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游学非常兴盛,相传荀况曾经游学到了北方的燕国,当时燕国发生了一件禅让君位的大事情,燕王哙想把自己的王位禅让给国相子之。
燕王哙,姬姓,名哙,是燕易王之子。燕易王去世后,哙继任君位,史称燕王哙。燕王哙联合楚、韩、魏、赵四国攻打秦国,但未能取胜,于是各自退兵。
子之是战国时期燕国的国相,位高权重,专断政事。起初,纵横家苏秦在燕国时,子之与苏秦结成亲家,并且与苏秦的族弟苏代结交,子之与苏代结成亲家。
子之想夺取燕国的政权,就派苏代前往齐国侍奉在齐国做人质的燕国公子。苏代由此得到齐国国君齐宣王的重用。
燕王哙三年,即公元前318年,齐宣王派苏代回燕国复命,燕王哙问他说:“齐王要称霸吗?”
苏代回答说:“必定不能称霸。”
燕王哙说:“为什么呢?”
苏代回答说:“因为不信任他的大臣。”苏代的用意是激发燕王哙尊重子之。于是燕王哙非常信任子之。子之因此以百金赠送苏代,而听凭他的指使。
在燕王哙更加重视子之之际,出现了两个人,他们不再劝说燕王哙进一步重用子之,而劝他干脆将王位禅让给宰相子之。这两个人,一个叫鹿毛寿,另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鹿毛寿对燕王哙说:“不如将国家禅让给国相子之。人们称道唐尧贤圣,就是因为他要将天下禅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既有让天下的美名而实际上没有失去天下。现在大王将国家让给子之,子之必然不敢接受,这样,大王与唐尧就具有同样的德行。”
许由,传说是生活在尧舜时的贤人,他隐居山野,听说尧想将天下禅让给他,甚至跑到河边去洗耳朵,觉得听到尧有这种想法都污染了他的耳朵。鹿毛寿的这番劝告显然迎合了燕王哙的虚荣心。燕王哙心动了,于是将国家托付给子之,子之由此更加尊贵。
这时,另一个人出现了,他对燕王哙说:“夏禹举荐伯益,此后仍以夏启的人做官吏。待到年老时,认为夏启不能够担当天下重任,而将天下传给伯益。不久夏启与其同党攻打伯益,夺回天下。天下人说夏禹名义上将天下传给伯益,实际上过后便让夏启自行夺取天下。现在大王说将国家托付给子之,而官吏全是太子平的人,这就是名义上交付给子之而实际上还是太子平当权。”
听了这些人的言论后,燕王哙决定将燕国国君之位传予子之,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并非虚情假意,燕王哙甚至将燕国俸禄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吏的官印全部收了上来,交给子之,让他重新任命。
这一举动,几乎是将整个燕国彻底交给了子之。子之南面而坐行使国王之权,燕王哙年老不理政事,反而成为臣下,国家大事都由子之来裁决。
燕王哙为什么能够禅让王位?主要原因有三个:第一,燕王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好贤”、“行仁”,对历史上唐尧虞舜禅让的传说非常仰慕,企图通过自己的实践建立一种君位任贤的制度。
第二,子之是一位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他迎合了燕王哙让贤推能的心理。燕王哙既然肯让位于他,说明燕王哙为子之的才能所倾倒。但根据燕王哙让位之后的事实,看来子之是任非其人,才过其实,很可能是权术多于才能。
第三,在燕国统治集团内部形成了一个劝说燕王哙让位,协助子之夺位的派别。苏秦之弟苏代曾作为齐国的使者向燕王哙进言,鹿毛寿也曾向燕王进言。苏代和鹿毛寿的进言在相当程度上促成了燕王哙的“禅让”。
不管燕王哙如何痴迷于禅让制,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燕国太子平和将军市被都是反对燕王哙禅让王位的。反对燕王哙让贤的,不只是太子平和将军市被,还有不少官员和士子。
据说,荀况就是反对燕王哙让贤的人之一。后来,荀况的学生韩非记述了这件事,他说燕王哙认为子之贤能,而否定荀子,所以最终死于战乱。
有人认为,韩非的这一段记载,揭开了一段历史,在燕国发生禅让一事时,荀况曾经参与了讨论,他的意见也曾上达燕王,只是没有得到燕王哙的认可。
不过,也有人怀疑,这一句话根本就不是韩非所写,至少是韩非记忆错误,因为发生燕王哙禅让事件时,荀子应该年纪很小,甚至还没有出生。
虽然荀况可能根本没有参与过燕王哙禅让事件,但是在后来对这个历史事件发表意见还是很有可能的。另外,他对这件事的意见也可以通过他留存至今的作品进行分析。在荀况在《荀子·正论》中,对禅让问题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当时,社会上那些庸俗的创立学说的人说:“尧、舜把王位禅让给别人。”荀况认为这种说法不对。
荀况认为,天子权势地位至高无上,在天下无与伦比,谁敢和他推让呢?尧、舜道德美好完备,智慧和仁爱之心普照天下,朝南坐着治理天下,所有的民众,都惊恐地听从归服以至于被感化而依顺他们,天下没有被埋没的人才,没有被遗忘的好人好事,和尧、舜相同的言行才是正确的,和他们不同的言行就是错误的,他们又为什么要把天下让给别人呢?
有人说:“是等他们死了以后再把王位禅让给别人的。”
荀况认为这种说法也不对。他认为,圣明的帝王处在君位上,考虑德行来确定等级,衡量才能来授予官职,使人们全部能担负起自己的职事而各人又都能得到适宜的安排;如果不能用道义来制约私利,不能通过人为的努力来改造本性,那就统统让他们当老百姓。圣明的帝王已经死了,天下如果没有圣人,那么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接受禅让了。
天下如果有圣人而又出在圣明帝王的后代之中,那么天下人就不会离心离德,朝廷上就不会改变各人的官位,国家也不会改变制度,天下就安安稳稳地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这是用尧一样的圣王来继承尧,哪会有什么改变呢?如果圣人不出在圣明帝王的后代子孙之中而出在辅佐大臣之中,那么天下人随从归附他,就像恢复国家而振兴它一样了,天下也会安安稳稳地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这是用尧一样的圣王来继承尧,哪会有什么改变呢?只有改朝换代、变更制度才是困难的。所以圣明的天子活着,那么天下人就专一地尊崇他,极其顺从而有秩序,评定德行来确定各自的等级位次;圣明的天子死了,能够担负起治理天下重任的继承人是一定会有的。礼义的名分全部落实了,哪里还用得着禅让呢?
有人说:“是他们年老体衰才把王位禅让给别人的。”荀况认为这种说法也不对。他认为,人的血脉、气色、筋骨、体力倒是会衰退,至于智慧、思考能力、判断抉择能力却是不会衰退的。
还有人说:“年老的人不能忍受劳累才退下来休息的。”荀况认为,这又是怕做事者的议论。
荀况说,天子权势极大而身体极安逸,心情极愉快而志向没有不能实现的,所以身体不会因为当了天子而劳累,而他的尊贵则是至高无上的了。穿着五色的上衣,配上杂色的下衣,加上有花纹的刺绣,再用珠玉加以装饰。吃的方面,牛、羊、猪齐全的宴会一个连一个,珍贵奇异的佳肴样样具备,各种香气美味应有尽有,在音乐声中送上食物,在击鼓声中进餐,奏起《雍》曲而把宴席撤回到灶上祭祀灶神,端菜的人有上百个侍候在西厢房。
呆在天子的位置上听政,要设置帷帐和小屏风,背靠大屏风而坐,诸侯在堂下有礼貌地奔走前来朝见。如果要出宫门,巫觋就有事情了,要出王城大门看看吉凶,大宗伯、大祝就有事情了;坐上宽阔的大车、踩着柔软的蒲席来保持身体的安稳,旁边放置湖岸上生长的香草来调养鼻子,车前有画着交错花纹的横木来调养眼睛,车铃的声音在车子慢行时合乎《武》、《象》的节奏、在车子奔驰时合乎《韶》、《护》的节奏来调养耳朵,三公扶着车轭、握着缰绳,诸侯有的扶着车轮、有的护在车厢两侧、有的在马前引路,大国诸侯排列在车后,大夫跟在他们的后面,小国诸侯与天子的高级文官再跟在大夫的后面,士兵们穿着铠甲,在道路两旁作警卫,百姓们隐藏躲避,没有人敢观望。
天子坐着像大神一样尊严,行动像天帝一样自如,扶持老年的生活、保养衰退的身体,还有比这更好的养生之道吗?老年人要休息,可休息还有像这样更安定快乐宁静愉悦的吗?所以说:诸侯有告老退休的,天子没有告老退休的;有诸侯传让国家的,没有天子禅让天下的。这是古今都一样的。
最后,荀况总结说,所谓“尧、舜把王位禅让给别人”,这是不符合事实的假话,是知识肤浅者的传闻,是孤陋寡闻者的胡说。他们不懂得是否违背世道人情的道理,不懂得国家与天下、至高无上与仰人鼻息之间的不同,是一些还不能和他们谈论天下的大道理的人啊!
可见,荀况确实并不太赞成禅让,说他反对燕王哙禅位的举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虽然荀况并不太赞成禅让,但是他也并没有否认禅让确实是一种最理想的政治模式。因此,他在《荀子·成相》里说:尧授能,舜遇时,尚贤推德天下治。
如果有尧、舜、禹这样的圣人前后相接地治理天下,那么每个时代无疑都是最美好的时代。但问题是燕王哙和子之是这样的圣人吗?在诸侯争雄的战国,还存在做天下圣人的条件吗?
显然,燕王哙作为燕国的国君,不仅不具备天子的身份,本身的能力也不足以称为圣人。接受禅让的丞相子之虽然在燕国具有一定的威望,但也根本不足以称为圣人。
在诸侯纷争的战国,燕王哙的这种做法,无疑将社会现实置之度外,对燕国争霸天下并没有任何好处。而后来发生的事件,也印证了荀况的看法。
燕王哙七年,当时子之执掌朝政三年,致使燕国大乱,百姓恐惧。燕国将军市被与太子平密谋,准备攻打子之。
齐国诸将对齐宣王说:“趁机奔袭燕国,必能攻破它。”
齐宣王于是派人对太子平说:“寡人听说太子坚持正义,将要废私而立公,整饬君臣之义,明确父子之位。寡人的国家弱小,不足以供驱使。即使如此,却愿意听从太子的差遣。”
太子平于是邀集党徒聚合群众,将军市被包围王宫,攻打子之,但未能取胜。而将军市被和百姓却反过来攻打太子平,太子平杀死将军市被,将其陈尸示众,由此造成数月灾难,死者达数万人,众人恐惧,百姓离心。
孟子对齐宣王说:“现在攻打燕国,这是文王、武王伐纣的时机,不可失去。”齐宣王于是命令匡章率领五都之兵,加上北方守军,攻打燕国。燕国士兵不应战,城门也不关闭,齐军于是打败燕军,杀死燕王哙和子之。
一场禅让天下的政治闹剧,最终酿成一场无情杀戮的悲剧,真是可悲、可叹!假如当初燕王哙接受了年轻的荀况关于禅让制的劝谏而停止这一场权力交接,历史的结局会是怎样?但是,历史是不容假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