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清晨，一大队会议室，安晓峰与全体队员召开例会。
“上面已经同意把刁珺妮案移交到咱们一大队了。”安晓峰面容憔悴地说，“这个案子的资料都在内部系统里了，你们昨晚都看了吧，有什么想法？”
“种种迹象表明，成记者的失踪确实跟刁珺妮的案子具有某种关联。”刘坤语气坚定地说道，“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着力调查刁珺妮的案子应该很快就会找到线索了。”
“刁珺妮的案子既然咱们接手了，肯定会尽快把它给破掉。”马俊杰也信心满满地说。
“嗯，两起失踪案虽然没有可供串并案的直接证据，但是不妨先一起侦查。”安晓峰向其他侦查员问道，“先反馈一下昨天道路沿线的排查情况。”
一个侦查员说：“通过对交通摄像头的排查，案发当晚，成记者的轿车行驶轨迹并无可疑，大体是由报社朝西郊的方向行驶的，没有明显的绕路或是偏航现象。最后出现在摄像头到发现轿车的地点，从时间和路线上看，也是没有疑点的，算是正常行驶。唯一的可疑发生在最后一个摄像头和倒数第二个摄像头之间，竟然用了四个小时左右，按照路程计算，绝对用不了这么久。”
“按照路程计算，确实有四个小时无法解释。这段时间，车辆一定是停在了某处，发生了什么。”安晓峰很不愿意进行这样的推断，“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么，最后出现在摄像头时的车辆，很可能不是车主本人驾驶的。”
“可惜最后一个摄像头距离车辆太远，又是后半夜，没有拍到车内的情况。”侦查员说，“倒数第二个摄像头到最后那个摄像头之间，是西郊特别广阔的一片地带，那里有数个大型工厂、开发区等，因为最近正在修路，那一带的摄像头数量非常有限。加上案发时间是深夜到后半夜之间，过路的车辆也很少，所以暂时还没找到可供调取行车记录仪的过路车辆。”
“继续重点排查这两个摄像头之间的区域，找不到过路车辆，就调查沿途的商店、工厂，查看他们的监控摄像头，盘问他们值班的人员。如果能找到目击者，就可以进一步缩小排查范围。”
“明白。”
安晓峰尽量把自己的情绪从成奚蕊失踪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强迫自己站在刑警的视角来对待：“说说刁珺妮的案子吧。”
刘坤第一个发言：“刁珺妮为什么会失踪？这个疑问南城警方已经调查很多天了，还是没能弄明白。昨晚我跟那边的办案刑警特地交流了一下，那边的看法，更倾向于刁珺妮是自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他们认为，刁珺妮在失踪以前，有极其厌世的情绪表露出来，而且已经很久了。”刘坤在投影仪上打出刁珺妮的许多自拍照片，多是造型另类的模样，“首先，她对母亲和继父的结合极为不满，曾多次因为此事跟她的母亲和继父发生争吵，这一点，无论是邻居还是大学同学都可以证明。”刘坤继续在投影仪上播放李眉芸和于展军的结婚照，“其次，母亲和继父结婚以后，在继父的影响下，二人开始对刁珺妮漠不关心，照顾明显少了，还不让她在家里住，这更加重了她被抛弃的感觉。”刘坤在投影仪上播放了那张被油笔画花了的刁珺妮和母亲的合影，“最后，刁珺妮从小性格孤僻，很不好相处，所以没有朋友。上大学以后，无心学业，不是上课玩游戏，就是无故缺勤，学校的社团活动概不参加，经常被老师叫去谈话。所以，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业上，刁珺妮都很不如意，这成为她最近极其厌世的根源。”
刘坤把投影仪的照片停在一张刁珺妮高中时期的照片上，照片里，她身穿校服，清纯可爱，一脸阳光，不失稚气。大家看着刁珺妮的照片，全都感慨不已，感到惋惜。
“尽管动机很充分，但是，缺乏支持刁珺妮离家出走的直接证据。”安晓峰理智地分析道。
“是的。”刘坤点头表示赞同，“加上成记者的失踪，使得刁珺妮离家出走的设想变得更加不可能了。”
“还有那句话，也十分可疑。”安晓峰提醒道。
刘坤会意，用投影仪播放了刁珺妮给室友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消息截图：“刁珺妮发的最后一条微信，确实很可疑。她说，过几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有个地方，她必须得去一趟。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她说的特殊日子是哪天，她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但是，说不定，这个线索与她的失踪是有关联的。”
“接下来重点查一下，与刁珺妮有关的特殊日子，比如她的生日，母亲、父亲还有其他亲人的生日，或是看看有没有其他纪念日什么的。”安晓峰吩咐道，“地点的话，只能从刁珺妮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调查，居所、学校等等。她的人生阅历有限，到过的地方也不多，能查到的都查出来吧。”
“好的。”
马俊杰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她父亲不是已经死了吗？被警方击毙的。会不会……”
安晓峰一拍桌子：“哎呀，小马，你小子可以呀，关键时刻，提醒了我。”
“忌日？！”大家似乎明白了安晓峰的意思。
“对，忌日！”安晓峰兴奋地分析道，“刁珺妮极力反对她母亲跟于展军再婚，说明她心中对生父刁文龙仍有感情。尽管刁文龙是绑匪，恶名在外，但是，父女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没有那么容易剪断的。”
大家全都纷纷点头。
安晓峰继续分析道：“刁珺妮所说的特殊日子，很可能就是刁文龙的忌日或者是生日之类的日子。她所说的必须要去的地方，很可能是刁文龙的墓地或是家中的老宅之类的，与生父有关的地方。”
“还有两年前刁文龙被我们警方击毙的地点，她很有可能去敬献鲜花或是烧纸什么的。”马俊杰补充道。
“对，就沿着这个思路去调查看看吧。”安晓峰吩咐道。
“明白。”刘坤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一边答应下来。
“如果她是在给她父亲上坟的时候被人劫走的，那么报复性绑架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马俊杰满脸担忧地说道，“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发展的话，这么多天过去了，刁珺妮生存的可能性……可能，已经不大了。”
大家兴奋之余，又不得不面对这个沉重的现实。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安晓峰说。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安晓峰一看来电显示，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刑侦支队长。”安晓峰拿起手机，迟疑着没有马上接听，“早上刚刚见过面，批准我接手刁珺妮的案子时还说很欣慰我可以顶住压力，不会这么快就反悔要收回去了吧？”
大家全都面面相觑，预感到了不好的消息即将到来，只不过，还不确定是什么样的消息。
安晓峰接了电话，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所有队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安晓峰的脸上，注视着他表情的变化。只见安晓峰的表情由担心慢慢地变成了惊恐。没错，是惊恐。
“好的，把定位发过来吧，我马上带人过去。”安晓峰说了这么一句。
挂了电话，安晓峰表情不安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队员。
“发生什么事了，安队？”刘坤问道。
叮咚一声，定位的消息发了过来。
安晓峰打开手机看着定位，酝酿了一下，语气低沉地说道：“发生了一起命案，就在化工路。”
“化工路？！”
所有人都惊讶起来，因为排查成记者的失踪，最近他们整天泡在化工路附近。
“被害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穿着，穿着……”安晓峰的语气有些哽咽。
“不会是……”刘坤不敢说出来。
“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安晓峰强忍着心中的剧痛，将话说了出来。
“是成记者？”马俊杰紧张地问道。
“死者的身份还没确定，只从衣着上看，像是……”安晓峰的语气越来越微弱。
大家全都沉默了。
“辖区派出所已经把案发现场封锁起来，咱们的人马上得过去。出发吧。”安晓峰站了起来。
“安队，你别过去了，你留在队里等我们消息吧，我们先过去。”马俊杰提议道。
“是呀，安队，还是我们先过去吧，还不一定是成记者呢。”刘坤安慰道。
“不行，我得过去！”
“要不这样吧，”马俊杰一把抓起安晓峰面前桌上的车钥匙，说道，“我来开车，到了地方，你先别进现场，在车里等我们消息。”
安晓峰知道，队员们是怕安晓峰见到成奚蕊惨死的样子，情绪失控。他是成奚蕊的男朋友，但他更是一名专业的刑警，如果当场情绪失控，影响确实很大。
“那好吧。”他说。
众人迅速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楼下的停车场。在一片警笛的呼啸声中，数辆警车驶出了刑侦支队大院，朝他们熟悉的化工路开进。
一个小时以后，警车赶到了化工路中段的一座过街天桥下面。此时化工路主辅路双向车道，已经由交警进行了临时封路，来往的车辆被分流拐入两侧的小路。
侦查员们还没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高高的过街天桥下面，一根长长的绳索吊着一具女尸。女尸距离地面三米左右，穿着米色风衣，留着利落的中长学生发，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但是纤细的身材和那件随风飘舞的风衣，让他们直观地联想到了成记者。
坐在副驾驶座的安晓峰情绪激动，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被马俊杰一把按住：“别下车，安队，等我们消息。”
安晓峰只好坐在车里，他的眼睛已经不敢再望向吊在空中的女尸，他只能紧握着拳头，煎熬地等待着，等待着队员们告诉他确切的消息。
马俊杰和刘坤下车以后，带着队员们迅速跑向了过街天桥。天桥周围已经被警方的隔离带封锁，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将围观的人群阻隔在很远的地方，并禁止人们拍照。
马俊杰等人跑上天桥，见技术大队的人已经到了。痕检人员已经在现场周围展开了对痕迹的勘查、拍照和提取工作。等痕检人员忙完，法医进入，要对尸体进行初步勘验。马俊杰等人帮助法医将尸体拽回天桥上，拨开挡在脸上的头发，这才看清尸体的样貌。
“这是谁呀？”马俊杰疑惑起来。
“刁，刁珺妮！”刘坤通过照片认了出来。
“能确定是刁珺妮吗？”马俊杰急切地问。
“能确定。她的每张照片我都看了很久。”刘坤回答。
马俊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转身朝桥下跑去。
安晓峰见马俊杰跑了回来，赶紧下了车，担心地问：“是吗？”
“不是成记者！不是成记者！”
安晓峰一把抱住马俊杰，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安队，不是成记者。”
安晓峰将头埋在马俊杰的怀里，不让周围的民警看到他哭的样子。
“别难受了，安队，真的不是成记者。”
“我知道，我不难受，我就是，就是太压抑了。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
安晓峰迅速擦掉脸上的泪水，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不过，虽然死者不是成记者，但是，这起命案恐怕我们得接手了。”马俊杰提醒道，“因为，死者是……刁珺妮。”
“什么？！”
“是刁珺妮。”
安晓峰赶紧跑上了天桥，朝平躺在地上的女尸奔去。
“是刁珺妮，安队，是刁珺妮遇害了。”刘坤对安晓峰说道。
安晓峰蹲下来，仔细查看着女尸。虽然死者的脖子被拉得老长，双眼瞪圆凸出，面容十分恐怖，但他还是能够辨认出，死者就是刁珺妮。她的脖子上仍然系着那根绳索，风衣外套下面，穿着白色长裙，脚上则穿着一双极有个性的黑色带铆钉的皮靴。
“还不能说是遇害，”赵法医一边检查着尸表，一边跟刘坤辩论道，“死者尸表没有明显的外伤，符合缢死的特点。即便是缢死，也不能说明一定就是他杀，因为缢死多见于自杀。”
“真的是自杀吗？”安晓峰问道。
赵法医想了一下，慎重地说道：“要等我们回去做一个详细的尸检，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我看是自杀。”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刚才痕迹检验人员在现场周围没有提取到死者以外的足迹和指纹，说明这里没有外人来过。而且我查过了，死者是近期报了失踪的女学生，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很大。叛逆少女，跟家长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上吊自杀，这不是很符合逻辑的推断吗？”
安晓峰起身，打量着中年男人：“你是？”
“我是辖区派出所的所长，我姓李。”
“刁珺妮不是自杀。”安晓峰说。
“不可能。你们刑警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见到死人就认为是命案。”李所长自信地说。
安晓峰不甘示弱，指着刁珺妮身上穿的风衣说：“死者身上穿的风衣，不是她自己的。”
“不是她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件衣服是我女朋友成奚蕊的。”
“成记者也失踪了。”刘坤对李所长补充道。
“一样的风衣有的是，你怎么肯定这件一定是成记者的呢？”李所长质疑道。
“因为这里，”说着，安晓峰蹲下来，指着风衣上两处墨水的痕迹说道，“小蕊是报社的记者，经常使用墨水钢笔写字，尤其喜欢用蓝黑色墨水。你们看，这两处墨水痕迹，是前不久留下的，我还因为此事调侃过她。”
“也许是成记者看这女学生冷，把衣服借给她穿也不一定呀。”李所长坚持己见。
安晓峰没心情继续辩论，改问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报的案？”
李所长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手册，说道：“凌晨3点多的时候，就有一辆过路的面包车看见了。也许是被头顶吊着的人给吓着了，他选择了开车迅速通过案发路段，并没有马上报警。等他回过味来打电话报警，已经是5点多了，那时已经有两人报了警。是4点多的时候，又先后有两辆轿车经过桥底下，突然看到车顶悬着人，他们也吓坏了，其中一辆还与道路中间的护栏发生了碰撞。”
“据我所知，化工路平时非常繁忙，尤其是晚上，拉货的卡车络绎不绝。可是为什么昨晚经过这里的车辆这么少呢？”安晓峰问道。
“这一点，我已经跟交管部门询问过了。”李所长回答，“前方大约一公里路段，有一座被卡车压坏的路桥，昨晚正在施工修复。凌晨3点，刚刚恢复通车了道路的一侧。完全恢复通车，是5点左右。”
“凶手对这条路的情况很熟悉呀，他好像知道昨晚这里过往的车辆很少。”安晓峰自言自语。
“哎哟，都跟你说了，是自杀嘛。”
等技术人员拍照、提取完毕，法医将拴在天桥栏杆上的绳索一端费力地解下来，又把尸体脖子一端的绳索解下来。
“哎哟，这个绳结有点意思！”经验丰富的赵法医忍不住惊叹道。
“有什么发现吗？”安晓峰问。
“你看，这个绳结。”赵法医将绳索递到安晓峰眼前，“这不是普通的绳结，这叫绞刑结。”
在场的警员们全部发出了惊呼：“绞刑结？！”
“对，绞刑结。”赵法医简略地介绍道，“这是古代给死刑犯人施行绞刑的时候专用的绳结。这个绳结是可以活动的，可大可小，一旦把人头放到绳圈里面，然后抽去犯人脚底的椅子，或是把犯人置于高处推下去，在体重的作用下，绳结会迅速收紧，将人绞死。”
说完，赵法医将绳索装进了大号证物袋里。
安晓峰再次看向了刁珺妮脖子上深深的索沟，惊恐之情久久无法散去：“那么，刁珺妮她，被人施用了绞刑吗？”
赵法医戴着手套摸了摸刁珺妮的脖颈，点头道：“颈椎骨已经断了，脖颈也被拉得老长，符合绞刑的特点。”
“是被人套上了绞刑结，然后从桥上推下去的？”安晓峰问。
赵法医继续查看了死者的手脚，没有马上作答。
李所长仍不死心，插话道：“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戴上了绳套，然后自己从桥上跳下去的。”
赵法医直起腰，说道：“的确，暂时还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还是那句话，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要等我们回去做详细的尸检。”
说完，赵法医摆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赵，咱们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安晓峰说。
赵法医一副为难的神情，叹着气说：“现场除了这具尸体，没有提取到其他有用的痕迹物证。希望像李所长说的，是自杀吧。如果是他杀，这个案子可能麻烦大了。”
“行，我知道了。”安晓峰对身后的刘坤吩咐道，“小刘，通知刁珺妮的母亲李眉芸，到——”
赵法医打断了安晓峰：“先等等，稍微晚一点再通知家属。只从照片辨认，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死者就是刁珺妮。谨慎起见，还是等DNA比对的结果出来，确定了尸源再通知家属吧。”
“也好，免得给失踪人口家属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