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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明诚的幸福婚姻

李清照从小就展现出了卓越的文学才华,她的诗词作品早已在文坛上声名远播,即使身处深闺也未能阻挡她的文名传遍朝野士大夫之间。

赵明诚,字德甫,密州诸城人,是当时正做吏部侍郎的赵挺之的第三子,比李清照大三岁。其二兄为存诚、思诚。

元代伊士珍所著《琅嬛记》中记载了一则故事,从中能够看出,赵明诚早已对李清照心生爱慕。

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记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已告其父。

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

意思是说,有一天,赵明诚白天在家睡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见到自己背书,醒来时只记得三句话:“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

就去见父亲赵挺之,把自己梦中的情景告诉了父亲。父亲为他解梦说:“你将要娶得一个能文的妻子,‘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这不是说你是词女之夫吗?”

赵明诚的这个白日梦也许是后人的附会,也许是他想向父亲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编织的一个托辞,毕竟,在古代婚姻大事不容自己做主嘛!

但是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赵挺之对儿子的心思岂有不明白之理?而且纵观朝廷上下贵戚大臣的小姐,能够堪称“词女”的女子,除了李清照还有谁呢?

赵挺之,字正夫,密州诸城人。熙宁三年进士,为登、棣二州教授,通判德州;元佑初年,召试馆职,为秘阁校理,迁监察御史。元祐四年,也就是公元1089年,坐不论蔡确,出通判徐州,移知楚州。入为国子司业,历太常少卿,权吏部侍郎,除中书舍人、给事中。

徽宗即位,为礼部侍郎,拜御史中丞。赵挺之这个人精明干练,有出色的政治才干,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政绩突出,所以在官场上升迁得很快。他属于王安石变法集团,是典型的改革派,新党人物,所以与反对变法的旧党人物矛盾尖锐。

《宋史·赵挺之传》记载,挺之在德州,希意行市易法。黄庭坚监德安镇,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及召试,苏轼曰:“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看来苏轼对赵挺之的为人很反感,说他是“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意思是这个人只知道搜刮聚敛钱财,学问暂且不说,起码是道德败坏,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担当国家重任呢?

在《宋史》卷444《文苑列传》中还记载了一则故事,发生在“苏门六君子”之一陈师道与赵挺之之间:陈师道与赵挺之是连襟,但陈师道一直都很讨厌赵挺之的为人。陈师道家境贫寒,冬天要到郊外举行祭祀活动,没有棉衣穿。

妻子从赵挺之家里借来一件棉衣,陈师道知道后,坚决地退还给赵家,结果自己不幸受风寒而死。陈师道宁可受冻,也不肯借赵家的棉衣,我们后人暂且不评论孰是孰非,但起码可以知道二人矛盾很深。

李格非却与苏门关系很深,“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同在馆职,俱有文名,称为苏门“后四学士”。他当时在朝廷担任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行狱,从六品官,位置虽然没有赵挺之的官职显要,但也属于朝廷的重要职位。

赵、李二人虽然政见不同,但是在宋徽宗继承皇位后,运用政治手段努力平衡党派之间的关系,使得朋党之间的冲突渐趋平缓,政治上也出现了暂时的稳定局面。

赵挺之虽然是新党人物,风头正健,但毕竟不是新党领袖;李格非虽然是苏门弟子,但毕竟也是旧党中的次要人物,可以说,赵挺之和李格非之间并没有明显尖锐的矛盾冲突,这未尝不是他们能成全自己儿女的一个因素。

在封建家长制专权的时代,赵明诚和李清照能结成夫妻真的很幸运,或许,上天也想成全这对情意相投的佳偶吧!

赵明诚虽然是当朝高官家的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却并无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不良风气。相反,他从小就喜爱诗文,尤其酷爱寻访收集前代金石碑刻文字。赵明诚致力于金石之学,可谓幼而好之,终生不渝。

赵明诚曾自谓:“余自少小喜从当世学士大夫访问前代金石刻词。”《金石录》序)赵挺之在徐州做官时,年仅九岁的赵明诚居然从当地收集了两通古代碑刻。

咸阳出土了一块传国玉玺,将作监李诫曾亲手拓印了一份送给赵明诚。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在外地为官的姨夫陈师道曾先后两次致函赵明诚,为他提供发现碑刻的线索。

虽然陈师道与赵挺之水火不容,但却对这个外甥欣赏喜爱有加。他在给黄庭坚的信函中提到:“正夫有幼子明诚,颇好文义。每遇苏、黄文诗,虽半简数字必录藏,以此失好于父。”

意思就是说:赵挺之的小儿子赵明诚,酷爱诗文,每当看到苏轼、黄庭坚的诗文,即便只有片言只语,也会精心收藏,正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父亲很不喜欢他。

由此看来,少年时代的赵明诚与父亲不同,赵挺之老于世故,精通官场学问,不仅能够在新旧党争中保全自己,而且官运亨通,春风得意,可见其为人之精明圆滑。赵明诚则对官场政治、新旧党争并不在意,他的主要兴趣在于金石碑刻的收藏与鉴赏,十七八岁之年,就以金石收藏在学问家云集的北宋士大夫中间享有很高的声誉。

李清照当时虽在深闺之中,却身处士大夫往来频繁的家庭环境,并且关注世事,她对于赵明诚这个人,一定早已有所耳闻,估计也是颇怀好感吧。

赵明诚当时还是一名太学生,北宋时期,朝廷专门设置太学,从官员以及平民的优秀子弟当中选拔学生入学。太学生分为上舍、内舍、外舍三等。其中上舍学生经过学习、考试,即可直接授予官职,一般都授予京官。其中最优者被称为“释褐状元”,享受与榜眼、探花同等待遇。

可见,北宋时期的太学生只要学习成绩优秀,必定有很好的前途。赵明诚虽然有一个受人诟病的父亲,他本人却是情趣高雅,学养深厚,而且身为太学生,又有光明的政治前途,这对于颇有才名的李清照来说也是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

李清照的早期词作也曾流露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如那首著名的《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与意中人约会前的少女梳洗打扮之后,斜靠在“宝鸭”香炉上,默默回想爱情的甜美,她极力要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如同芙蓉花一样美丽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在脸上绽放开来,眼波流转中,眉间心上情意无限。

“眼波才动”,这个瞬间的表情在李清照的笔下被如此传神地刻画出来,宛如特写镜头一样被李清照抓住,体现出她非同一般的文字功力!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与心仪之人相约是件美好的事,但别离之后的思念却是泛着甜蜜气息的痛苦,所以她要寄封情书来倾诉自己的恨。什么样的恨呢?

“娇恨”。满溢着娇嗔的恨,因为用情太深,因为不能常常在一起,因为别离后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丝纠缠,此情无计可消除,只好半笺娇恨寄幽怀。想着,念着,恨着,最后还忍不住期待下次相会的早日到来。

“月移花影约重来”,源自元稹《莺莺传》。崔莺莺给张生送的纸笺上写着《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张生对崔莺莺一见钟情,而崔莺莺虽然碍于小姐的面子,没有明说,但其实已是芳心暗许。然而,世情凉薄,世事难料,二人的待月西厢,最终还是因为张生进京赶考,科举得名而负心弃义。莺莺的一腔痴情尽付流水,却只能是泪洒相思地,此情此生难酬。

幸好,李清照没有遇见负心的张生,而是遇到了与自己知音知意的赵明诚,二人演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喜相逢的佳话。无论李清照是否与赵明诚在婚前有过月移花影的经历,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到这首词渗透了她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和对意中人的甜蜜期许,或许我们能想象得到写作此词时的李清照那一脸如花的笑靥,那满眼藏不住的喜悦。

关于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相识,还有一首词相关。在当时的东京城中,大相国寺是最庄严、也是最繁华的寺院,这片喧嚣都城中的清宁净土,是文人雅士云集之地,也是皇帝祝寿、祈福、接见使臣的场所之一。

因为濒临码头,这里又是最热闹的交易市场,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八的日子都有庙会,所售商品应有尽有,服饰、药物、文具、生活用品、土特产……还有专门的书画古玩交易市场,有点儿像北京的琉璃厂、潘家园,或者西安的书院门、西仓古市。

高雅的艺术和世俗的烟火气息毫不违和,很多大家名流都喜欢到大相国寺淘宝,如黄庭坚、苏轼等。

李清照非常喜欢大相国寺,常和父亲、弟弟同来。大相国寺离太学不远,李迥和他的同窗也常来,其中有一个叫赵明诚的太学生,更是这里的常客。

初一、十五正是太学放假的日子,赵明诚在书画市场慢慢地走,细细地看,这位痴迷于书画碑帖和金石古董的青年被人称为“金石才子”。也许在大相国寺的庙会上,他曾和李清照擦肩而过,却因素不相识而错过。其实不能说素不相识,“李清照”这三个字早已在他心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只不过无缘相见。

李清照才学名动京城,她的诗词被人们广为传抄、诵读,太学生们也不例外。李迥总是第一时间把李清照的新作传播给同窗。读到李清照的词,赵明诚的心被深深触动。

相似的灵魂总能够心意相通,即便有时空的阻隔,即便不曾谋面,只看到那些洞穿心灵的文字,就可以让人与人之间感觉如此亲近和默契。赵明诚对李清照的感觉,正是如此。

对于“赵明诚”这个名字,李清照也常常听到。除了堂兄李迥说过,与李格非交情很好的陈师道、米芾也经常提到。陈师道是赵明诚的姨夫,他对这个外甥喜爱有加,赞不绝口。慢慢地,李清照知道了赵明诚是当朝吏部侍郎赵挺之的三公子,他品性温良、行为端正,从九岁起,就开始喜欢研究金石收藏。

金石学形成于北宋时期,以古代青铜器和石刻碑碣为研究对象。欧阳修曾致力于此道,写了一本《集古录》。这么小的男孩子,就能够立下一生的志向,并且能够静下心来,默默于书斋中与那些古旧的书画碑帖、金石文物为伴,这使得赵明诚显得很特别,因而也是少有才名。

正如赵明诚对李清照的感觉一样,李清照也觉得赵明诚是她所知道的世家子弟中一股让人赏心的清流。他们未曾相见,就互生好感,并在心中悄悄地怀想。

上苍毕竟是悲悯的,最终安排机缘让他们相见。其实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两家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见总是有机会的。关于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初次相见,历来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在大相国寺的上元节灯会上。

这样热闹的节日集会,很多人都会带着家眷出游。平日里难得相见的青年男女会在此刻相遇,只一个眼神,便可开始一段故事。正如欧阳修的词中所写:“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李清照随家人在熙攘的人流中观赏美丽的花灯,迎面遇到赵挺之和他的家人,两家人互打招呼。其时,李格非在朝中任礼部员外郎,与赵挺之虽谈不上交情深厚,但同朝为官,总是认识的。

然后,李清照才知道,那个一身书卷气的俊朗男子就是赵明诚;赵明诚也终于见到了在心中想象了无数遍的女子,她和她笔下的文字一样清丽。

这种美,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但像明亮的月光,是一种大家闺秀的从容清逸;不是柔弱无骨、楚楚可怜的风致,也不是雍容华贵、盛气凌人的气势,而是梅花那样出尘脱俗、有气韵、有风骨的美。

自此,爱情的种子在两个人的心里落地生根。无须多余的言语,一眼就已足够。那夜之后,她仍做她的大家闺秀,他仍是太学里的优秀学生。

只是,李清照在读书吟诗、填词作赋之余,他在鉴赏书画、把玩金石之暇,眼前心上,总会时不时地闪过一个人的面影。这样甜蜜的煎熬,不知可有尽头?

李清照是女儿家,无法可想。赵明诚身为男儿,行动相对自由很多。想见面,自然会找到借口和托辞。李格非曾任教太学,可以说是赵明诚的老师,李迥又是赵明诚的同窗好友,所以赵明诚来李清照家拜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样偶然的来访,李清照全然不知。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花木上露珠攒聚如珠,闪闪发亮,空气洁净如洗,很多花朵已经谢幕,花园中只开着几株细细瘦瘦的花。

那一树青梅,子实如豆,清新可爱,它的生命,正如豆蔻少女,青涩而又鲜活。清照想:这样的时刻,应该去做一些悠然自在的事。那么,去荡秋千吧!

平日里被种种束缚困住的身体,在随风跃动的刹那,可以获得飞翔的快感,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也能让人感到满足和宽慰。

清照荡了不短的时间,累了,微微的汗已湿了她轻薄的衣衫,大概是因为紧握秋千绳索,两只纤纤素手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正想慵懒地随意休息一会儿,突然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是想见又怕见的那个人。他这样贸然闯入,真是恼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如果要见面,也应该好好梳妆一番,让他看见自己最美的样子。羞涩慌乱中,她只好匆忙逃走,绣鞋也跑掉了,发上的金钗也掉落在地。

但是就这样走了,似乎又太不甘心,多想再多看他一眼啊!回头去看他吗?太直接的回眸又太难为情,还好有门边那株青梅掩护,就假装嗅青梅,回头再看一看他吧!

恋情初萌,怦然心动,那个美好的清晨,在李清照的心里无数遍地回放,最后落笔成词。我们一起来看李清照那首有名的词作《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秋千是古代诗词中常见的意象,“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秋千春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桃杏依稀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夏季的轻风里,摇摆不定的秋千似乎总是能够如此轻易地拨动心弦,秋千旁的少女又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从未有一个人,能把青梅季的少女心描摹得如此细致入微、清新自然。词中并未写明“客”是谁,但少女见到他那么慌乱、羞涩,除了初恋的人,还能有谁?

女儿家的心事,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这里只用寥寥几个字,用少女的动作、神态描写,揭示她的内心世界,含蓄蕴藉,又丝毫不显矫揉造作,因为浅近清简的语言,道出的是人最真实、最纯洁的情感。少女荡秋千时的自在快活,疲惫时的慵懒娇憨,当心上人意外出现时的慌张无措,欲走还留时内心小小的纠结,都显得如此可爱、动人。

本词把少女荡秋千时罗衣轻飏、环珮叮咚的动态场景留给了读者想象,而是开篇即以静写动,勾画出少女荡完秋千后那种娇憨疲倦的状态,双手有些发麻也懒得活动,涔涔香汗打湿了薄薄的罗衣,身旁是露浓花瘦,夏日清晨的清新景象。

或许,少女的心事也恰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吧,晶莹透澈,又有些闪烁不定,难以捉摸。正像白居易诗中所写:“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词的上片,短短几句话就已将时间、地点、人物、情景交待得清清楚楚,静止的秋千、有些疲倦的少女、晓露浓、花影瘦,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

这时,忽然看到客人闯进了花园,少女急忙含羞回避,走得却是如此狼狈,来不及穿鞋,只是穿着袜子,甚至跑得匆忙,连头上的金钗也掉了。是什么原因让那个朝气蓬勃的小女孩如此手忙脚乱,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

这一定和来客有关,她虽然没有明说来者是谁,“和羞走”三个字却暴露了她此时此刻全部的内心情感。我们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忽遇窘境的小姑娘满脸娇羞地跑开。

然而,更妙的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不期而至的访客惹她慌乱,毕竟,那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可如果就这样走开,还有些不甘,好一个聪明的女孩!她没有直接回头看,却是倚门回首,用嗅青梅这个细节来掩饰自己,以便偷偷地多看他几眼。

欲走还不情愿,欲留还有些害羞,这种感觉不仅是奇妙,还有些美妙吧!下片的这几个动作层次分明,曲折多变,寥寥几笔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惊慌、含羞、不舍、大胆的种种心理刻画得跃然纸上。或许,心动的感觉就在这一低眉、一回首之间吧!

那个不速之客使得园中歇息的少女“和羞走”,而不是“和怒走”、“和恨走”,走了又不忍,含羞还想见,于是假意闻青梅,而偷偷望来客。能惹得李清照内心如此千回百转的来客,估计也只能是赵明诚吧?

素以“香奁体”著称的晚唐诗人韩偓有一首七绝《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酝酿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相比之下,和笑走,多少有些轻薄,和羞走,则流露出款款深情;手搓梅子,多少有些不安,倚门回首嗅青梅,则有些俏皮,有些戏剧性,将一个聪明娇羞的女孩刻画得栩栩如生。

这首节奏明快的小词既显出词人超众的才华,不经意间也透露出她早期的情感生活。而在这清丽宛转的句子中,正当最好年龄的李清照遇到了风度翩翩的赵明诚,从此,爱情的光辉足以温暖他们相依相伴的一生。

十八岁那年,清照嫁给了赵明诚。《金石录后序》有明确的记载:“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

这是一个基本上门当户对的婚姻。从官位上看,赵氏门楣略高于李氏,但此时元祐党人得势,新党受到排击,李格非属于元祐党人阵营,赵挺之则隶属新党集团,李格非的日子比赵挺之好过,因此清照的娘家尚显优势。

李清照自然没有选择郎君的自由,所幸嫁得不坏。赵明诚是赵家“三诚”之一,长兄存诚、次兄思诚,他是老三。那时明诚是一个太学生,酷爱金石书画。虽然不以才情见长,但自有一种痴迷的性情,这一点与清照颇为投合。

《金石录后序》写道:“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一句“葛天氏之民”,大有太古风味,让人联想到陶潜笔下那个“衔觞赋诗,以乐其志”的五柳先生。日子过得并不富足,但小两口醉心于金石文物,颇有尘外之趣。

读者也许要问,新婚燕尔的李清照是什么样子呢?还是看看她的《漱玉词》吧。《减字木兰花》写道: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此时的清照就是“一枝春”,带着“彤霞晓露”般的青春色泽。她拈着花对郎君说:“花美还是人美?”郎君莞尔不答,她便“云鬓斜簪”。啊,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个爱美、娇嗔的新娘呼之欲出。再看《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因为先结婚后恋爱,清照还有些羞涩、矜持,风情满怀却说不出口,就写情书给郎君,约他花前月下。多旖旎,多浪漫!

清照是灵心锐感的才女。虽是“一枝春”般的新嫁娘,但是春天归去得疾,怎能不引动她的迟暮之思?《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此词惜花怜人。有道是“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陈与义《春寒》,一个“瘦”字映带出词人骨感的美。清人黄苏《蓼园词选》评云:一问极有情,答以“依旧”,答得极澹,跌出“知否”二句来。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

与其说清照“圣于词”,不如说她有一颗不同寻常的词心。此心与风雨同在,与海棠相依。近人邵祖平《词心笺评》作了别有会心的体悟:“此词聪慧绝世,说破三种历程;首二句过去,中二句现在,末二句未来,才女一生,亦如海棠之经风雨而绿肥红瘦,昔琴操闻‘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之句而悟道出家,良有然矣!”

蜜月匆匆地过去了,在这之后赵明诚常常出游,搜集金石古碑,数日不归。清照不忍分别,在锦帕上写下了《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满蕴着温柔,满蕴着期待,那是一种甜蜜的忧伤。

初婚的李清照是幸福的,她与郎君像原始的“葛天氏之民”那样,沉浸在欢爱中,纵有忧伤,也是淡淡的。这是徽宗公元1101年那一年,清照永远都记得,因为这一年是最幸福的一年,鱼水之欢与金石之乐兼得,是那样的完美!

婚后的李清照和赵明诚两人常常一起读诗品词,收集整理金石碑刻,鉴赏品评文物字画。据李清照晚年所写《〈金石录〉后序》回忆,当时,每到初一、十五,他们就去当铺典当衣物,换来五六百钱,然后结伴去东京汴梁有名的大相国寺逛文物市场。

大相国寺,就是《水浒传》中花和尚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与林冲英雄相会的地方。在宋代,大相国寺不仅是深受皇帝关注的东京最大的寺庙,也是一个经常举行庙会的繁华集市。

在这里往往汇聚了不少古今名人的金石碑刻字画,也算是个民间的文物市场。赵明诚夫妻二人拿着典当得来的为数不多的钱,在这里精心选购。回家后认真把玩、欣赏、考辨,从中得到莫大的快乐。

这段清寒朴素却又欢喜连连的时光在李清照的生命里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以致她在《〈金石录〉后序》中满怀深情地回忆那时的往事,或许,这也是支撑她在战乱中动荡奔波的力量之源吧!

“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吃完饭的时候,常常在一起喝茶,两个人常常指着书里的史籍,说某件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说中者为胜。胜者举杯大笑,甚至笑得将茶水都溅到了身上。虽然赌注极小,仅是一杯茶,其间却洋溢着书香瀚墨、相知相契的乐趣。

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一次,有人拿来南唐著名画家徐熙的一幅《牡丹图》,向夫妻俩兜售,要价二十万。

对于赵明诚这样一个七八品小官来说,二十万的价格可谓是天文数字。虽然他和妻子心心念念地欣赏了那幅画两个晚上,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将之归还给卖主,因为他们实在无力承担如此巨大的代价。

共同的志趣让他们在精神生活上无比契合,他们互相理解,互相倾慕,互相尊重,互相欣赏,互为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他们在知己之上还做了夫妻,这才是真正的“只羡鸳鸯不羡仙”。难怪明代江之淮会在《古今女史》中慨叹:“自古夫妇擅朋友之胜,从来未有如李易安如赵德甫者,佳人才子,千古绝唱。”

然而,在赵明诚与李清照夫妇的生活中,爱情与文化的交融却带来了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和幸福。江之淮在《古今女史》中曾经评价他们是“佳人才子,千古绝唱”,如此志同道合的夫妻是不多见的,他们共同追求高雅脱俗的文化品位和生活方式,让互相理解和支持成为彼此间最美好的约定。

完美的生活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随着徽宗朝政变局的动荡和风雨的袭来,赵明诚和李清照的生活也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和挑战。他们被迫面对命运的变幻和未知的未来,但是,他们依然珍惜彼此间的情感和互相支持,这样的坚守和执着,正是人生中最为可贵和难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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