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小

小字标准大字

背景色

白天夜间护眼


哭灵官人
黄尚书

楔子

在这方圆十里的十八个小村里,专门给人哭灵的人叫相公。而我就是镇里最有名气的大相公。

我叫鲁管。

我们鲁家世世代代干着哭灵这行业,我接鲁家的衣钵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在我出生百日那天,母亲找了镇里最牛逼的瞎子神算——虾公给我卜了两卦。一卦为命,一卦为运。

那命卦说我不干这一行的话会活不过十八岁中秋月圆。所以我从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接单,时间一晃十五年就过去了。

我一直怀疑这是母亲为了哄我继承家业而编出的一个谎言,因为我很不喜欢当一个相公。而很多父母为了哄自己的孩子继承家业总会编出很多谎言来。

村头的猪哥老王,他们王家三代都是靠养公猪给各家各户的母猪配种为生的。王胖子十岁的时候,老王就让这儿子跟在身边熟悉公猪配种的业务,以便不久将来做一个称职的猪哥。

王胖子好歹在私塾读过几天的《论语》,觉得整天看着两只猪j配是一件非常下流的事,更何况有时候两头猪闹脾气不配合的时候,他还得在旁边唱山歌哄它们。拉皮条的职业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很让人不齿的职业,更别提他总是觉得自己干的是给猪拉皮条的职业。

所以,王胖子闹了一段时间别扭,罢工、绝食无所不用其极。后来老王编了一个谎言,说他们王家以前得罪了一头母猪妖,受到了它的诅咒,如果王家不世世代代豢养公猪伺候它们,它们就让王家的男人伺候。

王胖子吓得发了两天高烧,病好以后突然变得兢兢业业,所以经常可以看见他赶着一头公猪在附近十八村晃荡,带着熟练的吆喝声:“上等公猪哟!一胎九崽哟!”

我觉得自己跟王胖子是同样的命运,都是被家族企业给耽误的有理想的年轻一代。不同的是,当一名相公比当一名猪哥要痛苦得多,我的生活就是与一些别人看不到的怨灵交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或张牙舞爪、或饮血哭泣,我真是受够了!

更可怜的是自从干了这一行业,我就没了童年,没了朋友。整个镇里的人都将我当成一个不干净的人,只有在白事的时候,才会有人对我表示尊重,平常的日子,别人见到我都是退避三米以外的。

毫不夸张地讲,在我十岁那年,在隔壁梨溪村溪口的独木桥上撞见一个张刘氏的妇人。她一看到我直接就从桥上跳进溪里。也许她以为溪水浅不会淹死人。可就是因为溪水太浅,她一头朝下,直接撞在溪底的石头,撞死了。张家的人硬是说我有责任,所以张刘氏的这一单是我唯一没有收报酬的生意,我至今还耿耿于怀,觉得这七八年来,张家连本带利也该欠我一个女儿了。

村里也就王胖子还敢靠近我和我说几句话,我觉得是因为同病相怜,我们这两个最悲催的少年才能成为朋友。但是,用他的原话说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邪恶的少年,所以他不怕我身上的邪气。

当然,说到朋友,就不能不提起家里养的狗崽顿顿。顿顿其实是一个人,一个长得很壮、很笨的人。

小时候,我很喜欢养狗,但是我这主人天生克狗命,我养的那些狗都没有好下场,要么突然发癫跑了,要么就突然七孔流血暴毙。在我十岁的时候,母亲见我抱着一条叫小黑的尸体哭得如此伤心,就叫我不要再养了。母亲还告诉我,不是我克死它们,而是狗是所有动物里最有灵性的,它们的眼睛就像初生孩童的双眼,可以看见很多脏东西。而我身边总是缠绕着很多这些东西,将它们吓疯吓死了。

我为了不再伤害它们,只有忍痛从此不再养狗,就算在路上看见流浪狗,我也是尽量躲得远远的。而顿顿就是在我十岁那年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那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听到狗窝里有声响,我还以为是我的小黑复活了。我高兴地跑到狗窝,才发现里面躺着一个瘦小的弃婴,两眼睁得大大地望着我,嘴里一直嘟哝着“顿顿”两字。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顿顿就成了我相依为命的人。

顿顿很乖,做饭捶背砍柴洗内裤他都包办了,唯一让我有点不喜欢的不是因为他特笨,而是因为他食量太大。我跟王胖子已经做过实验,顿顿的食量是他家公猪的两倍有余,所以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身高和体重已经远远超过我这个即将满十八周岁的。这让向来勤俭持家有道的我有点难于接受。

世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你被迫无奈地做你不喜欢做的职业,却还有不少屁规定限制你的自由。做相公这一行本来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规定,而我们鲁家的祖训戒条尤其苛刻。

你们猜的没错,其中有一条就是色戒。我都快十八岁了,竟然还是个处男。而同样年纪的王胖子,在十三岁那年就有了第一春,老婆也都死了一个了。每次听他在我面前吹嘘各种销魂蚀骨的事情,我就更加觉得心里不平衡。

我已经计划好在十八周岁生日那天就金盆洗手,带着这些年攒下的一点财产开始我吃喝嫖赌的人生。如果命里真的注定我活不过十八岁的中秋节,至少我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以体验一下人生。

话虽如此,但是我始终不太相信那虾公算命的事。我始终觉得那是母亲想来哄骗我的理由。我之所以有这种强烈的大逆不道的想法不仅是因为作为一个相公剥夺了我欢乐的童年和刺激的青春,还因为我曾多次追问母亲虾公给我断的那个“运卦”是什么内容?

既然我的命卦如此不详,我更好奇我的运卦是怎么样的。我本来想找镇里桥头上的神算虾公问个清楚,而他却神秘失踪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羽化成仙遨游四海了。我却认为他坑蒙拐骗够了,卷款逃去下一个目的地。

关于运卦的事我只能问母亲。不过母亲每次都是以“我命格奇特,到了十八岁以后就断不到我的命运”为由来敷衍我。因此,我也更怀疑算卦一说是母亲的谎言。

为了证实我所猜测的是对的,为了让她亲口说出这只是个谎言,我依旧不厌其烦地经常问起这件事,可是她依旧是同样敷衍的语气。直到临终前,可能是觉得我不孝,觉得我烦,当我再度问起运卦的事时,她竟然有点不耐烦地朝我说出两个字“大便”!

这让我伤心了好多天。母亲向来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就算站在那里都能散发出一种温柔气质——当然那次我和王胖子偷看村长大女儿洗澡,她操着扫把从村头追到村尾是个例外——我从没听过她口里骂过一句脏话,竟然在临终之前送了我两个很不雅的字。

也许是母亲早已看透了我的计划,知道我在十八岁之后就不想再干哭灵这一行业,对家传祖业的失传感到痛心,对我感到失望了!

诚然!就算我觉得有点辜负母亲的期望,但是我坚信作为维新时代的青少年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该继续流传下去的家业就不要继续勉强了。

这世上最有学识的杨小胡子说过,现在的紫禁城和广州,很多人都已经剪掉辫子了!这辫子缠在我大清朝的男人头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曾经男人重视它比重视千年老二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男人没了老二还可以当太监,但是没了辫子就连头都没了。当然,这对一出生就没长过头发的我是个例外,我还是比较重视我的老二。

老二都可以断,不,辫子都可以断,这些贻害子孙的家业又如何断不得呢?今天我就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要对我没前途的职业说“谷拜”,对压抑的青春说“谷拜”。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九,也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因为今年小年,没有十二月三十,所以今天是除夕。而我的生日恰是农历十二月三十,也就是说我的十八岁没有生日可过。我只能随大流将今天当成年三十,别人都在准备过除夕的时候,只有我和顿顿是准备给我庆祝生日。

前两天我就吩咐顿顿今天该忙些什么,该杀多大的鸡,该买猪肉的那一块,多少斤两,可以还什么价才不被占便宜,下午几点就该准备弄好寿桃......我列了一份清单给他。

勤劳的顿顿一早就出去了,而我则继续睡觉,我要睡个精神饱满,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睡醒之后,要到镇里五里铺去买一个小金盆,我要在我的生日寿桃面前宣布:我鲁管再也不是一个相公,我金盆洗手了!

以前,母亲在我生日的时候,总是会抓起我的手掌看一下我的生命线,看着我手里的一条掌纹逐渐变短就悲伤不已。我相信人死之后都会留点怨念、灵气在人间,因为我总是看见他们,但我却不相信看相算命这回事。

同样是虾公,他见王胖子天生就肥头大耳的,就说他长大必然大富大贵,如今还不是干着给猪拉皮条的职业?而且,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王胖子看我有点难过,我告诉他我母亲担心我生命线越来越短的事。他听完便哈哈大笑,摆出有点受伤的左手掌,说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娱乐方式,一时难以自制将左手的生命线差点戳没了,这又怎么说呢?

是的!这又怎么说的?虽然我不太相信王胖子会将生命线给戳没了,因为这娱乐方式我也早就发现了,当中的厉害自然知晓。不过他的安慰却很受用,我们两个维新时代的青少年就是不信这套!不信!

我嘴角翻过一丝冷笑,不经意间翻开我的左手手掌,我竟惊讶地发现我的生命线消失不见了!

上一章
离线
目录
下一章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