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 ① 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 ② 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
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知 ③ 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 ④ 矣。
相高下，视硗 ⑤ 肥，序 ⑥ 五种 ⑦ ，君子不如农人；通财货，相美恶，辩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 ⑧ 规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荐樽 ⑨ ，以相耻怍，君子不若惠施、邓析。
若夫谪 ⑩ 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惠施、邓析不敢窜其察，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
【注释】
①比中：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比，顺；中，正。②道：遵行。③知：通“智”，智慧。④止：君子的知识、才能有一定的限度。⑤硗（qiāo）：土质硬，不肥沃。⑥序：次序，这里指合理安排，不失农时。⑦五种：即“五谷”，指黍、稷、豆、麦、稻等，泛指各种庄稼。⑧设：措置，这里指使用。⑨荐撙：凌驾，压倒。荐，通“践”；撙，抑制。⑩谪：同“商”，评估，估量。窜：使……得到容纳。
【译读】
古代圣王的治国之道，是仁德的最高表现，因为他们是遵循着中正之道来实行的。什么叫作中正之道呢？回答：礼义就是中正之道。这里所说的道，不是指上天的运动规律，也不是指大地的变化规律。而是指人类所要遵循的原则，也是君子所遵循的原则。
君子所说的贤能的人，并不是说能够做到别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君子所谓的智慧，并不是说能够知道别人所知道的一切；君子所谓的善辩，并不是说能够全部分析别人所辩论的一切；君子所谓的明察，并不是说能够详细观察到别人所观察的一切。其实，君子的能力也有一定的限度。
观察地势的高与低，分别土质的贫瘠与肥沃，安排各种庄稼的种植季节，君子在这个方面君子还不如农民；使财物流通，辨别货物的好坏，分别货物的价值，君子在这个方面还不如商人；使用圆规和矩尺，弹划墨线，完善各种器具，君子在这个方面还不如工匠。不顾是非对错的实际情况，互相贬低，互相污辱，君子确实不如能说会道的惠施和邓析。
至于评估德行来确定等级，衡量才能来授予官职，使有德的人与无德的人都得到应有的地位，使有才能的人与没有才能的人都得到应有的职分，使各种事物都各归其位，妥善的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使慎到和墨翟不能推出他们的言论，惠施和邓析貌似明察的诡辩没有立足之地，说话必定合理，做事符合要求，这些才是君子所擅长的方面。
【原文】
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失中谓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弃而乱世之所从服也。
若夫充虚之相施 ① 易也，“坚白”“同异”之分隔也，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圣人之知，未能偻 ② 指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知，无害为巧；君子不知，无害为治。
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而狂惑、戆陋 ③ 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夫是之谓上愚，曾不如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诗》曰：“为鬼、为蜮 ④ ，则不可得；有觍 ⑤ 面目，视 ⑥ 人罔极 ⑦ ？作此好歌，以极反侧。”此之谓也。
【注释】
①施：通“移”，移动，迁移。②偻：通“屡”，快速。③戆（gàng）陋：愚昧浅陋。④蜮（yù）：短狐，传说中一种能含沙射人的动物。⑤觍（tiǎn）：不知道羞耻的样子。⑥视：通“示”，给人看。⑦罔极：看不透。
【译读】
一切事情和行为，有益于治理的就做，无益于治理的就不做，这就叫作正确地处理事情。一切知识和学说，有益于治理的就实行，无益于治理的就废除，这就叫作正确地对待学说。事情和行为不恰当的，就叫作奸邪的事情；知识和学说不恰当的，就叫作奸邪的学说。奸邪的事情和奸邪的学说，在太平盛世是废弃而不用的，但是在混乱的社会却会依从。
至于天地间实和虚的互相转化，“坚白”和“同异”的分辨，这是耳朵灵敏的人也不能听清楚的，眼睛明亮的人也不能看清楚的，能言善辩的学者也不能说清楚的，即使是有了圣人的智慧，也不能很快地将它们全部都理解清楚。即使不知道这些学说，君子也还是君子；懂了这些学说，小人也还是小人。工匠不了解这些学说，也并不影响他们掌握技巧；士大夫不懂得这些学说，也不不影响他们从事政治。
如果帝王和诸侯爱好这些学说，就会乱了法度；如果百姓们喜欢这些学说，就会把各项工作搞得混乱。但是那些狂妄糊涂并且愚蠢浅陋的人，却率领着他们的门徒，辩护他们的主张学说，阐明他们的比喻引证，一直到老，儿子都长大了，还不知道放弃这一套。这就叫作极端的愚蠢，还不如爱好鉴别鸡狗的优劣倒还可以因此获得名声。《诗经》上说：“你是鬼还是狐，让人无法看清楚；你的面目这样丑陋，给人看就看不透。我作此歌来唱一唱，就是用来揭穿你的反复无常。”说的就是这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