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村是柳芽儿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早早没了爹娘,和奶奶柳王氏相依为命,但柳王氏并不待见柳芽儿,从小到大唤她都是一口一个讨债鬼。
老人们都说七里村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得山神庇护,村中妇人十胎有七胎是男儿,所以也有男儿村一称。谁家没有儿子孙子就抬不起头,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
奶奶说柳芽儿曾有个哥哥,只是为什么没留住,还有柳芽儿的父母是怎么没的,奶奶从来不说,问多了就是讨打。
柳王氏不喜欢柳芽儿,却送她去村里学堂里同男孩子一样读书写字。倒不是她有心栽培一个丫头片子,而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觉得小柳芽有灵气,读书写字不亚于男孩,便免了学杂收她做学生。先生的妻子也是个极好的人,心疼小柳芽孤苦伶仃,每天都给她开小灶偷偷塞给她两个白面馒头。
一开始柳王氏是不同意的,可是当她看到小柳芽下学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立马便是眉开眼笑,欣然应允。
也正是小柳芽读了书,日后这对祖孙才有了果腹的营生。
在柳芽儿十三岁那年,柳王氏下地干活摔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儿,柳芽儿便想法子挣钱补贴家用。她写得一手好字,腿脚也快,便接了代写书信的活儿。
村里也有那么些个热血青年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有的去了繁华的天都,有的也慕名到玄门拜师学艺。家中父母挂念在外的孩子,又不会写字,便找人代写书信。写好的书信会送到城关的驿站里,再由驿使送往全国各地。
不过七里村的男儿还是留在村里的多,故而一整个月也不过十几二十封书信。村里也有其他人做代写书信的活儿,可七里村到城关路途遥远,于是别人都是把信攒着,攒够本了再跑一趟。而柳芽儿却是风雨无阻一个月跑至少五趟,有了这卷死同行的精神,久而久之,大家都更愿意找柳芽儿代写书信。
柳芽儿回到杨梅树下,将撕得粉碎的信一一拼凑,直到日落西山,柳王氏从她的老姐妹家回来,看到锅里没饭发火了,她才停下。
晚饭后,她拼好那封信,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女子的情绪会那么激动,把自己受辱的经历一笔一划写下,即使含糊其辞,也令她羞愤欲死,更何况是给她父母看?
可是,所谓清白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
柳芽儿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她就踏着月光把信送出去了。
她还期盼着不消几日就会有人来营救这个女子,却不想今日听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投河的女子,会是她吗?
柳芽儿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转眼已经到了女河边。
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村民们议论纷纷,有惋惜的,也有咒骂的。
柳芽儿顾不得许多,将洗衣盆往边上一丢,仗着自己身材娇小,一头钻到了人墙的最前边。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幕还是吓到了她,她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好似有人在背后给她当头一棒;又如闻到发酵了三个月的泔水,霎时间感觉胃中翻江倒海。
那是一具浑身肿胀、面目模糊的尸体,夏日天热,尸体已有些许腐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周边有几只苍蝇嗡嗡飞着。几天前荆钗布裙也难掩清贵的女子,最终选择了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再等一等?那封信明明第二天上午就已经送到驿站了,她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
那封书信没有落款,柳芽儿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细皮嫩肉十指纤纤,容貌就算不是沉鱼落雁,也是清婉秀丽了。她生于书香门第,应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吧,不像自己的名字起得这么随意。可在这个偏僻的男儿村,她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没有人在意她叫什么,人们只在意她能否生养。
她本该有安稳的人生,却被人牙子拐来,嫁给张大这个猥琐蠢物,难道不是如同悉心养护、好容易才开花的水仙被扔进臭烘烘的猪圈里喂猪一般?
望着这朵被践踏蹂躏至此的水仙花,柳芽儿心中懊悔不已,顿觉五脏俱焚,不禁跪地失声大哭起来。虽说是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到这个世间的不公。用性命洗刷别人作恶给自己带来的耻辱,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