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那女子时不时地会来找严巧说上几句话。而旁边的女孩子们也渐渐感受到了严巧的存在,她们像一群小雀儿似的围着严巧叽叽喳喳,奈何她真的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从她们的表情来看,她们的笑容是美好的、温暖的,而不是敌对或是孤立。这让之前从未感受过集体温暖的严巧落下感动的泪来。在她的眼中,集体一向是冷漠的、排斥的、恃强凌弱的,而从来不是关怀的、通达的、惺惺相惜的。那些女孩子一见严巧哭了,便紧张得蜂拥而上,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严巧抬起头来看着这些花儿一般美丽的漾满关怀之情的脸庞,心里一暖,也咧开了一个笑容。那些可人儿便开心地拍起手来,抱着、哄着严巧,就像是她的亲人一样。
这么相处下来,严巧感到那女子应是这里的领头之类的人物,这些女孩子大小事都似乎要去请示她的样子。而那女子每日只负责巡查各个地方的任务完成情况,偶尔搭把手指示一下。对比这里与外面建筑的差异,严巧估摸着这里兴许该是下人居住的地方。
也许是严巧在那女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对严巧关照有加,总来找严巧说话,也不管她是不是能够听懂。而严巧呢,又是多么希望能够接近身边这些淳朴、可爱、单纯的女孩子们啊!她们对她没有任何的偏见,还总是热心地帮助她,这是之前自己根本就不敢想象的待遇。所以她用心地听着她们说的每一句话,留着心去试着理解,渴望能早点加入她们对话的行列中去。
一日,大家围坐在院中的大桌上吃饭时,旁边的女孩儿问了严巧一句什么,严巧只觉得常常听到这里的人说这句,她又恰好记得回答,便试着用了一句。那女孩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招呼大家围来听。待大家都凑过来了,她试着与严巧展开对话。虽然说得不流利,但严巧竟然能搭上话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能听懂几句当地的话了,只是像有一团雾包着似的,还不能够精确地理解。但是旁边的女孩子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们一个个欢呼雀跃的,像是教会了自己的小妹妹说话一般,更加热切地与严巧交谈起来。严巧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被众人的关心融化了。谈话间,她想要在人墙中找到那一张熟悉的脸,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位“领班姐姐”欣慰的笑脸。她们彼此交换个眼色,相视一笑。
几个月后,严巧差不多能与这些姑娘们进行流畅的交谈了,即使有个别词语不能精准使用,也已不再影响她们的谈话。那种感觉,有些像是发音蹩脚的老外。
通过与这些姑娘的交谈,这个在严巧看来有些神秘的地方,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迷雾中一点一点展开了它真实的面貌。
严巧了解到,这些姑娘是这个府上的仆人,有些是农家的女儿因为付不起地租抵债而来,有些是流亡的庶民被府上收留,而那位“领班姐姐”叫作“遗梦”,以前是齐国贵族人家的小姐,在幼年时因为父亲触犯了法令而被贬为官奴,辗转进入姬府成为统领下人的管事。而关于她名字的由来,听说是她从小就爱说梦话,而且一睡就难醒,她的家人便给她起了这名字。因为她已失掉了贵族的身份,因而也就不再有姓,大家也就渐渐忘记了她是哪家的小姐。遗梦姐姐为人安静温和,对待大家也特别和气,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她。
而她们还说,严巧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就是郑国。
“什么?这么说,我现在在的是那个叫作春秋的时代吗?”严巧在心里默默一惊,没有想到自己来到的年代是如此久远。怪不得晚上连灯火都没有呢。这样一想,她不由得又感触起来。自己还依稀记得教科书上写着郑国是在如今的陕西的。但这里那样山清水秀、绿树成荫,完全一副江南水乡的风范,可真是难与现在那一片黄土联系起来啊。那黄土之上的狂风,是否是在为自己失去的青春而哀鸣抽泣呢。
不管在什么时代,严巧这爱走神的毛病也改不了。
遗梦走来拍了拍严巧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儿我们要去采,你也一起去吧。”
“?”
“咳,别多问,走罢。”
遗梦不由分说拉起严巧:“傻丫头,其他姑娘都到田野了,就你还在这拖着!要不是姬少爷有吩咐,我真是不想管你呢!”
也许是自己听懂了这里的姑娘说的语言,这些话语在她听来便一点也不晦涩难懂,就像自己在现代和同学们的对话一般。在听她们说话时,这些话在她的脑海里甚至都没有走过翻译这道工序。
古时的天气似乎总是特别的清丽。白云在蓝天的怀抱里打着盹儿,微风拂起姑娘们的长发。尽管身为仆人的她们,衣裳并不明丽精致,却也朴素可爱。她们奔跑着、跳跃着,在山丘间躲躲藏藏,像是一群散落到凡间的精灵。
“啪、啪”,只听得遗梦拍了两下手,那温柔的声音便传遍了山岗:“姑娘们,开工吧。”
少女们随号令四散开来,寻找着道边的,裙摆被微风吹得徐徐地飞舞着。
采采,薄言采之。
采采,薄言有之。
采采,薄言掇之。
采采,薄言捋之。
采采,薄言之。
采采,薄言撷之。
少女们一唱一答,对和着,嬉笑着,把放进随身携带的小背篓,银铃般的笑声与山间的黄莺应和着。
严巧听得出了神。她记得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没成想被当时的人唱出来还真是悦耳动听。想必是她们经常劳动,便将这远方的劳动号子学了来。
“严丫头,你怎么又在走神,快点干活呀。”声音的那头是遗梦嗔怪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