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是《庄子》的又一代表篇目。“齐物论”包含齐物与齐论两个意思。庄子认为世界万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来是千差万别,归根结底却又是齐一的,这就是“齐物”。庄子还认为人们的各种看法和观点,看起来也是千差万别的,但世间万物既是齐一的,言论归根结底也应是齐一的,没有所谓是非和不同,这就是“齐论”。“齐物”和“齐论”合在一起便是本篇的主旨。
全文大体分成七个部分,第一部分至“怒者其谁邪”,从子綦进入无我境界开篇,生动地描写大自然的不同声响,并且指出它们全都出于自身。第二部分至“吾独且奈何哉”,推进一步描述社会各种现象和人的各种不同心态,并指出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又都是出自虚无。第三部分至“此之谓以明”,说明是非之争并没有价值。万物都有其对立的一面,也有其统一的一面;万物都在变化之中,而且都在向它自身对立的那一面转化。从这一意义说,万物既然是齐一的,那么区别是与非就没有必要,才智也就成了没有价值的东西。第四部分至“此之谓葆光”,进一步指出大道并不曾有过区分,言论也不曾有过定论,人们所持有的是非与区分并非物之本然,而是主观对外物的偏见,物、我一体,因而是非无别,容藏于一体。第五部分至“而况利害之端乎”,从忘物才能齐物入手,说明认识事物并没有什么绝对客观的尺度,因而人的言论也就没有确定是非区别的必要。第六部分至“故寓诸无竟”,借寓言人物之口阐述齐物与齐论的途径,即忘掉死生、忘掉是非,把自己寄托于无穷的境域,从而遨游于尘埃之外,这也就进一步说明物之不可分、言之不可辩。余下为第七部分,通过两个寓言故事表明“无所凭依”和物我交合、物我俱化的旨意。
“齐物”与“齐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又一重要方面,与“逍遥游”一并构成庄子哲学思想体系的主体。庄子看到了客观事物存在这样那样的区别,看到了事物的对立。但出于万物一体的观点,他又认为这一切都是统一的,浑然一体的,而且都在向其对立的一面不断转化,因而又都是没有区别的。庄子还认为各种各样的学派和论争都是没有价值的。是与非、正与误,从事物本于一体的观点看也是不存在的。这既有宇宙观方面的讨论,也涉及到认识论方面的许多问题,因而在我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篇文充满辩证的观点,但也经常陷入形而上学的泥潭,须得细加体会和分析。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 ① ,仰天而嘘 ② ,荅焉似丧其耦 ③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 ④ ,曰:“何居乎 ⑤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者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 ⑥ ,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⑦ 。”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 ⑧ ,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恕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 ⑨ ?山林之畏佳 ⑩ ,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窃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①南郭子綦(qí):楚昭王庶弟,因居住在南郭,故以之为号。隐:凭靠。机:案。②嘘(xū):缓慢地吐气。③荅(tà)焉:失神的样子。耦:通“偶”。④颜成子游:子綦的弟子,姓颜,名偃。⑤居(jī):语助词。⑥女:通“汝”。籁:(lài):箫。⑦方:道理。⑧大块:天地。⑨翏翏(liù又读作liáo):悠长的风声。⑩畏佳:高大参差的样子。枅(jī):木制的酒瓶。卷:木制的杯子。臼(jiù):舂米的工具。洼:池沼。污:泥坑。激:急流声。謞(xiāo):飞箭声。叱(chì):发怒声。譹(háo):号哭声。宎(yǎo):沉吟声。咬(jiáo):哀叹声。前者:指风。随者:指孔穴。于(yú)、喁:相应和的声音。泠(líng)风:小风。飘风:大风。厉风:烈风。调调、刁刁:形容摇摆之状。比竹:即箫,多支竹管并列而成。吹万:风吹千万个窍穴。自已:自行停止。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静坐,仰头向天慢慢地吐气,神情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站立在他旁边的颜成子游问:“为什么这样啊?形体固然可以像一根枯木,而心神也可以使它像熄灭了的灰烬吗?您今天的神态和往常可大不一样啊!”
子綦说:“偃,你问得好!今天我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你知道吗?你听说过人吹的箫声,而没有听说过地上的自然声;即使听说过地上的自然声,也绝没有听说过天上的自然声!”
子游说:“请给我讲一讲其中的道理。”
子綦说:“天地吐出气息,它的名字叫作‘风’。它不发作则已,一发作万物的孔穴就会怒吼起来。你难道没有听到过悠长的风声吗?那高下盘曲的山势,百围大树的窍孔,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酒瓶,有的像杯子,有的像舂臼,有的像池沼,有的像泥坑;风吹众穴的声音,有的像急流之声,有的像飞箭之声,有的像发怒之声,有的像吸气声,有的像叫喊声,有的像哭号声,有的像沉吟声,有的像哀叹声。风和窍孔一唱一和,小风则小和,大风则大和,烈风停息则万物无声。你难道没见过风吹草木摇晃的样子吗?”
子游说:“地籁是众窍孔发出的风声,人籁则是竹箫吹出的乐声,请问天籁是什么呢?”子綦说:“就是自然界发出的不同的声音,而使它们又自行停止。声音都是它们自己发出来的,但主使这种现象的又是谁呢?”
大知闲闲 ① ,小知间间 ②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 ③ ,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 ④ ,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 ⑤ ,以言其老洫也 ⑥ 。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⑦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 ⑧ ,姚佚启态; ⑨ 乐出虚 ⑩ ,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①知:通“智”。闲闲:广博而又闲逸的样子。②间间:细加分别的样子。③魂交:心神错乱。④机栝(kuò):指射箭。⑤厌:闭藏。缄(jian):封闭。⑥老洫(xù):老朽枯竭,世故深通。⑦复阳;恢复生机。⑧慹(zhí):惊恐,惊慌。⑨姚:轻浮。佚:闲逸。启:放荡。态:作态。⑩乐出虚:乐声发自空虚的窍孔。
大智广博而闲逸无为,小智精细而计较;大言气势凌人,小言啰啰唆唆。他们睡着的时候心烦意乱,醒来时则形体不宁;和所接触的人纠缠不清,整天钩心斗角。他们有的慢条斯理,有的言谈中暗设陷阱,有的谨小慎微。遇到小的恐惧提心吊胆,遇到大恐惧则失魂落魄。他们伺机而动,发现别人的漏洞后,出言就像飞出去的利箭一样进行攻击;无隙可秉则守口如瓶,以等待机会。这种钩心斗角,对身心的打击如同秋冬摧残生物,可以说是日益衰颓。他们沉溺在自己的所作所为之中,无法使之醒悟。他们作茧自缚,深通世故,死心塌地,无法使之恢复生气。他们变化无常,时而欣喜,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欢乐,时而忧虑感叹,时而无动于衷,时而轻浮放纵。这些形形色色的表现,如同众窍从虚器中发出种种乐声,地气蒸发会长出朝菌。万物的相互变化日夜不停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但却不知道是如何萌生的。算了吧,算了吧!一旦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自然就会明白各种事态的来由了!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 ① ,而特不得其眹 ② ,可形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窃、六藏,赅而存焉 ③ ,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 ④ ?其有私焉 ⑤ ?如是皆有为臣妾有,为臣妾利?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 ⑥ 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 ⑦ ?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①真宰:天然的主宰者。②眹(zhèn):征兆,迹象。③赅(gāi):齐备。④说(yuè):通悦。⑤私:偏爱。⑥苶(nié):疲倦,精神不振。⑦芒:愚昧。
没有它们就没有我,没有我它们也无法体现。我和它们是近似的,而不知是谁支使的,似乎真有天然的主宰者,可是却找不到它的踪迹。它是真实存在的,但没有具体的形象。100个骨节,9个孔穴,6个内脏,我全部具备,但我究竟偏爱谁呢?你对他们都喜欢吗?还是有所偏爱?如果你对它们都一视同仁,那它们都是臣妾吗?若都是臣妾就谁也不能支配谁吗?它们依次当君臣吗?难道另有万物主宰者存在吗?其实,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真君的真实情况,对它本身是没有任何影响的。人们从它那里得到形体以来,不死就等待着形体的耗尽,和外物接触便互相伤害,驰骋追逐于其中而不能停止,真是可悲!终生忙碌而未必有什么成就,疲惫不堪还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真是可哀!这样的人虽然不死,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的躯体逐渐消亡了,心灵也随之死亡,这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果真是这样愚昧吗?还是只有我一人愚昧,而别人明白事理呢?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 ① ?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 ② ,吾独且奈何哉!
①奚必:何必。代:变化。②神禹:即大禹,夏族的首领,善治水。
如果各人都依自己的成见作为判别是非的标准,那么谁没有标准呢?何必通晓事物发展变化的智者才有呢?愚昧的人还是有的!没有形成主见就去判别是非,就像今日去越国而昨天就到了一样不可能。这是把没有当作有。如果把没有当作有,即使神圣的大禹也无法理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夫言非吹也 ① ,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 ② ,亦有辩乎 ③ ?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 ④ ,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⑤ 。
①吹:风吹。②鷇(kòu):初生的小鸟出卵时的鸣叫声。③辩:通“辨”,辨别。④儒墨:指儒家和墨家。⑤明:意谓用明静之心去体认事物。
言论不是风吹出来的声音,言论就是发表议论,但议论的内容却是没有定准的。果真有议论呢?还是没有议论?人们都认为自己的言论不同于初生小鸟有声无意的啼叫,但究竟是有区别呢,还是没有区别?道是如何被蒙蔽而有了真假?言论怎样掩盖而有了是非?道在哪里而不存在呢?言论为何存在而又不可?道是被微不足道的认识掩盖了,言论被华而不实的辞藻掩盖了。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儒家与墨家的是非之争,他们自以为是地攻击对方。要解决他们的是非之争,最好用明静的心去对待万物。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 ① ,谓之道枢 ②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①偶:对立面。②道枢:道的关键。
事物没有不是“彼”的,也没有不是“此”的。从他物方面来看就看不到这方面,从自己这方面来了解就知道了。所以说:彼产生于此,此依存于彼。这就是彼此相生相存的理论。虽然这样,但生的同时就出现死,死的同时就出现生;正确的同时就出现错,错的同时就出现正确;正确的就任它正确,错的就任它错,正确的错的都不计较。因此,圣人不通过是非之途,而只是客观地反映自然之道,也就是这个道理。“此”就是“彼”,“彼”也就是“此”,彼有彼的是非,此有此的是非。果真有彼此的区别吗?果真没有彼此的区别吗?消除彼此的相互对立,就是道的关键。得到了道的关键,就像抓住了环的中间,就可以应付无穷的变化。“是”的变化是无穷的,“非”的变化也是无穷的。所以说不如用明静的心境去观察事物的实况。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用大拇指来说明大拇指不是手指,不如用非大拇指来说明大拇指不是手指;用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用非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其实,天地就是“一指”,万物就是“一马”。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 ① ,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 ② ,厉与西施 ③ ,恢恑憰怪 ④ ,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 ⑤ ,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 ⑥ ,是之谓两行 ⑦ 。
①道:道路。②莛(tíng):草茎。楹(yíng):房屋的柱子。③厉:丑女人。西施:春秋时越国的美女。④恢:诙谐。恑(guǐ):通诡,狡猾。憰(jué):通谲,欺诈。怪:奇异。⑤狙(jū):猴子。狙公:养猴子的老翁。芧(xù):橡子。⑥天钧:天道的自然运行。⑦两行:两相并行。
对的就是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事物的名称是人叫出来的。为什么是这样?这样就是这样;为什么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就不是这样。事物都有它是的地方,事物本来也都有它对的地方。没有什么东西不对,没有什么东西不可。所以,细小的草茎和巨大的顶梁柱,丑陋的女人和美貌的西施,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事物,从道的角度来看都是不分彼此的。万物的分离,就意味着生成;万物的生成,就意味着毁灭。其实无所谓生成与毁灭,一切事物终归都是一样的。只有通达之人才明白这个道理,因而将智慧寓于平庸之中,平庸就是用,用就是通,通就是得,达到大智若愚的境界就差不多了。顺应自然而不求其所以然,就叫作道。争论不休而不知是非彼此相通的道理,就是“朝三”。什么是“朝三”呢?有一养猴的老翁给猴子喂橡子,他对猴子说:“早上给你们三升。晚上给你们四升。”这群猴子听了都发起怒来。老翁又说:“那么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如何?”猴子听了又都高兴起来。名和实都没有改变,老翁只是利用猴子的喜怒心理而顺应它们。这也就是顺势而为。所以,圣人不去评判是非之争而加以调和,而是任其自然。顺乎天道,这就是人和自然同时行进。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① 。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 ② 。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 ③ ,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 ④ ;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 ⑤ ,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 ⑥ 。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⑦ 。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 ⑧ ,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 ⑨ ,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①至:极限。②封:界限。③彰:明。④昭氏:名文,古之善鼓琴者。⑤师旷:春秋时期晋国著名乐师。⑥载之末年:记载于书而传之于后世。⑦坚白:先秦名家的著名论题之一。⑧纶:琴弦。⑨滑(gǔ)疑:迷惑,一说为含蓄。耀:炫耀。
古人的认识达到了最高的境界。是什么样的境界呢?他们认为在宇宙初开时是不曾有物的,这种认识无与伦比。次等的人,认为有了万物,而不认为互有区别;再次一等的人,认为万物有别,而不认为存在是非。是非一旦分明,“道”就受到了损害。“道”之所以受损害,是因为有偏爱。果真有完成和亏损呢?还是没有完成和亏损呢?有成和亏,就好比昭文弹琴;没有成和亏,就好比昭文不弹琴。昭文弹琴,师旷奏乐,惠子靠在梧桐树上谈论学问,这三个人的才智几乎算得上是最高的了,因而会载之于史册而流传后世。正因为他们各有所好而与众不同,而想将各自所好示之于他人。另别不想领会而一定要人家领会,因而惠子以“坚白论”糊涂终生。昭文之子继承其父的琴技奋斗终生,因而一辈子无所成就。如果这样也可以叫作有成就,那么我们大家都可以算是有成就了。如果那样不算有成就,那么众人均无成就。所以,向世人炫耀其智慧和言论,是圣人所摒弃的。寄寓于各物的自然形态,这就叫作“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 ① ,而泰山为小 ② ;莫寿于殇子 ③ ,而彭祖为夭 ④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 ⑤ ,而况其凡乎 ⑥ ?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①秋毫:动物秋天换的新毛,这里用来比喻微小的东西。②大(tài)山:即泰山。③寿:长命。殇子:夭折的幼童。④夭:短命。⑤巧历:善于算数的人。⑥凡:一般人。
假设有人在此发表了一通言论,不知和上面所说的情况是类同呢,还是不类同?类同也罢,不类同也罢,反正都是一类的,那么和上面那种言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它说出来:宇宙有一个开始,有一个未曾开始的“开始”。更有一个未曾开始那“未曾开始”的开始;宇宙有它的“有”,有它的“无”,还有未曾有无的“无”,还有未曾有那“未曾有无”的无。忽然间产生了“有”和“无”,但不知道这“有”和“无”究竟谁是真正的“有”,谁是真正的“无”。现在我已经把话说了,但不知道我所说的究竟是真的说了,还是没有说呢?天下没有比秋毫之末更巨大的,而泰山却是微小的;没有比夭折的幼童更长寿的,而彭祖是短命的。天地和我并存,万物和我合而为一。既然是合而为一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既然已经说了合而为一,那还能不说吗?“一”加上我所说的就成了“二”,“二”再加上“一”就成了“三”,这样扩展下去,就是最善于算数的人也无法算清的,何况一般人呢?从“无”到“有”,以至到了“三”,何况从“有”到“有”呢?别往下推算了,顺其自然吧!
夫道未始有封 ① ,言未始有常 ② ,为是而有畛也 ③ 。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 ④ ,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⑤ 。六合之外 ⑥ ,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 ⑦ ,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 ⑧ ,众人辩之以相示也 ⑨ 。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 ⑩ ,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周,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①封:界限。②常:标准。③畛(zhěn):分界。④伦:次序。义:宜。⑤八德:八种具体的界限。⑥六合:上下四方。⑦春秋:泛指史书。⑧怀之:藏是非于胸中。⑨辩之:争辩是非。相示:争相显示。⑩称:说明。大辩:高论。不仁:不会有所爱。嗛(qiān):谦让。忮(zhì):忌恨。天府:指圣人宽广的心胸。注:灌注。酌:取出。葆光:潜藏着的光辉。
道是未曾有界限的,言论本来是没有是非的,为了争一个“是”字而划出分界。例如左与右,次序与等差,区别与辩论,竞胜与争持,这就是八种具体的分界。天地之外的事,圣人是存而不论的;天地之内的事,圣人则论述而不评议;对记载先王政绩的史书,圣人评议而不争辩。因而有分别就有不分别,有辩论就有不辩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圣人明察万物而深藏于胸,众人却热衷于争辩而竞相显示。所以说:争辩的人没有高明的见解。大道是不可名称的,大辩是不可言说的,大仁是无所偏爱的,大廉是不谦让的,大勇是不伤害的。道,一旦称说就不是道;言,争论就有所不及;仁,有所偏爱就不能周全;廉,过分谦让就不是真实;勇,用于争斗就不成其为勇。以上五者不要疏忽,那就差不多接近道了。所以,一个人能止于他所不知的境界,就达到知的极点了。谁能知道不用言语的争辩、不用称说的道呢?如果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则心胸阔如大海。无论注入多少都不会满溢,无论取出多少都不会枯竭,而且不知道其源流来自何处,这就叫作潜藏着的光辉。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 ① :“我欲伐宗、脍、胥敖 ② ,南面而不释然 ③ ,其故何也?”
舜曰:“夫三子者 ④ ,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 ⑤ ?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⑥ !”
①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②宗、脍、胥敖:上古时代的三个小国。③南面:南向,指临朝。不释然:不放心。④三子:指三位国君。⑤若:你。⑥进乎:超过。
从前尧问舜说:“我想征伐宗、脍、胥敖,每当临朝总是心中不安,这是为什么呢?”
舜说:“这三个小国的国君,如同生存在蒿草丛中的小动物,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从前十个太阳并出,照耀万物,何况道德的光芒更胜过太阳昵!”
齧缺问乎王倪曰 ① :“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② ”
曰:“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
“然则物无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 ③ ?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 ④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 ⑤ ,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 ⑥ ,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 ⑦ ?民食刍豢 ⑧ 麋鹿食荐 ⑨ ,蝍蛆甘带 ⑩ ,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①齧(niè)缺,王倪:相传是尧时的贤人,《天地篇》说:“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齧缺,齧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②同是:共同肯定的道理。③庸讵(jù):何从。④女:通汝,你。⑤民:人。湿寝:睡在潮湿的地方。偏死:半身瘫痪。⑥木处:住在树上。⑦正处:真正舒适的居处。⑧刍豢(chú huàn):指禽兽。⑨荐:草。⑩蝍蛆(jì jū):蜈蚣。甘:可口。带:蛇。鸱(chī):猫头鹰。鸦:乌鸦。耆:通嗜,爱好。正味:可口的味道。猵狙(biān jū):猕猴的一种。交:交配。毛嫱(qiáng):古代美女。丽姬:春秋时期晋献公夫人。决骤:迅速奔跑。正色:真正漂亮的容貌。端:头绪。涂:途径。樊然淆乱:杂乱无章的样子。河:黄河。汉:汉江。沍(hù):冻结。变于己:使自身发生变化。
齧缺问王倪:“您知道万物的共同道理吗?”
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
齧缺说:“您知道您自己不知吗?”
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
齧缺说:“那么万物都是无知的吗?”
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尽管这样,姑且让我说说何以知道我所说的‘知’不是‘不知’呢?又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不是‘知’呢?我且问你:人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痛或半身瘫痪,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住在树上就恐惧发抖,猿猴也是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的居住习惯不同,谁才算懂得真正舒适的住所呢?人吃禽兽之肉,麋鹿吃草,蜈蚣喜欢吃蛇,猫头鹰和乌鸦爱吃老鼠,这四者究竟谁才算懂得真正可口的美味呢?猵狙和猿作配偶,麋和鹿交配,泥鳅和鱼相配。毛嫱和丽姬是人们公认的美人,但鱼见了就沉入水底,鸟见了就飞向高空,麋鹿见了就赶快跑走,这四者究竟谁才算懂得真正的美色呢?依我看来,仁义的头绪,是非的途径,都杂乱无章,我怎么能加以区别呢!”
齧缺说:“您不知利害,那么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吗?”
王倪说:“至人很神妙啊!山林燃烧而不能使他感到热,江河冻结也不能使他感到寒冷,雷霆震撼高山、狂风掀起海浪也不能使他受惊。这种至人乘云气,骑日月,遨游于四海之外,生死变化都和他没有关系,何况利害这等小事呢!”
瞿鹊子问于长梧子曰 ① :“吾闻诸夫子 ② :‘圣人不从事于务 ③ ,不就利 ④ ,不违害 ⑤ ,不喜求 ⑥ ,不缘道 ⑦ ,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 ⑧ 。’夫子以为孟浪之言 ⑨ ,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⑩ ?”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亦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①瞿鹊子:孔门后学。长梧子:瞿鹊子的老师。②夫子:指孔子。③务:世俗之事。④就:贪图。⑤违:避。⑥喜求:热衷于追求。⑦缘道:沿循于道。⑧尘垢:世俗。⑨孟浪:荒诞。⑩奚若:如何。黄帝:传说中的上古帝王。荧(yíng):惑乱。早计:求之过急。时夜:司夜,古人称鸡为司夜。弹:弹丸。予:我。女:你。妄:姑且。旁:依傍。涽(hūn):昏乱。役役:忙碌奔波的样子。芚:通钝。参:糅合。一:一体。尽然:都如此。相蕴(yùn):相互蕴含包容。说:通悦。弱:年少。丧:亡失。丽之姬:即丽姬。艾封人:在艾地守封疆的人。王所:王宫。筐床:舒适的床。蕲(qí):求。旦:早晨,这里指睡醒。大觉:指领悟了大道而觉醒。大梦:指一辈子不觉悟,如长睡不醒一般。窃窃然:自以为明察的样子。固:固陋。吊诡:诙谐荒诞。若:你。果是:一定对。而:你。黮闇(tǎn án):不明的样子。天倪:自然运行的规律。化声:变成各种言论。相待:相对立。曼衍:变化。忘年:忘掉生死。忘义:忘掉仁义。振:畅。竟:通境。振于无竟:无止境地畅游。44寓:寄托。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听孔夫子说过:‘圣人不营谋那些世俗之事,不贪图利,不躲避危害,不热衷于追求,不拘泥于道,没有说话等于说了,说了话等于没说,而遨游于尘世之外。’孔夫子认为这都是荒诞无稽之谈,而我却认为是妙道之理,你认为怎么样?”
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听了都疑惑不解,孔丘怎么能理解呢!你未免太性急了,就像刚看见鸡蛋就想得到报晓的公鸡,刚看见弹丸就想烤吃鸮鸟的肉。我姑且给你讲一讲,你随便听听,怎么样?圣人依傍着日月,怀抱宇宙,与宇宙万物合为一体,置是非昏乱于不顾,视尊卑贵贱为同一。众人忙碌奔波,圣人浑朴自安,糅合古今无数变化而自身却清纯如一。万物都是这样的,互相蕴含于清纯之中。
“我怎么知道贪生不是迷惑呢?我又怎么知道应该视死如归呢?丽姬是艾地守封疆人的女儿,晋国当初娶她的时候,痛哭流涕以至于泪水湿透了衣服。当她住进王宫,与晋君同床享乐,花天酒地,这才后悔当初不该哭泣。我怎么知道死者不后悔当初不该留恋人世呢?
“梦中饮酒作乐的人,醒来后却碰倒霉的事而哭泣;梦中伤心痛哭的人,早晨起来却赶上了打猎游玩的乐事。人在梦中,不知道是在做梦。有时梦中还在做梦,醒来后才知道是在做梦。领悟了大道的人才知道人生就像一场大梦,而那些愚蠢的人却自以为清醒,好像什么都知道,整天地君呀,民呀,贵呀,贱呀,真是浅陋至极!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们做梦,我也是在做梦。这些话,可以称之为荒诞无稽之谈。但在万世之后遇到一位大圣人,他能深悟其中的道理,如同早晚遇着的一样。
“假如我和你辩论,你胜了我,我输给你,你果真对吗?我果真错吗?我胜了你,你输给我,我果真对吗?你果真错吗?是我们两人有一人对,有一人错呢?还是两人都对,或者二人都错呢?我和你都不知道。凡人都有偏见,我们请谁来评判是非呢?如果请和你观点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和你相同,怎么能评判呢?如果请和你我观点都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和你我相同,怎么能评判呢?如果请和你我观点都不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与你我不相同,怎么能评判呢?如果请和你我观点都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与你我相同,怎么能评判呢?那么,我和你以及其他人都不能评判谁是谁非,还等待谁呢?
“什么叫用自然运行规律来调解是非之争?这就是:把对的视为错的,把不是这样的看成这样的。对的如果是对的,就和错的有区别了,也无须辩论;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就和不是这样的有区别了,也无须辩论。是非之辩互相对立,其实并不对立。顺其自然,任其变化,就可以彻底超脱。不计生死,忘掉仁义,畅游于无穷的领域,这样就进入了无穷的境域。”
罔两问景曰 ① :“曩子行 ② ,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③ ?”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 ④ !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 ⑤ !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①罔两:影子外的微阴,即虚影。景:古影字。②曩(nǎng):从前。③特操:独特的操守。④有待:有所依赖。⑤蛇蚹(fù):蛇蜕下的皮。蜩(tiáo)翼:蝉蜕下的壳。
虚影问影子说:“刚才你移动,现在你停止不动;刚才你坐着,现在你又站起来。你怎么这么没有独立的性格呢?”
影子说:“我因为有所依赖才会这样啊!我所依赖又有所依赖才会这样啊!我所依赖的就像蛇有鳞皮、蝉有蜕壳一样啊!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又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这样?”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① 。自喻适志与 ② !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③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④ 。
①栩栩(xǔ):生动活泼。②喻:知晓,觉得。适志:得意。③蘧蘧(jù):惊疑。④物化:指物我界限消解,万物融化为一。
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一只活生生的蝴蝶,自己感到得意洋洋,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庄周。忽然梦醒了,惊疑之余才知道自己还是庄周。不知是庄周做梦化为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化为庄周?庄周和蝴蝶必定是有所分别的。这就是万物融化为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