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执事那刺耳的狂笑声,还回荡在破败的大殿横梁上。
他带着两个跟班,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背影都写满了嚣张,迫不及待要去将这个天大的笑话,传遍整个外门。
人走了,大殿内的空气却凝固到了极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几个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外门弟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中的动摇与绝望再也无法掩饰。
最终,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对着姜澈拱了拱手,然后转身,一个个低着头,脚步沉重地退了出去。
无声的告别,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
整个大殿,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师徒四人。
“噗通!”
姜澈双膝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师尊!弟子无能!弟子给青风峰丢脸了!”
他满脸羞愧,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觉得是自己的无能,才连累小师妹被如此羞辱,连累整个青风峰的脸面都被人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垂着头,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沙哑到不成样的话。
“小师妹……我……”
秦珏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云知微。
他不明白。
以这个小师妹的心智,为什么要用这种自取其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不对劲,这根本不是那个能一语道破他心魔,还能拿出《阿修罗戮道图》的女孩。
“丫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凌怀真人的声音从后殿传来。
他缓缓走出,身形依旧挺拔,新晋元婴的气息已然稳固。
只是那双锐利的眼中,此刻也写满了费解。
他没有丝毫责备。
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敢把这个小徒弟当成一个普通孩子来看待了。
上次的“猴儿酒”,已经让他明白,这个丫头的每一个“胡闹”背后,都藏着惊天的图谋。
云知微脸上的委屈和天真,在殿门关上的那一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智珠在握的神秘笑容。
她看也不看满脸困惑的师尊和师兄,径直走到宗主赏赐的那堆杂物旁。
那堆东西在别人看来是垃圾,在她眼中却是尚未分类的资产。
她像个在垃圾堆里寻宝的孩子,东翻西找。
片刻后,她像变戏法一样,翻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复杂符文的阵盘。
正是那枚被所有人忽略的,毫不起眼的【引灵阵盘】。
“师尊,你看,这是宗主赏赐的宝贝!”
她献宝似的将阵盘举了起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容。
凌怀真人和秦珏定睛一看,都愣住了。
“引灵阵盘?”
凌怀真人眉头皱得更深。
“这东西确实是件宝贝,但品阶不高,最多也就能让一小片地方的灵气,变得跟外门弟子的住所差不多。”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
“用在咱们青风峰这种灵气稀薄到近乎枯竭的地方,收效甚微,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毫无价值。”
秦珏也看出来了,这阵盘对青风峰而言,就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云知微却完全不理会他们疑惑的反应。
她一把拉起还跪在地上,处于茫然和自责中的姜澈,就兴高采烈地往后山跑。
“大师兄,走!我们去开垦荒地,种花去!再不去天都要黑了!”
“啊?哦……”
姜澈还沉浸在羞愧中,被她拽着,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凌怀真人和秦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不解。
但基于上次“猴儿酒”事件建立起的诡异信任,他们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他们倒要亲眼看看,这个小丫头,到底要唱哪一出。
后山那片所谓的荒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贫瘠。
光秃秃的,土地是死气沉沉的灰褐色,连石头都带着一股被岁月风干的死气。
别说灵植,就连最顽强的杂草都看不到几根。
这里是青风峰灵脉最末端的枯竭节点,是真正的死地。
云知微却像个真正的园丁,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姜澈。
“大师兄,这里,对,就是这里,挖个坑,不用太深!”
“那边,那边的土太硬了,帮我松一松!”
她看起来,真的就像一个心血来潮,想要拥有自己花园的小女孩。
姜澈虽然满心不解,但看着小师妹充满活力的样子,心中的郁结竟也消散了几分。
他老老实实地拿起锄头,按她的吩咐干起活来。
他力气大,干活又踏实,很快就在那片坚硬的土地上开垦出了一小块松软的区域。
凌怀真人和秦珏就站在不远处。
一个抱剑而立,一个负手在后,像两尊门神,静静地看着这荒唐的一幕。
就在姜澈转身去另一边松土,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
云知微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手腕一翻。
那枚在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引灵阵盘】,就如同丢一块没用的垃圾一样,从她袖子里滑了出来。
“啪嗒”一声,掉进了刚刚挖好的土坑里。
“哎呀!”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像是被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远处正在专心松土的姜澈,又偷偷瞥了一眼更远处的师尊和二师兄。
见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这边,立刻蹲下身,迅速用脚把土给扒拉了回去,还心虚地用力踩了两下。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起来就像个做错事又怕被发现,拼命掩盖证据的孩子。
做完这一切,她才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子,冲着姜澈喊道。
“大师兄,这边好啦!我们去那边看看!”
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远处的秦珏,眼底闪过一丝疑色。
他刚才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但距离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而凌怀真人,元婴期的神识何其强大。
刚才那一幕,在他的神识感知中,被放慢了无数倍,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云知微看似慌乱的眼神,实则冷静地计算着每一个人的位置和视线死角。
他“看”到她看似随意的一丢,阵盘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落入坑底的特定位置。
他甚至“看”到她用脚踩土时,看似心虚,实则暗中用上了微弱的灵力,将阵盘与地下的某根枯竭脉络,进行了一次微不可察的共振。
这个丫头……
她不是在胡闹!
她是在布阵!
一个他完全看不懂,却又精密到令人发指的局!
凌怀真人没有出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在荒地上奔跑的身影,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暴殄天物?
一个引灵阵盘虽然对青风峰作用不大,但拿到山下坊市,也能换回不少灵石。
她就这么扔了?
不,她不是扔了。
她是“种”了下去。
她用最愚蠢的方式,从执事堂那里,要来了这块最没用的地。
然后用最拙劣的演技,埋下了一颗最不起眼的种子。
一盘大棋,已经摆开。
而他,连棋盘的边角都还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