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望无际的,成片成片的紫色花海,很美。美得近乎绝望。耳边有细碎的,花的私语声,唦唦,唦唦……
花海中独立一个穿月白华裙的女子,单调的雍容。风吹起她的裙角,和着紫影轻轻摇曳。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孤寂。她转过身来,乌发纷飞进风中,妖娆纠缠在一起。她薄唇微启,轻轻唤出一个名字:汐。
无法看清她的脸,朦朦胧胧如烟雾笼罩,模糊又飘渺。可是却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有氤氲的水汽从她的瞳孔中凝聚成珠,却倔强着不肯落下。她,在哭。
汐,汐……
……汐,玄汐,起来了。
有人在叫这个名字,有些飘渺,有些悠远,但是完全不同于梦中人的,让人心头久久萦绕不去的伤感。伴随着一声叠一声的由远及近的嘈杂,我有些不情愿的睁眼。玄瑶放大的脸就这样突兀又明晃晃地闯进眼帘。我心里狠的一跳,随即就恢复平静,慌张只在一瞬间,在还没来得及扩大的时候就被打消烟消云散。
玄瑶用这种方式惊吓我已经有很多年,而我也从最初的被吓得惊慌失措失声尖叫到如今的泰然若素见怪不怪。人在晨间初醒时是意识最为混乱的一个瞬间,而对于距眼前十分近的物体会不由自主的因未知而感到恐惧。玄瑶的可怕之处在于,做出这样的举动,她的脸上永远都是没有表情的空洞木然。这在朦胧的清晨显得更为诡异惊悚。
我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轻轻推开她坐起,抬手扶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对她说:“玄瑶,你这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玄瑶面上的神情终于变得有生气起来,她微微一笑道:“是不大管用了,看来需要再想一个新的。”
她从我床前离开,走到窗柩前面,“唰”的一下推开窗,晨曦争先恐后的从推开的窗缝漏进,然后被慢慢的放大,最终凝聚成一束一束的璀璨光线。“你看,”她说,“天要大亮了,再不快些,就要迟到的。”语罢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后便推门而出,脚步沉稳丝毫不慌乱,甚至有些潇洒。
玄瑶是那种事事要求完美的女子,她不允许有不必要的失误出现,对己如此,对人亦如此,但仅是对她在乎的人。其实玄瑶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对她心中有极重要位子的人,无论他犯了什么过错,做了什么在外人看来不可原谅的事,在别人面前,她都会为那个人极力的开脱和争取时机。而一旦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就会露出狰狞的嘴脸就事论事打到你跪地求饶,对错是非绝不含糊。虽然声厉色荏,但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打心眼里把你当做自己人,当做珍贵的朋友。如果她当真厌烦一个人,那个人绝对会被当做空气。玄瑶可以做到不动声色直视前方面对面的和她讨厌的人擦身而过,就仿佛那个人真的是透明的一般,视而不见。
我看看被打开的窗户,心里面打了哆嗦。“惨了,又要迟到了。玄瑶那家伙,怎地不早些来吓我!”
玄瑶对我的这种特殊的待遇,是从八年前开始的,原因是我经常因为懒床晨练迟到而导致同组的玄瑶和玄溟连带着被责骂。责骂也就算了,还会增加不必要的作业,每次都把玄溟弄得叫苦连天。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每日玄溟提早一些出席,先去占领席位,而玄瑶则负责来唤醒我。若是我和玄瑶没有按照规定的时辰出现,那么玄溟就要想办法与长老们周旋。他想出来的办法千奇百怪但是层出不穷,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他匪夷所思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玄溟的厉害之处在于,那些看上去漏洞百出的谎言被他一番天花乱坠的粉饰之后居然变得非常的合情合理。
对于让玄瑶来叫我起床而不是玄溟,是因为大概只有玄瑶这种认真的较真劲儿才能让我起得来吧,而且长老们那边真的离不开玄溟那一张巧嘴。不过对于这件事,尽管我坚持男女有别,但挨了玄瑶的几次暴打之后,这个习惯就非常愉快的一直持续着。
八年来一直如此,从不间断。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对于我今日的准时,玄溟除了有那么一点点的惊讶之外,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因为以前我也有能够起得来的时候,甚至是早来的情况的发生。所以今天的这一次基本准时,就被他归结为偶尔的一次勤勉,当然了,依照他的观念来看,是不是我心怀愧疚于长时间迟到的补偿,那就不得而知了。
玄溟是我在紫琼门内最好的朋友。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化腐朽为神奇,将黑的说成白的,丑的说成美的。而他也是最欢乐的一个,只要看到他的人,你就会觉得心情无比的好,甚至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于是……“玄汐,你笑什么呢?”玄溟非常狐疑的看着我的脸,我赶紧打岔,连连说“没事。”我可没那么笨,说什么“想到你白痴的样子就想笑”之类可能随时招来毒打的话。
他在一个人或者是跟知己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他有些孤僻的个性。他可以静静的坐在屋顶上面看一整晚的星空,也可以独自坐在山顶上吹一夜的山风,然后看初生的新日将天边的云朵披上金色霞光。可是他同时又能够滔滔不绝,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做作。我很佩服他,因为至少我做不到这一点。
紫琼门,便是我们这一派的名字。我一直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听着很俗气。可掌门说,紫琼紫琼,取紫气东来和琼华玉浆之意。于是我就更不能理解了,难道山上那一汪池水也可以作为琼华玉浆么。这自然不是我能左右的事,门派不过是个代号,它爱叫什么就是什么。就像是,我可以叫做玄汐,你也可以叫做玄汐,天下间,任何人都可以叫做玄汐,甚至所有人都叫同一个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它可以有意义,也可以毫无意义。
紫琼门,教授的是人与自然合二为一的术法,说白了就是一群妄想逆天改命觊觎天道的道士。而紫琼,则是天下第一名门大派。因为紫琼门收徒的不限制,只要你有一颗向道之心,便可入派,所以一些小门派被挤兑得最终人走茶凉。所以自然而然的,紫琼以无人能及的壮阔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至于是不是功夫术法也天下第一,这还有待考证。不过毕竟人多势众,所以即便谁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也都被紫琼以各种正道和旁门的方法解决了。于是紫琼门长年以来发展得甚是平缓安详,不断的壮大,但是,也在不断的衰败。因为,无论是门派还是个人的成长,都需要对手在一边的虎视眈眈,和需要经历挫折的激励。而像现在这样一味的安详,反而是不利于紫琼门的发展的。当然了,这些话是绝对不能够说给掌门或是长老们听的,否则,绝对会被当做妖言惑众的胡言乱语。逐出师门倒是小事,就怕是要去执法堂领罚,然后以后留在门派的日子就是被各路师兄弟们瞧不起和指指点点,还会被当成典型的反面教材,津津乐道的被提及。
现在,这天下第一的正派长老正讲授日复一日的呼吸吐纳心法,我半闭着眼跟着装模作样的跟着别人一起操练。我一向认为晨练十分无用,许多经过一夜日月更替后滋生的灰尘杂质都在这空气中铺陈,厚重一层然而肉眼却看不见。而夜间,尤其是月升最高空时,正是万物吸收精华之时。那时万籁俱静,一切的活动都已停止,原本在白日被隐藏遮蔽的精华被激发出来,冷冷清清,凄凄漓漓。然而我这套说辞被长老叱为荒谬,是邪门歪道,并对我做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直到我能够完整流利的背出心法和一丝不苟的打出吐纳拳法后才算是勉勉强强的,额外开恩的放过了我。
也许我和别人注定是不一样的,所有人都在经过晨练后感觉精神百倍,功力精进,只有我效果甚微,甚至觉得更加浑沌。所以我每日入夜后便偷偷练功,果然如我所料那般觉得神清气爽,甚至于感到血液都在隐隐在沸腾,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胸口喷涌而出。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晨练时分我更加难以起身,但是夜间兴奋的感觉是我绝对在晨间所得不到的。
晚上偷偷练功这件事,我谁都没有讲,连玄瑶玄溟都没有。八年来,只有我自己知晓。并不是他们不值得我信任,而是,有些时候,有些话,越是亲近的人,才越是不便开口。他们一定会懂得你理解你,可是,不代表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们不是自己,又何来的感同身受。感觉,只是自己的,而也只能是属于自己的,谁都无法代替。
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朦胧中听见玄溟在我耳边悄声说:“玄汐,有兴趣来个探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