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
呵,这么早就要颠山回娘家了?
赵从雪快步走出院门,好整以暇的看着老大。
“人家回娘家,那是人家脾气大,你今天若是跟她一起走,就别回来了。咱们家可不惯这毛病,除非你任前萧要当牛家的上门女婿。”
她笑呵呵的转身,“反正,我儿子多的是。”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
“哦对了,别忘了记得叫牛家人把彩礼钱拿回来,六百块呢。早知道,我养了五六年的。跟孩子一样亲的毛驴就不卖了,娶来个祖宗,说一顿就要回娘家。”
老大跟见了鬼似的看着赵从雪。
“妈,你今天怎么了,忽然发这么大的火,牛娟又没惹你。”
“呜呜呜,呜呜呜……”
老大话音刚落,牛娟的哭声就从门房里传出来。
可真会抓时机。
赵从雪好笑的看着老大,“还没惹我?那我刚才说的那一堆你当放屁了?好吃懒做还有理了,从今日起,你们俩若是不勤快点,别说是分家了,你们拿走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
说完,不等老大说话,赵从雪转身大门“砰”地从里面关上。
之后,她迅速跑回自己屋子,将值钱的东西全都塞到箱子里,上了锁。
她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整理思绪。
这个时候她丈夫任中易,还活着。
前两年从煤矿回来,身体不太好,便没打算外出赚钱。
大女儿翠婷嫁人两年了,老大刚结婚三个月,老二去当兵了,老三在家里放羊,老四跟二女儿芳芳是龙凤胎,一个在读书,一个跟她爹去了地里。
因为丈夫沉默寡言不管事儿,家里的事儿都是她说了算。
一切被她忽略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丈夫把那几年下矿赚的钱都给了她,大多给了老大,然后挥霍一空。
现在想来,她真傻。
人家聪明的老人到死钱都攥在自己手里,老得走不动了不爱洗衣服,就是因为一辈子的积蓄都缝在衣服口袋里,不想让儿女们碰。
而她,早早的将宝押在没良心的老大身上。
偏染的花儿不上色,反而她没怎么重视的老三,却任劳任怨的陪着他们二老。
她早该看清的,当时娃他爸下矿,家里她一个人顾不过来时,其他人都不愿意放弃读书,就老三说他不爱读书,早早的扛起了担子。
明明当时他书读得最好,却因为照看芳芳,比旁人晚读了两年。
养儿防老不如积谷防饥。
来到厨房,她看到案板上放着两盆发好的面。
一盆粗白面,一盆荞面。
白面要在锅里烙,荞面要蒸,她便同时两个锅来做,虽然忙得几乎停不下来,但她很享受这种行动自如的感觉。
想到老三跟他爸辛苦,她又做了猪油脆饼,然后烧了水,把浆水投了一下。
天越来越热,酸菜更好下咽。
太阳越爬越高,羊热得不爱吃草,老三赶着羊回了家。
一进院门,他便来厨房提水桶去院外的水窖吊水。
“妈,大哥不是要去乡里么,怎么没去?”老三喝了口茴香杆儿泡的水低声道,“门关的紧紧的,他们吵架了?”
赵从雪将猪油脆饼递给他一块,“懒得很,被我骂了一顿,发脾气了。”
“你歇会儿去,我让他去吊水。分家前,给牲口饮水的事,都交给他。他以后是要分地种地的,不是给我当先人的。”
老三很是惊讶,咬着脆饼盯着她随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咱家的先人。”
赵从雪气笑了,拿出棍子要抽他,老三笑着往外跑,脑袋不小心碰到门框上。
这老厨房的门留得够小,就连赵从雪刚才也碰了好几下。
赵从雪顺势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心点,我又不吃你。”
老三疼得眼泪流出来了,不由推开她的手,“啧,你别用心疼老大的架势对我,怪渗人的,我去吊水了。”
看着老三的背影,赵从雪心酸不已。
上辈子的她够讨人厌的。
她理所当然的偏爱,不被偏爱的人心里最清楚。
午饭,赵从雪做了自己最爱吃的酸荞面节节,站在锅边香得她流口水。
还是年轻的身子好,口鼻都好使,吃嘛嘛香。
丈夫跟芳芳回来了,芳芳来到厨房端饭。
“妈,大哥大嫂咋了,怎么看到我脸臭的很?”她数好筷子端起两碗面往外走,“不过你早该修理他俩了,好吃懒做还拿自己当大爷。”
赵从雪惊讶的看着芳芳的背影,心想她记得她这个时候挺乖啊,没想到还会损人。
不过这个时候的芳芳挺可爱,要不然她爸也不会那么疼她。
赵从雪心怀忐忑,端着饭来到上房,一眼便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的娃他爸,任中易。
他好像一点都不显老,就是面色憔悴了些,沉默寡言的厉害。
赵从雪快速别开视线,拉过小矮凳低头吃饭。
若不是上辈子活得够久,听到抑郁症这个词很多回,她一直觉得那是有钱人才会得的矫情病。
但任中易用自己的命给她上了一课。
那年,芳芳执意要去南方打工,还相中了一个男娃,想要老早结婚成家,任中易气得发脾气还砸东西,根本没法控制情绪。
结婚二十年,她清楚每遇到那种情况,谁都奈何不了他,便带着芳芳去了省城,想要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但没人知道,置之不理,对抑郁症患者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她做梦也没想到,当天晚上得到消息,他将自己关在门窗紧闭的出租屋内,被炭烟打死。
后来她知道,那叫一氧化碳中毒。
此后的几十年中,她经常觉得,若是他们能好好说说话,若是她没有离开,是不是能避开那一劫。
“老大呢?他们俩不吃饭?”任中易看向赵从雪。
赵从雪抬头,眼中猩红散去。
“年纪轻轻的,他是结婚了又不是当皇帝了,我没叫。放心,他们饿了自己会吃。”她看向老三跟芳芳,“若是他们俩吃了我做的饭,待会儿锅碗交给牛娟洗。”
芳芳点头,端起碗起身,“我去厨房守看看。”
任中易显然也认同,“他就是被你惯坏了,要不是你拦着,我早拿鞭子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