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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听得到
白小葵和周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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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八月已经出梅，开始炎热炙烤，大街小巷都跟泼了滚烫的热油似的，热气蹭蹭地从脚底板一直冒到了头顶。穿过一条马路，就像蒸了个桑拿，你要是外出办公非得走上几百米大道，那恭喜你，六成熟“烤肉”免费带回家，只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翻烤再抹上一点孜然了。
然而，2008年的上海之夏，不管是黄埔江畔还是静安寺内，不管是人民广场，还是徐家汇街头，除了一如既往的高温之外，人们的脸上还纷纷洋溢着更胜高温的热情。因为这一年，中国北京正在举办奥运会，一个又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远隔千里，出现在了上海商场的LED大屏幕上，出现在了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上，出现在了四通八达的网络上，出现在了每一个无法亲历现场却时刻关注国家队成绩的街坊手机上……
中国队夺得第一枚金牌的时候，夏娜的父亲夏炎风正在家吃着花生喝着啤酒。当电视上陈燮霞夺金的画面出现时，他整个人跳了起来，把啤酒都撒了一地。整个弄堂里也瞬间闹腾了起来，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夏炎风看了看窗外，有些激动地说：“咱们中国真的发展很快啊，搁十几年前，收音机就是宝贝，那电视机更是稀罕物，整条弄堂里能有一台就不错了！记得那时候咱们看奥运会是十几户人家都挤在弄堂里看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可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大彩电，收音机更是老古董咯，估计再没人会去听啦。”
夏娜的母亲陈桂花一边擦拭地板，一边说道：“是啊，以后谁还听收音机……欸，不对不对，咱家娜娜马上就要进我们学校的播音系了，等她当上了大主播，肯定还是会有很多人听广播的，至少我们这条街的街坊都会听，对吧，老夏？”
“对对对，你说得对！你们知道的，我一喝了酒就会说胡话，娜娜，当播音员还是很有前途的，你没怪爸爸说错话吧？”意识到自己失言，夏炎风连连赔笑道歉。
夏娜不以为意地说了句“没有”，就套上鞋子，将最珍爱的古董收音机别在腰上出门了。其实这就是她那对活宝父母的日常——一边连哄带骗要她考华夏广播电视大学的播音系，一边又不时感叹广播是夕阳行业，电视和网络才是有潜力的未来。
说到底，这都缘于夏娜小时候的一则光辉事迹。
那时，夏炎风还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每天白天跑白班，傍晚时去接夏娜放学后再顺路去换班。那时，电视已经开始普及，但对于出租车司机而言，收音机还是最好的伙伴。因此，夏娜从幼儿园开始，就每天坐在爸爸车里听广播，耳濡目染，竟也能跟着那些主播学得有模有样。
在夏娜八岁的某一天，夏炎风接她放学后，自然而然地打开了收音机，结果广播里正好在播送一则寻人启事，说有一名六岁的小孩可能被人拐走了。
夏炎风一听，发现自己正行驶在孩子丢失地附近，当即开着车四处寻找，很快就发现了可疑人员——一名中年男子正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匆匆赶路。而那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嚷着“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夏炎风当即靠边停车，冲上去拉住那个男人，怒道：“你这个人贩子，竟敢拐孩子，跟我到派出所去！”
可那中年男人明显很有经验，不但不惊慌，还振振有词地反驳道：“你谁啊？胡说八道什么？你说我拐孩子，我还说你想抢孩子呢！这娃是我弟弟的儿子，他跟我不亲，是因为我们两家来往得少，我正准备把他送回家去呢。你凭什么血口喷人，说我拐孩子？”
眼看着围观人群越聚越多，夏炎风脑子一懵，顿时说不上话来，甚至连之前广播里怎么说的也都忘了。
那中年男人见状更是气焰嚣张，连珠炮般地攻击夏炎风才是居心叵测，然后趁着围观群众逐渐把矛头指向夏炎风，他则偷偷拉着哭泣的孩子离开人群想溜之大吉。
就在此时，夏娜背着书包从车上下来，挡住了中年男人的去路，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大声说：“现在插播一则寻人启事，现在插播一则寻人启事……一名叫秦瑞的六岁的男孩在翠微大厦走失，他身穿黑色外套，咖啡色长裤……”
她竟然完整重复了刚才收音机里播报的那则寻人启事，甚至连腔调都颇有广播范儿。更关键的是，她念的每一句孩子特征都和眼前这孩子对上号了。围观群众中也有人表示自己刚听过这则寻人启事，跟夏娜说的基本一致，并不是她瞎编的。
中年男子眼看情形不对，丢下孩子就想开溜，不料被夏炎风牢牢抓住胳膊，动弹不得。最后，另外几个热心路人和夏炎风一起把这人贩子押去了派出所。
而夏娜也在派出所被警察叔叔表扬了，说她临危不乱，颇有胆识，回到小区后，左邻右舍又纷纷对她一通夸赞，说她将来长大了准能当一名优秀的播音员，说不定还能进中央台为上海争光呢。
夏炎风夫妇当时嘴上谦虚客气，其实心里一个比一个骄傲。二人当天晚上一商量，越商量越激动，也没管夏娜的意思，第二天就直接跟亲戚朋友们宣布了：以夏娜的资质，将来是肯定要进华夏播音系，当一名播音员的。
在夏炎风夫妇卖力的宣传下，整个小区甚至是整条街道很快都知道夏娜将来要当播音员了……
而这种期待，一直伴随着夏娜上完小学和初中，直到高中即将毕业。期间，她早已发现了自己并没有什么播音天赋的事实，八岁时的“英雄事迹”真的只是一个偶然，但无论她怎么跟爸妈解释，爸妈都选择性失聪，毕竟这海口已经夸出去了，就算夏娜真没有天赋，如今也只能“表现出”有天赋了。
当了解到这个事实之后，夏娜只好选择闭嘴，你们爱咋咋地，等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你们就能死心了。
夏娜可不想在家里听夏炎风“忆当年”，换好鞋准备出门跑步。可刚从家里跑出来没几步，就和街坊邻居们打上了照面。
一路上她一直面带微笑，频频打着招呼，什么张阿姨啊，刘大叔啊，一看到她就问：“夏娜，志愿报华夏了吗？”
“报了报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一一应付。
好不容易跑出了素辛坊，夏娜松了口气，戴上耳机，这时才感觉进入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她喜欢一边跑步，一边听自己熟悉的广播，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让她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夏娜不间断地跑了两个小时，直到跑到幸福路口时才停下了脚步。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华夏广播电视大学，那是一座全中国立志于广播行业的年轻人都想进入的最高学府。
夏娜站在路口呆呆看了一会，突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学校的方向，自信满满地说：“等着吧，咱们开学见！”然后嘿嘿一笑，继续跑步，拐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弄堂里。
这弄堂里有几位老人家正扇着蒲扇，围着一个老旧收音机抓耳挠腮，有的老人甚至都急得额头冒汗。
“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坏了呢？”
“是啊，这球到底进没进啊？”
“我看进不了……就他们这本事，那不叫‘射门’，叫‘解围’。”
“谁说的，我看能进！”
……
老人们说着说着竟吵了起来。
夏娜放慢脚步，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收音机，当下有了主意。
她取下收音机，走上前说道：“阿爷，你们别吵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们看，我这儿有收音机，可以租给你们听完这场球赛。”
“姑娘，我没听错的话，你说的是——租？我们可都是老人家……”在其他老人的一片叫好声之中，有一位老人敏锐地察觉出了夏娜的真正意思。
“没错！保质保量，童叟无欺，一小时五十块，保准你们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每一脚射门都如同球从耳边过，甚至可以听到那球的破风声……”夏娜热情洋溢绘声绘色地跟老人家们自我推销起来。
“老人家，你们的收音机是球赛进行到几分钟时坏的？”
夏娜的说话被打断，她极为不爽地和老人们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站面前，刚才这话显然是他问的了。
老人们嘀咕了会，给出了一个大体的时间：“17分钟吧。”
夏娜正在琢磨这男孩问话的用意，就听男孩竟然开始用“韩乔生”式的播音腔模拟球赛进行到17分钟往后的实况解说：“等一下，我们先看这球……这球传到了禁区，头球攻门……真可惜，这球没有进……在力道上稍微差了一点，被门将直接没收了……”
老人们很快也进入了状态，跟着男孩的解说发出一声惋惜。
夏娜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啊！她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领，踮起脚尖盯着他——没有办法，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高度和对方面对面地交流。
“你知道我是谁吗？这是我发现的商机，你竟然——”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是谁。另外，你这不是商机，这是黑心。”
男孩说着想掰开夏娜的手，但发现完全掰不动。夏娜恐怖的力量令他颇为惊讶，只好转而说道：“你如果想听球赛的话，可以留下来，但如果不想，那就快点走吧。”
“你……”夏娜面色涨红，手上青筋暴起。
“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啊。”看到两人似乎要打起来，老人们赶紧过来劝和。
“你！给我等着！”毕竟自己理亏，还被人说是黑心肠，夏娜觉得底气不足，只能松开手，撂下狠话，准备离开。
“如果我播完球赛你还没来，那我就走咯。”男孩还一本正经地回应了她，一听就知道是嘲讽。
夏娜气鼓鼓地一跺脚，正准备要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斥道：“你刚说的是几十分钟前的直播内容？我不信，我怀疑你在胡说八道！”
男孩却淡定地说：“我说的一字不差，因为我都记下来了，不信你可以去对照。”
记下来了？夏娜一惊，忍不住多看了男孩一眼，这惊人的记忆力，加上这绝佳的播音才能，如果他不进华夏广播电视大学的播音系，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嘛。
当时的夏娜并没有想到，自己在几天后收到了华夏广播电视大学播音系的录取通知书，更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在华夏再次遇到了他。
华夏广播电视大学，播音一班大一新生开学第一天。
夏娜扎着马尾，穿着背带裤和一脚蹬的回力鞋，像一阵风般跑进了教室。
然而教室里的空气竟随着她的到来而立时凝固了几秒，同学们看她的表情都带着几分惊愕和敬畏。
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夏娜，直到她跑上教室的阶梯，选定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而原本坐在周围的几个同学马上心照不宣地自觉换了个远离她的位置。
霎时间夏娜周围两米半径内都空空荡荡，但夏娜却不以为意，只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横躺下来睡大觉，一人愣是占了四个座位。
教室里其他人见状这才纷纷松了口气，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
“那女孩是谁？为啥你们好像都很怕她。”
“嘘，小声点，让她发现你，你的钱包就要遭殃了。”
“那个真的是夏娜吗？她怎么会选了播音专业？”
“对啊，她不是应该去体育系吗？”
“完了完了，我们大学这四年又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唉，你别提吃，她之前硬卖给我的十箱泡面我吃到过期都没吃完呢，现在一看到泡面袋子就想吐。”
“泡面？那已经很仁慈了好吗？她之前卖给我的是高三一整年份的蟑螂药啊，我只不过不小心跟别人吐槽我寝室里发现过一只小蟑螂而已。”
……
夏娜的存在在华夏广播电视大学的附属高中就是一个BUG，人人都想修复她，但是每每都反而会被她修理一顿。她妈妈陈桂花是电视大学的财务，而她也遗传了母亲强大的基因，从小就会精打细算，赚钱能力超强。
和夏娜的精明头脑比肩的是她的运动能力，她一人包揽了附属高中整整三年所有女子赛跑项目的冠军。
但是除此之外，夏娜的其他科目成绩全都难以启齿。
好在附属高中整体学生的基础都不错，只要不是成绩垫底都有机会直升电视大学。这次高考夏娜勉勉强强考到了大学的招生线，虽然她在爸妈的威逼利诱下把播音专业填在了第一志愿，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上得了这么好的专业，只不过是随便填了在爸妈面前装装样子而已，毕竟她最想进的还是自己的第二志愿——体育系。
夏娜以为只要她被第一志愿刷下来，那就能如愿以偿地进入体育系，可谁知，华夏的播音系这年扩招，让她以第一志愿倒数第一的成绩成了播音系的大一新生。
天知道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真的进播音系！因为播音专业的分数线比体育专业高太多了，而且华夏的播音系老师都是出名的严格，让学生挂科那更是稀松平常。夏娜真的只想在体育系平安毕业，一点儿都不想在播音系被蹂躏啊。
实际上，这“扩招”的名额还是她妈陈桂花专门帮她争取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