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哥哥窦衍章不同,窦衍阳从小生活在普通家庭。母亲林捷虽然爱他,却由于家庭条件所限,并不能拿出更多的钱来支持他上教育条件好一些私立学校。好在亲生父亲窦卫龙的建议让窦衍阳摆脱了他与周围孩子们相同的命运,大学毕业后入了伍,成为安全局官员,这足以使他成为母亲的骄傲和邻里极度羡慕的对象。
饶是如此,窦衍阳却从来没有到过地下。他从小就听说那儿是个黑帮横行的世界。在法律和国家似乎仅作为象征性存在的地下,从来是以实力来维持秩序。只有那些杀人越货的不法之徒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去地下,那儿和地上世界的任何国家、联盟或组织都没有引渡条约,所以他们也许可以混出一条生路。
可如今,窦衍阳竟然要和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人去抓一个黑帮二当家,不得不让他怀疑这整件事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他望着身边稀稀疏疏前往地下世界的人流,一颗心蓦然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难道真不是哥哥失势后的报复行为?忐忑不安的窦衍阳跟在星野瑾的身后,望着她婀娜的身姿和几近完美的面庞,心里却泛起阵阵恐惧的涟漪。到了地下,他们不会有任何执法权,能仰仗的除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以外,恐怕只有老天爷了。
一艘灰白相间小型飞行车带着窦衍阳和星野瑾驶进地下出入港,随着巨大的黑幕笼罩过来,阴冷亦随之而来。与地上世界不同,由于柏林没有靠海,所以建设难度较大,故这里的地下世界并非大都市,深度较之地下汉堡等大城市也浅了不少。窦衍阳他们仅用了半个多小时的飞行就已到了地下柏林的登陆港。
所谓的登陆港其实与火车站、飞机场一样担负着与地面世界的交通枢纽任务,按理说应该是地下城市最繁华的所在。可地下柏林的登陆港却让窦衍阳大吃一惊,只见除了三三两两出港的人外,就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与头顶昏暗的灯光。
走出小楼,窦衍阳好像来到了某个大型购物中心的商店街,五条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四条还算宽阔的马路将整个地下柏林展现在窦衍阳面前。这里用节能灯照明,虽说还算明亮,可并没有给人一种身处某座摩天大厦内的感觉。星野瑾可能怕窦衍阳迷路,简单地给他介绍了一些情况。“最左侧这条街叫普鲁士大道,是地下柏林的中心街,法兰克联邦政府的柏林驻地也设在这条街上,‘铁拳会’的总部就在这里。”
“我们直接冲进去抓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窦衍阳还是尝试性地问道。就见星野瑾微微地点了点头,告诉窦衍阳一切听从她的安排。窦衍阳心里有点儿担心,表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跟着她迤逦而行,大约走了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在一个装修简单的小咖啡厅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里‘铁拳会’的总部,进去以后一定要小心。”星野瑾带着窦衍阳往前走了几步,快到咖啡厅门前的时候,窦衍阳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走在前面。说实话,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可与一个美丽的少女一起执行任务,若走在后面一定会被兄弟们耻笑。虽然这里没有自己的手下,可一向标榜大男子主义的窦衍阳还是不愿落在星野瑾后面。
他轻轻拉了一把星野瑾的手,就在他与她那冰凉滑腻的右手触碰的瞬间,窦衍阳的心急促地跳动了几下,窦衍阳有一瞬间的惊愕,自己这是怎么了?
星野瑾回过头,用奇怪的目光望着窦衍阳。窦衍阳连忙松手,然后抢步上前打开了咖啡厅的门。
和窦衍阳想的不一样,这里没有成群文着各色文身的粗壮大汉和混合着汗臭味道的空气,反而是一股伴随着淡淡花香的咖啡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正围坐在一张古朴的木桌前轻声谈着什么,看样子就像是周围某个写字楼从事脑力劳动的技术主管在聊创业项目一样。
窦衍阳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道谁是摩诚。星野瑾则冷哼了一声,走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面前,晃了晃右手。窦衍阳这才发现星野瑾的右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你是摩诚吗,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星野瑾说道。此时窦衍阳刚刚摆脱发呆状态,抢步赶到了她身后,右手紧紧放在装着枪的口袋上面。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星野瑾的右手上停留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确认她的话。终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我,你可以做主吗?”
“可以,但你必须抓紧时间。”星野瑾说。
“好,现在就出发。”年轻人说着站起身,竟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厅,他身后的另外四个人则继续低头喝咖啡,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一幕着实让早已随时都做好厮杀准备的窦衍阳感到震惊,他几乎是在潜意识的支配下跟着星野瑾和摩诚走出咖啡厅,顺着原路在登陆港乘上了前往地上柏林的飞行汽车。
“你刚才为什么不听指挥?”飞行汽车里,星野瑾忽然问道。窦衍阳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恍惚中抬起头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其实此时此刻窦衍阳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是一直徘徊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年轻时的母亲。她身材妖娆气质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从家里留下的全息录影来看,亲生父亲当年能被她迷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窦衍阳发现星野瑾与母亲林捷竟有七八分相似。
可能是刚才进咖啡馆的瞬间吧。从记事起,母亲就是个为了生活而操碎心的妇女,在与继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停争吵中衰老下来。那美丽的记忆只能停留在家庭终端中的几部全息录影里。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
“担心我?”星野瑾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打开了与后座相隔的空气阻屏问后面的摩诚:“你们‘铁拳会’会杀我吗?”空气阻屏是完全隔离的,所以摩诚自然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一时间被星野瑾问懵了:“当然不会,我们从不乱杀人。”
“带枪是防止万一,但地下世界的黑帮通常还讲道理。”星野瑾得意地重新拉下空气阻屏。窦衍阳这时候才开始对这个所谓的“铁拳会”二当家身份有了些许怀疑。如此温顺的黑帮头目别说地下,就是地上世界也算绝无仅有。
汽车很快重新停在了柏林出入港的停车场,一辆涂有亚欧联盟官方Logo的汽车带着他们来到巴黎郊区,在一个类似医院的地方,汽车终于停住了。
几个已经等候许久的大夫一拥而上,将摩诚推进了医院大楼。星野瑾指着左侧小一点儿的三层楼告诉窦衍阳,他可以进去休息,顺便等等消息,但不能离开。
直到此时,窦衍阳才意识到整个任务才不过用了三个小时,甚至还不如从巴黎过来的路途用时长。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跟着几个大夫走进大楼的星野瑾,然后又枯坐在车上发了会儿呆。
“‘宓妃’,我可以知道星野瑾的资料吗?”窦衍阳问道。
“当然可以,非保密资料可以随时参阅。”“宓妃”回答着在汽车中控屏前调出了星野瑾的信息。原来星野瑾隶属于联盟理事会安全处,职务是第一中心副主任,来自东京。她父亲星野尧策曾在北亚政府中任职,退休后回到家乡直至病逝。而星野瑾本人在亚欧联盟解放东亚后以突出成绩考入亚欧联盟政府,距今不过三年时间。
离开飞行车,窦衍阳按照星野瑾刚才的介绍走入了小楼休息室,在这里早已由“宓妃”为他安排好了住宿饮食等相关事宜,窦衍阳边等消息边休息,转眼就过了一周时间。这期间窦衍阳与粟都通过几次话,并通过公共媒体的介绍得知在他的帮助下,弗拉尔斯基带领的左派政党已经取得了人民的广泛支持,甚至包括北亚在内的多数国家都认为地球的安全大于目前战争形势。所以左派政党现在几乎控制了整个理事会和联盟政府,范·比尔德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第六任联盟执行主席。
“一切都异常顺利。”视频通话中,粟都无不得意地告诉窦衍阳:“我已经是联盟总理了,下周就要和北亚签署停战协定,如果顺利的话可以本月内结束地球最大两个政体间的敌对状态,转而援助火星。”
“和火星取得联系了吗?”窦衍阳问道。
“你不知道最近的形势有多好,水猿人几乎停止了一切对独立政府的进攻,这也是十年来少有的平静,我们现在可以专心备战。”粟都将整个身体都陷入沙发中,脸色因兴奋而变得异常红润,“我们不能不利用这种好运将速度加快。”他说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秘书长正逐步用自己的人来代替金·埃利克斯的手下,我们马上就能有军权,我就可以放胆向一切阻挠改革的人开战了!”
“你打算做什么改革?”
“当然是组建地球联军和‘宓妃’解禁的事。对于第一个任务,北亚、联合国和新国联都要参与进来,不过军队主体力量还是亚欧联盟,是我们自己人。这件事上金·埃利克斯不太热心,所以需要我来说服那些军官,告诉他们我们左派的政策和火星人的威胁,必要时还要拉拢一下。至于‘宓妃’,我想还需要做几次公众的工作。”
“你打算怎么拉拢那些人?”
“去火星学习参观,我已经和独立政府对外办打了招呼,批准只是时间问题。你要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对星际旅游感兴趣,更何况自己不用掏一分钱还有工资拿并且能带上家属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窦衍阳笑道。
“那当然了,这是我想出来的。”
“那你成功了吗?”
“没错,我几乎说服了所有中下层军官来支持左派。明天秘书长就会提议召开一个关于人事任免的动议会,到时候如果金·埃利克斯行动还那么迟缓,秘书长就会提议支持我们的武装部副部长罗伯特·帕德来代替他。”
“有把握吗?”
“九成以上。”粟都大笑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稳定军队需要一到两周,之后我们就能放手干了。如果你愿意我就调你进‘地球联军筹建办公室’,你可以负责特种部队的一部分,你自己也熟悉。怎么样?”
“那太好了。”窦衍阳笑着端起水杯和粟都做干杯状态。这时他房间的门铃突然响了,接着星野瑾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
星野瑾显得很憔悴,本就白皙的面孔因为忧虑而变得更加苍白,目光中游离出焦灼和无奈。这也是窦衍阳第一次见她如此落魄,心情也不由地跟着变得沉重起来。他想到了儿时的母亲,她们忧郁的样子竟是如此相似。
“怎么了?”窦衍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摩诚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星野瑾说道。
“为什么?”
“他无法激活前世记忆。”星野瑾的声音仍旧干巴巴的,可在窦衍阳听来却不像刚认识她时那样冰冷了。“按照粟都所说如果他和落拓有直接的血缘关系,那他应该能通过独特的方法来激活前世记忆,就是关于反物质武器的技术资料。”
“你们试过了?”
“所有的办法都无效,如果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麻烦。”星野瑾说道。
“什么意思?”
“带摩诚上来的时候,我给他看了秘书处的调令,如果完成任务的话可以通过外交渠道将他和家人安排到亚欧联盟任何一所城市。”
“是这样啊。”窦衍阳立时明白了当日他们为什么那样顺利地带走摩诚,原来他是想离开地下世界到地上来,这也是多数地下世界公民的理想。只是在阶层严重固化的今天,他们上升的渠道极为有限,想必这也是摩诚当时应允实验的唯一原因。
“如果再把他送回去的话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星野瑾说。
“有别的线索吗?”
“‘宓妃’只给了这些,包括为什么选我和你搭档都是计算机安排的结果。但如果需要更多的资料和帮助就要对她解禁,要赋予‘宓妃’最大的权限。但目前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星野瑾声音中透露着些许的无奈。
“太遗憾了。”由于摸不透星野瑾的来意,窦衍阳说话的时候很小心。对于面前这位不太了解的安全官,他对她还保存着些许敬畏。星野瑾却没有理会窦衍阳的心思,她开始在屋踱着步子,似乎在犹豫什么。许久,她才抬起头,将充满期望的目光投向了窦衍阳。
“最近见过你哥哥了吗?”
“我哥哥?他不是下台了?”窦衍阳对星野瑾的问题感到非常困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提到窦衍章。就听星野瑾继续说道:“他是已经下野了,不过还是右派的最高领袖,目前在左岸联合大厦办会。”
“哦,我知道了。”窦衍阳发现星野瑾的态度也愈发谨慎了。
“是这样。”星野瑾像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停住了脚步,沉着的目光紧紧盯着窦衍阳,“这次行动是理事会秘书长直接下达到安全处一中心的,所以如果出现纰漏不仅会影响到我个人,甚至还会涉及我们赵主任。”
“赵主任是谁?”窦衍阳问。
“赵振,我们一中心主任,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希望你能帮帮一中心。”星野瑾谨慎地说道,虽然她并没有明说要窦衍阳帮助自己,而是一直以一中心和那个赵主任的名义,但窦衍阳还是对她能开口求助感到惊讶,半天才反问道:“我怎么帮你们?”
“你哥哥虽然下野了,但反对派的影响力仍旧非常大。如果他能向执行主席求情,应该可以延期。”星野瑾说道,“其实我倒没觉得这事有多重要,只是赵主任非常重视,要我务必来找你。所以,你得去找找你哥哥,要他向执行主席申请延期一段时间。”
“这事太滑稽了吧?”窦衍阳终于听明白了,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你们政府内部的事情,应该由你们主任向上级反映,而不是由我这个外人去找一个下野的哥哥来办啊!”
“以前是这样的。”星野瑾说道。“不过这次不同,赵主任再三要求我来找你。”她犹豫片刻,又道:“说实话我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说到这儿她脸色又恢复了才见面时的冷静,微微向窦衍阳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星野瑾要离开的瞬间,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淡淡地铺满了整个房间。星野瑾挺拔的身姿和姣美的容颜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这让窦衍阳想起了第一次在家里打开全息投影仪,母亲那曼妙的舞姿开始弥漫开来时的震惊。投影中的母亲是那样年轻、美丽、健康又充满活力,与生活中那整日为了柴米油盐而絮絮叨叨的胖中年妇女判若两人……
“等一下。”窦衍阳伸手拦住了星野瑾,“你们主任对你很好吗?”
“是的。”星野瑾说道。“我来联盟工作三年,一直是他提拔我的,我们也视彼此为最好的朋友。我想他若是遇到困难我理应适当帮助他。”
“那好吧。”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窦衍阳根本没想到这事有多艰难,他甚至以为只要站到哥哥窦衍章面前陈述事实就能办成。事实上在潜意识里,他也根本没有必须要办到的决心,不过想着只要去做就好了,自然也料不到这件事背后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
“谁让你来的?”窦衍章眼皮都没怎么抬就听完了窦衍阳的陈述。他们多年未见,如今这一面似乎并没有引起两人任何的情感共鸣。他垂目低沉,好像这件事和自己完全无关。窦衍阳站在他的大办公桌前,像个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惴惴不安。
“我觉得你应该能帮她。”窦衍阳说。
“凭什么?”窦衍章突然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火药味,“她只是个小小的安全员,我为什么要帮她。再说了,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公私不分地认为我应该去帮助这么个小角色。我刚刚下野,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儿事去动用任何资源。”
窦衍阳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也觉得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窦衍章帮助自己。只是觉得如果这件事不能办成,星野瑾应该会感到很遗憾。
“那算了,我们再另想办法。”窦衍阳向哥哥点了点头,正表示离开时又被窦衍章叫住了:“星野瑾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件事?”
“三天前的傍晚,她当时说再回去确认一下,如果摩诚的确不是落拓的亲属,那就让我来找你。可后来她就没找我。我一直等了三天才私自决定来这里的。”窦衍阳说道,这几天他的确是一直在等待星野瑾的答复,可她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神秘地消失了。甚至连理事会安全处都拒绝向他透露任何消息。
窦衍阳尝试着找过粟都,可不知为什么他和星野瑾一样行无所踪。好像爱丽舍宫里有个神秘的时空漩涡,他们一不小心就掉下去被吞噬得无影无踪了一样。实在无奈之下,窦衍阳才离开一直居住的郊区科研中心招待处,前往左岸联合大厦哥哥的办公室找窦衍章。这也是他在亚欧联盟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听完窦衍阳的陈述,窦衍章微微点了点头,身体紧紧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思索着,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说道:“你等我一下,我要确认件事情。”说着他起身离开,只留下窦衍阳忐忑不安地孑然独坐。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窦衍章回来了,脸上挂着淡淡的喜悦。他坐下先喝了两口水,然后问窦衍阳是不是真的想帮星野瑾。
“是的。”
“为什么,给我一个靠得住的理由。”
“她是我朋友。”
“你们认识才几天而已。”
“是的,不过我觉得她像我的母亲。”窦衍阳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理由。
果然,窦衍章几乎笑出声来:“你母亲?”他似乎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顺手拿起一支雪茄点燃,吸了几口才叹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她的情况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她和你一起办案的时候在地下世界私自使用公权,触犯了联盟公务法。所以现在已被缉拿入狱,除此之外地下世界那个摩诚也控告她有暴力、恐吓与欺骗行为,所以她会面临很严重的指控。”
“什么?”窦衍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星野瑾全程和我在一起,有没有暴力行为我最清楚。再说她完全是按命令办事,怎么可能触发什么公务法?”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指控这么严重的罪名。私自使用公权在联盟内部很严重,几乎等同于职业生涯的结束。另外如果还有其他罪名的话也许会被内部调查处起诉,这样她就很难翻身了。”
“会判刑吗?”窦衍阳紧张地问道。
“判刑是一定的,现在的问题是我觉得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窦衍章决然说道,“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安全员,照章办事能得罪什么人?为什么这件事上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个人完了。”
“不!”随着这个字的脱口而出,窦衍阳不由自主地上前抓住了哥哥的双肩:“你一定要帮我救她。”
“你这么想救他?”窦衍章皱着眉问道。
“是的,我必须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窦衍阳挺直身体,直勾勾地盯着哥哥。就见窦衍章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要以为你豁出一切去救她,她就会感激你。更不要自以为是,现在的女孩子现实得很,纵然你搭上性命她也未必领情,更别说以身相许了。你没准儿就是人财两空。”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窦衍阳感觉窦衍章的话几乎是对自己的侮辱。窦衍章则冷哼了一声,又道:“无论有还是没有,既然你要救她,那你就要做点儿牺牲。现在联盟理事会刚刚成立了一个‘火星问题协查小组’,你去那儿任个职吧。你要知道这是帮助星野瑾的一部分,我答应执行主席选个可靠的人任职。你要是能去,我就有办法救星野瑾。”
“需要我做什么?”想到前几天粟都和自己说过的话,窦衍阳猜测这个小组应该是筹建地球联军或拟对“宓妃”解禁而成立的机构,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哥哥的人出任。不过自从自己到巴黎开始,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的身份,此时倒也不用辩解。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及时向我汇报就好了。”窦衍章说道,“星野瑾的事我来处理,你一切放心。”
话虽然说得干脆利落,可窦衍阳在没有见到星野瑾之前还是忐忑不安,直到第二天前往联盟理事会协查小组工作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所有的猜测竟都是错的!
整整一晚窦衍阳都没睡好,眼前翻来覆去地闪过星野瑾和哥哥的样子。快天亮的时候,朦胧间又梦到星野瑾被内部调查部转交联盟警察局正式批捕,最后被判了死刑。紧接着他模模糊糊地又到了星野瑾行刑的地方,看到她被人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飘落的头发遮盖了整张面孔。
“这难道是哥哥为了自己去任什么职位的阴谋吗?”想到和自己说话时窦衍章那不阴不阳的态度,窦衍阳对他的话实在没什么把握。好在天亮以后他在爱丽舍宫见到了粟都,粟都的证实为他打消了疑虑。
“星野瑾的事我听说了,非常意外。”满脸疲惫的粟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前,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苦涩的黑咖啡。“这是执行主席亲自下令要办的案子,所以力度很大。”他说着抬起头,用非常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窦衍阳:“你和她一块儿办案都不知道详情,我们就更不清楚了。这段时间我都要被他们逼疯了,没太过多关注你们的事情。”
“我一直联系不到你。”窦衍阳说,“‘他们’又是谁?”
“我不能和任何人联系……”粟都似乎有什么苦衷,“你还记得郭晔吗?
“就是你说的那个你们政府中的国防部长助理?”窦衍阳依稀还记得这个人。粟都则苦笑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他是国防总长助理,也是这次重返地球计划的实际负责人。瑶姬代表Root组织和我们提了一些合作条件,他坚决反对。事实上他很愿意接受Root组织的帮助,但是他坚决不同意瑶姬提出的‘在得到联盟信任后提出让Root组织也参与援助火星’的计划,更不愿帮助Root组织在火星上发展。所以他们那一次谈得很不愉快,他和警卫范庶也被瑶姬软禁了起来。在我与瑶姬达成合作以后,瑶姬提出要对他和同行的范庶进行思维重塑,我没有同意,就把他们暂时留在了纽约,交给瑶姬看管。”
“他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粟都边说边起身给窦衍阳倒了一杯咖啡,“自从你和星野瑾离开后,我一直协助弗拉尔斯基和范·比尔德进行火星运动的宣传工作,可谓成就显著。我们先是与北亚签订了停战协议,后来又在联合国的推动下几乎和这个世界所有国家以及国家联合体达成了一致,我们甚至准备成立地球联军来对付入侵的水猿人。”
“那后来呢?”窦衍阳静静地等待事情的转折。粟都继续大口喝咖啡,说道:“谁知道就在两天前,一个叫姜炎的人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代替瑶姬出任纽约Root组织负责人的联盟高官,至于为什么由他来代替瑶姬以及瑶姬的下落我一无所知。姜炎当时带了一份很厚的报告来,说有个叫郭晔的火星人求见执行主席,说是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要谈。”
“范·比尔德见他了吗?”窦衍阳问。
“见了,这些事情都是我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罗伯特·帕德刚刚就任武装部长。就如同我在电话里和你说的那样,费拉尔斯基带领左派政党几乎取得了所有的胜利。当时我在欢庆会上喝醉了,酒没醒就被范·比尔德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郭晔、范庶和姜炎。”
“他们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但范·比尔德显然相信了他们的话。他告诉我说这几位火星来的同事带来了和我不一样的意见,希望能听听我的解释,让我把之前没有说过或刻意说错的部分做个修正,如果能解释清楚就既往不咎,我可以继续工作。”粟都的脸色变得绯红,好像放在炉火上炙烤了一般,“问题是,他们什么都没告诉我,什么都没说!”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儿,他的声音开始回荡在整个办公室。
“冷静一点儿!”窦衍阳起身又给粟都倒了杯咖啡,“我听着呢,你慢慢说。”
“我承认之前对郭晔和范庶二人身份有所隐瞒,我只提了两个随从并没有说明他们的情况。我是出于好心,这些自大的独立政府官员眼高手低,在对傀儡政府的战争上决策糟糕得一塌糊涂!而且在其他事情上,我从来没有说过别的什么谎话,更没有隐瞒,从来没有!”说着说着粟都又激动了起来。
“他们不相信你的话?”
“他们认为我每句话都在说谎!”粟都大叫着说,“我写了报告,说明了我们的情况。但范·比尔德说这些不够,因为我只是个大学教授而已。他们相信了郭晔那一套,想用这家伙来代替我。这两个人一向小肚鸡肠,郭晔一定是听了范庶谗言,对我产生了怀疑,他们想把我搞下去独占功劳!”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粟都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热咖啡,“范·比尔德成立了一个‘火星问题协查小组’,成员有我、郭晔、范庶、姜炎、内部调查处处长纳瓦和今天要来的神秘人士。组长是纳瓦,副组长就是这个神秘人士。据说那个姜炎是个野心家,之前一直是Root组织中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有人就是这样,总想利用所谓的机会来促使自己野心的实现,却从来没想过土壤是否适合。”
“神秘人士?他来了吗?”窦衍阳左右瞅瞅,并没有在这个小办公室外面看到其他人。粟都冷哼了一声,说道:“来了,不就是你。”
“我?”窦衍阳吃了一惊,因为哥哥并没有提自己是这个小组的副组长这事,他冷静了一下,想把不了解的内情都搞清楚,便接着问道:“你现在还是联盟总理吗?”
“是,我还是地球联军联合办公室的成员,拟组建地球联军和‘宓妃’解禁两件事。”粟都回答道:“这个郭晔完全就是想取而代之,公报私仇!”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窦衍阳一眼:“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来的?”
“说来话长,反正就是今天来协助你工作吧!我哥哥给我安排了这份工作,今天早上他通过终端告诉我来这里,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窦衍阳不太愿意把他想救星野瑾的事情告诉粟都,虽然他们今天的话题其实就是以她的官司展开的。
“很好,二十分钟后还有个报告会,就是我自己写的关于火星情况的真实情况汇总报告,你要参加一下。”粟都说道。“其实我之前已经写过了,但范·比尔德说不够清晰也不够详细,希望我能重新写一份。”
“那我们一会儿会议室见吧!”问明会议室的位置,窦衍阳在隔壁为自己准备的小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想梳理一下刚才粟都留给自己的信息,却发现依旧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小组的意义和位置。他踌躇再三,终于又拨通了哥哥窦衍章的私人通信终端。
“哥,”虽然很不情愿,可窦衍阳还是违心地开了口:“我和粟都见面了。”他斟酌地把粟都的话向窦衍章做了复述,最后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是出任这个副组长,我都不知道我能干点儿什么!”
“你是我的人,当然有资格做副组长。”窦衍章冷冷地回答道。“听着衍阳,你现在这个阶段什么都不用做,只带着耳朵就好。无论是开会还是日常工作,以学习为主。你记住只要你不说话别人就不可能强加于你什么事情,所以你要利用好这个得天独厚的机会,多学习。另外你记住要和每个人保持距离,尤其是粟都,明白吗?”
“知道了。”窦衍阳说。
“会议结束后我们再联系,再见。”窦衍章始终冷若冰霜,完全没提星野瑾的事情。窦衍阳又发了会儿呆,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电子记录笔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除了粟都以外,其他几个人窦衍阳都没有见过。粟都见他进来忙起身一一给他介绍,窦衍阳这才认识了同样从火星来的郭晔和范庶。当介绍到纳瓦的时候,窦衍阳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这个处长会不会也在调查星野瑾的案子呢?”
“久仰了。”纳瓦皮笑肉不笑地和窦衍阳打过招呼,然后很“热情”地给他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位置,又让服务人员倒咖啡,一阵忙碌之后见小组全员到齐,纳瓦才向窦衍阳做了要开会的示意,说道:“今天是我们小组成立的第三次报告会,又有右派领导亲自参加,所以非常重要。希望粟都先生能以大局为重。”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粟都的反应说:“会议由粟都先生主持,请开始吧!”
粟都面无表情地接过纳瓦的话:“‘火星问题协查小组’第三次报告会现在开始,下面由我进行一个发言。也就是关于之前火星问题不尽之处的补充说明。”说完这句话,粟都开始拿出稿子读起冗长的报告,内容无非是之前和窦衍阳谈话的官方版本,又补充了不少来地球以后发生的事。具体到郭晔和范庶的事情时,粟都是这么解释的:
“其时我对火星人进攻地球的形势做了严重的误判,在没有得到独立政府允许,亦没有得到本次行动总指挥郭晔先生的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和Root组织成员瑶姬女士达成了尽快上报的决定,致使自己犯了主观主义错误,这也是我本人一直以来未在政府部门工作过,没有相关经验的书生气所致……”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房间里安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粟都的报告从自己的态度谈起,将所有错误都放到了自己身上,这让窦衍阳感觉到惊愕不已。最后,他用最诚恳的语气请求纳瓦代表的亚欧联盟原谅。
“讲完了?”看粟都气喘吁吁的样子,纳瓦在冷场三十秒钟后接过他的话。粟都则长叹口气说道:“下面请纳瓦先生发言。”
纳瓦点了点头,淡淡地笑了笑:“粟都先生今天的报告很好,较之前两次有了长足进步,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我们仍然有很多问题没有了解清楚,需要在下一次报告中由粟都先生做出明确解释。你们都知道,组建地球联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调动地球所有的资源来进行。但目前我们却没有得到火星独立政府的任何信息,这一点需要每个人警惕。另外粟都先生的历史问题也没说清楚,尤其是本人在火星的情况,必须要多讲,讲透……”
“我明白了,下次报告我一定着重体现这些内容。”待纳瓦说完,粟都诚惶诚恐地回应道。纳瓦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钟:“好吧,就这些,你们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今天先这样。”
粟都点了点,拿起桌上的电子记录笔和水杯,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了会场。窦衍阳看会议结束,正打算也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除粟都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动。
“窦上校。”纳瓦突然说道。
“哦,纳瓦处长。”窦衍阳连忙又坐了下来。
“刚才的报告你听清了?”
“是的,听清楚了。”
“有什么想法?”
“粟都先生很努力,他之前也和我说过这些情况,他非常想组建地球联军,因为火星人的进攻迫在眉睫。”窦衍阳犹豫再三,最终将“他相信‘宓妃’的超级智慧可以帮助人类解决这次危机”这半句敏感的话咽了回去。
“你相信吗?”纳瓦忽然皱紧了眉头。
“这——”想到哥哥之前的吩咐,窦衍阳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纳瓦微笑着与身边的郭晔等人点头示意,继续说道:“粟都先生到地球以后先去的北亚,这段时间他利用非常手段软禁了同行的郭晔和范庶,去向不明,所以我们一定要搞清楚。”
“不是Root组织的瑶姬帮助他的吗?”窦衍阳好奇地问道。
“Root组织是受你哥哥所在的右派领导,你说话可要谨慎。况且瑶姬在和粟都见面后就失踪了。”
“什么意思?”窦衍阳越听越糊涂了。
“粟都说利用瑶姬和亚欧联盟取得了联系,但我们最近才知道了郭晔和范庶这两个人的真实情况,与粟都描述的经历完全不同。我觉得我们应该弄明白在北亚到底发生了什么。”纳瓦悠然道。
“这么说——”窦衍阳感觉纳瓦的意思是让自己去一趟北亚,所以随口把话接了过来。果然纳瓦用欣慰的目光打量着窦衍阳:“没错,我想让你代替去调查一下粟都到北亚的经过,看看到底是谁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