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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无弦》序

让我们都发出佛光,互相照耀吧

孙晓磊

“佛眼无泪,泪是甘霖雨;佛口不哭,哭是诵经声。”(《无弦》语)。实际上,每一个读过《无弦》的人,没有不流泪的,没有不哭的。我们虽不是佛,但这泪,是人心被《无弦》柔化后的泪,是悲悯之泪,因此也是佛泪,是甘霖;这哭,是人心被《无弦》感动后的哭,是菩萨心肠的呜咽,因此也是诵经声,就像在念《大悲咒》,在念《梁皇慈悲宝懴》。

《无弦》读后,真的让人有一种向佛的感觉

事实上,在当下文化背景中,小说的艺术价值并不完全依仗虚构故事的可读性,而更看重于是否张扬鲜活的个性经验,是否有观念意识上的突破,人们更在意有存在感的文字——即具有独到见解、深刻文化记忆和真实生命体验的文本。

殷德杰的《无弦》其实就是他“把自己的血和泪化进作品,制造出一种如泣如诉、如歌如呼的艺术氛围”的一部凸现悲悯情怀的作品。它把“无弦”的意象作为形而上的通感而延伸,以“仇”与“善”的冲突作为诉求动力,把人性与自我抵抗的无奈贯穿始终,直逼生存命运的终极叩问。地主出身的齐文高,在一周岁时,看见城门上挂的共产党的人头后,一连哭了七天七夜;长大后,每当看见别人受伤,齐文高就会“不由地疼痛起来……他不知道,每个个体人的疼痛,是不是都是全体人类的疼痛呢?”(《无弦》语)。这是作者用传奇手法和高度的哲学思维塑造的一个人本善的典型。可惜这个典型是一个地主,是一个被镇子弟,他遇到的冤家是梅有福。梅有福对革命忠心耿耿,令人敬佩,他的憨厚和无私也很可爱。但他对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解却很偏执:他认为无产阶级专政就是对齐文高的专政,阶级仇恨就是对齐文高的仇恨。这是作者用深刻的批判思维塑造的另一个历史生活典型。这两个典型放在一起,他们的矛盾纠葛就充满了意味,让人读后感叹唏嘘,郁郁数日而难释怀。在这里,丧失人格和尊严的齐文高甚至不能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孤独无援的他只能倾注于音乐,倾注于他那把无弦的琴,从美的向往中化解一腔悲愤、忧伤和凄苦。而梅有福呢,他对齐文高的仇恨,“是一己之恨,然而却被一种思想无限膨胀着,膨胀为阶级仇恨,使他仇恨得冠冕堂皇,仇恨得理直气壮,仇恨得肆无忌惮,仇恨得无上光荣。”(《无弦》语)历史以来,中国人即便是一己仇恨,也注定要千方百计使私欲与群体利益挂钩,以便可以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去义正辞严地展开讨伐。但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梅有福被砸断脊梁要死不活、无处栖身时,全村200多贫下中农,没有一人来看他,没一人同情他,唯有齐文高施以援手,把他背回到自己家中,腾出房子让他家居住,并掏钱供他儿子上学。但齐文高的以德报怨并没有换来革命立场异常坚定的梅有福的谅解与感恩,改革开放后,听说地主右派都平反了,以后不讲阶级成分了,他就大叫一声:“我日你姐姐呀!不叫老子活呀!”含恨死去了。更可悲和更耐人寻味的是,少年时期与齐文高感情极深、而与父亲极度隔膜的梅有福的儿子梅方刚,他的率真天性成人后则异化殆尽,情感和政治都向血缘靠拢,终究没有认可这位曾于他恩高如山的齐文高与其母亲花修凡的感情纠葛,最后在他隐秘的默许与纵容下,齐文高被残忍扼死。这种使人无所适从的文化塑造,在人性使然的缘由中拆解着人的道义。这对人性的揭示可谓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在生活体验的事实苦难中超越出生命体验,使《无弦》能够把鲜活生活落实在阐释人类修为向善的精神向度上。它的语言生活气息、时代感都很强,是一种近乎纯客观的白描手法,以一种冷峻、凝重、孤傲、超拔直击人的内心,透出一种真理在握的恬淡自信,使伦理的意义昭然若揭,弥漫出一种上帝俯瞰和灵魂救赎的气息,即便在表现梅有福的恶时,仍然是一种内敛的夸张,既不肤浅,也不尖刻、绝情,而是那种引而不发、即时引伸而又平和大度,是对大善、大恶理解后的从容和厚重。《无弦》写到了齐文高弹奏无弦之琴的精神追求意味深长,面对现实,无话可说的齐文高只能奏无声之乐,在无人之际感叹人生命运,与上苍对话交流,“在自己可以做主的环境里,他总尽力营造一片温馨乃至美丽”。其实人都有并总在受难,肉体或精神上的——只要欲望存在,与他人和自然的纷争和冲突就在所难免,齐文高的艺术追求不过是他在逃避现实中的一种乌托邦式的精神寄托,是在人的社会中被挤压的无奈。殷德杰这种呈现出对人的反思、质疑的无弦之歌,把梦想、希望和人生的意义从灭失中解放出来,使我们看到一个受难的灵魂承担了怎样的一种救赎,这种救赎使一种浴火重生后的一切显出道义的力量和存在的价值。

《无弦》的意义在于塑造了一个个性化极强的人类顽强生存的另类文化标本,体现出中西文化糅和基础上推出的又一个善的形象的极致,这个有着中式文化范式和典型救赎意义的文本缔造,打破东方缺乏犀利灵魂叩问和西方箴言式命运诅咒的先验创造,使德杰从文化原创的源头到人类共同精神性资源的运用中,体现出悲悯、仁爱、善良的人性光芒,使神灵对于灵魂昭示的辅助意义的在场,变得更为真实可信,有着改变人的信仰力量的精神裂变的可观性,它所再现的中国政治运动与大众命运互动过程中人性与历史交织、递进、互促融合的境况,从正反两面阐释了新中国建立之初和文革那段历史动荡中世态人情的萌动、惊悸和嬗变,并将以文学思考的印记,鲜明、强烈地留存下人们对齐文高及其那个时代多重含义的各种理解、想望和期待。

《无弦》是一个充满仇恨的题材。但作者没有写仇恨,他写的是悲悯,是同情。悲悯和同情是照亮并温暖人间的佛光,我们人人都渴望它的照耀。但要记着释迦的一句话:“众生皆佛。”我们都是佛,都能发出佛光。让我们互相照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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