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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续)

二桥广场位于河的南侧,也是安家商铺比较集中的地方,饭庄往北五十米处就是南江最著名的烟雨巷。水乡的建筑都是建在水上,或者说建筑的周围都环绕着水系。烟雨巷不是一条笔直的巷子,而是在周围众多的建筑中绕了一个大圆弧,最后的出口竟然和紧邻安家的状元巷相连。走在烟雨巷,仿佛走进了江南特有的淫淫菲雨中。褐色的砖墙被岁月剥离的斑斑碌碌,偶尔能看见,或是互相依偎着、或是相互打情骂俏着走过去的男男女女,是烟雨巷里特有的标志符。少国和少民小的时候,常常躲在巷子的转角处吓唬过往的对对“鸳鸯”。一次外面下着小雨,二太太打着一把花洋伞,领着少文来找少国和少民,被躲在暗处的兄弟俩吓了个正着。此后安得广再也不允许,自家的孩子跑到烟雨巷里去玩了。

江南是盛产美食的天堂,南江县的春香糕是远近闻名的地方特产,前清时做过向紫禁城进贡的贡品。所以南江的春香糕,就成了江南特产的标志。二桥广场对岸的胡记糕点铺,又是南江县城做春香糕的头一块招牌。老板胡广元继承了祖上传下的做糕点的手艺,胡家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胡文山在家里子承父业,小儿子胡文海和安家的两位小姐,是同一年被家里送到上海求学,先是被送到中学,后来又被父亲胡广元花钱送进大学,胡文海在上海上学期间,热情地追求着二小姐少程。胡家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有一半被这对热恋中的少爷、小姐扔在了十里洋场。

春香糕是秋冬季节开始制作,此糕点夏季不能制作,炎热的天气里无法使糕点的糖份凝固,糕体无法成形,加之夏季食品不宜储藏,气温超过20度,糕体内部就开始松散了,影响口感。所以胡记糕点铺只有在过了霜降节气以后,正式开始制作春香糕。其实在南江县有好几家作坊制作春香糕,工艺水平基本没有太大差异。只有胡记的春香糕在最后一道加热工序之前,胡广元在糕点馅心里,撒上一种不知名的浅棕色粉末。这种粉末的配方只有胡广元一人知道,而且只记在脑子里。据传这种粉末状的东西是三种成分构成的,别家的糕点铺一直在揣摩这种“胡记粉末”的配方,但是一直没有做出来。不是味道更糟,就是口感怪怪的,反倒是弄巧成拙。胡记糕点凭借独一份的口感、香味。在春香糕的旺季里,胡记店铺门前总能看到排着队来买糕点的老老少少,还有专程从外县赶来购买胡记春香糕的。胡广元的生意虽然比不上安家,但是也让很多同行心生嫉妒,也为自己和家人种下了祸根。

胡广元为了不让别的作坊猜到粉末的配方,着实费了不少心思。他在自家的后院里,经常晾晒着一些,看似和做糕点相关或不相关的配料,如红绿丝、姜丝、大料等等,满满一大院子,这是在掩人耳目。他就是要让别人对配方的猜想都误入歧途,其实只要有一种配料不在其中,都无法完成全部配方,而且做出糕点的味道也是差之千里。为此,胡广元被同行在背地里骂过无数回,上行桥附近的一家糕点铺,被自己小儿子悄悄偷回来的“配方”给坑惨了,做出来的一批春香糕全部走味,不仅卖不出去,而且味道还让人难以下咽???

就是胡广元这么一个精明的商人,最后也没有在残酷的商战中幸存。

安少民和谢月娥早就打过胡记春香糕的主意,每当他们在街上看到胡记门前排队的人群,少文就静静的注视一会儿,然后和月娥若有所思的慢慢离去。少文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考虑对胡家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一步引君入瓮。首先还是要先和他父亲安得广协商一下此事。

民国37年(1949年)农历新春,少民和月娥在家里和父亲、母亲、大娘用完晚饭后,安得广把少民单独叫到偏房,商量进一步吞并胡记的计划。

“少民啊,年前我们一共从胡家进来多少货,还剩多少了?”安得广一边品着茶,不急不慢地问着话。

“我们已经吃进了胡家将近一半的产货量,除去自家饭庄、茶楼的用量,其余的已经全部销往外县的糕点铺和茶楼,价格涨了两成,胡家在南江县的货源经常吃紧,而且原料的进货也是个问题,外县的糯米、面粉根本运不进来,而我们家里有的就是米和面。好几次我叫伙计到胡家去零买个几斤,都说要等到明天才有货。照这样的进度,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把胡记的糕点全部包圆,让胡记变成安家的糕点作坊。”少民对此事胸有成竹。

“整垮胡记容易,想得到胡家配方就没那么简单了。最近胡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安得广平静的问道。

“这个绝对没有,凭我们家饭庄、百货、茶楼的生意,那么一大摊子,在他家进再多的货也是很正常的,到时就怕胡记不能及时拿出我们要的货,就是有十个配方也不顶用。”少民急忙回答。

“我也是担心这个,如果胡记不能及时给我们货,我们挣不到钱倒不重要,就怕会引起胡广元这个老家伙的警觉,胡记一旦有所察觉,我们恐怕就前功尽弃了。元宵节你带份礼品去拜会一下胡记,商量一下来年是不是我们两家签上一纸文书,只要他胡广元在合同上签字、画押,我们安家才能松一口气。合同的起草一定要慎重,你先和胡记提一下这个事,看看胡广元有什么反应。”安得广毕竟是老谋深算,但是他也知道胡广元不会轻易跟着他的指挥棒转。

“和胡记的合同上有两条必须明确,一是当年的供货量,二是价格,其它的都在其次。能把价格压下来三成就不要是二成,只要价格能定死,胡记也就死定了,另外在原料的供应上可以灵活一些,违约条款里可以做些让步,给胡记一些甜头,原料保证充足供应,但是一定要加上因战事不利等原因,原料价格须随行就市。不然胡广元是不会轻易上钩的,另外对刘记瓜子和李记京果的事也要抓紧一些办。”

少民频频地点着头,一边思索着,一边心里默默承认,他的父亲安得广不愧是商场的老将,抓住问题的关键,就是抓到了商战主动权。如果一切都能够按父亲想象的那样进行,那么明年的胡记糕点铺,就是不死至少也要蜕层皮。胡记要是在这次商战中败北,那将是毁灭性的,光是原料这一关,就够胡广元喝一壶的。

大年初六,从上海返家的胡家老二文海和安家二小姐少程,一起在街上闲逛。过年的县城毕竟比平时要热闹很多,文海和少程坐在安家茶楼的临窗的雅座间,吃着茶点喝着茶,桌上摆放着春香糕、一碟五香瓜子、一碟花生米、还有刚刚出锅的松花糕和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还有一壶刚沏好的西湖龙井,楼下隐约地传来委婉优雅的评弹的唱曲。

“你们安家茶楼怎么也卖我们家的糕点,这东西我看着就没胃口,”文海吃了一口糕点,呡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看着少程说道。

“我觉得你们家的糕点挺好吃的,要是带到学校去,准保被同学一扫而光。”少程斜了一眼文海说道。

“你要是觉得好吃,回学校的时候,我给你送一大包来。”文海总是想讨好二小姐,但经常马屁拍到马腿上。

“别看你们家是做糕点的,春香糕还不一定有我们家多呢,你还送我一大包,明天我送你一大包春香糕,你信不信?”

“程程,你家从我们家进那么多糕点卖的完吗?这糕点三个月卖不出去,就不好吃了。”

“你管的着吗,还不是因为你家的什么祖传配方,都知道胡记的春香糕口味独特,来喝茶的客人都要点胡记糕点,我听说你们家的配方就三样东西,你知道是哪三样东西吗?”

“程程,我要是知道不告诉你,就让老天爷打雷把我劈了。这是我们家的命根子,我哥是长子,到现在也不知道配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程程我告诉你,听我爸讲配方里的三样东西就是家家都有的,很平常的东西,哪天我要是知道了,我就第一个告诉你。”

“这话等于没说,我要是想知道早就知道了,别的不说,只要带点样品给我们学校化工系的同学,一化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少程不屑一顾地说道。

“程程,不是我吹牛,你就是带到学校也化验不出来,这个办法我早就想过了,没用的。小的时候我就看我爸做过这个配方,好像先是密封三个月拿出来晒干,磨成粉末以后还密封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用。这样的程序你们学校能化验出来吗?”

“你家的配方有这么复杂吗,怕是你们家在故弄玄虚吧。”程程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没有骗你,这是我们家传了好几辈的工艺,一点都不能偷工减料,不然是做不成的。这里面存在化学变化,放到糕点里有再次发生化学变化,要不然怎么都说我们家的糕点口味特别呢。”文宝还是想把知道的,都能告诉面前的这位二小姐。自家的祖传配方和安家二小姐比起来简直就是草纸一张,不值一提。

“哎,胡文海,以后你要是知道了配方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还用说吗,不告诉你,我还能告诉谁啊。”看着程程迷人的眼睛,文海已经忘记了一切。

“程程,明天到我们家去吃饭好吗,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叫你姐陪你一块过来。我爸妈想见见你。听说你家这一年订了不少胡记糕点,我爸一直想对你们家表示一下。”

“我姐过完年要和他的那位白马王子结婚了,好像还要举家迁到香港。她现在正准备嫁人根本没有时间。我考虑一下,也许过两天再到你家去,想好送我什么新年礼物啦。”程程边卖关子,一边戏耍着热情追求自己的这位二少爷。

“在学校我就想好了,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好吧,一言为定!”

午后的阳光照进茶馆里,暖洋洋的。外面水乡的模样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显示了水乡古城的热闹和繁华。但是繁华的背后似乎总有一股股暗流在涌动。老城的人们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都活在自得其乐的安逸里不能自拔???

安少程没有食言,正月十五这天,她和二哥安少民、管家安德才如约来到胡记,当然不是来给未来的公公、婆婆拜年。安家二少爷的到来,让胡广元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最高兴的当然还是胡文海。胡记的店面虽然不大,但是后面却有着很大的制作间和库房。里面的几个伙计进进出出的忙碌着,老大胡文山在店铺里忙着,见到有客人来,就礼节性的拱手起身,寒暄几句之后,把客人让到楼上,胡家几口人都居住在楼上。虽然是砖木结构的房子,但是客厅宽敞明亮,家人的卧室也收拾的窗明几净。让这个江南特有的民居建筑充满了家的温馨。

“二少爷今日光临我胡记,真是胡某人三生有幸、我胡记蓬荜生辉啊,你今天就是不过来,我也正准备登门去拜会安老爷的,对安家这一年在胡记生意上的照应表示答谢。”二少爷刚一落座,胡广元就开了口。

“胡老板不用太客气了,我们晚辈应该过来拜见长辈的。再说我们两家这一年的合作不是非常成功吗,来年父亲说还要和像您胡老板这样的商号加强合作,我先代表我们安家祝来年的合作更加愉快。”少民始终面带微笑地说。

“少民啊,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你比我家的两个败家子可是强多了啊。难怪你父亲放心得把生意都交给你来打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啊。哈哈哈??”胡广元还是继续边喝茶边寒暄。但是少民似乎从胡广元的话音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办法知道胡广元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今天来的目的,主要是想知道胡广元害怕什么,或者说对什么会反感和抵触,他想知道胡记的底线在哪里。

“胡叔啊,听说你家文海和我们家少程正在热恋,您是不是知道这回事。作为程程的二哥,我是不会反对的,他们都是在外地求学的大学生,又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他们俩人要是结为百年之好,那可真是我们两家的缘分啊。”少民换了一个话题,在进一步试探着胡老板,而且他想打消胡广元的疑虑,拉近两家彼此的距离。

胡广元没有料到少民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在文海和安家二小姐恋爱这件事情上,胡广元也是非常矛盾的,自己的小儿子一根筋地追求少程,也不管人家安家愿不愿意,要是文海真能做了安家的姑爷,到是一件好事,胡记在安家这棵大树下也好乘乘凉。但是胡广元遇事总是做坏的打算,他觉得安家财大气粗,应该不会同意把少程嫁给胡家。即便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也一定是另有所图,也许就是冲胡记的百年配方来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不怕二少爷笑话,少程年轻貌美,又是大家闺秀,我们胡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文海现在学业无成,将来还不知道作何打算,要是娶了少程,我担心会误了二小姐的前程啊。”胡广元继续不露声色说道。

“胡叔多虑了,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能再翻老黄历了。年轻人讲究婚姻自主,再说他们都是文化人,到哪不能谋个一官半职的。退一万步说,就凭我们两家的实力,给他们小两口谋划个好的前程,应该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少民宽慰着胡老板,继续说道: “我和父亲已经商量过少程的婚事了,过完年两家先把婚事定下了,等明年文海毕了业,我们再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不知道胡叔意下如何?”

“如果真像二少爷说的那样,当然再好不过了,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一些为好。”

“这是自然的,该有的礼数我们是一样不能少的,要不等过完年就麻烦胡叔下一份聘礼,再附上聘书,先把文海和少程的婚给定了。要不然两家人心里都不踏实。”少民仍旧微笑着。

“还是你们安家会办事、懂礼数,那就按二少爷的意思办。过完年我一定挑个吉日,登门拜访。到时还希望二少爷多多美言啊,呵呵??”

“一定一定,我就在家里静候胡老板佳音。噢对了胡叔,临出门时父亲交代说,我们两家是不是应该立一个来年的合作契约,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毕竟空口无凭吗,您不会反对吧,胡叔。”

“既然是做生意,立个契约是很正常的事啊,不知道契约有没有拟好啊,今天带来没有啊?”胡广元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知道契约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今天安家就是不提这件事,他也是准备按照自己的意愿,草拟一份契约送到安得广手上,想通过一纸文书来保证胡记的利益。当然这个想法多少有一些一厢情愿的意思。

“哎呀胡叔,契约的事情不着急。我们两家在南江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说好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变卦的,而且这么多年我们两家合作得一直都不错啊,我父亲信得过胡记,回去我就拟一份契约书,往后我们两家都按照契约上写的办,过两天我让管家送一份给胡叔过目,写的不好再改就是了。你看这样行吗?”

“好的、好的,我也要准备准备聘礼的事情,回家帮我代问安老爷新年好。”

“胡叔太客气了,那好我就先告辞了。”少民起身向里屋看了一眼。

“文海、文海,别耽误二小姐时间,少程要回家了。”胡广元一边走向里屋,一边大声地叫着二儿子的名字。

少程跟在二哥的后面,乐呵呵的下了楼,和管家三人一起出了胡记店铺,在街上不急不慢地走着。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文海送给她的“惊喜”,一块在上海买的女式金丝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二少爷,老爷真的准备把二小姐嫁给胡家?”管家德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胡家明年就会倒闭,你说老爷会不会把程程嫁给胡文海?”少民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这只是老爷的缓兵之计,给胡记尝点甜头而已。不然的话,胡广元这个老狐狸是不会轻易上钩的。

“如果胡记一心想和我们攀亲,那我们拟的契约他是不会反对的,二少爷是不是对立契约的事早有安排。”

“这是当然,我们不光是要和胡记立契约,还要和卖京果的李记,还有卖瓜子的刘记、做米酒的老糟酒坊都要立契约,让他们家的货全部送到我们的安记百货销售,这样既消灭了竞争对手,有保证了安记的利润,一举两得。管家,你说对不对?”

“二少爷说得对极了。”管家安德才紧紧跟在少民、少程兄妹俩身后回到安家。

十一

距南江县城的西面一百多里是著名的太湖水域,靠水域的西南方盘踞着一股水匪,专劫来往的货船。大当家的安琥,和南江县警察局长谢云峰有很深的交情,在军阀割据的时候,谢云峰几次救过这个大当家的命,所以这股水匪可以说是谢云峰的私人武装也不过分。安琥唯谢局长马首是瞻,谢云峰多次送给安琥有关来往商船的消息,并告诫他的这位兄弟要适可而止,不要把任何事情做绝,免得断了这条生财之路。南江的货船要想从安琥的地盘通过,都要事先备下厚礼去拜会一下谢云峰,谢局长都是一一笑纳,照单全收。第二天会派上一名随从,悄悄带上自己的名帖或书信,护送过安琥的地盘之后,再返回南江县向谢局长复命。这名随从当然是谢局长的心腹,是谢云峰当年收养的一个孤儿,当年十来岁的小叫花子,现已长成二十来岁的精壮小伙,被谢云峰取名为大胆。从十来岁就敢独自往返二百多里路,而且从来没有什么闪失。让谢云峰对这个小叫花子另眼相看,后来干脆收大胆做了干儿子。

大胆自从做了谢云峰的干儿子,就有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凭他的身份,就连南江的警察都惧怕三分。烟雨巷的好几家妓馆,还有“福寿堂”烟馆是谢大胆经常出没的地方。这天刚刚从烟雨巷出来,走到桥下与回家的少民、少程撞个正着,

“哎呀二小姐、二少爷过年好,二小姐哪天回来的,什么时候回学校,我来专程护送二小姐啊???”大胆连忙向二少爷拱手说道,眼睛却看着少程。别看大胆是孤儿,但是却很有女人缘,高大结实的身材,眉清目秀的脸庞,再加上在风月场所的熏陶,让大胆还真成了“情场老手”。

少民当然对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感,“不劳大胆兄弟大驾了,你可是大忙人啊。”

“二少爷才是大忙人啊,听说安家打算吃掉几个小铺面,二少爷还是悠着点吧,我可听说江北已经快成了***的天下了,我们南江明年能不能保得住还不好说呢。”大胆的口无遮拦和直奔主题,让少民多少有些下不来台。少民阴沉着脸,冷笑了两声:“***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要忘了我们可是‘一家人’”。

“这是当然,我只是在提醒二少爷,挣了那么多钱,不要到最后都留给***了”,

“这个用不着大胆兄弟提醒,我们安家自有主张。”少民丢下话,和少程、管家径直走了。大胆靠在石拱桥的栏杆上,看着三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再抬头看了看水乡的天空,蓝蓝的,几朵淡淡的炊烟似的白云,在空中缓慢而轻轻的飘过,和天空下的水乡古镇形成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山水???

十二

时隔三年之后的今日,安少国只身一人于正月十八从省府回到南江县。这次回家让全家人都颇感意外。少国已经娶妻生子多年,并且有了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前些年在给他父亲的家信中,提到过自己在省府的秘书处就职,媳妇家里是书香门第,仅此而已。几年不见,安得广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大儿子,人瘦了,但是明显成熟了许多,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穿的是一件非常普通的灰色长衫。白皙的肤色很好得证明了少国非富即贵的身份,嘴唇上方的两撇浅浅的胡须,更加让安少国具备了长子的风范。这次回家少国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似乎只有手腕上的手表和脚上的皮鞋。

安少国是在晚饭后回家的,天已经黑了,从码头上岸后就径直携带一只手提箱步行到了家。县城还是老样子,这是少国童年生活的地方,但是水乡的一切对此时的少国来说,即陌生又熟悉,水乡的夜色在少国的脑海里已经变得依稀模糊了。水乡的石板路和石板桥在月色中泛着亮光,伴着河边店铺和人家的灯光,加上烟雨巷口挂着的红灯笼,在月色中显得更加妖娆、妩媚。

当他从二桥上经过时,依然有烟花女子在向他打着招呼,发出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少国静静地走下桥,没有理会女子和乞丐的纠缠。

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安得广和少国在书房里坐下,这几年虽然家书往来不断,但是猛然面对面得坐着,安得广似乎和大儿子又无话可说了,但是少国已经不再是一个腼腆的书生了。

“父亲的身体一直还好吧?父亲是知道的,我在省府任职近十年了,看样子可能要到头了。”少国首先打破了沉闷,但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父亲打了个冷战。

“少国啊,难道民国政府真的要完蛋了,老蒋的几百万军队就这样靠不住吗?你来年有什么打算没有啊。”安得广急切的问道。

“剿共毫无进展,***反而越剿越多,国军内部派系林立,都想着自己保存实力,根本不听老蒋的指挥。不过父亲请放心,现在的国府要员都在给自己留后手,我打算把家眷都送到上海少锦那去,我已经和少锦通过电话了,少锦的夫家已经做好了迁往香港的准备,到时可以先让您的大儿媳妇枝兰带着福涛到香港安顿下来。这次回来主要想看看父亲如何打算的,我想让父母还有小妈和福涛一起先去香港安顿下来,我再帮家里把钱全部转到香港,这里暂时有二弟少民来打理好了,等父亲在香港安顿好了以后,再安排二弟他们过去,不知道父亲意下如何。”少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安得广喝了口茶,思索着少国刚才讲的话,许久才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事态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糟糕的话,倒是真应该好好的打算一下,你三弟少文听说在给***做事,你有没有少文的消息啊。”

“嘘??嘘??”,少国一听父亲提到少文,立马把食指放到嘴上,示意父亲赶紧打住。

“我已经悄悄打听过了,三弟少文现在正在东北共军里担任文职军官,共军称之为‘指导员’,具体什么官衔还不清楚,就是知道少文在哪里,也没办法和他联系上,就是和少文联系上也无济于事。国共两军大战一触即发,一旦打起来,天王老子谁都是六亲不认。”少国压低嗓门贴近父亲耳语道。

“少锦在上海还好吧,过完年我想让少锦先带一部分家当去香港,置办些房产,最好能够买个铺面,不然一大家子过去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想来香港的房产又要看张了。”安得广不无忧虑的说道。

“这个父亲尽可以放心,听少锦说她的婆婆就是香港人,后来随丈夫到南洋做生意,后又在上海定居下来,她婆婆的娘家还有一个舅舅一直在香港定居。置办房产的事情早已经托娘家舅舅打听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过去以后看完房子,如果满意的话,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而且付了很少的定金,价格已经说好一年内不涨价???”

安得广默默的听着,一边点着头一边想着少国刚刚讲的那些话。

“大哥回来了!”外面传来少民的声音和一些零乱的脚步声。

“你二弟刚刚和月娥去了一趟娘家,也许刚吃完晚饭就回来了。”安得广不紧不慢的向少国解释着。

“大哥回家也不打个招呼,我和少民好去接一下啊。大哥用过晚饭了吗?”月娥边进屋边带来一阵醉人的香粉味。

“少民、弟妹不用太客气,都是一家人,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正在和父亲谈谈心,聊聊天。”安少国礼节性的起身打着招呼,同时观察起这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兄弟媳妇,年轻、漂亮,合体的镶边粉色旗袍,衬托出迷人性感的酮体,乌黑的卷发愈发显出精致嫩白的面容,玉脂凝成般的手里捏着一把小巧的檀香折扇,扇柄部的红色丝线吊着的挂坠和双耳下的玉坠,都在明亮的灯光下相映成趣、熠熠生辉。

“离大哥上次到苏南公干,顺便回家到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想想这三年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大哥这次打算在家里住几天,我想和大哥好好聊聊。”少民忽然想起和大哥小时候,一起在烟雨巷玩耍的情景,他真的想和这位官员哥哥畅谈一番,因为对现在的这位大哥,少民已经知之甚少了,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在渐渐的淡漠,少民这么多年只是在南江做生意,对外面世界发生的变化,以及自己内心的变化他都知之甚少。他好想通过大哥的眼睛给自己“照照镜子”。让自己不至于迷失得太深、太久。

“大概三、五天吧,之后还要赶到上海,少锦新婚,你嫂子和大侄子都已经在上海了。这次看看能不能把父亲、母亲接到上海去,毕竟是少锦大喜的日子,娘家没人也说不过去啊。”

“还是大哥考虑的周全,我和月娥给少锦备了一份礼物,到时请大哥转达我对少锦的祝福,父、母亲都去上海了,我只有呆在家里了。哎!真想到上海去看看少锦的婚礼。”少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许的遗憾。

十三

谢云峰这几天也在为将来打算,他在安琥那里存放了三百根“小黄鱼”,这可是十几年和安琥巧取豪夺攒下的家底,只有包括大胆在内的三人知道这件事。

刚刚过完年,谢云峰就把大胆叫到办公室,想商量一下那批金条如何处理。

“干爹,我听说现在有钱人都把钱存到上海的外国银行里,既保险又不怕别人惦记。安家把所有家底都存在外国银行。要不干爹把金条也放到外国银行的保险柜里,我看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要是打起战来,土匪安老大把金条全带跑了怎么办。”

“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过两天你带上我的书信去找一下安琥,我和这位把兄弟早就有约在先,金条一人一半,他要是放心,就把他的那一半也存到外国银行去,要是不放心我这个大哥那就分了算了,把我那一半拿回来就行了。顺便给我这个兄弟带几支枪和子弹过去,就说快要打仗了,多个人多条枪总不坏事。”

“干爹对这个土匪头子可太够意思了,这几年要不是干爹给他撑腰,安老大早就被官府给灭了。”

“都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有什么办法,大胆过完年应该有二十五了吧?是不是考虑娶个媳妇,成个家,你小子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干爹派个媒婆去姑娘家提亲,下个月就成亲。”

“干爹啊,您就是我的亲爸爸,您还记不记得上个月我从安老大那边回来,在安前村看到的安秀才的闺女,名叫安雯,美若天仙。可惜都有女儿了!”大胆腆着脸说道。

“已经嫁人的你还惦记,你小子想老婆想昏头了吧”谢云峰没好气道。

“干爹不是这么回事,安雯的男人去年在县城被抓了壮丁,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人守活寡。家里只有一个穷秀才父亲,在乡下给人家看病行医。”

“这还是有夫之妇啊,这个安秀才我好像有点印象,前清的时候就跑到乡下去了,他居然还有一个漂亮女儿,都嫁人了。要不你小子就不要惦记了,过些天干爹帮你再找一个好了。”

“干爹,像安雯这样又漂亮又贤惠的女人实在太少了,要不是担心她那个当国军的老公,突然有一天跑回家来,我早就请人上门提亲了。还让她生个丫头,一生下来就浸水桶里淹死算了。”大胆还是不甘心。

“别说她丈夫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就算回来又能怎样?难道我堂堂警察局长还怕他一个臭当兵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最近下行桥的琵琶巷边,有个父子俩开的钱记豆腐店,老钱父子都是从河南逃荒来的。老钱的儿子听说是安雯相好的,安秀才父女俩隔三差五的到豆腐店来,安雯背个孩子在豆腐店里忙活。”谢大胆还真下了一番功夫去调查情况。

“一户外地逃荒来的有什么好怕的,我想让他什么时候关门就什么时候关门。要不先叫媒人去安前村提亲,逃荒的父子俩要是不识像的,就让那个豆腐店关门、走人,滚回老家去。”谢云峰这些话正中下怀,大胆同意干爹的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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