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收工返程，苏晓漠疲软地倒在座位上，做模特可比她直播节目要累多了。
“今天辛苦你了。”汪浩宇目视前方地开车，嘴角扬起：“想想等下吃什么，我好好慰劳你。”
“唔。”苏晓漠用食指点着下巴，思索状：“可是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诶。”
汪浩宇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有没有这么累啊？要不这样，我工作室离家很近，回去收拾好东西后你跟我回家……”
苏晓漠立刻警惕地插话：“回家干嘛？”
见本来如一滩烂泥般的苏晓漠陡然来了精神，活活像一只敏锐的小白兔，逗得汪浩宇直想笑，可偏偏还要忍着。他无可奈何地说：“我是说去我家随便做点东西吃，然后送你回去。”
“呃，会不会太麻烦了……”苏晓漠略不情愿，其实是觉得两人还不算熟络，直接就去他家显得非常奇怪，也显得她太不矜持。
“你怕什么？”汪浩宇很直白地问：“真以为你是小白兔啊。”
他后半句说得很轻，苏晓漠并没有听清楚，紧跟着问了句：“什么？”
汪浩宇笑：“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来烧菜，你只管歇着就好。”
“担心的明明就不是这个。”苏晓漠暗自嘀咕了句，但却没有再抗议。
说实话，她对汪浩宇的家还是有一点点好奇的，对他的厨艺也有一点点好奇，但归根结底，她是对汪浩宇这个人好奇。
因为好奇，所以就想凑近他，了解他的一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苏晓漠只交过李晓斌一个男朋友，故事也并不曲折，无非是同学间日久生情的俗套桥段，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她虽然已经过了青春萌动的年纪，却还是分不清此刻内心涌动的情绪，究竟是不是喜欢。
同样，她也猜不透汪浩宇。
他的笑始终是那样谦和又带有一点邪魅，让人分不清那表情深层的意义。他对她好，或许是出于好感，但或许也只是朋友间的惺惺相惜。苏晓漠提醒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以免开起自己的玩笑。
到工作室整理好衣服之后，汪浩宇示意晓漠跟着他走。他家离工作室很近，步行就可以到达。晓漠略带忐忑地跟在他后面走，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的，累不累啊？”进到他家以后，汪浩宇笑着说。他的笑总带有一点邪气，让苏晓漠觉得十分招人讨厌，尤其每次他这样笑，说出来的话她一定并不爱听。
“谁小心翼翼了？”苏晓漠嘟囔着，装作看他屋里的装潢，各处走动。
汪浩宇的家不算很大，收拾得干净利落，装潢很简单，却有一些很有趣的小细节，倒很像他的风格。苏晓漠走近角落里的一个地灯，那是一个镂空的球状体，发出幽蓝色的光。
“你自己在家不害怕啊？”苏晓漠好奇地盯着灯看。
“你是说像这样吗？”汪浩宇出其不意地关掉了大灯，房间顿时黯淡了下来。
只有苏晓漠脚边的地灯仍亮着，房间笼罩在微弱而淡淡的蓝光之下，墙壁上还映着灯罩斑驳的图案。因为一瞬间只剩这一点光源，苏晓漠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吓得她大叫一声。
汪浩宇看着她这样的反应，强忍着不捶墙大笑，极力忍耐地说：“如果你指的是这样，我不害怕啊。”
苏晓漠看着微弱光线下汪浩宇的身影，气得就差跺脚：“汪浩宇！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我以为你想感受一下嘛。”不用看，都知道此刻在笑的汪浩宇摆着多么讨厌的一张脸。
地灯的光线有限，苏晓漠想去按亮客厅的大灯，摸索试探地往前走。汪浩宇动也不动，就看着她笨拙而又滑稽地去找开关。
苏晓漠的平衡感并不好，加上对汪浩宇家也不熟悉，所以走了没几步就跌跌撞撞的，眼看就要摔倒，汪浩宇见状连忙上前，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啊！”苏晓漠整个人摔倒在汪浩宇身上，伸出的双臂正好挂在他肩膀，脸部着实狠狠重击了汪浩宇的胸膛。
这并不划算。
苏晓漠只觉得自己的鼻头被撞得酸疼，连忙抬起脸来，嘴还不闲着：“你这人是铁做的吗？”
因为双臂还在他肩上，汪浩宇又握着苏晓漠的腰肢，所以她这一抬头正好跟汪浩宇形成了一个暧昧的拥抱姿势，她的尾音被吞没在漆黑的房间里，即使光线黯淡，她还是能看到汪浩宇眼中闪烁的光，那样晶莹。
汪浩宇也同样注视着晓漠，黑暗中她的眼睛也那样灵动，幽黑的瞳仁仿佛融在这夜里，带着隐秘而诱惑的美，让他忍不住一步步逼近她的眼，她的唇。
苏晓漠感觉到汪浩宇在靠近自己，就不自觉向后退，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极慢地移动。他们仿佛都忘了此刻只要分开便相安无事，却如粘合般，他近，她退。
汪浩宇像清醒过来似的，突然逼近一步，苏晓漠下意识往后一靠，后脑勺似乎碰到了什么，只听吧嗒一声。
房间大亮，两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
像秘密被掀开了一样。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两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这才觉得不妥了，彼此赶忙分开。苏晓漠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却很适宜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咳。”汪浩宇轻咳了一声代替忍住的笑意：“看来有人在抗议了。”
苏晓漠不自觉红了脸，对五脏庙这时的反应真是爱恨交加，为了保持面子嘴硬地说：“就是，忘了你的主要任务吗？谁一直说要露两手来着。”
“是，大小姐。”汪浩宇双手放到苏晓漠肩膀上，将她推到沙发处按下：“你就乖乖在这里等，马上就有的吃了。”
汪浩宇说完就走进厨房，苏晓漠舒了口气，可马上觉得奇怪——她又没做什么，干嘛感觉像松了一口气。其实在汪浩宇的手触到她肩膀的瞬间，苏晓漠好不容易稳定下的情绪又乱作一团，各种想法交织在她脑中，于是她干脆不再强迫自己去理清。
闲坐了一会儿，苏晓漠随意地看着汪浩宇的书架，架子上的书有很多自己也在读，让她心中有一种隐约的喜悦，可刚一蠢动就旋即被自己压制住了。苏晓漠用手指轻轻划着书籍，停留在一本《预约道别》的书上。
她好奇地将书拿下来翻看，作者名叫右耳，有一张看不清面孔的照片，却很有感觉。作者简介很简单，字里行间能看出作者的从容优雅。她以前并没了解过这个作者，翻开第一页的题记，却一下子被触动了。
“原来你一开始对我说的那句‘什么时候再见吧’，就是在预约我们分开的那一天，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苏晓漠觉得这说法实在有趣，确实，语气不同，这句话就完全是两种含义。
她一向认为中国语言博大精深。
最初相识的时候，抱着期待与迫切，恨不得再度相聚，所以急急丢出这一句，生怕没了再见的机会，而到了最后，同样的一句再见已不过是好聚好散的客套话，代表的或许是再也不见。
苏晓漠一下便对这作者产生了好感，饶有兴趣地翻阅着。可翻到最后一页她的表情却凝固了。娟秀的字体，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书写着：
“浩宇，原来我写这本书，也预约了我们的道别。你说是不是很讽刺？浩宇，我爱过你。”
看到这里，苏晓漠竟忽的一阵鼻酸。汪浩宇端着菜出来放到餐桌上，苏晓漠连忙将书合上。但她的动作也已被汪浩宇看到，他走近她看了看她手里的书，笑得云淡风轻。
“这是我前女友写的书。”汪浩宇说得很轻松：“写完没多久我们就分手了。”
“她的文字，让人好痛。”苏晓漠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一些，好像积郁着泪光。
“不是吧，你这么多愁善感呢。”汪浩宇拿过她手里的书插回到书架上，不以为意。
“在我看来，那是最伤人的一句话。”苏晓漠看着他：“我能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她不在外人面前唱歌了。”
“什么话？”汪浩宇显然不明白是什么戳中了苏晓漠的泪点，虽然她并没有哭。
“在没开始爱的时候，爱一个人，需要好大的勇气。开始之后，爱一个人，需要好大的力气。到最后发现，太勇敢，太用力，爱就过头了。所以只剩下爱过的痕迹，再热烈再美好再难忘再不舍，也都是过去了。”苏晓漠对右耳的文字感触良多，竟弄得自己也文艺起来：“其实让人遗憾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回不去。”
“看来那丫头的文字的确有魅力，让你一秒钟变文青了。”汪浩宇故意缓和气氛，招呼苏晓漠到餐桌旁就坐：“未来的小说家，先填饱肚子再创作吧。”
“别闹了，我可没那个文学细胞，就是看到书里的话，有点感触罢了。”苏晓漠笑笑坐到桌边，看到汪浩宇准备的四菜一汤，虽然简单但看着还是色香味俱全的。
苏晓漠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颇感意外地微微张大了眼睛。
“你的手艺……”苏晓漠看着面带笑容的汪浩宇：“确实不错嘛。”
“我可是不轻易下厨的。”汪浩宇得意地说：“今天是慰劳你辛苦，做了我一天的模特。”
“客气客气。”苏晓漠回应道，但心里仍惦念着刚才的书，略带试探地说：“右耳……你前女友真的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
“是，我从不否认她的才华。”汪浩宇并不避讳：“但找一个作家当女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有太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太过浪漫主义，也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感染到他人身上，落个两败俱伤。”
汪浩宇说到后面变得有点沉重，于是马上又恢复轻松的语气说：“当然，最后分开大部分原因在我，忽略了她的感受。”
“意识到问题，你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苏晓漠不解地问。
“就像你说的，叫人遗憾的，是回不去。”汪浩宇的笑淡淡的：“结束一段恋情，不代表你的爱情也就此结束了。会分开，就代表我们都不是能陪伴对方到头的人。记住曾经的美好，祝福彼此的未来，也就够了。对不对？”
苏晓漠明白，汪浩宇这句话一语双关，同样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好意思，我好像说太多了。”苏晓漠觉得自己太过于议论汪浩宇的前情，觉得有点失礼。
“不会啊。”汪浩宇并不在意：“如果你喜欢她的书，可以多拿几本回去看。”
“好。”苏晓漠应道，她确实还挺喜欢右耳的文字。
但是这样不会很奇怪吗？苏晓漠举着自己拿回来的三本书倒在床上。侧过身子，她翻看书勒口处的作者简介，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面容并不清晰的女子。
这就是汪浩宇喜欢的女人吗？
独特的气质，才华洋溢，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吗？
苏晓漠摇摇头，她干嘛要在意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一定是今天拍照拍得太累了，以至于躺到床上还在胡思乱想。苏晓漠把书放到一边，用被子蒙住头，强制命令自己赶快睡着。
或许是因为跟汪浩宇的对话，也或许是因为右耳的书，苏晓漠在做这期直播的时候干脆就用起了“前度”的主题。
“欢迎大家收听今天的‘夜话我心’，我是晓漠。报道说今晚会有狮子座流星雨，虽然身处市区的朋友无法看得真切，但并不妨碍这依然是个浪漫的夜晚。在这个时候，你会想到谁，会想到从前的那个他（她）吗？”
开场白过后，晓漠播放了一首萧亚轩的《吻》，感伤的旋律回荡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歌曲一停，马上就有热线电话打了进来。
“我跟前任刚刚分手，我们上个月还一起听的演唱会。我不明白，有些东西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分开的时候，他说了我好多缺点，但那些东西，不就是他曾经喜欢的纯真和孩子气吗？晓漠，你说男人心里是不是都有个计数器，时间一到就自动清零了。”
打电话进来的是个稚嫩的女声，带着哭腔诉说着前任的善变与离开，从开始的痛斥到最后怀念，再到最后含糊不清地说：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啊。”
晓漠安慰哭泣的女孩：“如果他要你变成另外的样子，你也愿意改变吗？如果你变了，他还是不爱你，你还要再改吗？如果一直改，到最后，你还记得你自己吗？”
晓漠的问话让女孩无从回答，也让她重新正视前任的离开。挂掉电话后，晓漠淡淡总结：“失恋需要一个过渡期，我们可能会陷在其中无法自拔。也许是一场嚎啕大哭，也许是一场宿醉，也许是疯狂地大喊，也许是沉默地逃避。但那个人，曾经给过你温暖，他的离开不意味着结束，而是让你告别错的，来迎接对的。”
“我的前任是一个工作狂。”新接听进来的仍是一名女子，但叙说的语气却很轻松：“我特别喜欢听他唱歌，总是缠着他要他为我唱歌听。我觉得有一个男人能够当着所有人的面只为你一个人唱歌是件很浪漫的事。但他总是忙工作，没空管我。我朋友多，经常有各种聚会，我叫他陪我，但他总是没空。他说我贪玩，其实我只是想强迫他，给自己放个假。”
女子说到这儿，苏晓漠心中一阵激荡，难道会这么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腻着他，不再和他争吵，两人相安无事，各忙各的。好像看起来没事了，但连爱，也慢慢跟着消失了。”
“所以理解加上信任，才是巩固爱情的良方。”晓漠回答着，听到线那头的人低声笑了。
“我想对他说声抱歉。对不起，是我先放弃了。但我也要谢谢你，给过我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女子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而晓漠猜测，这个人一定是右耳。
不知道汪浩宇此刻有没有在收听广播，知不知道右耳想要对他说的话呢？苏晓漠忽然很羡慕起他们的感情，可以在过去之后，彼此都抱着感恩的心来审视他们的过往。
那天下了节目，苏晓漠看着夜晚璀璨的星空，忍不住猜测起他们的过去。一直到回家，她都回想着节目中与那些男女对话的内容。苏晓漠将包扔到一边，看到桌上右耳的书，拿起来随意翻着。看到书中有这么一句：
“如果可以坦诚一点，我们就不会走到这儿了。”
苏晓漠不知要不要告诉汪浩宇她接到了右耳的来电，或许在他们心中，微笑着谈及从前，就是最好的纪念吧。
可惜人与人之间的坦诚，并不像说得那么容易做到。
比如，她爱上了汪浩宇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