翠屏慢慢起来,又体贴道,“夫人,王爷武功高强、足智多谋,没有办不了的事情,想必用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你就不要为王爷担心了。”
“王爷有危险吗?”苏浅月转头疑惑道。
“没有,不是!奴婢是说,王爷还没有过如此长时间的出府经历,怕夫人担忧王爷。”翠屏自知失言,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你是说,王爷之前很少出王府?”苏浅月又问。
“自从奴婢来到王府,很少听说王爷出府办差。”翠屏如实道。
苏浅月慢慢点头:“我累了,你下去吧!”
翠屏忙施礼告退:“是,夫人。”
到了黄昏,天气突然变了,晴朗的天气彤云密布,暗暗地压下来,天地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房间里已经看不清,素凌忙将蜡烛点燃。
苏浅月望一望蜡烛,总觉得灯光暧昧不清,但又不知道自己想要看清什么,耳中听得远处有沉沉的闷雷滚过,胸口气闷,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巨石。
“素凌,明日你找人到苏宅看看,看萧义兄是否在家,倘若在,告诉他设法过来一趟。”苏浅月吩咐道。
“是,小姐。”素凌顺从道。
萧天逸到来的日子,与容瑾走后隔了二十天,已经是三月的月末。
晚春时节,已有淡淡炎热,又加上这一日阴沉,更叫人气闷烦躁,苏浅月没料到萧天逸来得这样快。
素凌将茶点奉上,心中不知是安慰还是不安。苏浅月屏退了众人,又对素凌使了个眼神,素凌赶忙退下,守在门外。
苏浅月与萧天逸对坐在桌案前,温言道:“哥哥,你还好吗?”口中问话,眸中怀疑,心中思量。
萧天逸将面前的茶盏举起,浅饮一口放下,认真道:“月儿,告诉我,你有什么事?”
苏浅月不觉摇头苦笑:“哥哥,我是在问你,闲暇无事就想着哥哥还是一个人,实在放心不下。还有你的身份特殊,鲁王爷那边……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萧天逸点头:“我相信你是真正挂念我,毕竟你我情意不同旁人。月儿,如此问我,你可是另有心思?”
苏浅月不解:“哥哥此话我倒不明白了。”
萧天逸脑海里翻滚过无数念头,看着苏浅月,一直存在的愧疚渐渐泛滥,倘若当初他勇敢一些,苏浅月又如何是这种境地?他很明白她不喜欢这里,她为另外一个他担忧,也为他担忧,不知道何时她的担忧可以消除?
“当初是我的错,致使你踏入这里,我知道你不喜欢,哪怕你拥有容瑾的宠爱,拥有靖郡夫人这样尊贵的身份,但是这些不是你想要的,我都知道。月儿,此时容瑾不在王府,倘若你想永远离开,正是机会,我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开心。若是你在意眼下的荣华富贵……我还有世子的身份……王妃的位置是你的,且我发誓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夫人。月儿……”萧天逸情不自禁伸手去握苏浅月的手,“人的生命有限,何必活得痛苦。”
“哥哥——”苏浅月急忙用力抽回了手,“你我乃是兄妹,不论谁牵挂谁都是理所当然,我的今日不就是哥哥给的吗?如何还有更改。”
“不不,你我虽是兄妹,但我们只是旁人眼里的兄妹,没有血缘关系。月儿,我知道你怨我,你哪里知晓我的后悔。”羞愧和悔意在萧天逸脸上蔓延,“倘若你愿意……我随时带你走。”
眼泪一点点溢满眼眶,若她在落红坊的时候,他有此言语,她将义无反顾随他而去,现在——都晚了。而且她已经明白容瑾的危险来自于她,就算她的心依旧属于萧天逸,也不会离开。
苏浅月轻轻摇头:“哥哥,王爷待我很好,而且他这次出府与我有关,真的,若不是我进宫正好给了皇上利用的机会,或许他还好好待在紫帝城,至少他现在是平安的。眼下,你明白他所去的地方有多凶险,我岂能背信弃义,将他置之于不顾?”
泪水滑下来,苏浅月忙用锦帕拭去,许多事岂能是一己之身所能改变的?
萧天逸的神色一点点委顿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错了。“月儿,你想让我怎么做?”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苏浅月一窒,她叫萧天逸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想让他来,见一见他,和他说说话,从他口中得知塞外的真实情况,看看容瑾是否有性命之忧,旁的?她没有想那么多,此时被萧天逸这样问,她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愣愣地看着萧天逸,说不出话来。
窗外闷雷滚过,越发叫人心头压抑,窗户上朦胧一片,天,似乎要下雨了。
还是萧天逸开口了:“通往塞外的路途遥远艰险,你担心睿靖王爷的安危纯属正常,你是他的妻子,你将最不能出口的话说与我,表明你也是信任我的,是不是?月儿,你想做又不能做的,我替你做,放心吧,我去护他周全。”
苏浅月急了:“不不,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说……除了你,我还能向谁说?”
笑容,一点点在萧天逸唇角泛起:“我是你唯一信赖的可以说真话的人,是吗?”看着苏浅月微微点头,萧天逸又道,“那么,我是唯一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人,月儿,相信我。”
苏浅月突然颤颤伸出手来,泪眼婆娑道:“哥哥,我充其量不过是睿靖王爷的一个妾罢了,哪怕皇上给我再显赫的封号,也是如此。也是因这一切,我在王府更是步步艰难。我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倘若有一天我过不下去了,我……我就以妹妹的身份投奔哥哥,做哥哥的妹妹,好吗?”
戚容笼罩了萧天逸的面孔,他缓缓伸出手来紧紧握住苏浅月的手:“好好,只要你高兴,我都愿意。”
素凌急匆匆跑进来时,苏浅月正隔着窗户向外看,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到,天空太暗了,突然一个响雷“咔嚓”一声响起,映照得屋内惨白一片。苏浅月激灵灵一个回身,素凌险些和苏浅月相撞。
“小姐。”素凌的声音焦急又无奈。
“他走了?”明明知道,苏浅月还是问。
“走了,我看到天要下雨,请萧公子留步不要走了,他不听,你看,小姐——”素凌说着用手指向外边,突然又是一个惊雷响起,继而沉闷的雨声由远而近。
素凌的手一点点放下,外边更加暗沉,如同黑夜,唯独雨声山崩海啸。
苏浅月不能想象那个孤独寂寞的素色身影被暴雨吞没,只能走回到桌案前,无力地跌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