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弟子休憩的后山,正撞见三长老沧途,他正从后山连着置药室的回廊走出,见到我们三个,表情有瞬间的愕然和僵硬,旋即恢复正常。
“你们三个,不好好在房间里修炼,跑出来作甚?”
我们也是一愣,没有料到这个时辰居然会碰到长老,多数时间长老们这个时刻都在各自的房里打坐,或是研究道法。置药室一般只有在有弟子受伤时或是得到奇异材料需要炼制特殊丹药的时候才会启用。并且三长老是执法长老,负责清规戒律和弟子的作息。丹药这一门,是我师父沧镜的专长。他老人家羽化后,就变为了由掌门长老接管。一般来说,都是掌门长老亲自来这丹丸之地。假使掌门派沧途长老来置药室,可是这功夫没有特别的事,绝不会有人来的,这时间上明显不对劲得很。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沧途长老一定是悄悄来到这里,自以为这个时段无人知晓,却不料被我们几个同样“不务正业”的三个人撞到。想来他是做贼心虚,才好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我们几个练功时突感有几处摸不透,正聚集在一起好生研究,正巧就碰见长老您了。”玄溟脑子转得快,连忙扯了个谎。
“是吗?”沧途长老明显有些怀疑,玄溟忙点头,并且用很认真的眼神告诉了他,他说的字字属实,童叟无欺。不知是玄溟的表情太过逼真还是沧途确实又是隐瞒,总之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都没打算长时间的纠缠下去,以免节外生枝留人话柄。
“嗯。”沧途欣慰的点点头,“我紫琼门能有你们这些肯用功的弟子,日后必定更加辉煌,繁盛过我们这一辈。”玄溟连忙谦虚的赔笑脸,“不过既是对功课不解,那总归是要请教沧海师兄的,免得你们几个都是一知半解的,再研讨不出对的结果最终误入歧途就糟了。”沧海,是二长老,负责传功授业的长老,弟子的基本功都是由他来教授的,其门下也是弟子最多的分门。
“哦,长老说得对!”玄溟眼珠转转,连忙答应。我一愣,刚要阻止。明明我们几个现在就是紧张十分,玄溟非但不退反而主动贴近沧途的话要去找沧海,这不是自投罗网么?然而玄溟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于是我刚要张嘴的话打了个弯儿又咽回了肚子里。
“我们是应该去请教二长老的,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能够和三长老您一道过去呢?”我看到沧途了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很古怪,像是有秘密不想被人发现但又碍于面子不能不答应这个请求的神情。
“这……恐怕不太好。”半天,他从齿缝间磨蹭出这么一句话。
“嗯?长老这话,弟子我有些不明白了。长老们都住在养心阁,难道现下沧途长老不是要回去吗?”
“这……自然是要回去的。”
“那就顺路了呀。正巧,这一路上弟子还可以同您请教一些您这一分门的暗器技巧。弟子认为,不仅要精通自己所学,其他分门也要触类旁通一下,以免自己有学术上面的欠缺和不足,到后来会留下漏洞授人以柄。”
“嗯,你有这份心,我感到很欣慰。”沧途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专挑些不重要的和玄溟打太极。我看着玄溟一脸的不明所以相,就是听不出沧途话里有话,仍然不死心的上前追问,一副不跟着一起走誓不罢休的架势。
“既然如此,长老,我们这就走吧?”
沧途的表情明显的又变化了一下,他把手蜷成拳放在唇边掩饰性的咳了两声。然后把手背到后面去,面上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说道:“此刻师兄他们必定还在打坐,你们若要去请教,还是等再晚些时辰也不迟。”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门外等。”
“……你们有在门外等的功夫,不如多用来继续研讨一番。”
“我们在门外也可以研讨的啊。”玄溟不依不饶,死缠着沧途不放。
我眼看着沧途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板起脸来,拿出了自身作为长老的架子和权力。“总之,现在这个时候过去不方便,你们若执意要去,至少要到打坐时间过后再说。既是如此,那就不必纠结于现在是否要同我一路,在门外等候了。你们若有这个时间和闲心,不如好生研究心法,增进自己的功力,或是多读些书长长见识。我要先回去了。”丢下这段话后,沧途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了。可是我看他的背影,分明像是落荒而逃又要强作镇定的样子,着实让人好笑。
“嘿,你看他那样儿!”待得沧途走得远了,玄溟禁不住乐出声来。“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不想让人知道,还要做出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真是不明白他们这些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态。”
我有些诧异的看向玄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露出他对长老的不满和他内心的想法,他的这一面,我也是今日才注意到。原来,不止是我有这样的念头。
一直未作声在一旁默默冷眼的玄瑶这时候开口道:“沧途长老今日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如果不是偶然,那就一定是有什么刻意需要隐瞒的秘密,绝对不能被旁的人知道。我觉得,甚至都不会被允许被掌门长老知道。”
“为什么?”我问她。
“第一,置药室一般情况下只能由掌门长老进入,其他人未得允许是不准擅自靠近的。虽说沧途长老可以凭借他长老的身份出入,但毕竟是破例。掌门长老若是知道了,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必定心里也是要有想法的。所以他悄悄出入,必定是不会让掌门长老知晓的。恰巧碰见了我们,玄溟又死缠着他要一路去见掌门,那到时候如果正巧撞见,沧途长老如何解释将是一个问题,就算他可以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二,如果说他出入置药室是得到了掌门长老的许可的话,也无可厚非。但怪就怪在,他的态度和反应,很强烈的不希望弟子和掌门或是别的长老知道。那么这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如果他不是在折腾能够让他自己得利又不想跟别人分享的东西的话,那么就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得不到别人的支持,只能自己偷偷摸摸的做。以我对沧途的了解,第二种的可能更大些。不过至于究竟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就无从得知了。”
我早知玄瑶一向冷静足智,可是这一番见解下来,我还是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心里暗暗称赞好一番。
我默默的听她分析,玄溟一拍脑门,“诶呀玄瑶,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沧途那老家伙确实有古怪!”
玄瑶随即马上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的表情丢回给玄溟,“就你那榆木脑袋,能想到就有鬼了。”
“嗯?话不是这样说啊玄瑶,好歹我也带咱们几个过了一关又一关,逃了一个又一个危险啊。而且我还发现了好多的好地方啊,咱们经常去探险找刺激,这不都是我的功劳吗?你可要客观啊!”
“……是,我们确实经历了不少危险……”玄瑶望望天,无声翻了个白眼,“确实是各种危险啊……”这话玄溟无心,听不出来玄瑶话里有话,不过我倒是听出来了。她是在回想这么多年下来,玄溟和我惹下的不少祸和做过的各种让人捏一把汗和后怕的事。嗯,我粗略回想一下,顿时也觉得我们能够这么平安的到现在,的确是个不容易又充满了各种危险的生活。这只能侧面说明了,我们的“强大”。
我看玄溟还是一脸不自觉的表情,以及玄瑶越来越沉重冷霜的脸,学着玄瑶默默望天抹了把汗。趁他们不注意赶紧脚底抹油悄悄溜开了,谁知到他们会不会再吵起来。我看玄瑶的眸光中带了狠劲儿,以我对她的了解,估计不用过多久,玄溟这顿揍是挨定了。
所以,我要趁早远离战场才好,免得到时候帮谁都不对,左右为难,少不了也要陪着玄溟一起挨打。
回到自己的房中,还是早上那一番摆设没有改变过分毫,这说明了从我离开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过,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虽说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秘密,可我终归是不愿意让不相干的陌生人随意出入我的房间的。
我把敞开的窗户关好,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柔和了下来。靠在案前的软榻上,双手叠交枕在脑后,整理着思绪。虽然这一天才刚刚过了一个上午的光景,可是真真是瞬息万变。诡异的石头,凶兽穷奇。
想起石头,我连忙从怀里取出来,放在指尖上细细端详。左看右看,还是一个普通的石头,平淡无奇,再没了初见它时候的惊艳。但是它身上若隐若现的纹路,还是能够无声的说明它曾经的辉煌。整齐的纹路,繁复又奢华。这块石头,应该是集结了不知多少的天地灵气,才能够同穷奇的凶煞之气两两相抵,相互碰撞,不分上下,平分秋色。想来,应该是由于外力的介入,打破了这股平衡,所以才将穷奇释放了出来。
想到这里我又不由得冒出个疑问,为什么只有我去触碰的时候才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和玄瑶分明都眼睁睁地看着玄溟被灼伤,被强力挥出好远。自他身上传来的,蛮横霸道不容靠近的警告意味是那么清晰,然而却仿佛是早已等待我的来临一般的,蛊惑我去靠近去触碰,最终得到了手,打破了封印。
冥冥中自有注定。
从我脑子中那个时候源源不断冒出的回忆和熟悉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奇怪。那时候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是心里是有久违的熟悉的。现在我用力的去回想,虽然那种感觉还在,但已经没了当初那种好久不见的惊喜了。我想要努力的再去多想起一些与穷奇有关的事,或是和这块石头有关的事,可是最终发现都是徒劳。因为我脑子中没有半点这样的信息的存在,完全空白。
这是个我不熟悉的领域,在我此刻的清醒十分。但是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所有的一切,都与那个女子有关联,都与我有关联。那个女子,是不是不能够轻易触碰的禁忌呢?不然为何每每即将要触碰到真相的时候,总要突发很多事端阻止我向前?
我记得,上古有四大凶兽。穷奇,饕餮,浑沌,梼杌。古籍中的穷奇,大多为贬斥之词,我也曾经那么认为。尤其是看了它的真容后,便觉得书上说得很对。可是当它动容流泪,像一只猫咪一样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其实它也是个可怜的生物。因为天生了一张惹人生厌的脸,所以是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得不到想要的爱,所以才变得凶暴残虐,以此来慰藉空虚的心?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如同穷奇一样,得不到关注和认可,得不到关怀和关爱,得不到赞美和肯定,因为种种原因,也许是出身,也许是门第,所以落得满身的骂名或是败笔。寒窗苦读十年一句中的飞为状元者,身家会被重写,光宗耀楣,世世代代从此抬起头来做人。那些曾经欺侮过他们的人,大多得不到好下场。因为报复心。
又有多少凿壁偷光却连年不中,本就不被器重的心因为此而一次比一次失落,还要忍受旁人的白眼和嘲笑,忍受越来越大的压力。这样的人,本性善良,却最终被逼为了“穷奇”。世道难,人心乱。
其实,没有真正的善恶,没有绝对的是非,没有明确的黑白。这世上本无魔,被逼疯了,自然也就有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