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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续)

临近清明节的时候,安记百货铺突然打出了降价、甩卖的招牌,这一招来得有些突然,又适逢快到清明节了,安记的百货铺门前竟然人头攒动,店员也应接不暇起来。安记的管账杜先生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偶尔在门口向河对岸的几家店铺瞄上几眼,脸上不时露出几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就在安记打出降价招牌的第二天,南江县城的一些商号也陆陆续续打出甩卖、五折等等字样的招牌,为的是不让安记一家把已经不挣钱的生意,全都抢了去。安记此次的降价甩卖,把存货较多的品种降到最低,基本无利可图。其它的较为畅销的品种只是略有下调。

如此这般经过三天的销售,杜先生大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光是安记的这次降价甩卖,就已经给其它的一些小店铺。造成致命的打击,最难熬的当然包括刘记和李记,这几天不仅无人光顾,而且对面安记百货的价格比自家的还要便宜。本来已经是雪上加霜了,偏偏还是怕什么来什么。刘光宗和李祖明终于在一星期之后碰了一次面。这是一个阴天的中午,刘光宗因为生意不好,已经三、四天没有去赌场了。

不仅手有些痒痒,心情非常烦躁。看到已经快奔二十的女儿大梅子,正在收拾着刚刚吃过的碗筷,之后又拿起尘掸打扫着自家的店铺,刘光宗终于阴沉着脸数落起来。

“大梅子,你就不能帮你爸想想办法吗?生意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别拿着鸡毛掸子晃来晃去的。

你要是再拿着鸡毛掸子不放,信不信我把它一把火烧了。”

“把我们家店铺顺便一把火也烧了吧。爸,你怎么不想想,你这几年赌钱输了多少了,够买我们刘家几个店铺了?照这样下去,就是没有安记,我们家的生意迟早也要关张。”大梅子没有惧怕父亲的责怪,相反,她非常能够理解父亲刘光宗此时此刻的心情。

“哎?你这个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不就是好耍个钱吗,至于要你来教训老子吗,真是没大没小了。”刘光宗自知理亏,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出去一会,大梅子,你在家看一会店。我倒要看看,安家还能有什么花样。”刘光宗想去赌场碰碰运气,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刘光宗沿着河边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向前走着,走过二桥的时候,忽然抬起头向街边的店铺扫视了一番,刘光宗想起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李记老板李祖明来,他想看看李记老板,对安记挑起的这场商战中,败的是不是比自己还要惨。

刘光宗向李记店铺里探着脑袋,李祖明正在自己店铺的小饭桌上,喝着南江特有的加饭陈酿。

“李老板还有如此雅兴,喝着老酒看看街景,你还真能稳坐钓鱼台,我看那边有两家店都关门了,李老板还坐的住?”刘光宗知道李祖明是个酒鬼,南方的酒后劲大,别看喝的人当时推杯换盏、神气活现的,一般等酒劲上来以后,喝酒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鼾声如雷了。

因为长期喝酒的原因,李祖明的鼻子已经渐渐成了酒糟鼻,总是红红的微微泛着亮光。

“刘老板失敬、失敬。先别急着走,坐下来喝一碗加饭再走,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李祖明面朝店门口,没有起身,只是放下酒碗向刘老板拱手招呼着。

刘光宗原不想和这个酒鬼多说什么,但是看到李祖明在向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被着双手,迈步进了李记的店铺。刘光宗扫了一眼李老板的小酒桌,除了小半碟花生米和几根萝卜条,剩下的就是李祖明手里的半碗酒了。刘光宗一边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一边捏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真是佩服李老板啊,花生米都瓤成这样了,还是喝的津津有味,我们两家差不多,店里的东西正好都自产自销了。”刘光宗嘲笑李祖明的同时也在自嘲着。

“我们两家彼此彼此,要饭的就别瞧不起叫街的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刘老板讨教讨教,安家这是把同行往死里逼啊,你刘老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两家还真是同病相怜,我老婆丢下儿子跟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大不了叫儿子不上学了,给我当兵去,要是混成个团长、旅长什么的,看看还有谁敢欺负他老子。

你刘老板是不会舍得卖你那漂亮女儿的吧?”刘光宗知道李祖明在说着酒话,但是他还是有些瞧不起这个李老板,面前这位鼻尖泛着红光的酒鬼。

“李老板此言差矣,什么叫卖女儿啊,为什么要卖女儿啊?就凭我家大梅子的模样、身段,怎么也是天生的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命吧,可要是你李老板把儿子送去吃军粮,那你儿子的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这你可要想清楚喽。”

一个赌徒和一个酒鬼虽说命运差不多,但是各自内心的想法还真就不一样。一个拿女儿当筹码,一个拿儿子壮酒胆。两家的前途到了如此地步,还真的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不用说起来和安记抗衡,李记和刘记到现在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存在。关门大吉只能是早晚的事情。

胡广元这两天也是同样心情烦闷、压抑,甚至感到了一些绝望,脑门上的头发也似乎是日见稀少。

午后他正在自家楼上的客厅里,胡乱的看着店里的账本,一个人有气无力的盘算着什么,胡广元的老婆从楼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楼梯的木板也随着她的脚步,发着有节奏的“吱扭、吱扭”的声音。胡太太边上楼还一边高兴的喊着“来信了,儿子来信了,文海从上海来信了。”

胡广元的岳父在临县,也是一家糕点铺的老板,他的嫁给胡家的时候,就是看上了胡记糕点在南江的知名度。胡广元的老婆最疼小儿子,好像大儿子不是亲生的一样。胡广元接过信,说了句“来信就来信,你跑什么跑,文海给你寄十万块钱来了。”

胡广元的老婆一边喘着气一边顺势坐在了胡广元对面的椅子上。

“你就知道钱,文海在上海上学,又不是在上海做生意,寄什么钱来,我看你是给他们安家逼的快要疯了。当家的,安家家大业大,我们斗不过人家,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来年大媳妇再给我们胡家生个大胖孙子。你看外面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就做点小生意,一家人饿不死就比什么都强,你说是不是,当家的?”胡广元的老婆说的这番话,实在让胡广元不敢恭维,但是他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苦笑着。

“我的夫人啊,你以为做点小生意,一家人饿不死就完事了。你也不问问人家安家答不答应,安家是要让我们都关门,安家好做独门生意啊!”胡广元一边看着文海寄来的信,一边支应着夫人的话。

“安家做安家的大生意,我们做我们的小买卖,井水不犯河水。”

“真是妇人之见???”胡广元不再理会他的老婆。

“夫人啊,你就准备十万块大洋吧,你那个宝贝儿子想在上海举办婚礼,娶那个安家的二小姐???”胡广元不看儿子的信还好一些,看完信之后,直接把信揪成一团扔在桌上,大声地骂了起来。

“混账透顶的东西,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那个安家二小姐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了,还要在上海举行一个什么新式的、浪漫的、还隆重的婚礼,我呸???,这个逆子,吃里爬外的东西!都是你这个婆娘教出的好儿子,不把这个家掏空他是不甘心啊!”胡广元脸红脖子粗的在堂屋里,冲着他老婆一通吼叫。面部都有些扭曲变形了。胡太太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的捡起扔在一边的信纸,慢慢地整理着,舒展开:

父母大人在上:

见字如面,

儿已和少程一起回到上海,一切安好。和二小姐少程的感情与日俱增,似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新近安家大小姐少锦在上海完婚,夫家是一个华侨富少。大小姐的婚礼,是在上海滩最豪华的大世界酒楼举行的新式婚礼,场面极其华贵、热闹,又不失典雅和浪漫。

我已经在大小姐的婚礼现场当众宣布,也要给安少程小姐一个同样的婚礼,还要亲手给少程戴上一颗钻石戒指,以此铭记我和少程小姐的爱情天长地久。少程的父亲安老爷,也就是我未来的岳丈大人,已经答应把少程嫁给我,只要我以一个男子汉的名义保证,给少程小姐一个体面的婚礼,并且让少程一辈子都要幸福。我都完全赞同并已经答应安老爷。

我知道父母大人也有难言之隐,但是为了儿子终身的幸福,请父母大人一定设法筹备十万元,作为儿子婚礼之费用。文海对父母大人的成人之德、再造之德而感激涕零。有朝一日,儿子功成名就之时,定当加倍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再生之德。

父母大人安康,

叩首!

儿:文海敬上

民国三十七年三月

“文海,我姐的婚礼你可是看见了,你要想娶我,婚礼可一点都不能比我姐的寒碜。”刚刚参加完少锦婚礼的文海和少程,一边带着醉意,一边怀着对未来的幻想,手搀手的走在灯红酒绿的上海滩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映照着这对年轻的男女,少程年轻而美丽的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更加迷人的魅力。文海不时的看着身旁这位年轻的富家小姐,从小衣食无忧的生活,让胡文海这个“公子哥”已经彻底地迷失了自己。

安得广和他的太太从婚礼现场回到下榻的百乐门饭店,一进房门,首先径直打开卧室的门,检查放在卧室床下的三只箱子还在不在,这可是安得广一生的积蓄。

“老爷,你就放心吧,从您和太太们离开饭店,到现在我是一步也没敢离开房间啊。”管家安德才跟在身后平静的说道。

“德才啊,还是小心为妙啊!这可是大上海,不是南江县城。”

安得广看着德才,顿了一会儿,脸上泛着疲惫的表情,老成而谨慎地说道。此时大家都感到了有些疲惫,都想早点睡了。再过十几天,少锦和她的新婚丈夫就要一同前往香港了,因为少锦的婆婆已经提前动身,先一步到了香港,在香港给他们提前做好安排,好让小两口到了香港以后,生活上基本可以无虞。

安少国在上海只和他父亲安得广见过一面,少国把夫人和儿子安排在另外的一家饭店。因为少国在军方已经联系好了去香港的军用船只,可能随时让家人跟军用船只前往香港。同时他也想把父亲带来的三个大箱子,单独用军船运输,并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起到香港,少国可能有他的想法,认为财物放在军船上也许会更保险。

但是父亲愿不愿意这样做还不知道。此次负责押运军用物资的,是军统保密局的一个后勤处长,和安少国是老同学关系,所以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要不是上峰有死命令,不许私自携带家属和私人物品上船,就是自己的夫人和孩子都要躲在船上的大木箱里。

否则安少国完全可以让他的父母这一大家子,一起乘坐军用船只抵达香港。那位后勤处长老同学还答应帮少国随船带几个箱子过去,少国当然是喜出望外。径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安得广,安得广正在为怎么把箱子安全的运到香港犯愁,听到大儿子和他说的这个消息之后,就答应了少国的安排。

少国在电话里告诉父亲,

“请父亲放心,我和那位保密局的黄处长,是大学的同窗好友,人是绝对可靠的,到时只要通知香港那边,提前做好接船的准备就可以了。”

“少国啊,你是不是也一同乘船到香港啊?”安得广心急的问道。

“我还有公务缠身,实在走不掉,少锦和妹夫已经到了香港。我已经和少锦说好了,让少锦和妹夫一起去接一下她嫂子和福涛,还有就是父亲带过去的三只大箱子。我知道这应该算是安家的全部家底,马虎不得的,父亲尽可以完全放心。”

“少国啊,对你我到是没什么不放心的,现在正逢乱世,人心隔肚皮啊,还是小心为上,办事还是要多长个心眼,小心驶得万年船!”安得广还是小心的叮嘱着少国。他真想和这三个箱子一起上船,否则他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父亲尽管放心好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军用船只不会随便停靠码头,从上海直达香港,最多也就一个星期就到了。噢,我还有事情要办,就这么说定了,上船之前我再派车过来拿箱子,也就在这几天了,请父亲就在酒店等我的电话,我会尽快把此事办妥。”少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老爷,是不是去香港的事情有眉目了?”管家安德才问道。

“是少国来的电话,说是联系好了保密局的军用船只,把箱子和大少奶奶还有福涛先送到香港去。我总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此时此刻安得广的心里,三个大箱子的重要性,远远要大于儿媳妇和孙子。

“大少爷在政府做事多年,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老爷要是信得过,我愿意和箱子一起上船,把箱子和大少奶奶还有小少爷,安全的送到香港去。”安德才不急不慢的说道。

“要是能一起上船,我都和箱子一起上船去香港了。我是不放心把箱子交给什么保密局的黄处长,但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听天由命吧!少国这几天就会派车来取箱子,德才啊,你最近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看着这三个箱子。

我还是觉得坐飞机比较稳妥一点,但是机票价应该也是天价了吧。”

“老爷,你有所不知,现在战事吃紧的很,南京已经危在旦夕,南京一旦失守,上海到时就是一座孤城了。现在的政府要员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仅机票买不到,而且只能携带随身物品,其它东西一律禁止携带,我觉得还是坐船更有把握,就是慢了点,要好几天才能到香港。”

安德才的话打消了安得广坐飞机去香港的念头。

安得广此时此刻,甚至有些后悔来了上海,把南江那么多的家业都丢下了,还有少民一家三口,能不能顺利的到达香港,一家人最终能不能团圆,都还是未知数,

“安德才同志,这是上海中共地下市委黄浦区委书记杨子安同志,上海市委研究过你汇报的这个情况,决定对大地主安得广的三箱子财物,在离开上海之前予以扣留。具体行动方案和你的任务,由杨书记向你传达。”

在上海的地下交通员的介绍下,作为潜伏南江县的中共地下县委书记,终于和上一级组织取得了联系。眼前的杨书记身材瘦高,敏锐的目光里藏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安德才握着杨书记的手久久的不忍松开。

“德才同志,根据你提供的情况,鉴于目前国民党反动政府,已经开始退守台湾。并且将大批的黄金和美元运抵台湾,我们上海市委的同志都一直关注并设法阻止,但是效果都不是很好,上海是国民党的金融中心,还有很多家外国银行在上海经营多年,国民政府和这些外资银行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央指示我们尽最大的可能,即要保证把一个完整的上海市,交到人民的手里,又要阻止国民党对上海市的破坏。”

“我知道了,杨书记。我一定想方设法替上海市委,把安家的三箱子财物截下来,为迎接上海的解放竭尽全力。目前我知道的情况是这样,安得广的大儿子安少国,已经联系好了一只去香港的军用船只,发船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到时不出意外的话,我和安得广都会护送箱子上船。”

安德才把知道的情况,向组织上作了汇报。

“上海的军用船只都停在十六铺码头,但是也有军用船只从四号码头直接发船的,好在这两个地方都有我们自己的同志,德才同志,你在码头会有自己的同志接应你,到时只需要见机行事就可以了,码头上到处都是国民党宪兵,不能采取武装行动,我们会制定一个智取计划,你这几天只需要紧紧盯住安得广和他的箱子的去向就行了。一旦有情况,马上通知我们的交通员,我们的同志也好采取应对措施。”

杨书记向安德才交待完任务,就急匆匆的握手道别,

“德才同志啊,我们做地下工作的,要注意隐蔽,保护好自己,才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回去想好了怎么应付你们的安老爷了吗?这个安老爷现在可成了惊弓之鸟了。”杨子安握着安德才的手,不无调侃的说道。

“杨书记请放心,这些我都考虑到了。”安德才此时由衷的感激组织的关心。

“德才啊,下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出去了,出了什么大事了吗?”安德才刚进房门,安老爷立马问道。

“大少爷下午打电话过来,正巧你和太太们都在午睡,就没有叫醒老爷了。”

“少国电话里说什么了?”

“听我说您在午睡,大少爷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问老爷是不是准备妥当了,这两天随时都会派车过来,把三只箱子搬到码头装船。”

“少国说了船在哪个码头了吗?”

“这个大少爷没说,噢,大少爷说最近不光是在忙这件事,还在给老爷和太太跑机票的事情,说是十条黄鱼,都不一定能换到一张飞香港的机票。大少爷还说能搞到一张算一张吧。劝老爷也不用太着急,大不了多花点钱就是了。”

“说的倒是轻巧,多花点钱就行了嘛?哎,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就呆在南江县城好了。”安得广无奈的靠在沙发椅子上,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

“黄处长,我们安家全部的家当,还有内人、犬子都一并托付给老兄了。”少国一家还有安得广、安德才终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乘坐了一辆卡车来到了四号码头。一见到黄处长,安少国一把握住他的手,就像隔了十多年没见面一样。此时的那个黄处长,身着笔挺的美式国民党中校制服,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自信和干练。

“少国兄说哪里话了,过来几个人,把箱子搬到船仓里去。”黄处长一边和少国亲切的握手,一边招呼着身后的几个士兵。

“黄兄的手怎么了?不碍事吧?”握手言毕的少国,此时才注意到,黄处长的右手无名指上缠着纱布条,纱布条上还隐隐的渗着血迹。

“不碍事的,昨天不小心,搬物资时划了一下手指,小事一桩!倒是少国兄的托付让我压力不小啊,上海到香港这年头也不再是顺风顺水的航线了。上个月还有小股的不明国籍的海盗出现过。”黄处长轻轻的用左手,抚捏了几下裹着纱布的右手无名指,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少国兄请放心,保密局的船还是能够保证安全的。请令尊大人放心,就在上海静候佳音好了。”

“黄兄,什么时候开船啊?”

“天黑以后吧,等待上峰的指令随时可能开船。上海站的最后一批物资还没有上船,很可能是保密局最高长官的私人家当,少国兄在此稍候片刻,我去打个电话催一下。”黄处长说完话,向安得广和安德才两人站立的地方,不经意的微微的点了点了头,算是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就向码头的值班室走去。

安得广和管家,亲眼目送着三只皮箱,被士兵搬进了船舱。安得广此时此刻总算松了口气。

“老爷,我们是不是等到开船以后再走?”安德才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要等开船了,还要等船走远了才行。德才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天我的右眼皮跳的厉害,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三个箱子里了。实在是不放心啊。”

“可能是老爷最近没有休息好,你没看见我们大少爷,和那个黄处长的交情。再说刚才那个黄处长不是说,还有保密局最高长官的家当,也在这只船上吗,老爷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安德才一边宽慰着安得广,同时有意无意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德才看见福涛好奇的向船上张望着,就走到小少爷的身边,蹲了下来,“小少爷,千万不要乱跑啊,要是掉进水里可就麻烦了。看见没有,这船上当兵的手里都拿着枪,船上还有炮呢,小少爷马上就要坐上这艘船到香港了,害不害怕啊。”

“管家,这船上有撒尿的地方吗,我现在想撒尿了。”福涛毕竟是个孩子,要是想撒尿是憋不住的。福涛干脆径直跑到岸边,看样子是打算向江水里撒尿。

“大少奶奶,我去带小少爷,到后面的值班室去方便一下,在水边万一失足可就麻烦了。”安德才顺势抱过福涛,向码头的值班室走去???

从看到黄处长右手的纱布条时,安德才就已经知道黄处长是自己人了。福涛在值班室外面墙角撒尿,安德才拿出纸和笔,写了几个字揪作一团,当看到值班室正在打电话的黄处长,德才把纸团丢在了电话机旁边。

黄处长就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顺势把纸团攥在了手里。撂下了电话,向窗外望去,只有安德才领着小少爷离开的背影。黄处长走出了值班室,站在值班室的门口,点燃了一支香烟,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展开了纸团:“箱子钥匙在少奶奶包里”看完这行字,便拿出打火机把纸团烧尽以后,用脚在上面踩了几下。

“安老爷等急了吧,我刚刚打电话问了一下保密局上海站,今晚长官的东西很可能要推迟两个小时,听说有十几个大箱子,哎,党国就是败在这些官僚的手里!”黄处长走到码头,看见安家一家人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径直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一家。

“长官的东西不上船,船就走不了啊。要不这样吧,少国兄先带家人到会议室稍事休息,长官的东西上船以后,我马上通知夫人和少爷登船。我还要去检查一下码头的值班情况,就不奉陪各位了。”

“黄兄,你去忙吧,我和家人在这等一会无妨。”

大约凌晨30分左右,大少奶奶和福涛终于也被装进一只大木箱子,和另外的十几个箱子一同被搬上了船,此时码头上下起了雨,雨水冲刷着码头上长条形的地砖,一阵急雨过后,码头上明显干净了许多。

安得广和少国站在屋檐下,目送着士兵冒雨搬上船的箱子,随着一声沉闷的汽笛声,这只载着安得广一生积蓄的船只,缓缓的滑出了岸边,向远处的海边驶去。安得广虽然看着船只走远了,但是他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平静过,在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萦绕。

他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但愿别出什么大事。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大女儿安少锦能在香港顺利的接到他的三只箱子。并且箱子里的财物分文不少。

当夜安得广和安少国分别回到各自住处,但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不依他们的意志,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了。中共上海地下市委已经截留了三只装满银元和金条的木箱,连同整艘船的物资,直接被黄处长送往***占领区了。

国军南下的行军速度惊人,不到一天一夜就从河南境内行至长江流域。也许是天随人愿,安凯所在国军部队就驻扎南江县域的长江北岸,作为这部分国军,原先是作为徐蚌会战的迂回机动作战力量,在徐蚌战场穿插作战,但是作为该部的国军长官,在往南穿插时直接脱离主战场,正准备再向北迂回时,国军的徐蚌会战已近尾声,只剩黄维兵团被围困待歼。

索性就地驻扎下了,按兵不动、原地待命、保存实力。

民国三十七年(1949年)元旦,蒋委员长发出求和声明,以期国共能够和平谈判。

国共双方都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但都不愿意在国际国内的社会舆论下,给对方以口实。安凯所在的该部国军还没等共军南下,就已先期退守长江南岸,布防在镇江至江阴的长江防线。

安凯在军营门口来回度着步,手指上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尽了,但是他还是在思索着什么,直到烟蒂已经烧到了手指头,这才如梦方醒般的甩掉香烟。此时通信兵锁子跑了过来,“连长,营长通知下午到团部开会,大概是大战在即,布置江防任务。”

“什么狗屁江防任务,就是让当兵的给当官的当炮灰,拖延时间好让当官的逃命。这叫什么事情?到了家门口,偏偏不让回家。不就是请三天假吗?”甩掉香烟的安凯一边向手上吹了口气,一边愤愤地说道。

“不让请假就不请假呗,俺陪你快去快回,看过嫂子咱马上就回来不就完了。”

“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不行,上面看的太紧了。连副这个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等稍许稳定以后再说吧。免得让人抓住把柄,给你加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安凯无可奈何的说道。

“雯雯姐,告诉你一个事。想不想知道?”满仓今天突然有了兴致,他今天外出给安家饭庄送豆腐时,在县城遇见安前村的大头,两人故人般的在茶摊坐下,聊了半天。别看满仓整天在县城的豆腐店里忙活,消息远远比不上大头灵通。口吃的大头和满仓说完话,额头上渗着汗珠,挑着从县城里进的货,和满仓道别后一溜烟的回安前村了。

“我今天在县城碰到大头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看到安雯平静的表情,满仓心里微微的有些失望。

“碰到大头怎么了,不至于把你兴奋成这样吧。大头是不是帮你说了门亲事?”安雯依旧平静的说道,但是此时脸上微微的露出丝丝的笑意。

“大头又不是媒婆,有那家姑娘,他还不自己留着啊。今天大头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说安得广的小儿子安少文,就是在***里当指导员的。现在已经到了长江北岸,马上就要打过长江了,我们南江县马上就要解放了。”满仓明显兴奋的说道。

“安得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小儿子回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解放吗?要解放还不是先解放他们自己家。”雯雯对满仓的话反应有些出人意料。

“姐,你不知道了吧,***就是专门解放像我们这样的穷人的,现在家里有钱的都把钱藏起来了,不敢露富。就怕被***没收了,分给穷人。国民政府的首都已经被***重重包围了。一旦南京被攻占,这天下可真的就是***的了。

姐你大概不关心这天下是谁的,但是大头还说了一件事,你肯定感兴趣。”满仓说到这里打住了,他想在安雯面前卖卖关子。可是安雯的反应依旧让满仓失望,雯雯对满仓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她现在只关心他的丈夫,什么时候能够脱下国民党的军服,不要再和***打仗了,有朝一日能够平安的回到豆腐店里,自己一家三口也能团圆了。

但是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安雯甚至对丈夫能不能活着都不敢抱有幻想。满仓是不会为她考虑这些事的。

“对面的刘记和李记都关门了,听说都是安家百货给逼的,这年头生意本来就没法做了,再加上同行往死里逼,不关张才怪呢。最可笑的是李记的老板一心想让他儿子去当兵,这年头一提当兵,别人家躲都来不及,这眼看***都要得天下了,他还把儿子送给国民党当炮灰,看来真是给逼到绝路上了。刘记的老板好像也好不到哪去,为了还赌债把自己的大女儿都卖到烟雨巷里去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被断送了。”

“想不到钱满仓还会怜香惜玉啊,哎,是不是喜欢那个刘老板的女儿,要不咱们姐俩挣够了钱,把刘老板的女儿从妓院里赎回来,给你做媳妇好不好?哈??哈哈!”说完这话,雯雯终于笑出了声。

“雯雯姐要是再敢取笑,我,我可把这桶水往你身上泼了!”满仓此时有点急了,

“钱满仓你泼一个我看看?”雯雯放下手里的活计,面带怒色的吓唬着满仓。

可是满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一边企图躲避安雯犀利而极其性感的目光,一边拿起水舀子,将里面的水泼向雯雯,雯雯躲避不及,脸上和胸前都被满仓泼的水打湿了。满仓扔下水舀子,向店门外跑去???

“钱满仓,你站住,有胆子你就别跑。”雯雯手里拿着满仓扔掉的水舀子,跟在后面追着喊着。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谢大胆看了个正着,大胆这次到县城的主要任务,是查看县城的几个大户的动静,上级交待的任务主要是阻止大户的举家迁移,避免给县城在解放前夕造成混乱局面,可以先书面或口头通知该户人家不可轻举妄动,必要时还可以采用秘密扣押家人的方式来阻止大户人家的逃离。

南江游击队已经给几个县城大的商户,秘密下发了书面通知,安家当然是算一个,吉字号布庄、老糟酿酒坊、胡记糕点,几乎所有的沿街商户,都收到了游击队的一纸告示。字面上的口气还是相对委婉的,主要是告诫大家稳定社会秩序,要站在人民的一边,和国民党反动派彻底决裂,不要轻易相信国民党对***的反动宣传,***不会没收大户人家的财产,只会对地主和反动官僚以及国民政府的财产予以没收。

告示里要求大家要安分守己,开商号、办工场的照常进行。如若还是一意孤行,就以反动派论处等等。

当晚大胆和另外一名游击队员回到驻地,一见到政委周长贵,马上抱怨起来,

“我的大政委,果不其然如你所料啊,我在县城转了两天,根本没看到安得广的人影。听说被他的大儿子送到香港去了。”

“看来我得到的情报是准确的,安得广已经外逃到了上海,这个可恶的大地主???组织上已经了解了我们的情况,会协助我们的工作,尽可能的阻止安得广逃往香港。”政委说话时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说政委,你得了情报怎么不及时跟我说啊,早知道是这样了,也不用害的我在南江县城就像夜猫子一样,只敢晚上出来活动。”大胆斜视了一眼长贵说道。

“队长啊,我也是今天刚刚得知的情况,这不是,你一回来,我就把情报告诉你了吗。另外上级还表扬了我们南江游击队,特别是你这个当队长的,可是首功一件啊。我们送去的沿江一线的国军布防情况,对驻扎江北的解放军过江算是雪中送炭了。”

“这功劳可不能算我一个人的,你这个政委才是我们游击队的主心骨啊!”大胆也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谦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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