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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宫女的灵堂

我特地赶在除夕这天到镇上的五里铺取回我的金盆,果然他们不想在这个吉庆的日子看见我这个不吉祥的人,五金铺的老板见我有赖着跟他们一起吃年夜饭的意思,最后连金盆的钱都不要了,委婉地将我撵出家门。

然而,我计谋的可不是污这金盆这么简单。我要算准时间在大家都准备吃团圆饭的时间带上我的金盆挨家挨户去通知他们我要金盆洗手了。我要将盆口高高举在胸前,意思已然很明了。这些年几乎每家每户都请过我做相公,如果他们不给点吉祥的红包,我是不会轻易让他们吃一顿安心的团圆饭。

我幻想这金盆洗手所勒索到的红包至少可以让我和顿顿在外面的世界潇洒两年。坦白讲,一想到一会这金盆不知道能不能装得下村民们的红包,我已经激动得情难自禁地上了三次茅房。

可正当我捧着金盆准备出门去的时候,有个肥胖的男人闯进门来,将我手上的金盆撞到地上,哐啷啷地翻了几番。

原来是村长,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急冲冲地跟我说:“鲁管,快跟我走,王员外家有急丧!”

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因为村长是村里出了名的说话像放屁一样。我笑道:“尊敬的村长,这大过年的您就不要逗我了。咱穷乡僻壤的哪里来的员外?”

“城里!”村长气喘吁吁,“你还记得搬到县城里的那个王员外吗?他女儿进宫的时候还回咱村祭祖答谢祖宗的那个!”

“哦!是那个啊!”我恍然大悟。我们村里百年来最有出息的就属王员外的女儿王蓉蓉了。听说她不但有资格进宫当宫女伺候皇上,还当上了一个小主管,底下管着三四号太监呢!

宫女王蓉蓉是我们村的骄傲和传说,我们自然都记得这个学习的榜样。

“可不就是那个!”村长催促道,“快跟我上城里一趟。”

我很惊讶,忙问:“王家哪个人死了?王老太太还是王夫人?”

村长摇了摇头,一脸的难过,我见他都快哭了:“王嬷嬷暴毙,尸体让人快马加鞭从宫里遣回,明天就要下葬!”

王嬷嬷自然指王员外的女儿王蓉蓉。我不懂嬷嬷在宫里是一个什么样的称谓,只知道自从她荣升小主管的佳音传来以后,村里人就开始喊她王嬷嬷。

什么样的死法我都见过,所以王蓉蓉的暴毙对我来说并不像村长那样震惊。相反,我心里已经有了疑点,便问道:“明天才大年初一哦!谁家会选择在年初一匆匆做丧事?”

“听说是宫里的旨意!......”村长有点不耐烦,“你不要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我晚上还要赶着回来放新年炮呢!”

我觉得大户人家办事更注重挑选良辰吉日,这新年初一办丧事绝对是大忌,王员外不可能想不到。我隐约感觉到这不是一桩好生意,眼前像是突然看见了王蓉蓉穷凶极恶的披头散发的怨灵,让我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捡起地上的金盆,推搪道:“对不起,村长。我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金盆洗手?”村长惊讶,“干得好好的干嘛金盆洗手?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而且你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相公了,这样放弃不觉得可惜吗?”

我从村长的语气中听出了忽悠,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虚伪。如果这一行真的那么有前途,为什么我三番四次跟他提起将女儿阿花嫁给我,他却总是生气地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觉得他骂我的时候,语气更真诚!

“干累了就想退休了!”我故意很悲哀地叹了几口气,将我身心疲惫的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干累了?”村长看了我一眼,坏笑道,“你这村里最出名的守财奴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吗?要多少钱你才肯去?这王员外家财万贯,你还怕捞不到好处吗?”村长说着,从腰里掏出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扔到金盆里,“这是我替王员外给的定金,到时你收到报酬记得还给我!”

我被那白花花的银子亮瞎了眼,差一点连魂都给勾去了。这些银子,遇到抠门的穷客户,我得干半年。

但我还是婉拒了,因为我是一个有志气的少年。既然心里计划在十八岁生日这天退出江湖就一定要退出江湖。关键是我觉得我趁新年这两天拿着金盆挨家挨户敲门勒索,赚到的也估计不止十两。

“对不起,村长!”我拒绝道,“我真的要退休了。干我门这行虽然有前途,但是很难娶到老婆。我已经耽误了五年的青春,不想继续耽误下去了。你也知道,男过二十就是大龄剩男了,而我今天刚好十八了!”

“男儿志在四方!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我又听到他一连串的忽悠。我根本只是当他在放屁,因为我知道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生了阿花的姐姐。我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茉莉花茶,坐在桌子边慢悠悠地品尝起来,还特地在他面前舔了舔双唇。

“鲁大相公,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上城里一趟?”村长见钱财已经诱惑不了我,“有钱还怕找不到姑娘吗?我给你做媒,包你一桩婚事还不行吗?”

“哪有那么容易哟?姑娘见了我都掉头跑!”我撇嘴说出我的无奈。

“如果不行,我就将阿花嫁给你.....”村长话没说完,便觉自己说错话了,忙捂着嘴。

可他已经太迟了,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兴奋地握着他的手:“精子一言,快射一边!”

村长愣了一下,无奈道:“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多读点书,对你的职业会有好处!”

“不嘛!”我轻快地跑进屋子换掉我这有点吉庆的花红衣服,背上我哭灵的工具包。我想起了王胖子那“不要不要”的理论,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笑嘻嘻地说,“在阿花面前我不要当君子,我宁可当一只快乐的精子。”

村长顿时坐到了地上,我想他肯定特后悔刚才说的那番话。

我允许他后悔,但不允许他反悔。所以上马车之前,我就让他签了一纸将阿花许配给我的承诺书。他不是很乐意,但是坐在马车上苦等我们的王家主管肯定是给了他不少心里压力,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签了。

一路上,看着村长那痛苦的表情,我却其乐无穷。我满脑子都是阿花的影子。阿花是村长最小的女儿,已经十三岁。她虽然长得不算特漂亮,但那硕大的胸部却深得我爱。我觉得十八村里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她大,也许整个天朝都没有比她大的女人。能和她睡一起是我莫大的幸福,更别说是天天睡一起。

不得不说,我还有午休的习惯,结婚以后,我会让她也养成这个好习惯的!

毫不夸张,我这最后一单生意是为了阿花而战,想到她的胸部我就充满了斗志。但是,一踏进王员外的家门,我却开始有点退怯。

王员外的大宅上笼罩着两团又黑又浓的乌云,这两团乌云交织变幻,似两只恶狗在撕咬。我见过不少不详的乌云压顶,但两团乌云一起出现还撕咬得这么凶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走进王员外的大门,一股阴寒的气流便扑面而来,叫我直起鸡皮疙瘩。我不由得退出一步,仔细看了看两扇朱门,我发现门上画着的两个门神像一直在冒汗,已经模糊不清。

我感到一阵昏眩,暗自紧了紧菊花。不好意思,我一紧张就想拉屎,十几年的陋习一直改不过来,也许是刚踏入这行业的时候给吓出的职业病。

偌大的一间豪宅,却了无一人,只有几盏随着阴风飘动的白灯和满屋子下垂的白绫。这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时我才发现村长和那个有点驼背的主管早已消失不见,不知道是溜了还是被满屋的邪魅给吞没了。

我想跑出去问清楚一些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来继续收拾这个烂摊子,却发现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封上,任凭我怎么用力也拉不开。

我正感到有点彷徨,突然从大堂深处传来几声女子幽咽的哭声,紧接着就是一个男子暴躁的怒骂:“别吵!吵得我都烦死了!”

“谁?谁在里面?”我颤颤地问道。

我一发声,大堂里的声音就消失了,整个豪宅像是想用静谧来叫我窒息。可我是谁?我是远近闻名的大相公,我才不会被这些邪魅的气息吓倒。越是跟我耍调皮,越是激起我的任性要强。

我拨开一片片白绫,走进大堂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这装神弄鬼。可是眼前的情景让我剧烈地颤了一下,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得我胸闷想吐。

一个有如巨船的棺材横在大堂中间,我抬头仰视都够不着棺材的边缘。我眼前的世界似乎在晃动,速度越来越快。我感觉我被这口大棺材带进了它的世界,连忙剑指紧戳眉心,闭上眼睛定定神。

按我以前的做法,我在死者出殡之前一定要先替尸体“诊断”一番,以保证出殡那天能够一切顺利。所以,待我的意识能够控制我自己的世界时,我从大堂里找了一把红木靠椅垫在脚下,并从工具包里取出一片鲁家秘制的姜片压在舌根下,以减少我闻到尸臭味。

我看见死者穿着一身高贵的苏杭绸缎,绣着金边的花纹,头上还严严实实地盖着一条黄色的织锦,黄锦上面绣着一只黑天鹅。我不知道在死者头上蒙着一块布是什么意义,反正我第一次看见。

我心里想:也许乡有乡俗,宫有宫规。

我不管不了这些,一切以死者为大,这是我们做相公的第一戒条。我在给尸体进行“诊断”之前念了一下我们鲁家的渡字决:“双目合,死门开;天网四张,灵珠伏宫。.......”

渡字决是为了减少灵珠的戾气,并表示我的来意只是为了帮他们超度、引路,绝无恶意。这也是我们哭灵人跟那些恶俗的哭丧群演的根本区别。

这些恶俗的哭丧群演只是在出殡那天到灵堂、在送殡路上大哭一场就可以拿钱走人,听说很多二人转戏子为了饱肚都会接点哭丧的活。都是混口饭吃,这本是无可厚非,但是他们却经常冒充相公到处坑蒙拐骗赚取更高的酬劳,一遇到邪魅的现象绝对是第一个开溜。这让我极度厌恶,所以我有必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再度申明:我鄙视你们,死骗子!

当然,这个时候我应该取出我身上的探魂尺。我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嘴里念着复杂的咒语,在额头和左右胸口各用力点了一下,画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正三角形。

村中做买卖的杨小胡子,也是我认为这世上最博识的一个男人。他告诉我这是洋人祈祷的手势,因为他在广州见过。其实我是将探魂尺藏于这三角形中。这是我们鲁家世代不外传的绝技,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就,外人就更不可能!

“探魂尺!”我威严地吼了一声,身上的三角形顿时化作一把三九寸长的银尺落在我掌心中。

这探魂尺共分九节,每节有三个刻度,每个刻度长一寸。从尺头到尺末九个节点分别刻着“息、静、怨、伤、死、凶、厉、破、无”九个字。这代表死者灵珠九段的魔性级别,级别越高,自然魔性越重,到了无的阶段,自然不是我们作为相公所能应付的,鲁家的祖训是遇到这样凄厉的灵珠,一个字“躲”!到我这一代,我已经决定将它改成三个字“躲远点”!

探魂尺可以从死者脚趾甲、手指甲伸缩情况,心脏的偏移情况,以及天灵盖的蜷缩情况来断定死者灵珠的魔性程度。

我没有母亲那么细心,为了卫生起见,我经常不去探测手脚的指甲。你可以想象,要脱掉尸体的鞋子,逐个脚趾头去量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有时,你脱掉鞋子的时候,脚趾都烂了,像棉花一样被你扯裂卡在鞋子里,想想我都想吐了!

“有怪莫怪!”我又念了一遍渡字决之后,将探魂尺慢慢插入王蓉蓉尸体的心口,我看见探魂尺的蓝光浮标立即浮到了四节三度,也就是“伤”字第三寸,而且还不稳定,一直想往上跳的趋势。

我不禁眉头紧锁。因为我猜的没错,王蓉蓉的死不寻常,她是被人用极凶残的手段害死的,所以的她的灵珠充满了哀伤的魔性。

如果她的灵珠魔性是“息”或“静”,则表示她死无异常,或病死或自杀而死,我大可不必再探她的天灵盖。但既然她是冤死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多此一举,以保证两次探测的结果是一致的。

“对不住了!”我面朝王嬷嬷的棺材尾拱手拜了一下,轻轻掀开头上紧紧盖着的黄锦,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而我也吓得脸色苍白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我没看错吧?”我竟然看见一个爬满蛆的猪头呈现在我眼前。那黄巾下面缠着一包龙脑,用于掩盖尸体腐烂的味道,所以在我掀开之前没有闻到任何异味。我也能理解一具尸体从千里之外的紫禁城送回来开始腐烂是在所难免。

但是,我不能理解我看到的是一个猪头。我觉得我是看错了,所以我又掏了两片姜片含在舌根下,准备爬上椅子继续看个清楚。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大堂里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在。我回头仔细看了一下,吓得胆子差点破掉。

大堂内壁顶梁正中间悬着一面巨大的铜镜,上面金灿灿地镂着四个字“光耀门楣”。此时,它竟真的成了一面镜子。一颗头颅悬在上方,垂下又黑又浓的黑发,这头颅正对着铜镜给自己梳头织辫子。

我发现头颅下方并没有身子,细看之下那握着梳子的手和那长长的黑发并不都是真实存在着,这只不过这只邪魅的执念,所以还附着在他身上的幻象。我天生就能看到一些怨念幻化而成的邪魅的原貌和它们的执念产生的幻象,而有的人只能看见两者其一,全凭这些邪魅的意志要以何种面目示人,大多人是两者都看不见。

我怀疑这应该就是王蓉蓉的头颅,于是深吸一口气,恭维地跟她打了声招呼:“王嬷嬷,该上路了,我是来给你引路的。”

那颗头颅迅速转过来,凶神恶煞地飞到我眼前。

我吓得坐到了地上。这不是王嬷嬷,我猜这是一颗男人的头颅。我之所以说“猜”,是因为这头颅整张脸皮、头皮都被人剖了去,脸上坑坑洼洼地缺了不少血肉。这是他死前被人残忍留下的,即便幻化作邪魅也难以复原。

“你是谁?”这只无皮的邪魅既惶恐又暴躁,就像一只受惊的恶狗见到人就要反扑咬几口。

“渡字决!”我见他张着血盆大口如此凶残,一边念着渡字决,一边用探魂尺反击刺了过去。

正巧,探魂尺刺入了他的天灵盖,我看见尺上的蓝光浮标顿时蹭到了凶字三度,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这可是我从业以来见过最暴戾的邪魅。

“还我身子!”那无皮头颅从探魂尺挣脱,跳闪几步,来了一个回马枪,突然朝我的脖子上咬了过来。

我用探魂尺横在他两排牙齿之间,试图用力支开。我想起刚才探魂尺上剧烈跳动的蓝光浮标,知道此时的他对我充满了敌意。也许他将我的身子当成他自己的。

我有点可怜他的遭遇!虽然我不喜欢相公这个职业,但是我从没忘记鲁家的使命:不放弃任何一颗可以渡化的灵珠!

“我是哭灵人!”我急促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找你的身体,帮棺材里的身体找到头颅,我还可以替你们引路,让你们超生!”

这只无皮邪魅果然放松了攻击我的力量,只是依然用怀疑的眼神瞪着我。

我正不知道如何说服他,突然听到那巨大的棺材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王蓉蓉那没有头颅的身子从棺材里站了起来。我却能从她的执念中看见她舌头耷拉得老长的脸蛋。

她哭得很凄厉,双眼一直在流血:“我要超生,我要找回我的头颅。这位哥哥,你让他帮帮我们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那只无皮邪魅侧脸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不过我要跟你一起上京城。”

我想必须得有他的帮忙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两个残缺的躯体,引渡他们超生。我才能尽快娶到阿花,过上“奶油小生”的日子。我连忙点头:“没问题,这应该的!”

“在上京城之前,你还要帮我编一条漂亮的辫子!”

我呆立原地,顿有想死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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