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当魏禾从阜成门大街的春满楼走出时,满面春风的老鸨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脸上的笑纹宛若春日的柳枝般荡漾着。
“官人,得空常来啊,”老鸨在后头挥着大红手绢,眼巴巴地目送两位“翩翩公子”的背影,“姑娘们都盼着如你们这般俊俏的如意郎君呢,无法远送,切务挂念啊官人。”
大门处,花红柳绿的姑娘们开始配合着嘤嘤作啼,泫然欲泣,面上莫不是一副不舍的挽留。
“二位官人,路上当心哪。”
“公子慢走,小女子会想念你们的。”
身后一片燕语莺声,万般甜腻。
倘若换作个多情的男儿瞅见这场景,定是会被女子们脉脉含情的眼神勾得走不动道,生生要为这春满楼掏空腰包了。
这边的魏禾多不多情尚且不知,但她好歹不是男儿,对身后的千娇百媚天生有几分招架,且还有要事傍身,匆匆扫了一眼后便拱手告别,带着“友人”提步离去。
两人皆是头戴半透明帷帽,脖颈以上的容貌被垂落的黑色丝网遮盖住,影影绰绰得不甚真切。
在魏禾转头离开时,忽然,她那黑色帷帽被风吹起,底边被悄然撩开,若隐若现地显露出细腻流畅的下颌曲线。
身后一排风尘女子愣了神,随后不动声色地在晨光下睁大了眼。
有几个眼快的,在魏禾的帷帽再次落下前,瞅见了她唇下的一抹瓷白。
——实在是俊美得雌雄莫辨。
几位姑娘内心一颤,生出了这般恰如其分的描述。
许是魏禾的气质太过于风流秀雅,春满楼的姑娘们送完人离去,打着呵欠回至檐下继续招客时,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怅然若失。
“没瞧见容貌,真是可惜了。”一名红衣伶人展开袖中羽扇。
“罢了吧,方才我可劲盯着看,也只是窥见了一丝皮肤罢了,”老鸨推着姑娘们往屋里走,“多俊俏的两位公子,可惜双双哑巴了,不知是不是家族有隐疾,怪可怜的。”
“妈妈,此言差矣,俗话有言,观棋不语真君子。那二位公子儒雅风流,是当之无愧的真——君——子。”
老鸨忍不住笑笑,不轻不重地打了红衣伶人一把,“得得得,就你嘴贫。”
此时晨光乍现,路上人渐渐多起来,春满楼却准备关门歇息了。姑娘们走的是一步三回头,春波潋滟地回望着两位“哑巴”公子。
其中当属头牌月儿最甚,直到魏禾身影消失在街角了,她的眼神还黏在二人离去的地方不愿移开。
“小姐,”等走得离那春满楼远了些,侍女碧菱才压低着嗓音开口,“我们扮作哑人,已经尽数寻访完了洛阳的八大青楼,将其中的头牌彻里彻外地查问了一遍,如今怎地一无所获,是不是那个射暗镖的在戏耍咋们啊?”
此时的洛阳街头已是攘往熙来,摩肩擦踵,两人顺着人流慢腾腾地走回府,心情皆是低沉。
魏禾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在那封告诫的笔笺还未到来之前,先前暗镖上挂着的字条都像是一个模板里印出来的,魏禾每每展开,都只看见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四字——“青楼头牌”。
可青楼是哪个青楼,头牌又是姓甚名谁,字条上却是只字未提。
倘若不是那神鬼莫测的暗镖愈来愈猖獗,最后甚至有了几分怨尤怪责自己的意思,魏禾本想把此事当个捉弄她的笑话看。
毕竟她爹的旧仇宿怨遍布整个洛阳城,间歇发泄到她身上的郁愤,从来就不在少数。
近些年魏家日渐式微,挑唆闹事的便更加恣意妄为。他们对魏家家主尚且无礼,更别说对及笄之年仍未婚配的嫡出二女魏禾摆上什么好脸色。偶一为之的恶语和背后的小把戏,魏禾早已经司空见惯。
但那暗镖却实在是异乎寻常。
魏禾虽然不太想接受,但是她真切地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别扭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