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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虫变

余博把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同学们,上课了。”他清了清嗓子:“下面请大家把《生死簿》翻到第两万九千八百五十一页,今天我们继续讲幽幽虫。”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哗啦哗啦的翻书声。他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长衫,两只手掌又细又长,活像刨土坑的狗爪子。

余博是我们这些新来的小鬼们公认的老顽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这一点我看他第一眼就明白了。有些小鬼不知好歹,妄图以三级小说和毛片获得老头子的好感,结果无一不以失败而告终。更有某些想入非非的女鬼想靠出卖自己的色相蒙混过关,不料被老头骂个狗血淋头:“把我当什么了?啊?我是那种鬼吗?告诉你,我是gay,gay你懂吗?我对女鬼不感兴趣。”

“在这之前,”余老头忽然补充道,“我要讲评一下昨天的作业。”他狞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牛耳尖刀,这表示又要有鬼血溅当场了。会是谁呢?我左瞅瞅,右瞅瞅,两边的小鬼却不约而同地往我这里看,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头皮一阵发麻。

“胡聊!”余老头猛喝一声,我本能地像一根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起来。两边的鬼立刻松了一口气,低声嘻嘻哈哈地揶揄起我来。

余博在讲台上用力挥舞着一个线装的大本子,仿佛捉到奸一样志得意满。“我昨天的作业题目是什么?”

“幽幽虫是怎样繁殖的。”

“你怎么答的,啊?”他戴上眼镜,摊开面前的大本子,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众所周知,人是人他妈生的,鬼是鬼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同理,幽幽虫是幽幽虫他妈生的。这就是你的作业?一片胡扯!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听过我的课?幽幽虫是他妈幽幽虫他妈生的吗?啊?我说过多少遍了——幽幽虫是幽幽虫他爸生的。”

“现在,我要把你这个不好好听我讲课的混蛋剁了喂狗。”他操起那把刀一步步向我逼近。完了完了,我想,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就是个屁,一了百了。

就在他的牛耳尖刀距离我的喉咙还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我们班最靓的女鬼忽然小声嘀咕道:“那只狗最近营养不良。”

谢天谢地,余老头听到了。他忙把刀收回来,寻思着那狗最近偶染微恙,而眼前这小子看上去病恹恹的,万万不可乱喂东西把它身体搞坏。这地方鬼多的是,狗可是宝贝。

“便宜你了,”余老头悻悻道,“现在立刻给我滚到门外去把幽幽虫这一卷抄一千遍,抄不完的话狗不吃你我也要剁你。”

我走一步便骂一句余老头的娘,走到门外的时候一千遍书还没抄倒先把余老头的娘骂了一千遍。

“幽幽虫,善化为鬼,体白,额头有红点,犬齿内藏吸管,性嗜血,极为罕见……”我跪在门外抄了一上午却连一遍都还没抄完,脑袋昏昏沉沉的,暗想做人不爽这做鬼也不自在,还不如被那只倒霉狗吃到肚子里做一堆狗屎呢。

“滚进来!”我听余老头喝道。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却发现他看也不看我,自顾自地在慷慨激昂地演说:“同学们,《生死簿》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鸿篇巨制,是千百年来鬼族智慧的结晶,代表了天地间所有生灵的最高文化水平……”

“今天的作业就是写一篇关于幽幽虫的实习报告,下周交。”

我有没有听错啊?我稀里哗啦地翻着《生死簿》,这上面说这种杀千刀的虫子百年难得一见,到哪去找啊?

“注意你们周围的鬼,”余老头提示道,“注意幽幽虫的特征,体白,额头有红点——要是报告不及格的话,还是要喂狗的。”我知道余老头并非故意吓唬我们,上次他就真把一个胖子给剁了,给那条老狗开了一个月的荤。

奶奶的,这余老头天生长了一副欠揍的脸,两条眉毛耷拉着,活像钟表里八点二十时两根指针的形状。虽说长得丑并非他的错,但是到处招摇勾起大家的暴力倾向就不能不说是他的责任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家打开门,没留意台阶旁蹲着个小姑娘,她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进了屋。

“哥哥。”我听见她脆生生地叫道。转过头便看见一个小丫头扎着两条长长的羊角辫怯怯地站在那里低头抚弄衣角。

“嗯?”我蹲下来看着她。

“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她抬起头来,瞪着的大眼睛仿佛要溢出泪来。我发现她长着可爱的虎牙,皮肤雪白,衬得额头上的红点分外鲜明。

除了可怜之外我并未对她的话表现出过分的惊讶。倘若余老头可以随便把我们剁了喂狗的话,死个把鬼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我收留了这个小家伙。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总是有点怪怪的,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的样子总是让我联想到某种东西,有点像——幽幽虫?我愣了一下,想起《生死簿》上的话,“善化为鬼”。

“我要到床上睡。”她指着我乱糟糟的小床对我说。

“那好吧,我睡凳子上。”

“我要和你一起睡。”这可让我为难了——众所周知,我虽并非正鬼君子,却也绝无猥亵女童之类的不良嗜好,不想被那个BT的余老头知道后引为同志。另外最重要的是,我怀疑她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幽幽虫。

她钻进我被子里躺下了,我却闭着眼睛不敢睡,依靠我顽强的意志力驱逐着铺天盖地的瞌睡虫。

熬到后半夜,就在我快要撑不住了打算一头栽进黑甜乡的时候忽然感到身旁有动静。悄悄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轻轻推开门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鸡或者鸭的哀嚎。

她进来以后悄悄洗了手,把水倒掉,然后爬上床若无其事地躺下,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我提心吊胆地一夜没敢睡,生怕她忽然爬过来咬断我的喉咙。

第二天我在院子周围的草丛里发现两只死掉的鸭子,鸭肉泛白,血已经被吸干。

不用说,由于我公然在余老头的课上打瞌睡,又被他狠狠地K了一顿。我真该感谢感谢那条老病狗,要不是它生病我早就在余老头的屠刀下变成一堆肉酱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幽幽虫的事告诉余老头,这样一来我的作业本上没准就会有史以来第一次打上血红的A甚至A+。有一阵子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告诉他了,但是,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在最后关头改变了想法,原因只有一个,余老头天生长了一副欠揍的脸。

我决定自己把事情搞清楚,并且一定要搞清楚,不然的话我肯定会内分泌失调大小便失禁,甚至肾虚阳痿,一代新鬼从此便会一蹶不振。

于是夜里我等她出去便悄悄尾随其后。她极其敏捷地翻进邻居家的院子,仿佛一只身经百战的小猫咪。没过多久我看见她用小手捏着鸭子的嘴拎出来,然后偷偷转到我家屋后的草丛里。

咔!扭断了一只鸭子的脖子。

“你是幽幽虫!”我在她身后忍不住哆嗦着说出声来,同时有一种强烈的想尿尿的感觉。

她转身望着我,大眼睛里充满了无辜、无助和无奈。她拎着那只死鸭,鸭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她不是。”树丛里走出一个小男孩,看上去比她还小,皮肤却和她一样白得出奇,额头上有个鲜红的圆点。

发达了!我暗想,一下子发现两只。不过也许是死定了,不知道我这四两肉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快快。”小女孩看见他,慌忙把地上的死鸭子捡起来,男孩则抱着它的脖子贪婪地吮吸着。

“求你别杀他。”小女孩的样子楚楚可怜,“他是我养的虫子,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鬼。”

我不会杀他的,我想,余博可就不一定了,他为了事业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有一点必须搞清楚,“你是幽幽虫吗?”

小女孩下意识地把手背压在额头上,一擦,那红点就不见了。“妈妈给我点的。”她说。然后她用手蘸着鸭血,摸索着把红点重新点上去。

男孩在我家住了下来。我开始充分利用资源,花费所有空余时间来研究他的习性。但我的收获却寥寥无几。他整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几乎不和我说话也从来不吃东西,只是夜里跟着小女孩一起出去喝一点家禽的血。只是皮肤却越发地苍白。

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我暗想。

事情的确没有这样发展下去。三天后的一天傍晚,我老远就听见了女孩的哭声。

“他死掉了。”小女孩伤心地告诉我,即使她告诉我她爸妈都死了的时候我也没见她这么伤心。这时我吃惊地发现了小女孩血淋淋的食指。

“你给他喝自己的血了?”我张大了嘴。

“他不肯喝。”

门外忽然响起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我推开门发现余老头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大帮鬼卒到我家串门来了。

“听说你发现一只幽幽虫。”余老头开门见山——他的直爽让我想揍他的决心瓦解了几分。

我不说话,转身看着床上死去的小男孩,他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余老头招呼鬼族一拥而上,眨眼功夫便把小男孩干净利索地肢解掉。掏内脏的时候我忍不住转过头呕吐起来,这个老东西真他妈变态。

“他不是了。”余博忽然发现了藏在我身后的小女孩,色迷迷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淫荡的光,“抓住她。”

“不,”我张开双手拦在鬼卒面前,妈的,不是说对女的不感兴趣吗?况且,她也不是幽幽虫,“她绝不是幽幽虫,”我转身用手去擦她额头上的红点,却怎么也擦不掉。

余老头不慌不忙地走到我跟前,趴在我耳边说:“不想死就他妈给我滚蛋。”七八个鬼高马大的鬼卒冲上来,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的胳膊扭住,不能动弹。

出鬼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小女孩忽然像疯了一样扑了出去,咔咔咬断了几个鬼卒的脖子。她似乎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可爱小猫咪了,她变成了一头疯狂的母老虎。但毕竟寡不敌众,何况余老头带来的鬼卒都是经过专业训练,有证书有学历的。

她被打死了。

余博拿着刀走到跟前,麻利地把她的心脏挑了出来。“你这个变态!”我忍不住骂出声来,想想今天真他妈勇敢。

奇怪的是余老头没生气,仿佛一头被阉过的老牛一般居然难得地对我笑了笑。他把心脏举到我面前,用刀挑开,一只雪白的肥硕的虫子在里面探头探脑,隐约可以看见它肚子里红色的血液。他用刀按着虫子去看它那里。

“雄性。”他最后下了结论。我看见一只小虫从它圆鼓鼓的肚子里探出头来。

“你从不好好上我的课,”余老头说,“要不是周围老有鬼发现有家禽被吸干血我还找不到你这里。这种虫子一旦沾上身体就会立刻钻进心脏,专吸血液。鬼要是不去吸别的东西的血来喂它,自己的血很快就会被吸干。要不是我来的早,你怕是小命难保呢——小子,欠我多少条命了?”

见我不理他,老头讪讪地自言自语:“这种虫子只通过血液传播。小女孩要不是让她弟弟吸血,虫子也不会进到她的身体里。”

末了他第一次用手拍了我的肩膀——以前都是用牛耳尖刀的,“迟早要死的,她已经丧失了心智,我们不杀她,虫子也会要她的命,没有别的办法,不挖开心脏取不出来。”

“明天实验课观察幽幽虫。”他拎着虫子在远处吼道,仿佛一只叫春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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