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父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说道:“我叫沧途到我这静竹轩来,就是想要好生教导他一番,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要将他赶下山去的念头,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长途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他早就该想到的,大师父没有叫他去执法堂,就是说明了根本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但是那个时候见大师父的面色铁青,又那么平淡,还说了那么多不善的话,沧途以为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就根本没有往还有可能留下这方面想过。现在平静了之后这么回想来看,大师父确实是应该从来没有过要赶走他的念头,是自己多虑了。沧途暗自捏了一把汗。
沧海没有说话,虽然大师父说了不会赶走沧途,但是沧海还是有些紧张,他怕大师父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沧途有成见。沧途年纪还轻,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他怕因为这一次,而对沧途日后的道路有影响。
大师父又说道,“不过今日,我倒是觉得很舒心。沧海,我欣赏你为小师弟辩护的心,你作为师兄,很合格,比其他的师兄们要有责任心。实话说,修道之人虽应心中清净,不应多问世俗之事,可是,你勇于站出来,而不是放在心里,做个事不关己的‘高人’,我很欣赏你,这也是现在的修道之人所欠缺的东西,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并且,也对其他师兄弟这样,而不是只对沧途一人。”
沧途听到这里,面上一红。他有些别扭,大师父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不纯洁的情谊在似的。
“既然今日你也来替他说情,你们两个心里又揣了那样的想法,那么,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相信沧途自己心中也已经反省过了,也绝望过了,这就是对你最好的惩罚了。而沧海替你来说情,对你而言,又是最好的奖赏。这一抑一扬,一贬一褒,你心中也该有了改变。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真正的开始成长、成熟起来。沧海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就算是,你也该长大了,帮师兄分担了。沧途,你可知为师的心?”
沧途连忙跟着点头,大师父说的这些他都懂,今日这事,他的心境确实变化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一一在脑海中闪过,自己确实是给沧海添了不少的麻烦。虽然沧海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没有过怨言,可是自己看来,确实是太任性了一些。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不说跟优秀的沧海比,跟别的其他更晚入门的师弟们相比,自己也是足够差了。
“那么,今天的事,就到此结束。我不会对别人提起,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希望,日后能够看到你们能够越来越好,这也是我对所有弟子的期望。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下去吧。”
沧海和沧途两人应了句“是”,回礼退下。
出了养心阁,沧海一路上保持缄默不发一言,沧途跟在他身侧稍稍偏后一点的位置上亦步亦趋。沧海的沉默让他不知所措。
快到后山休憩的地方,沧海终于转过脸来对着他。沧途看到,沧海的面上现在满是无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
“沧途啊。”沧海说,有些喟叹。“你……我知道你不爱习武,也不爱读书,可是,多少也要看一些吧。你知道吗,只有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完成了长老们心中的某个目标的时候,你才能够有资格和有底气去做你想做的,喜欢做的事啊。”
沧途有些傻眼,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沧海这话的意思。沧海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是了解我的,我同你一样,顽劣、任性,也爱疯闹,也爱弄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可是我却被当做了标准让大家学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沧途摇摇头。沧海沉迷于点穴法,他的点穴功夫整个门派包括师父长老们都无人能出其右。
“那是因为,只有我这样努力的达到了标准,我才能够心安理得的研究我的点穴法啊。因为我把心法和功夫都按着要求达到了长老们期望的标准甚至超过,所以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这个弟子的天资聪颖,能够有二心去钻研别的功夫。哪怕是我闯了祸,也不过会被当做是好学生的探究精神,而不会被认为是顽劣。”
沧途听这话,心里某个地方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啊沧途,你……要加油啊。”
沧途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然而沧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说,“我明天亲自来教你。”
沧途以为,沧海的“教”也不过就是类似于开小灶一样的性质。但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晚上,沧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赫然看到沧海盘腿打坐在自己的床上的时候,还是惊了一惊。
沧海的回答是,他和沧途同住的那个师兄换了房间。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沧海和沧途同住一个屋檐下。被问到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铺上,沧海的回答是,为了能够不让沧途偷懒,晨练结束就倒在床上睡大觉,所以沧海是特意坐到他床上等他的。
对于沧海做到如此地步,沧途感到很无奈,同时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能够预料得到,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如沧途的预料那般,果然不好过。每天都会被沧海强行拉着练心法不说,还要被逼迫着读那些他不喜欢的书。每次沧途被折磨得大发脾气的时候,沧海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然后默默的拾起被他扔掉的书和纸笔,再默默的走出房门去,一个人在空地里练剑。
每当看到沧海这样不发一言的样子,沧途的心就软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愧疚。然后他就会自己主动的拿起那些难啃的书本开始潜心学习,于是每当沧海发泄完心中的烦闷回来见到这样一幅光景的时候,他就觉得,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而沧途也很感激沧海,因为沧海的这半是强迫的恶补之下,沧途的成绩稳步上升,隐隐有与沧海并驾齐驱的架势。其实沧途本是很有天分的人,又生了一颗聪明的脑袋,什么事只要他想做,认真做,都能够完成得很好。沧海也是看到他这样一点潜质,所以才那么尽心的帮他,不希望这样的好苗子就这么被毁了。现在的结果,他很满意。同样满意的,还有大师父。
大师父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隐情的,然而其他的长老们和师兄弟们对沧途的这一转变有些嗔目结舌,甚至也有不相信和不服气的,单独来挑战,均败下阵来。于是渐渐的,大家也就接受了这件事。而从那以后,沧途变得受重视起来,也开始受到师兄弟的崇敬和讨好。沧途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心啊,都是这样的,趋炎附势。可是沧途的心里不屑,因为他经历过那些坎坷,所以根本不在意,他心里感激的和真正看重的,只有沧海一个人。
也因为他终于取得了这样傲人的成绩,于是终于可以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研究他心爱的暗器上面了。大师父和长老们以及其他师兄弟们都知道沧途这人,功夫只能算是中上等,然而提起来他,无一不知道他最得意最拿手最厉害的,就是他的暗器功夫了。这完全没有敷衍没有吹嘘的态度,是真的很厉害。
也因为沧途达到了沧海曾经跟他说过的高度,所以这一度被评价为邪门歪道的暗器,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阳光底下,紫琼门里面,再没人说暗器是不入流的功夫。而这一功夫,成了沧途的代言。甚至很多师兄弟都来找他讨教,想要多学两手。
沧途因为从最低一路攀爬至现在的高度,看遍了世间冷漠,心智也愈发的成熟稳重起来,在不是很熟识的人变迁变得不苟言笑。公正严明,绝不含糊,不徇私舞弊。后来的后来,当长老们决定归隐山林,传位与弟子的时候,沧途便被委任为执法堂长老。
这一安排,无一人有疑义。沧途同大师父一样,严格,铁面无私,然而却从来不滥用职权。他都会给犯错的弟子机会,哪怕言辞再严厉,可是秉承了大师父的理念,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做有辱师门的事,其他都可以得到原谅。
自然的,他的门下的弟子们,最擅长的还是暗器一门的功夫。
沧途,从一个不学无术,整天混日子的小弟子,成长成为今日,德隆望尊的长老。而他的心里,永远的住着一个要用这一辈子去感激的人——沧海。
“是啊。”沧海接过话说道,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也回到了当日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我们,多快乐啊。”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双双沉默。沧海是还在继续回想曾经的那些事,想着那个时候的小师弟,终日疯闹不成器的小师弟,最终成长为今日这个模样。他很欣慰,自己也对得起大师父。
沧途心里一阵斗争之后,决定跟沧海说实话。他决定了,无论沧海跟他提起从前,是不是想要用曾经的事来打动他让他说实话,还是仅仅就是想到了这里,他都决定跟沧海说实话,一字不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沧海,那么自己什么都不是。现在会在哪里,做着什么,是不是在街头流浪,都不知道。但是如果没有沧海,自己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像现在这个样子。
沧海,是这辈子他绝对不会也不能够说谎的人。
于是沧途把昨天的经过跟沧海详细的说了一遍。听罢,沧海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沧途也没说话,两人就又这么沉默着。
终于,沧海带着些犹豫开口道。“可是你现在的做法,是……违背天伦道德的事,这件事,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师兄,我倒是觉得,存在就是一种肯定。既然它已经被允许存在了,我不过是拿来加以利用和综合,怎么会是违背天伦道德的事呢?”
沧海又是好一阵的沉默。“师弟啊,我一向觉得,你秉承了大师父的理念。这么多年,我也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你做的事,我都放心,也很欣赏。我欣赏你,不是因为你对别人,对弟子们怎么样。而是,你能够首先自己做到,才去要求别人。虽说这件事情听上去,的确是有违天理。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是不是能够稍微相信呢……”
“……师兄,虽说这几年里,我们师兄弟之间的走动不像从前那样频繁了,可是你在我心中的位子一直没有变过。我知道这件事无论说给谁听,都是大大的禁忌,所以我也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走漏风声。其实在成功之前,我是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如果不是这两个小子的突然闯入,让师兄你猜到了什么,其实我是打算连你也一起瞒着的。”
“嗯,我知道。这件事,确实是越少人知道就越好。”
“所以啊。”沧途说出了这个一直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憋了很久的秘密后,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连语气都跟着松懈了下来。“这件事,师兄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沧海听到这句话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师弟,其实你大可不必说这多余的话来提醒我的,我从来都不会出卖对你的。”
沧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其实他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就后悔了,那句话摆明了就是在表示他不信任沧海,要特特加这么一句来提醒。可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沧海是最不会有害他之心的人啊。
“师兄,我,不是,哦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
沧海笑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早过耳顺之年的人,看他涨红了脸,看他笨拙的想要解释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看他,即使是现在的地位,经历的无数的风风雨雨,千百的磨难坎坷后,还是一如当初那样的单纯,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其实,他无论有什么样的成就,岁月讲他打磨成什么模样,他的本性,还是那个善良单纯的小师弟啊。其实,什么都没有变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什么性子,这么好几十年了,我怎么会不了解呢。”听到沧海这么说,沧途有些紧张的情绪稍稍得到了抚慰。
“不过呢,这件事还是有危险的。”听到这,沧途的心又一下子悬了起来。
“置药室原来是沧镜师弟的管辖范围,那个时候还好,谁要是想要进入,只要同他知会一声,编个理由就好。沧镜这人,虽然刻板了一些,不懂变通,思想有些腐旧,但是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很随和。但是现在置药室是掌门师兄在管理,他已经下了令,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入。你虽说现在没有被他发现,但是,像被那几个小鬼撞见的事,一定迟早还会发生。弟子们就算了,怕的就是万一被其他的师兄弟知道了,那就不太好说话了。”
沧途何尝不知道沧海说的这些,不是每个人都像沧海一样,从小两个人就推心置腹,又有这么多的交集和深厚的感情。尤其是掌门沧源,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了,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那……那可怎么办?”沧途平日里足智多谋,然而一遇到沧海,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这,也是一种信任吧,将自己的锋芒都收敛起来,只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嗯,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想一个理由出来,让掌门师兄给你特权,能够准许你一个人,自由出入置药室。”
“这……”沧途有些苦恼,“可是这样的理由,不好想啊。如果不说实话的话,谎话迟早要被他知道的。可是如果说了实话,沧源师兄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就说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嘛。半真半假的,既不会露出破绽,又不怕追究,他怎么猜测跟分辨呢呢?”
“那,师兄你可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呵呵。”沧海笑,笑得很是无害。“沧源师兄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很是正规的人,其实他心里面比谁都要狭隘。一直守着掌门的位子,虽然知道谁都不会去跟他争夺这个位子,但是还是怀着他的小人之心,生怕谁对他有什么不敬。所以,这是他的一个致命点。只要从这个方面找寻出口,一定会让他动容的。”
“那师兄你的意思是?”
沧海笑眯眯的神色不变,眸中精光却连着闪烁了数次。终于,在某一时刻停止了转动。于是沧途知道,这件事情终于有了着落了。
“来,我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