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金对西蒙笑了笑,然后四下环顾,将周遭尽收眼底。有时候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肯定是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几年前,他大抵只能在这样高档的场所谋求一份勤杂工的差事,如今他却置身其中享用午餐。天啊,几年前他想吃顿麦当劳都困难。
《杀戮时刻》热度飙升,他也因而觉得自己同时生活在两个平行空间里。一个是动作片英雄亚历克斯·金。另一个却是来自俄亥俄州的穷小子,似乎永远不会有什么出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在等待这个梦的完结。每一秒他都可能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洛杉矶市中心那个破烂的公寓里,跟扮装皇后“蓝宝石”做室友,在对方极具穿透力的鼾声中,担心纸一般薄的墙壁会碎掉。
西蒙说了些什么,然后停住了。接着是漫长的沉默,显然她希望他能说点儿什么。金点点头,希望这是恰当的回应。然后西蒙又继续开口,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语速直逼每小时一百公里。
金默默把她屏蔽了,目光又一次开始飘移。他发现了JJ,瞬间血液都凝固了。她就在正后方,身边的男伴像个话匣子,活生生一副讨好相。她想干吗?他缩回座位上,祷告脚下的地板把自己吞噬掉。即便没有她,这一天也已经足够艰难了。JJ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还怎么集中注意力?
他试图换个位置,这样JJ就看不到他的脸了。并不是说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她已经看到他了,再装下去反而没什么意思。她肯定一进门就看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JJ驱逐出自己的思绪,但无论他多么努力,JJ还是阴魂不散,反而更可怕了。
洛杉矶的餐厅万万千千,她却选了今天,选了中午这个时候,选了这家餐厅。思来想去,她的做法完全说得通。毕竟是JJ建议他来的,也只有JJ能在最后一刻订到座位。显然,她是为了看紧他,免得他搞鬼。
“亲爱的,你没事儿吧?”西蒙问道。
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放心吧。”
西蒙故作关心地望着他,在烛光的映衬下,她的担忧柔和了许多。她的言语里奇怪地混杂着挪威口音、英伦口音和加州山谷女孩口音 。金暗暗揣度,心想她小时候肯定看了超多美国电视剧。她大谈特谈真人秀,很显然,她现在仍旧是个电视迷。抛开真人秀不说,两人对电视的痴迷倒算得上是一个共同点。他的童年曾经是一场噩梦。电视不仅仅是他父母的,也是他的生命线,更是一种承诺,让他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你确定没事吗?你的脸好白呀。”
金故作微笑状,隔着桌子俯身过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你真美。”
西蒙笑了笑,显然这又不是头版爆炸新闻。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一直以来,不停有人跟她讲她有多么引人注目。
金无数次反问自己,他到底想干吗。这个地球上有万千男人,他们不禁好奇,跟西蒙云雨一番是什么体验,今天下午他会揭开答案。只是这么想想他都觉得浑身无力。想熬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只能靠演技了。对着镜头微笑,在恰当的时刻说出恰当的台词,并且保证完成任务。
灯光,镜头,开拍!
他恨透了JJ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恨透了她疯狂又混账的方案。
“抱歉,”他说道,“我需要去下洗手间。”
“好的,亲爱的,不要太久哦。”
“我两秒钟就回来。”
金取下餐巾叠放在餐桌上。一想到纷繁复杂的餐桌礼仪他就头疼。你得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刀叉,什么时候又该用哪种酒杯。他总是晕头转向。儿时在家中,餐巾都是纸做的,而且只能在有汉堡的晚上使用。
看到他起身,一名女服务员随即走来,示意他洗手间的位置。金有气无力地走过大厅,感觉所有人都在注视他,其实大家并没有。他们都陶醉在各自的小世界里。甚至西蒙都顾不上看他,趁着空档从古驰包里掏出一盒粉饼,抓紧时间整理妆容。
他匆匆进了洗手间,随手关了门。有一点儿独处的时间真是太好了。在这里,他感到很安全。没有人盯着他,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吆来喝去。洗手间干净小巧,四处萦绕着橙香,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往,这样的地方通常肮脏凌乱,墙壁是纯白色的,水龙头是不锈钢的。而这里有柔和的灯光,架子上还放置着毛巾和薄荷糖。就是这样。
金把自己锁在遥远一角的小隔间里,无力地瘫坐在马桶盖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拼命抑制大脑中不断徘徊的无助感。他能行。以前那么糟糕的生活他不也都挺过来了。拜托了,不过是一次约会。好吧,跟世界顶级美女的约会,说来说去只是约会而已,又没让你去行凶杀人。
他的空窗期已经很久了,以至于有点儿手足无措。拍摄《杀戮时刻》之前,一切都是如此简单。那时,他有一段稳定的恋情。他可以去看电影,去酒吧,或是随便闲逛,自由肆意,没有人会关心。
如今要复杂多了。大家跟他来往,原因只有一个——他是电影明星亚历克斯·金。他们并不是喜欢他这个人,只是想沾沾他的名气。偶尔那么几次,他遇到了真心实意的人,不过最后都因无力应付狗仔而收场,真是让人扫兴。他又一次深呼吸,世界退却到了更能令人接受的距离。不过一场约会,他再次告诉自己。
约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