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苏瑾正襟危坐,喝着茶,眼也不抬,声音里是不容置喙的霸道。
“江南知错。”
鞭声暂停,苏瑾又问:“为何停止?”语气里满是威严。
“是。”陆丰继续扬起手中的皮鞭,皮肉破绽的声音又在厅内响起,分外清明,一声一声,二十下,一下不能少。
曲流站在一旁,满心愧疚和担忧,但她不能求情,越是求情,罚得越重,也无人敢求情。
“师兄,值得吗?”曲流颤颤巍巍的手轻抚过江南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后背,又不敢真的接近,只悬在半空,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这,陆丰是打得有多重!
曲流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江南却不在意:“虽然会难受,但是只要你需要,星可火里选,月可水里捞。”
“是啊,师兄对我最好了。”曲流缓缓趴在江南身边,泪水静静淌入被面,微咸苦涩,绽出一朵笑颜。
为了曲流能够顺利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江南竟私自取用追元珠,却在最后关头被苏瑾发现,少不了一顿责罚,果然。
苏瑾说,正因江南是二师兄,明知故犯,不好好惩罚是服不了众的,二十鞭,是轻的。
那又怎样呢?江南私下笑他,他笑着说,师兄永远不懂为心爱的人承担的感觉,就算你身在地狱,也好比天堂。
苏瑾蹙眉,就不该来看你,二十下真的是轻的。
苏瑾拂袖而去,不是生气,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呢?仅凭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冲破所有规章体制,真的值得吗?
另一边。新月正在院子里种一排茶,自顾自说起话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曲流的不同寻常。
“来年清明就可以自己采摘,杀青,揉捻,干燥,喝自己做的茶,让其他师伯师叔什么的都可劲儿羡慕师父,您说,好不好?”
曲流不答,一阵缄默,新月忍不住叫起来。
“师父?”
“师父。”
“师父!”
“啊?”曲流回过神来,不知其所以然,突然想要实践这几日以来的想法,神色安详,温柔流淌,“月儿,帮我做几样点心吧。”
“好啊,好啊,师父,要做什么?桂花糕还是芙蓉糕……”
新月满目期盼地和曲流走进厨房。一个按捺不住兴奋问这问那,一个依旧温柔流转,一语不发。
第二天早上,林又寒收到了新月送来的千层糕,整整一大盒,精细松软,色彩缤纷,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它香甜的气息。丝丝的甜,绵绵的软,纷纷的彩,可把林又寒高兴坏了,立马塞进嘴里,不可描摹。
不仅林又寒,新月高高兴兴的在各个院子跑动,苏瑾的绿茶酥,叶言的云片糕,李文、竹园的桂花糕,新月的月饼,还有曲流亲自给江南送去的红豆糕。
玲珑骰子安红豆,虽然这并不是骰子,但吃下去的红豆,便是刻骨铭心的相思,他,该是知道的。
是的,他知,所以吃得更为开心,曲流看着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憾了。
当夜,曲流轻轻抚了抚新月耳边的鬓发,看她睡得香甜,安静,很可爱,忍不住又多坐了一会儿。
可是,她脑中闪过一句句话:
三月四日,曲氏子溪,杖二十,饿三日。
三月九日未时,曲氏子溪,斗狗三条。
三月十一日,曲氏子溪,拉车百里,役两日。
……
她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包括江南,最该的人成了最不该,是因为不舍,怕自己流连,怕自己忘返。
“大师伯!嘤嘤嘤……”新月哭着跑到苏瑾身边,递给他一封信,是曲流的留书。
师父师兄亲启:
请谅吾不辞之别,此之一去,归期难遇,吾当记师之教诲,兄之关爱,传道受业之劳,未敢抛掷,铸颜管束之功,未敢倾覆。劳苦之高,未能报答,吾不孝之至也。他日相逢,衔环结草,以报师门知遇之恩。
落款人为曲流无疑,既没说出去处,也未言明原因,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苏瑾看完,赶紧派弟子去找,自己则匆匆去找江南询问,走了一半路,又折去了李文的院子,新月紧紧跟在后边。
“哎!我说怎么好端端的给我送糕点呢,原来是要走啊。”李文放下手中的信笺,与竹园相视一笑。
“师父们,不必担心吗?”苏瑾说完,新月更憋不住委屈的泪水了。
“小瑾啊,师父是不是告诉过你,遇事要更沉稳呢?既有留书,就不会有事,说明她是做了准备的嘛!”竹园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和李文下棋,却被李文围了个半死。
“哎呀,蚊子,你使诈!”竹园拍开李文捡棋子的手,一脸不服。
“你自己不注意的嘛,怪得了我?小瑾啊,这件事不用太过担心,小流有她父亲,啊。”李文像哄孩子一样,门中弟子早已见惯了。
“是。”苏瑾带着新月退出,暂时安排新月跟着林又寒,都是女师父,差别应该不会太大。
“大师伯,我师父究竟去哪儿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刚一踏出门槛,新月就忍不住追问。可是苏瑾也不知道啊,只明白目前曲流没有什么危险,她和她父亲在一起,也只能对着新月摇头。
新月不敢去问两位师祖,只有对苏瑾穷追不舍。找不着苏瑾,新月就去缠着陆丰,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几天下来,愣是让他们师徒俩头疼。
江南仍趴在床上想着曲流的去处,她是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吧?看起来那东西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她不来,也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担心和劳累,他不想她为自己辛苦。
可是对于林又寒来说,可是希望曲流赶紧回来,把她的烦人小徒弟带走。
“师叔,我师父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新月突然又眼泪汪汪。
林又寒努力不去看她,还是一不小心看见了,心里一顿毛焦火辣,不得不拼了命的克制心中的无奈:“乖啊,你师父不会不要你的。”
林又寒语重心长,给新月塞了颗酥心糖,以为会好点,确实好了点,新月只是含着糖,垂着头,默默流泪了。
看着这场景,林又寒嘴巴大张,又使劲地缓缓地闭上,心里满不是滋味,手中的酥心糖接连不断的往嘴里送,好不容易全塞嘴里了,鼓鼓囊囊,不清不楚的叫着:“骆猗!,你快来。”
“查到了吗?”林又寒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所有的糖,甜得齁得慌。
“嗯!而且这件事好像还和上次云宗主受伤有关。”
“谁?”林又寒和新月都竖起了耳朵。
“驭风台。”
这驭风台不仅和曲流离开有关,更和云深受伤有联系,看来是得去好好探探究竟。琰州,就去这里了。
辞别师父时,李文默默拿出曲流父亲曲周的来信,说明其中原委 ,并附有一张请柬。
“难怪师父不担心,原来早就知道了。”林又寒嘟囔着,有一点点的不开心,仅一点点。
“叶言,我会让骆猗跟着你的。”林又寒语气笃定,没得商量。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许乱跑,多帮大师兄和江南做事,不许反悔。”叶言同样坚定。
“好,照顾好我徒弟,他要是瘦了伤了,磕了碰了,百倍奉还。”林又寒说完扬长而去,虽说是小别,但是林又寒却不想看到,留下叶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柔柔的笑。
“切!”骆猗十分不爽,“让我跟着他,你看他那柔柔弱弱的样子,是他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
可惜林又寒又听不到。
怎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两人一路的不和,都是矛盾的主体,当然,主要是骆猗找茬,让赵昂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比如骆猗想要露宿荒野,说可以看星星、看月亮。叶言却说晚上风大,且有乌云,应借宿山洞。最终意见不和,各走各的。赵昂只好守在洞口,既可关照师父,又可注意骆猗。
“啪嗒,啪嗒……”一颗颗豆大的雨珠接连不断地砸在骆猗的脸上,又蜷了蜷身体,猛然间意识到事情不对:下雨了!南方暮春多雨,刚才斗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失策失策,骆猗啊骆猗,你真是!
雨越下越大,雨声也越来越大,变得闷响,骆猗慌慌张张地跑进山洞,可是自己趁赵昂睡着,又跑远了些,自作孽啊,全湿了!再看赵昂,他早已寻了个避雨的位置进入梦乡。
洞内剩下一堆碳火,骆猗赶紧加柴,使火再生,又看了眼熟睡的叶言,慢慢褪去上衣。
“啊!”
骆猗尖叫,声音响彻云霄,赵昂一下子惊醒,以为遭遇偷袭,却不想看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叶言正襟危坐,骆猗“随意”裹了几块衣料,大片大片的白色肌肤外露。
叶言居然醒来,且抬眼看他!骆猗手忙脚乱地用衣服遮住自己,双颊泛红,后退几步,没想到叶言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醒,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尽管骆猗自认为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可是还有光着的身子露在外面,活像个被恶霸欺凌的小媳妇。
“嗯。”叶言指指他还未遮挡住的皮肤,看了看他这副“可怜兮兮,欲遮还羞”的模样,不甚在意,又闭眼睡去。
赵昂看着这一幕也甚是无语,这还是自家那个活泼机敏的主子吗?确信无疑啊!想不到啊,他是这么的……
第二天一大早,叶言就叫醒二人继续上路,骆猗也全然不把昨晚上的事“放在心上”,只是他不说,也没人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